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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象
小象
你的鼻子 好长啊
对的呀
妈妈的 也很长呀
小象
小象
你喜欢的 是谁啊
这个嘛
我喜欢 妈妈呀
1951 年，四十二岁的儿童杂志主编石田道雄，即童谣诗人“窗·道雄”受友人之托，写成了这首只有十个短句的童谣《小象》（ぞうさん）。经音乐家团伊玖磨谱曲，《小象》成为一首朗朗上口的儿歌。歌曲在日本放送协会（NHK）播放后旋即传唱开来，六十年来人气不减，陪伴了好几代人的童年。之后窗·道雄又创作了许多首深受读者喜爱的童谣，如《山羊的信》《等我上了一年级》《神奇的口袋》等等，都成为日本现代儿歌中广为传唱的经典作品。
1992 年，美智子皇后亲自英译了二十首窗·道雄动物题材的诗歌，由安野光雅配图，在日本和美国同时出版。也是这一年，《窗·道雄全诗集》出版，诗人自 20世纪 30 年代以来的一千二百首作品终于得以展露全貌。
1994 年，因长年在儿童文学诗歌领域所做的杰出贡献，国际儿童图书评议会（IBBY）将国际安徒生奖授予诗人窗·道雄，此时他已年近八十五岁。此后十余年，他依然保持旺盛的创作热情，年满百岁时，还出版了全新的诗集。诗人逝于 2014 年 2 月 28 日，享年一百零四岁。翌年《续窗·道雄全诗集》问世，包括多年来散逸的作品，共收录了约七百首诗歌。
窗·道雄的大多数诗歌其实不能单纯归类为儿童文学。诗人在创作中从未将童谣与诗歌区别对待，他认为给孩子的诗和给大人的诗在本质上应当是一致的，都是经过“精神的高度燃烧”而创作的作品。在他八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现代诗所占的比重更大，成就也丝毫不逊于曾为他赢得国际安徒生奖的童谣创作。本书的编者，日本当代最具代表性的诗人谷川俊太郎也是窗·道雄的忠实读者。
谷川俊太郎根据创作动机的不同，将窗·道雄的作品分为两类：一类是受人所托，主要针对儿童写成的适于歌唱的歌词；另一类则不一定适于歌唱，语言风格也比较散漫，可说是“情不自禁”写下的诗。当然，两者都是以诗人与生俱来的敏锐、感性为源泉的。
敏锐的感性可说是诗人最宝贵的天分，而这种天分往往与童年生活有关。窗·道雄幼时的成长环境塑造了他优于常人的感性和观察能力，同时童年经历也给诗人日后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养分。
1909 年 11 月 16 日，窗·道雄出生在山口县东部的海滨小城德山（现周南市）。因父母远赴海外，道雄从五岁起就随年迈的祖父母生活。祖母随即去世，爷孙二人的孤寂生活让道雄幼小的心灵沉浸在莫名的伤感之中。这个喜欢唱歌和画画的小男孩在故乡的大自然当中学会与孤独为伴，尤其擅长从身边细小事物之中寻找乐趣和安慰。
蚂蚁君 蚂蚁君
你是谁
我是人类
名叫三郎
蚂蚁君 蚂蚁君
你是谁
蚂蚁君 蚂蚁君
这里是哪里
对人类来说
这里是日本
蚂蚁君 蚂蚁君
这里是哪里
（《蚂蚁君》1979 年）
孤寂的生活持续了四年，十岁的道雄才被母亲接到台北与家人相聚，此后便在那里成长、求学、工作并成家立业，一住就是二十四年。
道雄二十岁那年从台北工专毕业，此后八年，一直从事高雄至台北纵贯公路的修建工作。
早在学生时代，道雄就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创办了儿童文学同人杂志，开始了童谣和诗歌的创作。二十五岁那年，道雄在书店偶然看到北原白秋主编的儿童文学杂志《儿童之国》，他深受触动，于是以“窗·道雄”（まど·みちお）的笔名向这份杂志投稿，其中《雨下起来》和《马缨丹篱笆》两首作品初次投稿便得到了刊登的机会。他的才华很快受到主编与田准一的赏识。与田多次邀请他到东京发展，正当他准备应邀前往时，太平洋战争爆发，三十三岁的业余诗人应征入伍。此后四年，他作为一名工兵转战于太平洋战场，最后在新加坡迎来战败，1946 年才回到日本与妻儿团聚。
回到故国的窗·道雄与众多战败归来的残兵同样，面临失业且无家可归的生存困境。他不得不为了养家糊口而去做一份门卫的工作。两年后，经与田准一引介，窗·道雄来到东京，在一份新办的儿童杂志 Child Book 担任主编。
不论是在早年的工地还是战场，甚至战败后在新加坡的俘虏营，诗人都从未停止创作。战后复兴时期，他在繁重的编辑工作之余，用窗·道雄这个笔名发表了大量作品。《小象》等童谣代表作即是这个时期的创作。
