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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李中梓的学术思想及其主要成就

福建省中医研究所 杨春波

李中梓治学,主张淹通众家之长,而不偏倚。他认为古代医家著书立说,所以能各持不同理论而自成一家之言者,并非见解有偏,立论独异,而是根据《内经》理论各有阐发,补充前人之未备。他指出仲景著《伤寒论》,以风寒暑湿燥火六气皆能伤人,唯寒邪最为杀厉,伤人尤甚,故立397法,制113方,以补《内经》之未备。至刘河间出,始畅谈春夏温热,谓六经传变,自浅至深,都是热证,这又补仲景之未备。李东垣又分内伤与外感的不同治法,著《内外伤辨惑论》,从多方面做了详细的辨别,把内伤分作饮食和劳倦两端,这是东垣又补充了张、刘的不足,而成为一家。至丹溪出,又发明阴虚发热之内伤病,治法则有别于饮食劳倦,这又补充了东垣之未备。经过这样不断的补充,内伤外感之说才比较全面。所以作为一个继承者来说,要全面地学习,要通达各家的学说,领会各家学术的精神实质,取长补短,这才是正确的学习态度。李氏批评那些不认真学习的人说:“师仲景则偏于辛温,师河间则偏于苦寒,师东垣则偏于升补,师丹溪则偏于清降。”指出所谓在学术上有偏颇者,并不在诸大家本身,而是在不善学习的人。李中梓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所以能吸取各家之长,而成为历代医家中持论比较平正的一人。

李氏临诊提倡理论联系实际,主张分证施治必须从临床实际出发,反对分论多歧。他在《医宗必读》的“噎膈反胃”篇和“疝气”篇中,批评巢元方繁杂的分证法说:“巢氏浪分五噎十膈,支脉烦多,惑人滋甚。”又说:“巢氏不能详考《内经》原具七疝,乃强分厥、癥、寒、气、盘、胕、狼,自附于《内经》之七疝,不亦妄乎?”也批评张子和说:“亦不知经文自有七疝,散见于各论之中,又添寒、水、筋、血、气、狐、㿗之七种,此其疵谬与巢氏未有以异也。”他认为噎膈反胃总是血液衰耗,胃脘干槁所致。治疝气主张以《内经》之冲、狐、㿗、厥、瘕、㿉、㿉癃等七疝,详而简约,切合实用。这说明了他力求理论联系实际,临证分型施治讲求实用。

一、李中梓的学术主要成就

李氏的学术成就主要反映在下列几个方面。

1.对先天后天根本论的阐发 先天之本为肾,后天之本为脾。对脾肾的重视,历代医家有不同主张,有的重肾,有的重脾。李氏则强调脾肾并重。他指出《内经》所说的治病必求其本,这个“本”字就是脾和肾。他说:“世无有无源之流,无根之本。澄其源而流自清,灌其根而枝乃茂,自然之根也。”说明了治病如能抓住脾和肾这两个先后天的根本,可以不治而自愈。为什么说肾是先天之本?他认为:“盖婴儿未成,先结胞胎,其象中空,一茎透起,形如莲蕊。一茎即脐带,莲蕊即两肾也,而命寓焉。即后水生木而后肝成,木生火而后心成,火生土而后脾成,土生金而后肺成。五脏既成,六腑随之,四肢乃全。”由此他说:“肾是脏腑之本,十二脉之根,呼吸之本,三焦之源,而人资之为始者也。”至于脾何以为后天之本?他的理由是:“婴儿既生,一日不再食则饥,七日不食则肠胃涸绝而死。”亦是《内经》所说的“安谷则昌,绝谷则亡”,如兵家之饷道,饷道一绝,万众立散;胃气一败,百药难施。所以他说:“人一出生必资谷气,谷气入胃,洒陈于六腑而气至,和调于五脏而血生,而人资之为生者也。”这就说明了肾是五脏六腑生成之本,脾是五脏六腑供养之本。另一方面,从古来医家临证时对脾肾的重视来看,如治伤寒危急之时,必诊太溪,以候肾气之盛衰;或诊趺阳,以察胃气的有无。二脉若能应手,则尚有回生之望,若二脉不应,那就不易挽救了。诊寸口必察尺脉,尺之有脉犹树之有根。诊寸口脉也要注意胃气,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所有这些,李氏认为都是前人重视脾肾的具体例证。所以他认为治病:必须从脾肾这两个根本去解决。对肾的治疗,他同样主张分水与火。水不足而引起火旺的,用六味丸,即“壮水之主,以制阳光”;火不足而导致水盛的,用八味丸,即“益火之源,以消阴翳”。脾的治疗,分饮食、劳倦两途。饮食伤者,为虚中有实,用枳术丸消而补之;劳倦伤者,乃属纯虚,用补中益气汤升而补之。他并认为虚劳、肿胀、反胃噎膈、痢疾、泄泻、痰饮等病,其本源都在脾或肾。至于虚劳证伤及肺脾两脏时,他主张补脾、保肺两法兼行。但如果燥热甚,能食而不泻者,润肺当急,而补脾之药亦不可缺。倘虚羸甚,食少泻多,虽咳嗽不宁,以补脾为急,而清润之品宜戒矣。他认为脾有生肺本能,肺无扶脾之功,所以补脾之要,尤要于保肺。如果虚劳证伤及脾肾两脏时,李氏主张补肾理脾两法兼行。由此可以看出,他对脾肾的重视了。

