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不经意地看见窗外天空中有大雁飞过,于是这偶然引发了我的种种思考。
被这里的人们随意地命名为“大雁”的这些鸟儿们,排列成那样的阵形,究竟要飞去哪里呢?为何,当我从窗口望去时,它们就正好经过这片天空呢?
随即又发现,我的这些思考,实际上同时也针对着我自己。
——擅自给自己取了个“窗·道雄”这样的名字,跟家人和朋友们热闹地相聚,这样的我此时究竟要到哪里去呢?为什么在那些大雁正要飞走的此时此刻,我正好就经过这里呢?
说起来,因某种巨大的意志,我的生命与蚊子的生命,在无限的时间和空间中,共有着一瞬间一个点,对这种神奇巧遇的感动,让我由衷地觉得大雁们就像我亲密的友人一般。
即便如此,大雁们也不可能得知我心中的感喟,我感到遗憾不已。首先它们甚至不知道我在此地如此过活。我心想,明明我这边满怀心痛几乎要落泪地在送别它们。
我想当然地以为着,仿佛它们即使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也决不可能会捕捉或杀死它们似的。
但其实,在我不曾了解的内心深处,应该已经察觉到其中的矛盾。也很难不察觉到吧。毕竟,人类是把人类以外的生命作为牺牲才使所谓的文化得以繁荣,这种做法,与其他生物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而牺牲自己以外的生命的做法,实在是大相径庭。
其他的生物们,只在饥饿时才把其他生命当作粮食摄入体内,遵循着所有生物共存共荣的原则。然而人类不论饥饱,都以追求没有穷尽的快乐为目的,大量杀戮着所有一切生命。并且那漫长的杀戮的历史成为习性,如今所有人类即便没有特别的理由,也会看见“活物”就想杀死它们。
所以,我们才会对与生俱来的这种无所适从的本性,无意识地怀着自责的念头吧。也就是说,目送鸟儿飞过天空时,目送掠过车窗的野草的花朵时,明明对方一无所知,我们却无以克制地对它们感到一种怀着怜爱的痛惜之情。归根结底这难道不是我们在无意识中对罪恶的一丝补偿吗?
我认为,这是现代人对于其他生物不得不抱有的一种命中注定的“单方面的痛苦”。在此基础上再附加一条的话,那就是当雁群互相呼应着振翅飞过的身影里,有种让人想感叹“这就是生命”的坚定。
这里不单有它们的“今日”,还有它们的“永远”。不,那里不单有“它们”,更有宇宙的“全部生命”。正因它们坚定地支撑着那个看不见的点,才有了熊熊燃烧的全部生命。
虽说现已颓废,对于本来也是生命的人类而言,其他生物才是熠熠生辉的“故乡”。
也许就是这种对如今已无从返回的故乡的思慕的痛楚,形成了现代人单方面痛苦的基调。
——《新世》第二十五卷第十号
(1971 年 10 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