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 1909 年出生在山口县的德山町(现在的德山市
),七岁时入学于町立的岐阳寻常高等小学(现在的市立德山小学)。入学时父母已带着我的哥哥和妹妹移居台湾。我与祖父二人一同生活。而后在上完三年级时,才被父母接走,转入台北的市立城南小学四年级。所以,我的小学六年时间正好一分两半,分别在德山和台北度过了三年时间。
在此,我将对前半段的时期,也就是我的记忆能回溯到的最远处,我萌生意识的地点、地带稍做漫游。
那时候,我似乎拥有与年龄相称的丰富感性,目睹耳闻都能让我的心为之震动。五感所接受到的一切事物,都那么新鲜、神秘,且寂寞不已,身为孩童却常常心中忧愁。
“寂寞不已”当中,大概也反映着我当时的状况,即别人都和父母、兄妹生活,只有自己跟着年老的祖父过日子的现实,以及我生来的脾气和性格。
总之我当时五感的感触不论多少都能想起,但当时的场景一定只有我一个人,或是与一个人待着并无二致地跟祖父二人独处的情形,反正总是身处于悄无声息的寂寞之中。
回想一个听觉的例子。比如蟪蛄的声响,我听过多少遍啊。夏日正午,整座城镇都睡着的寂静之中,那就像是专为独自醒着的我的耳朵而不断地鸣响着,成了衡量那片寂静的时间河流本身。并且它不是平缓的,而是无止休地反复上下。那声响越来越高,高到不能再高的地方,浑然间又绝处逢生地开始下降。这时我也在浑然间哀伤起来。
让年幼的我生出那种感受的蝉声之神秘之寂寞,究竟是什么呢?
于现在的我而言,总觉得那是一种重压,一种让我感到,我们这个世上的生物不是凭自力而活着,而是由一种未知的力量支撑着而活的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的重压。那重压像是十分神圣且难能可贵、似乎又令人伤感的“无能为力”的感觉,想来我年幼的心灵已通过听觉无意识地切身感受到了。
关于其他的视觉、触觉、嗅觉、味觉等等的感受,也有类似的回忆会立刻复苏,大概就是这样,我一边被如奔涌而来的洪水般的刺激吞没着,一边脚步蹒跚地离开了我人生的起跑线。朝向哪里呢?
朝向哪里呢?写下这种句子的我是个俗人,极其自然地想起当时自己的成绩单上只有两个“甲”,其余都是“乙”。前面我大言不惭地写道,自己的感受性与年龄相称,但在这方面似乎没能达到标准。在开学的前一天晚上,也曾眼泪巴巴地让邻居家的哥哥教我做作业。
两个“甲”是唱歌和图画。唱歌常常被老师表扬和点名,要我站在大家面前表演。我诚心诚意地在曲调里充满感情地唱了。一首由“飘呀,飘呀,从天空飘下——”开头的、关于下大雪的歌,至今难以忘怀。
班上还有另一个会唱歌的同学太田君。有一次他被点名时,唱了一首我们还没学过的《天然之美》,是他哥哥还是姐姐教给他的。我从那时起,就觉得他拥有教他那么动听的歌的哥哥姐姐,就好像住在遥远的童话世界里的人一般。
图画课被表扬,是老师让我们各自随意画叶子时的事。我画了一片中间膨胀,左右狭窄的流线型的叶子。也不知为什么,我把右端画成了一圈圈卷起的形状,也就是左旋的蜗牛。而且在那叶子前后又一并画了好几片同样的,就像成行的蜗牛那样。
如今我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画那些东西,而老师为什么要表扬我。只记得跟唱歌一样,这让我开心得不得了,为之着迷不已。
而今我快满七十五岁了,与我刚刚离开起跑线时目光所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我已巡游过了。然而恍然间发现,如今我的快乐已然是自己给自己作的词配上曲调,创作些“近似于歌的东西”,以及画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近似于画的东西”。这也属于“三岁定八十……”一类的情形吧。
——《季刊·枇杷果学校》第 125 期
(1984 年 9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