当感知获得原初的知识时,它也就获得了一种被永久赢得的财产、一种随时可支配的财产。这种自由的可支配性何在?尽管已成空乏之物,但是,就遗存的空乏滞留随时可自由地得到充实、随时可以通过具有再认识特征的再感知(Wiederwahrnehmung)而被现时化而言,这种已知之物是可被自由支配的。我可以绕着圈走,可以走近些,可以用手触摸,如此等等,因此,我可以重新看到、重新经验到所有已知的面,它们已预备被感知;以后的情况也是如此。这标明了超越的(transzendent)感知的基本特征,正是由于这种基本特征,一个永久的世界才能为我们存在那里,预先被给予我们,而且恰恰是自由支配的现实性(Wirklichkeit)。对超越(Transzendenz)来说,一个再感知,亦即对同一个东西的再度感知是可能的。
但还应进一步做一个根本性的补充。如果我们已熟悉一个事物,而另一个事物又进入我们的视野,这个事物的真正被看到的面与以前那个熟悉的事物相一致,那么根据一个意识的本质规则(Wesensgesetz,由于这个事物与那个借助“相似性联想”[Ähnlich-keitsassoziation]被唤起的以前的事物有一种内在的相合[De-ckung]),这个新事物便从以前的事物那里获得了所有的知识预示。就像我们说的那样,它像前一个事物那样被统摄,具有相同的看不见的特性。此外,这种预示、这种内在的传统的获得物也以现时化的感知形式供我们自由支配。
但这种自由支配进一步看情况如何呢?什么东西造成对我们的完全由各种预期所织就的世界的自由侵入呢?什么使所有现存的认识和新的认识成为可能呢?我们在此优先考虑外部此在(Dasein)的构造的正常情况和基本情况,亦即不变的空间事物的构造(Konstitution)。对这样一种可能性——事物可能发生变化,而没有被感知到,但其所有未被感知到的部分(Stück)却能在随后的各色感知和经验中被获知——的阐明是一个高层次的论题(Thema),这个论题已经以对静止的此在之认识(Erkenntnis)的可能性的说明为前提了。
因此,为了至少能理解构造问题性的这个基础部分,我们要问,对于这种我已具有的、无论多么不完善的知识的自由支配的情况如何?而且在不变的事物性(Dinglichkeit)的情况下,这种自由支配的情况如何?什么使它得以可能?
从迄至目前的论述中我们看到,每一个感知都 隐含地 (implicite)带有一个完整的感知系统,每一个在感知中出现的显现都带有一个完整的显现系统,亦即处于意向的内视域和外视域的形式中。因此,任何一种可想象的显现方式都没有完全给出一个显现对象,在任何一种可想象的显现方式中,对象都不处于最终的切身性(Leibhaftigkeit)中,而最终的切身性将会带来对象之完全被穷尽了的自身,每一个显现都在空乏视域中带有一个 剩额 (plus ultra)。而且由于在每一个显现那里,感知都伪称其切身地给出了对象,因此,它实际上持久地伪称自己比按其本质来说所能给予的更多。每一种感知被给予性(Wahrnehmungsgegebenheit)都以奇特的方式是已知性(Bekanntheit)和未知性的一种持久的混合,这未知性指明着将使其成为已知性的新的可能感知。而且这在一种不同于迄今所显露的新的意义上仍将有效。
我们现在来看一下,在从一个显现到另一个显现的过渡中,例如,在走近时,在绕行时,在转动眼睛时,基于意义的相合统一性情况如何。在这种运动的过渡中,基本关系是意向和充实之间的关系。空乏的前指(Vorweisung)获得与它相应的充盈。它与或多或少丰富的预示相符合,但是,由于它的本质是一种可确定的不确定性,致使切近规定也与充实同步。因此,借助切近规定而完成了一个新的“原创立”(Urstiftung),在此我们又可以说,一个原印象(Urimpression),因为产生了一个原初的原本性(Originalität)。这种已经以原印象的方式被意识到的东西通过它的晕前指新的显现方式,当进入这些新的显现方式时,它们部分是作为确认性的显现方式,部分则是作为切近规定性的显现方式。由于那些未充实的而现在正被充实的内意向(Innenintentionen),这个自身业已显现者变得丰富起来。此外,在这个进程中,与显现交织在一起的空乏的外视域获得了进一步的充实,至少是一种部分的充实。视域中仍未被充实的部分则变成了新的显现的视域,如此持续进行下去。与此同时,对象中已显现的东西在此进程中又部分地丧失了显现的被给予性,可见者又变得不可见了。但它并未丧失掉。它仍以滞留的方式被意识到,并且是以这样一种形式:那个现时正发生的显现的空乏视域现在获得了一个新的预示,它确定地指明先前那个已被给予的作为共当下之物的曾在(Gewesene)。如果我看到了背面并返回正面,那么感知对象对我来说便获得了一个意义规定(Sinnesbestimmung),这个意义规定也空乏地指明先前被看到之物。它仍为这个对象所独有。感知的过程是一个不断获知的过程,它用意义记录下被获知之物,以此方式产生了一种愈益更新和愈益丰富的意义。这种意义在持续的感知过程中被附加在那个臆指性地被切身把握的对象自身上。
