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那天我们一直踢到太阳落山，光线暗到连球都看不清了才作罢。临别前，大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相互约定着“下次再来”，便一起离开了那片操场。虽然我很想再和土屋聊上几句，但是没有灯的操场一片昏暗，实在找不到他的踪影。
等我回去时，美咲已经先到家了。“有点事，我就先回来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我不免有些担心。“那倒不是。”她摇了摇头，难得没有把话说清。
食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厨房里飘来阵阵白沙司与奶酪烘烤过的香气。想到自己做的饭菜从没有过如此浓郁的气味，我竟莫名感到一阵恼火。
等我洗过澡换好衣服，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餐具，有双耳陶瓷碗和汤碗各两个，盛有意大利面的大盘子一个，还有刀叉小碟各两套。奶酪强烈地刺激着我的食欲，唾液也开始在口腔中蔓延。
“你怎么突然这么早回来，还做了一桌子菜啊？”我大快朵颐，开口问道。“有件事我要向你道歉。”美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迟疑。
难道是……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美咲应该是准备先向我认个错，然后就告诉我她的决定吧。要知道，如果是平时的我，肯定期盼着她能够先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一来，我只要轻轻松松地附和一句“是啊，就这么办吧”就可以了，一切都如同当初我在为山手线而头疼、为要不要离开这个镇子而苦恼的时候一样。
然而，今天与以往不同。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我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的决心。“我有话先说。”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美咲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过她很快调侃似的问我：“什么话啊？”
“其实，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美咲舀了一勺汤，才刚刚张开嘴巴，听了我的话又停下来。“你自己决定的？”她补充道。
不然还会有谁，我笑了笑。“生下来吧。”我的声音听起来既没有紧张和兴奋，也没有胆怯地降低音量，一切就像平时吃饭时的闲聊一样。
“剩下来？”
美咲不停地眨着眼睛。
“我想过了，而且已经想好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促使我下定了决心——既不是土屋孩子的事情，也不是“惊天逆转”这句话带给我的信心，更不是那场久违的比赛中带给我重生力量的足球，但我确实已经想好了。“答案其实一开始就有了，只是我一直没有勇气把它说出来。”
“你是说想把孩子生下来吗？”
“嗯，虽然实际上要生孩子的人是你，但我确实觉得有个孩子挺好。嗯，生下来吧。”
“你这是基于道德的原因吗？”
“没有那么深奥。我就是觉得，有了孩子我们也一定会很幸福。不，应该是更幸福才对。”说着，我舀了一勺汤送到嘴边，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流从喉头一路流向胃里。“也许小行星不会坠落呢，对吧？没事的。”我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如此决绝地断言某件事情，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喜悦。我瞥了一眼和室神龛里母亲的遗像，心里不免有些得意。“陨石不会掉下来，我们一家三口肯定也会过得开开心心。”我模仿着五年前美咲的台词说道，“就算真的只能在一起度过三年的时光，我们的孩子也会是幸福的。”
“你这是在逃避责任啊。”美咲半开玩笑地指着我说。
“不不，虽然没有根据，但我不是在逃避责任。”我反驳道。昨天以前，我一直都在考虑究竟怎样做才能让美咲肚子里的孩子原谅我们。如果选择了堕胎，这个孩子就不会责怪我们吗？现在只能再活不到三年的时间，如果生下来的话，这个孩子又会原谅我们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没关系的。”这句话我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有信心。”
这时，我突然看到美咲皱起了眉头，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她眯着眼睛，眸子里泛起氤氲的泪水。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接着，她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勺子送到口中，飞快地将汤喝了下去，然后朝我低下了头。“富士夫，对不起。”
“啊？”这并不是我期待的回答。
“我很感动。没想到你能这么痛快地做出决定，把我吓到了，但我真的很感动。”
“是吧？”我突然有些退缩，如果这还不能让她感动，我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那你为什么还要道歉呢？”
“其实……”美咲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我已经预感到自己会听到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现在的气氛已经很明显了，此前所有的前提和假设都已经悉数崩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惊天逆转”。刚刚的勇猛刚毅顷刻间蒸发得无影无踪，我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绵羊，屏气凝神等待着美咲的宣判。
“今天我在超市听别人说，”美咲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丸森医院其实不太靠谱。”
什么意思？
“据说那儿的妇产科医生是出了名的容易误诊，就连我们店里也有两三位客人被误诊过。”
“不会吧？”
“你也挺意外的吧？”
“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身上一下子没力气了。”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就连汤都舀不起来了，“那医生是个庸医？”
“差不多吧。”
“这种人怎么能进医院工作的啊。”
“在这个世界上，毕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美咲温柔地笑了起来，似乎在对我表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