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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生白小传和他的生卒考

王吉民 金明渊

薛生白为清初康熙至乾隆间一代名医,他不但擅长医术,书画也具独到精诣。《苏州府志》仅录治验医案数则,附介绍了他善于画兰与拳勇。录此可窥一斑。

“薛雪字生白,居吴郡南园。多学、能诗、精医,与叶桂齐名。有一人十年久痢,薛诊之,十余剂而愈。一人右腹痛如刀割,必泄气痛稍缓,曾服蚌灰小效而复发。雪曰:‘蚌属介类,味咸攻坚,直入至阴。是病在阴络,络病在下属血。’用䗪虫、桃仁、酒炒大黄,加入麝香少许饮之,下黑血数次而瘥。一闽贾病垂危,延雪诊之。曰:‘不治。’其逆旅主人曰:‘死生有命,但能延数日之喘,俟其子至此,将我等经手出纳之数交清,则我等可以无累耳。’雪曰:‘试为之。’遂进以药,病势少瘥。至十三日已能稍稍坐起,其子亦至。雪密告主人曰:‘此人今夕当死。’主人大骇。雪曰:‘我许汝延其数日之命,不曾许汝活也。’其人果至中夜而殒。又有洞庭山人伤寒甚剧,诣雪求药。雪曰:‘吾新制一方,试服之。’第一日用枣三枚,葱三个,生姜一片,次日减为二,又次日减为一。其人果三服而愈,因谓其方为三妙汤。雪生平与叶桂不相能,自名其所居曰扫叶庄以寓意。然每见叶处方而善,未尝不击节也。善拳勇,尝手置一铜杖,镌曰铜婢,旦夕揣之。兼工画兰。族孙承基,字公望,亦以医名。”(见《苏州府志》“历代名医传略”)

《画史汇传》又介绍了薛的诗画和杂学方面的成就,亦录备考。

“薛雪,字生白,号一瓢,虞卿子。家有扫叶山庄,称扫叶山人。又号槐云道人、磨剑道人。工八法,写兰精妙,诗出叶已畦,书法东坡居士。有司征荐不出,遇异人授金丹火炼之术,多学邃医,名冠当时。著《扫叶山庄集》。”(《画史汇传》卷六十)

按:叶、薛二人不相能,当年吴中早已流传。袁枚《新齐谐》卷十七载:“苏州薛生白之子妇病,医治不效,乃扶乱求方。乩判去:‘薛中立可怜,有承气汤而不知用,尚可为名医之子乎!’服之果愈。问乩仙何人?曰:‘我叶天士也。’盖天士与生白在生时各以医争名,而中立者,生白之子,故谑之。”此虽说不经之言,反映了当时叶、薛之不相能是很早的事实,且为后世的谈助。

陆以湉记叶、薛轶事一则:“震泽吴晓镇茂才言,乾隆某年,吴门大疫,郡设医局以济贫者,诸名医日一造也。有更夫某者,身面浮肿,遍体作黄白色,诣局求治。薛生白先至,诊其脉,挥之去。曰:‘水肿已剧,不治。’病者出而叶天士至,从肩舆中遥视之曰:‘尔非更夫耶?此热驱蚊带受毒所致,二剂可已。’遂处方与之,薛为之失色。因有扫叶庄、踏雪斋之举。二人以盛名相轧,盖由于此。其说得之吴中老医顾某,顾得之其师,其师盖目击云。”(《冷庐医话》卷一)。同卷又一则:“叶天士治金某,患呕吐者数年。用泄肝安胃药,年余几殆。徐灵胎诊之,谓是蓄饮。为制一方,病立已(《徐批临证指南》)。薛生白治蔡辅宜夏日自外归,一蹶不起,气息奄然,口目皆闭,六脉俱沉。少妾泣于旁,亲朋议后事。谓‘是痰厥,不必书方,且以独参汤灌’。众相顾莫敢决。有符姓者,常熟人,设医肆于枫桥,因邀之入视。符曰:‘中暑也,参不可用,当服清散之剂。’众以二论相反,又相顾莫敢决。其塾师冯在田曰:‘吾闻六一散能祛暑邪,盍先试之。’皆以为然。即以苇管灌之,果苏。符又投以解暑之剂,病即霍然(《徐晦堂听雨轶日记》)。夫叶、薛为一代良医,犹不免有失,况其他乎!知医之不可为矣。然如符姓素无名望而能治良医误治之疾,则医固不可为而可为也。”按前一则遗闻,是抑薛而扬叶的。后一则轶事,叶、薛二氏之治失并列。陆氏以公正态度指出,我们对先辈名医应从虚心接受而带有分析和批评的精神去学习才对。清《沈鲁珍医案》有程希文与蒋氏医案二则,均经叶天士误治而经沈治愈的(见《珍本医书集成》),也可作治例的参考。陆以湉治久嗽,则完全根据薛氏医案中金水不相承挹的医学理论,而屡获疗效,这是陆氏善于虚心学习之处(见《三家医案》卷二、《冷庐医话》卷三)。但叶天士享年80岁,卒于乾隆十年乙丑(1745),较薛氏长15岁。叶天士的医历自先进于薛的,而薛的盛名也自突出。薛曾治疗苏"国贡使契芯丹副使阿石丹久咳不能卧一案,在医案中治疗外国人,实为罕见的例子(《三家医案》卷二)。