既然在未被充实的意向系统中哪些线路获得充实取决于感知过程的方向,因此,在对象的整个可能显现的系统中哪些连续的可能显现的系列被实现也取决于感知过程的方向。在这条线路的进展中,相应的空乏意向(Leerintentionen)转变成期待。一旦线路被选定了,那么显现系列就会按照期待进展,这些期待不断从现时的动感(Kinästhese)中产生并且不断获得充实,而余下的空乏视域仍停留在僵死的潜能性(Potentialität)中。最后还须提及的是,那些按照意向和充实而相互过渡的映射显现(Abschattungser-scheinungen)之相合的共属性不仅涉及所有这些显现,而且涉及它们的所有可区分的要素和部分。因此,在连续相互过渡的显现的整个线路上,与对象的每一个充实的空间点相应,都有某种相应物,在这些显现中,这个空间点表现为显现着的空间形态的要素。
如果我们最后问,在瞬间显现的每一个时间点之内,是什么提供了统一性,即作为在其中展现出各个面的全方位的统一性,那么我们在这里还会碰到交互的意向,这些交互的意向同时也交互地被充实。在接续的显现的过渡中,所有这些意向都处于变动性的位移、丰富和贫乏化中。
在意向和充实的这些极其复杂而又奇特的系统——它们构成显现——中,这种不断更新、不断变化地显现着的对象作为同一之物被构造起来。但它绝不是完结了的,绝不是固定不变地封闭了的。
我们在此必须指明一个对于感知对象的客体化来说是本质性的意向相关项的构造的方面,指明动感的动机引发(Motivation)的方面。我们曾一再附带谈到,显现进程随着身体(Leib)的策动性的运动而发生。但这不应是一个偶然的附带话题。身体作为感知器官始终一同起作用,同时,它自身又是由各个相互协调的感知器官所组成的一个完整的系统。身体本身具有感知身体(Wahrnehmungsleib)的特征。为此,我们把它纯粹看作一个主观运动的身体,而且是在感知行动中主观运动着的身体。就此而论,它不应被看作被感知的空间事物,而应被看作所谓“运动感觉”(Bewegungsempfindungen)的系统。在感知进程中,这些“运动感觉”在眼睛、头部等等的运动中进行,而且它们不只是与在那里进行着的显现平行,而是相关的动感系列与感知显现(Wahrnehmungser-scheinungen)在意识上彼此关涉。如果我看一个对象,那么我就具有对我眼睛位置的意识,同时,以一种新的、系统的空乏视域的形式,具有对我可以自由支配的、可能的眼睛位置的整个系统的意识。现在,这个在既定的眼睛位置上被看见的东西便与整个系统联结在一起,以至于我可以明见地说:如果我让眼睛朝某个方向运动,那么某些视觉显现就会依此以一定的秩序(Ordnung)进行;如果我让眼睛朝另一个方向运动,那么相应地就会有另一个在期待中的显现系列进行。这对刚好处于这种运动可能性的系统中的头部运动也同样有效,如果我把走动等等也纳入进来的话,这还是同样有效。动感的每一条线路都以本己的方式进行,它的进行方式与感性素材(Daten)系列的进行方式完全不同。它的进行可被我自由支配,可被我自由阻止,可被我自由地重新策动,作为原初主观的实现进行下去。因此,身体运动的系统事实上以特殊的方式在意识上被标识为一个主观—自由的系统。我在自由的“我能”(Ich kann)的意识中遍历它。我也许不自觉地徜徉其中,我的眼睛也许不自觉地转向这里或那里;但我随时都可以任意选取这样一条和随便哪一条运动线路。然而,只要我在这样一个位置具有一个事物显现,那么在连续的原初意识中,一个同一事物的多样性显现的所属性系统便因此被预示出来。就显现而言,我是不自由的:如果我在“我运动”的自由系统中实现一条线路,那么将来的显现事先便被预示出来。这些显现构成不独立的系统。只有作为依赖于动感的东西,显现才能连续地相互过渡,而且构造起一个意义的统一性。只有在这种进程中,它们才能展示其意向的指明。只有通过不独立的和独立的可变项之间的这种协作,显现者才能作为超越的感知对象被构造起来;而且作为一个对象,它比我们直接感知到的要多;作为一个对象,它能从我的感知中完全消失,但也能延续下去。我们也可以说,对象之所以作为这样的东西被构造出来,只是由于它的显现是以动感的方式被动机引发的,因而我具有这方面的自由,即我能根据已获得的知识随意地使显现作为原本的显现在其一致性的系统中进行。通过相应的眼睛运动和其他的身体运动,对于一个已知的对象,我可以随时回返从前的显现,它们把这个对象的各个相同的面重新给予我,或者我可以通过自由地回返适当的位置而重新感知一个不再被感知到的对象,重新认同它。因此,我们看到,在每一个感知过程中都在上演一种构造上的二重奏。作为一种实践性的动感视域而在意向上被构造起来的是:1)我的自由运动的可能性的系统,它在每一个现时的遍历(Durchlaufen)中——沿着各条具有已知性特征,亦即充实特征的运动线路——被现时化。我正具有的每一个眼睛位置、每一个身体位置这时不只是作为瞬间的运动感觉被意识到,而是作为在一个位置系统中的位置被意识到,亦即与一个空乏视域一同被意识到,这个空乏视域是一个自由的视域。2)视觉领域中出现的每一个视觉感觉(Empfindung)或视觉显现,触觉领域中出现的每一个触觉感觉或触觉显现,都在意识上被归入肢体瞬间的意识处境,并且产生一个被汇编起来的进一步的可能性的视域、可能的显现系列的视域,这些可能的显现系列归属于自由的可能的运动系列。鉴于超越的时间性(Zeitlichkeit)的构造,在此还应注意:我们在实现这种自由时实际选取的每一条现时化(Aktualisierung)的线路,都提供了对象的各个连续的显现系列,所有这些显现系列全都会在同一个时间段展示这个对象,也就是说,它们全都会在同一段绵延(Dauer)中展示同一个对象,只是从不同的方面展示它。根据被构造物的意义,所有在此情况下被认识的规定都将是并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