2.对水火阴阳论的阐发 水为阴,火为阳,水火既济,阴阳互根,这是中医学的基本理论之一。这个观点在《内经》中已有详尽的论述,但历代医家从自己的实践经验中又有新的理解和不同体会。如刘完素的“火”“热”发病说:李东垣的重“脾气”“脾阳”、朱丹溪的“阳常有余,阴常不足”说和张景岳的“阳非有余,但真阴也不足”等,都做了不同的阐述。李中梓则认为水火阴阳的相互升降,是宇宙间一切事物生长成的根本。水的上升,是依火的炎上;火的下降,是赖于水性的润泽。两者相互协调,互相既济,才能维持生物的正常发展。他说:“水火分则为二,实则为一。”是不可分割的。从人身上来说,气就是火,即是阳;血即是水,就是阴,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从而把阴阳、气血、水火联系起来,说明了它们相互之间的对立统一性。但李氏强调“物不伏于阴,而生于阳”,认为在阴阳中,阳还是起主要作用。所以他在治疗上主张气血俱要,而补气要在补血之先;阴阳并需,而养阳要在滋阴之上。李氏在这种重阳思想的指导下,又将药性按四时分论。以温热药属春夏,为生长之气,统为补剂;以寒凉药分属秋冬,为肃杀之气,归为泻剂。由于李氏有着阳重于阴的观点,所以很同意张景岳对刘河间、朱丹溪重阴思想的批判。他说:“今天下喜用寒凉,畏投温热,其故有二:一者守丹溪阳常有余说,河间有寒无热之论耳。”他把喜用寒凉、畏用温补的医生,叫作俗医。他很赞同东垣“甘温治大热”“血脱宜补气”“独阴不长”“救脾必本于阳气”等论说。

3.创古今元气不同论 李氏所说的元气,是指人身禀于先天的元阴、元阳,即元气。元气是人身最根本的物质。其元阴能润泽脏腑,元阳为脏气之源,所以元气旺盛,则根本巩固;元气衰惫,则根本动摇。李氏认为人的元气,好像大自然中的气,当天地初开时,气化浓密,则气强,久之气化渐薄,则气弱。所以他说:“东汉仲景处方以两计,金元以后东垣、丹溪不过钱计,今(指明代)去朱、李之世又五百年,元气转薄必然之理,故抵当、承气日就减削;补中、归脾日就增多,临证施治,多事调养,专防克伐,多事温补,痛戒寒凉。”他在这种元气渐薄、今不如古的思想指导下,处处注意对元气的保养,也就突出了“补虚”的观念。如说:“病宜用热,当先之以温;病宜用寒,亦当先之以清,纵有积宜消,必须先养胃气,纵有邪宜祛,必须随时逐散,不得过剂。”这充分说明了李中梓处处卫护元气的学术思想。

