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梓著述较多,《医宗必读》(以下简称《必读》)是其代表著作之一。本书1637年刊行,是其晚年时的作品,他在自序中说此书“究心三十余年”而成,可见其功夫之深。《必读》全书贯穿了脾肾学说的理论和临床实践,本文试从《必读》的部分内容以探讨李氏的脾肾学说。
1.脾肾先后天根本论 “治病必求于本”是中医治疗的根本法则。李氏在《必读·肾为先天脾为后天根本论》中说:“《经》曰治病必求于本,本之言根也源也。世未有无源之流,无根之木,澄其源而流自清,灌其根而枝乃茂,自然之经也。故善为医者,必责根本。”根本是什么呢?“先天之本在肾,肾应北方水,水为天一之源,后天之本在脾,脾为中宫之土,土为万物之母。”关于脾肾重要性的论述,最早见于《内经》和《难经》,如“脾者,仓廪之本,营之居也”(《素问·六节藏象论》)。“胃者,五脏六腑之海也,水谷皆入于胃,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灵枢·五味》)“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素问·上古天真论》)“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命门者,诸神精之所舍,原气之所系。”(《难经·三十六难》)从宋、金、元到明代,张元素、李东垣对脾,许叔微、严用和、钱乙、朱丹溪对肾,又有了许多论述,特别是薛己认为“真精合而人生,是人亦借脾土以生”,对李氏影响较大。李氏研究和吸取了自《内经》以来对脾肾问题的论述,做了进一步的发挥和高度的概括,首先提出了“肾为先天本,脾为后天本”的学术论点,其立论之精辟,高于诸家之上。他说:“未有此身,先有两肾,故肾为脏腑之本,十二经脉之根,呼吸之本,三焦之源。”这是从肾的生理功能对人体的重要性而言,肾不仅有藏精主骨生髓的功能,而且肾气禀赋于父母先天之精气,是“人资之以为始者”。又说:“一有此身,必资谷气,谷入于胃,洒陈于六腑而气至,和调于五腑而血生。”这是从脾胃的生理功能对人体的重要性而言,因人出生以后,有赖于脾胃的健全,才能转输精气,化生气血,是“人资之以为生者也”。他举伤寒危重症为例,必诊太溪脉以候肾气之盛衰,诊趺阳脉以候胃气之有无,从诊察疾病方面说明以脾肾为根的道理。在杂病治疗上,也有许多例子,如痢疾“先泻而后痢者,脾传肾为贼邪难疗”,这是由脾传肾,火不生土,肾阳衰微,设非桂、附大补命门,复肾中之阳,虽用参、术、芪,但终致不起。又如虚劳证受补为可治,不受补为不治,这里多指参芪补脾而言,“虚劳不服参芪,为不受补者死”。这是由于脾气已经衰败,故不受补,不受补为不治。以上两例均是从疾病的预后亦以反证脾为后天肾为先天的例子。
先后天根本论抓住了这两个根本,使脾肾学说建立在坚实可靠的基础上,是李氏临床实践的理论基础,在《必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2.脾肾互济同治论 李氏重视脾肾,以先后天根本立论,但李氏还认为脾肾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从生理到病理方面相互影响,而脾肾相互为用,有“相赞之功能”,因此必须脾肾并重,脾肾同治,先天济后天,后天助先天。这些看法,主要是通过临床实践的体验,把脾肾论治中的“从阳求阴”和“从阴求阳”,进一步发展和推衍到脾肾相求、互相并茂的范围。