《画史汇传》称薛生白是虞卿子,乃属失考。薛非虞卿子,而是薛虞卿的曾孙。虞卿又是文徵明的外孙,而非外甥。文徵明生于明成化四年戊子岁(1468),卒于嘉靖三十八年己未(1559)。嘉靖元年(1522),距雍正元年(1723)已有200年距离,年齿不符。故《画史汇传》均记载不实。沈德潜“周伯上画十八学士图记”题下原注“薛虞卿书传”五字,这是周伯上、薛虞卿合作的作品。记云:

“前明神宗朝,广文先生薛虞卿益命周伯上廷策写唐文皇十八学士图,仿内府所藏本也。已又取唐书,摘其列传,兼搜采遗事,书之于策。或贤或否,为法为戒,于是焉备……伯上吴人,画无院本气。虞卿待诏外孙,工八法,此册尤生平所注意者,顿挫波砾,几欲上掩待诏,盖薛氏世宝也。曾孙雪,与余善,故出而观之。雪亦能书。”(《归愚文抄》卷六)

虞卿乃明万历年间人,所以薛生白是虞卿的曾孙,又传家学。是信而有征的了。

薛生白与沈德潜友善,但与袁枚交往较密,多诗篇唱和,又有薛案治验记载。

“吴门名医薛雪,自号一瓢。性孤傲,公卿延之不肯往,而予有疾,则不招自至。乙亥(1755)春,余在苏州,庖人王小余病疫不起,将掩棺而君来。天已晚,烧烛照之。笑曰:‘死矣!吾好与疫鬼战,恐得胜亦未可知。’出药一丸,捣石菖蒲汁调和,命舆夫有力者用铁箸锲其齿而灌之。小余目闭气绝,喉汩汩然,似咽似吐。薛嘱曰:‘好遣人视之,鸡鸣时当有声。’已而果然。再服二剂而病起。乙酉(1765)冬,余又往苏州,有厨人张庆者,得狂易之疾,认日光为雪。啖少许,肠痛欲裂,诸医不效。薛至,袖手向张脸上下视曰:‘此冷痧也,一刮而愈,不必诊脉。’如其言,身现黑痧如掌大,亦即霍然。余奇赏之。”

袁枚又在《新齐谐》卷二载鬼避薛生白事一则,属文人游戏不经之笔,故不录。但薛的医案流传甚少,则与其后嗣不重视有关。薛好探研易学和理学,注《易》于扫叶庄,庄在苏郡南园俞家桥。沈德潜为写《扫叶庄记》一篇,多有推崇。袁枚则独推崇他的医学,认为可垂不朽,曾作书与其孙论之。书云:

“子之大父一瓢先生,医之不朽者也。高年不禄,仆方思辑其梗概以永其人,而不意寄来墓志,无一字及医,反托于与陈文恭讲学云云。呜呼!自是而一瓢先生不传矣!朽矣……医之为艺,尤非易言;神农始之,黄帝昌之,周公使冢宰领之。其道通于神圣,今天下医绝矣,惟讲学一流转未绝者,何也?医之效立见,故名医百无一人,学之讲无稽,故村儒举目皆是。子不尊先人于百无一人之上,而反贱之于举目皆是之中,过矣!仆昔疾病,性命危笃,尔时虽有十周、程、强、朱何益?而先生独能以一刀圭活之,仆所以心折而信以为不朽之人也。虑此外必有异案良方,可以拯人,可以寿世者,辑而传焉,当高出语录陈言万万。而乃讳而不宜,甘舍神奇以就臭腐,在理学中未必增一伪席,而方伎中转失一真人,岂不悖哉!”(“与薛寿鱼书”,见《小仓山文集》卷十九)