关于窗·道雄这个笔名，诗人早年的一首作品似乎暗示着“窗”的深意。
把头伸出窗外
也是可以的吗？
就像“卜”字那样。
每当把头伸出窗外，
感觉自己很颓丧。
就像“卜”字的小点儿那样。
可是无论怎样，
很想告诉别人，
“道雄在这儿呢”
所以不禁要把头伸出窗外。
（《窗》1936 年）
1959 年，为了能专心从事创作，窗·道雄辞去了出版社的工作。
成为自由人之后，有大约三年时间，窗·道雄沉迷于描绘抽象画。他从未受过专业的绘画训练，拿起画笔却并不胆怯，反而废寝忘食地投入其中，完成一幅作品需要耗费好几天时间。他的画风与明快简洁的诗风截然相反，画面上密布着意味不明的线条与色块，仿佛呈现着诗人厚重又深邃的内心世界。这些画作如今悉数收藏在诗人故乡的周南市美术博物馆。观赏实物，能感觉到诗人的心里如有一头正苦苦挣扎的野兽。借用谷川俊太郎的说法，那些画就像可以窥见诗人内心世界的火山口一般。
关于抽象画的意义所在，多年后窗·道雄写道：“抽象画是这世上能让视觉从‘名字’‘解读’‘意义’中获得自由的唯一的世界。”
抽象画的创作对一个重新起步的诗人而言，似乎是一条连接新世界的暗黑隧道。尽兴之后，诗人将画作全部塞进了壁橱，直到后来被研究者发现才得以重见天日。
诗人的诗歌创作自那以后，仿佛重获自由，迎来了新的创作高峰。
1968 年，世人眼中著名的儿歌词作者出版了自己的首部诗集《天妇罗噼哩噼哩》，此后便一发不可收。谁能想到，年近六十才进军诗坛的新进诗人，接下来还有近四十年的创作历程。
对于写诗这件事，诗人曾说：“若问人为什么要写诗，就像要问人为什么要呼吸一样。不呼吸人会死。而我虽不至于不写诗就死掉，但对我而言，重要性仅次于呼吸的，是语言。”
的确，如同生命离不开呼吸，诗人也离不开语言，但诗人并未因此盲信语言的功用，他甚至不屑于用华美的语言装点诗句。因为“人类语言的历史比起地球和宇宙的历史，只能说是简陋无力的”。
正因如此，当诗人面对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甚至无生物，面对日月星辰乃至宇宙等一切先于语言的存在时，总是怀着一颗敬畏之心。
是先有鸡蛋吗
是先有小鸡吗
与其讲道理
不如说清楚
是鸡蛋
是小鸡
…………
先有的 是物
是老早的 先辈
不论什么时候
都先于 我们的大道理
窗·道雄的诗读来浅显明易，时常透露出顽童般的狡黠和放肆，但诗的深层往往蕴含着最根本的哲学问题。与他合作多年的儿童文学编辑市河纪子称其为“存在的诗人”。凝视生命，凝视宇宙，凝视身边无名的细小之物，自由地切换着微观与宏观的视角，去发现人们往往忽视的那些“存在”的不可思议之处。窗·道雄终其一生，仿佛都在告诉人们，这些存在本身就是诗，他也一直在尝试用最简单的语言传达这些存在的不可思议之美。
本书收录的一百六十二首作品是诗人谷川俊太郎亲自从窗·道雄诗歌全集的近两千首作品中遴选而出的代表作。全书大致依创作年代编排，共分十一章，各章以作者谈论创作或回顾人生的随笔（也有编辑称之为散文诗）开篇，与后面的诗作两相呼应，更有助于理解诗人的创作背景和精神世界。窗·道雄七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以及对诗歌的思考经由谷川俊太郎的精心梳理，在这部诗集之中的呈现可谓脉络清晰。
窗·道雄的诗歌语言明易简洁，被誉为最富透明感的语言。要将这种透明感在中文中体现出来是极其困难的。如同翻译俳句，译文越是修饰雕琢就越显笨重，甚至与原文所追求的美背道而驰。翻译过程中，只能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词句添加，并尊重原文的口语化表达。另一方面，诗歌要读出声来，表达才算完整。窗·道雄认为语音才是语言的生命所在。但日文诗歌追求的语音美很大程度在于节拍和语感，而并不追求押韵（也许因为日文只有五个元音，押韵太过容易）。那么，在汉语口语中通过对节奏和语感的把握能否达到近似的效果呢？这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面对的课题之一。虽然事倍功半，但愿读者在放声朗读这些译诗的时候，能通过译文，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窗·道雄诗歌中的纯净透明之美。愿今后仍有机会继续完善改进。感谢。
吴菲
2020 年早春于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