他在《必读·水火阴阳论》中说:“天地造化之机,水火而已矣,宜平不宜偏,宜交不宜分。”又说:“人身之水火,即阴阳也,即气血也,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而气血又是由什么所主呢?李氏在《必读·虚劳》中明确地说“第于脾肾分主气血”。这是由于“独主脾肾者,水为万物之源,土为万物之母,二脏安和,一身皆治,百疾不生”。这就把阴阳、气血、脾肾之间有机地联系了起来。脾肾均有气血之用,阴阳之变,脾肾间的关系密切远胜其他之脏,既有生理上的相互资助,又有病理上的相互影响,这种认识上的明确和深远,为诸家之所不及。他进一步提出了“肾安则脾愈安,脾安则肾愈安”的论点并以临床事实为证据来说明。为什么“肾安则脾愈安”呢?这是因为脾阳要靠肾阳的温养,才能发挥运化作用,以维持人体的生命功能,临床上肾阳不足则使脾阳虚弱,运化失职,可以出现腹痛绵绵,畏寒肢冷,大便稀溏,完谷不化,久痢久泻,浮肿等等,治宜“补火生土”,脾肾并治,“火强则转运不息”,补肾即是补脾,目的是使“肾安则脾愈安”。为什么“脾安则肾愈安”呢?肾精必须靠脾阳化生水谷精微不断充养,才能充盛,脾阳不足,久而久之亦可导致肾阳虚亏,症见面色㿠白,腰膝酸软,全身水肿,下肢尤甚,治宜“补土生火”,脾肾并治,“土强则出纳自入”,补脾即是补肾,目的是“脾安则肾愈安”。这是从临床的角度证明脾肾互济同治的道理。
历史上有所谓“补脾不如补肾”和“补肾不如补脾”之争,李氏则认为都有一定的片面性,他以脾肾互济的道理,将二者统一起来。《必读·虚劳》中说:“孙思邈云‘补脾不如补肾’,许学士云‘补肾不如补脾’,两先生深知二脏为人之根本,又知二脏有相赞之功能,故其说似背,其旨实同也。”二脏有“相赞之功能”,这是脾肾同治的重要依据,而且将两脏的功能统一了起来。李氏充分运用脾肾互济同治于临床,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这确实反映了临床治疗的实际情况,在《必读》的医案中,例子很多。这种临床实践使脾肾学说进一步完整而系统化,脾肾互济同治论应该是李氏脾肾学说的主要内容和方法。
3.虚当温补脾肾论 李氏认为治虚并非一般的养正和补虚,关键在于脾肾两脏,他将一切虚证多归于脾肾,而治脾肾又多从温补入手,故李氏脾肾学说可称为脾肾双补学说,或叫温补脾肾学说。
李氏特别重视虚证的治疗,这是由于当时风土和体质的关系。他在《必读·古今元气不同论》中认为古今元气不同,现在元气转薄,“世人之病,十有九虚,医师之药,百无一补”,而虚证病人又没有实证病人好治,“因虚而死者十九,因实而死者十一,治实者攻之即效,无所难也,治虚者补之未必即效,须悠久成功,其间转折进退,良非易也。”他反对那些惟知尽剂,不顾本元,惟知古法,不审时宜的做法,其态度是正确的。可是虚证的原因是什么?他也有十分独特的看法:“夫人之虚,不属于气,即属于血,五脏六腑,莫能外焉。”但气血又是由脾肾所主,“第于脾肾分主气血”。故作出了一切虚证“独主脾肾”的结论。气血阴阳失调,可能系多脏受病,但脾肾为生机之系,同全身气血阴阳的生成调节有关,在诊治过程中,虽未必能尽见脾肾虚损之明显证候,但能掌握脾肾与诸脏的关系,便有辨治之法,这很能反映虚证的实际情况和主要矛盾。《必读》中多次提到治疗一切虚证的关键在于抓“根本”,这不是泛指一般的扶正和补虚,而是指抓脾肾二脏。脾肾对于虚证治疗是十分重要的,肾为先天之本,肾无实证,当“有补而无泻”,脾为后天之本,也是虚证为多,虽有实证,“有积必消,当先养其胃气”。李氏对脾肾与虚证的关系,完全与张景岳“五脏之伤,穷必归肾”和李东垣“脾胃之伤,诸病生焉”相一致。