4.临证特点 李氏在临证中善于运用辨证论治的方法,特别对真、假病象的鉴别有其丰富经验。他认为虚证用补、实证用泻、寒证用温、热证用清的大法,是任何医生都不致错认的。至于大实有羸状,至虚有盛候,阴证似乎阳,阳证似乎阴等诸类证候,如果判别不清,便容易造成生命危险。他说:“如积聚在中实也,甚则默默不欲语,肢体不欲动,或眩运昏花,或泄泻不实,皆大实有羸状也……脾胃损伤虚也;甚则胀满而食不得入,气不得舒,便不得利,皆至虚有盛候也。”这种真假、虚实疑似症的辨别,临证时头等重要。又说:“脾肾虚寒,真阴证也;阴盛之极,往往格阳,面目红赤,口舌破裂,手扬足掷,语言错妄,有似乎阳也……邪热未解,真阳证也;阳盛之极,往往发厥。厥则鼻无气,手足逆冷,有似乎阴也。”这里李氏给我们指出了对真假虚实证候的一些鉴别方法。至于对真假证的进一步判别,李氏认为必须求之于脉。他说:“假证之发现,皆在表也,故浮取脉,而脉亦假焉;真正之隐伏,皆在里也,故沉候脉,而脉可辨矣。”由此可见,李氏对疑似证的辨别有其丰富经验。

5.主要著作 李中梓著作甚多,以通俗精要称著,适合于初学者读用。

(1)《士材三书》:本书计六卷。计《本草通玄》二卷,分论药性,末附用药机法,论述处方用药之法;《病机沙篆》二卷,分论各种病症;《诊家正眼》二卷,论脉诊,就《脉经》24脉,补长、短、革、疾4脉为28脉,详细说明脉的形象,解释各脉的意义。

(2)《内经知要》:书凡二卷,分道生、阴阳、色诊、脉诊、藏象、经络、治则、病能等九篇。是《内经》的节录本,按类编纂,并加注释,通俗明了,为初学者之良好读本。

(3)《医宗必读》:本书是他最后的一本著作,在学术上也较以往成熟,可以说是他的代表作。书计十卷,分医论、图说、脉诀、色诊和本草、病机等。

此外,尚有《伤寒括要》《内外景说》(书佚)及《删补颐生微论》等。

二、李中梓的学术思想渊源

李中梓的学术思想渊源于《内经》和《伤寒论》,此外,受李东垣、薛立斋、张景岳诸家学说的影响也很深。

1.《内经》 李氏对《内经》很有研究,《内经知要》就是他的研究成果之一。他对各种病证的分析,都是依据《内经》的理论加以阐述。他认为历代医家各自成一家言,总是阐《内经》之旨。他从《内经》治病必求于本,领悟为这个“本”就是肾、脾。《内经》“阳密阴固”的论说,加强了他的重阳思想。他对元气的重视,也是与《内经》“精神内守,病安从来”的理论分不开的。

2.《伤寒论》 他推崇仲景为创外感病治法的第一人。在他的著作里着重发挥仲景的汗、吐、下、温、清、补六法,特别是补法做了详细的阐述。他分析了仲景的伤寒397法中,治虚寒的有100多法;113方中,用人参、桂附的就有80多方。他认为气为阳,气虚则寒,故温即补,批判了后人“伤寒无补”的说法。

3.张元素、李东垣学说 张元素的学术成就主要表现在对药物和处方学的研究,除此以外,还极力提倡治病应注意“养胃气”,李东垣是张氏的学生,着重发挥了张氏“养胃气”的学说,著《脾胃论》。中梓对脾的重视,同时也分饮食、劳倦施治,就是继承了张元素、李东垣的学说。他还说东垣是内伤病论说的创始人。他的养阳在滋阴之上的学术思想,不能说与东垣“血脱宜补气”“独阴不长”和“重脾阳”的论说无关。