袁枚痛斥薛寿鱼不重视其祖医学的成就,诚为薛生白的良友。薛生白所著《周易粹义》五卷,用工力颇深。《四库提要》称其“注释颇为简明”,嗤其“大抵薛守宋学”,而列入存目。薛生白的医学记载,因不及时辑集,反多失传,其后嗣自应负责。而薛氏旁通杂学,诗画俱妙,亦足见薛生白治学之勤,不专为医学所限。

现推考薛生白的生卒年。据唐笠三辑薛著的“日讲日记”八则,附有小传:“薛生白,名雪,号一瓢。两征鸿博不就,所著诗文甚富,又精于医,与叶天士先生齐名,然二公各有心得而不相下。先生不屑以医自见,故无成书,年九十而殁。此《日讲日记》今令曾孙东来所述。东来名启潜,字应枚,住瓣莲巷,即承祖业。”(《吴医汇讲》卷二)

唐氏刊《吴医汇讲》,在乾隆五十八年癸丑(1793),材料得自薛氏后裔,故薛生白享年90岁为实。至卒于何年?又据袁枚“病中谢薛一瓢”诗,首句“先生七十颜沃若”,其诗成于乾隆十五年庚午(1750)。袁枚在乾隆二十八年癸未(1763)尚有赠诗,有“人间小游戏,八十有三年”之句,两诗核年均合。薛校《内经知要》有序一篇,题“乾隆甲申夏日,牧牛老朽薛雪,时年八十有四”,是袁枚赠诗之次年,核年亦合。逾六年,薛殁,故薛生白卒于乾隆三十五年庚寅(1770)。上溯生年,则为康熙二十年辛酉岁(1681)生。袁枚“祭薛一瓢文”,有“岂大耋之逢占兮,抑风灯之难护”言,大耋之年,正是90岁。薛生白享高龄,恰值清代的全盛时期。

薛生白的祖与父,名不详。子不倚(见《归愚文续》卷六“南郭讌集记”)。子中立是否与不倚为一人,无考。孙寿鱼,曾孙东来,仍传医业(编者按:中立与不倚,当是一人,中立是原名,不倚是字,因古人名字都有联系)。

薛生白的医学著作有《医经原旨》,刊于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系晚年作品。《日讲杂记》八则,刊于《吴医汇讲》中。薛案与叶桂、缪遵义合刊的《三家医案》,内附薛案七十四则,系吴金寿集刊于道光十一年辛卯(1831)。《扫叶庄医案》四卷,印入《珍本医书集成》,裘吉生氏称据抄本,不著出处。《湿热条辨》世传薛作,附刊于《医师秘笈》,旧题南园薛雪生白著,而无法肯定。此外《周易粹义》五卷,《四库存目》著录。《一瓢斋诗存》六卷,《诗话》一卷,刻于乾隆五十九年甲寅(1794),系扫叶庄精刊本,这是薛诗的最早刊本(《贩书偶记》卷十五)。惜《周易粹义》及《扫叶庄集》《吾以吾鸣集》诗稿,作者未曾访见,无法作本文的补充,其间自有遗漏的地方。

薛一瓢别号的来源,据传:生白为人,放诞风雅。偶遇异僧,身挂一瓢,瓢上刻七字云“吃尽天下无敌手”。生白以为奇,邀到家中,出席同饮。以瓢盛酒容一斤,僧尽三十六瓢,生白饮一瓢,因此自号为一瓢(《墨林今话》卷一)。《画史汇传》称薛遇异人授金丹火炼之术,也未考得。但知袁枚“祭薛一瓢文”原注:“先生杖名铜婢。为龟作巢,学其吐纳。”(《小仓山房文集》卷十四)薛或传金丹火炼之术,而袁枚未曾著录云。

(《江苏中医杂志》,1963年第5期) aBDYzHofyeoUu81kTYkh9pppgEG5Mw5FTlHRKYTXthyzqZ3J5F4VwSYf0wbDyRh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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