李氏还特别重视阳气,认为“天之运,人之命,俱以阳为本”,故其临床施治多事温补,痛戒寒凉。他在《必读·药性合四时论》中认为温热药如春夏生发之气,能生长万物;寒凉药如秋冬之气,能肃杀万物。故“温热之剂,均为补虚;寒凉之剂,均为泻实”。他的治疗主张是“气血俱要,补气在补血之先;阴阳并需,养阳在滋阴之上”。而虚证既为脾肾所主,温热药又为补虚而设,故温即是补,补虚即是温补脾肾而言,这同张景岳“阳气根于肾”和绮石“阳虚之证统归于脾”相一致,而李氏两脏同用温补,将温补同脾肾相联系。因其重视阳气,补虚又侧重于温补,可以说李氏基本上属于温补学派,他同意薛己、张景岳、赵养葵等人对于温补的主张,通过他的临床实践,说明了温补脾肾对于虚证的重要性。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李氏脾肾学说多限于内伤虚弱证,偏于阳虚者,这是它的运用范围。他的虚当温补脾肾论,阐明了治虚与补脾肾的一致性,以及温补脾肾对于虚证治疗的重要性,有其独到之处。
1.治法举例
(1)脾肾双补:即既补脾又补肾,它可以用于脾肾同病,也可用于一脏有病,在同一处方中,补脾补肾同用,或服法上补脾汤药送服补肾丸药,或一日之中朝用补脾,夕用补肾,补脾多用补中益气、四君子、六君子、理中、归脾、黄芪建中、十全大补、人参养营等汤,和中、资生等丸;补肾多用八味、六味、四神、二神、菟丝子、济生肾气、无比山药、还少丹、温肾等丸。其用方广泛,加减灵活,补肾不专乎地黄,补脾不胶着于升、柴,他善于运用人参、桂、附等药,如钱案,用人参达几斤之多。
(2)以补脾为主兼补肾,或先治脾后治肾:脾病为急,当以补脾为主,加用桂、附、干姜兼治肾。如痰饮病,《必读·痰饮》中有“脾为生痰之源,治痰不理脾胃,非其治也”之语,这是以脾病为主,但李氏还加用补肾药附、桂、姜等,这是因为土不制水,水势可以上泛为痰,但水势上泛,不能单纯归咎于脾土之虚,肾阳不能温煦脾土也是原因之一,故兼治肾以助脾。
(3)以补肾为主兼补脾,或先治肾后治脾:肾病为急,当以补肾为主,加用参、术、芪兼补脾。如痢疾病,李氏认为先泻后痢者脾传肾为贼邪难疗,需要桂、附补命门火,以补肾为主,兼用参、术补土,以补脾为辅。
(4)补脾肾分标本缓急:标急则先治标,后治本,先攻邪后补脾肾。如何宗鲁肿胀案,先以舟车丸攻逐水饮,后用六君子补脾。本急则先治本,后治标,先补脾肾后攻邪。如汪泉华真中风案,脾肾已绝,以人参三两、熟附五钱,浓煎灌下,待诸症减而能动后,再加生姜、竹沥以祛风除痰。
2.医案举例(吐痰泄泻) 姚岱芝,吐痰泄泻,见食则恶,面色萎黄,精神困倦,自秋及春,无剂不投,经久不愈。比余诊之,口不能言,亟以补中益气,去当归,加肉果二钱,熟附一钱,炮姜一钱,半夏二钱,人参四钱,日进二剂。四日而泻止,但痰不减耳。余曰:肾虚水泛为痰,非八味丸不可,应与补中汤并进。凡四十日,饮食大进,痰亦不吐。又半月而酬对如常矣(《必读》卷七)。
【按】 久泻恶食,非伤食恶食可比。伤食属实,宜消宜攻;久泻属虚,宜温宜补。该病自秋至春,泄仍不止,反增口不能言,是脾胃之气衰竭无疑。吐痰者,是土不制水,水势上泛所作。但水所以上泛,不能单纯归咎于脾土之虚,亦当责之肾阳的不足,肾阳不能温煦脾阳。因此李氏先用补中益气,去当归之滑,加肉果(肉豆蔻)之涩,以治后天脾土为主,又取姜、附补火生土,兼治肾为辅。在脾气有所恢复后,即脾肾双补,后天济先天,先天助后天,用八味丸补肾,补火生土,用补中益气补脾,补土制水,先后天并重,脾肾同治,取得了效果。本案是脾肾同治的典型案例。
本文通过对李氏脾肾学说的学习,将其归纳为三个主要论点。先后天根本论是其理论基础,脾肾互济同治论是其主要内容和方法,虚当温补脾肾论是其临床运用的范围,后列治法举例和验案,虽为管窥,但也可举一反三,略知其具体运用。
(《浙江中医学院学报》,198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