4.薛立斋、赵献可学说 薛立斋是明代的补肾派代表,赵献可是薛氏的学生,发挥了命门学说。两人在临床上偏重治肾,喜用六味地黄丸补肾阴和八味地黄丸补肾阳。李中梓对肾的重视,也分水、火治法,实际是继承了薛立斋、赵献可的学术主张。他责斥有人异议薛立斋治病多用六味、八味地黄丸,认为这是不知肾为人身根本的说法。

5.张介宾学说 他对张景岳的“阳非有余论”大加赞扬,所以很同意张氏对刘河间、朱丹溪重阴思想的批判。他的“补气在补血之先”“养阳在滋阴之上”的重阳思想,实质上是继承了张氏的“阴不能没有阳,无气便不能成形”的论说。

三、对李中梓学术思想的几点商榷

李氏的学术成就已如上述,但某些观点仍然有他的片面性。这里只提出两点讨论。

1.养阳在滋阴之上 李氏认为阴和阳虽然互相关联,但阳是主要的,所以提出补气在补血之先,养阳在滋阴之上的主张。特别是用这种思想来对待药物,将温热药统为阳,属补虚药;寒凉药归为阴,属泻实剂;寒凉药比喻阴柔小人,温热药比喻阳明君子。这种机械的分类法,就值得商榷。唯物辩证法思想告诉我们,对每一事物的研究,必须是客观的,既要承认差别,也要看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尤其是互相转化的作用。阴和阳是两个对立的矛盾,但它们具有“阳生阴长”“孤阳不生、独阴不长”的相互关系,在发展末端时“阳盛则阴,阴盛则阳”的转化规律,如果“阴阳离决,精气乃绝”,这在《内经》里已有详尽的阐述。李氏在《水火阴阳论》中虽然也承认:“水火分则为二,实则为一。”但他重阳的思想还是主要的。当然,不能否认,在疾病的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会出现阳盛阴衰,或阴盛阳微,或阴阳俱虚的病理变化。医生的任务,就是应用正确的诊断方法,来揭露种种错综复杂的病象,进行辨证施治,绝不能主观地概以补阳为重。按药物的属性来说:温热药气厚味薄属于阳,寒凉药味厚气薄属于阴。这是就一般而论,但绝不能由此而说温热药属阳就是补剂,寒凉药属阴就是泻剂,那么像荆芥、苏叶、羌活这类辛燥耗气的药,怎么能说是补虚药;再如沙参、生地、石斛等寒凉补阴养津之品,当不能说是泻剂。李氏这种重阳思想,就是他学术上偏颇的表现。章虚谷先生说得好:“阳尊阴卑,原从人情世事上立名,非阴阳之理,固有尊卑。褒君子,贬小人,论世间事迹则可;扶阳气,抑阴气,论疾病证治则不可。”

2.元气古厚今薄论 元气,李氏所指的是先天的元阴和元阳。先天对人身的禀赋来说,具有重要意义,但对人的健康来说,它不是绝对的,后天的供养、日常的锻炼也同等重要。有的人先天禀赋虽然差些,但注意调摄,同样身强力壮,正气旺盛,微邪难入,或虽入而不致病。李氏从汉朝与金元时期的用药量不同和明代医家多用补剂,而认定元气古厚今薄,提出未攻先补,欲攻缓攻,应寒先以凉,应热先以温的主张。如果按李氏这种逻辑,那么现距明代又是几百年,元气当是更薄,医家治病只能补虚,哪还会有攻伐之法,事实不是这样。就仲景的用药两计来说,那是汉制与后代的不同。至于明代用药多补问题,也必须从当时的社会背景去研究,绝不能说是元气渐薄的原因。徐大椿在《慎疾刍言》的“制剂”篇中分析说:“……古一两,今二钱零,古一升,今二合,古一剂,今之三服……医者不明古制,以为权量与今无异……为之说曰,今人气薄,当略为减轻,不知已重于古方数倍矣,所以药价日贵,而受害愈速也。”徐氏虽然是在“制剂”中说的,其实是对李中梓的一种批评。

(《福建中医药》,1963年第4期) l+YjnHwpFH++g8YdpW6xiEGqdpBmQmNWgHHtcinHvNk0W7LGrARpfImsM4Kp0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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