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山鸟右卫门抱着弓箭,在宽敞的庭院正中间,等待着他的仆从平次牵狗过来。
作为主人的鸟右卫门不太喜欢这个名叫平次的仆人。大概两个月前,平次被雇到鸟右卫门的府上来做事。他个子矮小,瘦骨嶙峋,寡言少语。问他老家在哪儿,他说他也不知道。连自己老家在哪儿都不知道的人,跟傻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因此,鸟右卫门家的人,包括下人在内,都说平次的脑子有问题。平次对此倒是毫不介意。可是有时候,看到平次的眼睛——那么锐利又那么清澈的眼睛,鸟右卫门却常常会感到心惊。
每逢大家都沉醉在欢悦中,显得欣喜若狂、心驰神荡时,平次的眼神却总是与众人相反,看起来那么冷,那么清,像秋天黄昏时分的池塘般澄澈。这种时候,你若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平次紧闭的嘴角周围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讥诮的笑纹。每次被平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鸟右卫门都会觉得自己身体里不知什么东西被一下子抽走了一般。比如吧,当他想痛骂哪个下人一顿时,刚要开口的那一瞬间,如果看到了平次冷冷的眼神,他就会突然没了精神,只是不愉快地说句“算了,滚一边儿去”了事。
对鸟右卫门来说,最让他感到尴尬的是,每当他玩自己最热衷的射狗仔游戏时,平次总是会用那样的眼神尖锐地看着他,让那带着一丝谴责的目光扎进他的心。
平次总是默不作声地把狗牵来,在主人的弓箭之下,解开拴在狗脖子上的缰绳。当其他仆从都凑趣惊叫“主人了不起呀!射得漂亮”时,平次却一声不响,从狗的尸体上除下箭,像抱着自家的婴儿一般将狗揽在怀里,冷冷地看主人一眼就走开了。在鸟右卫门看来,那眼神简直就像是在对他说:“您何必玩这种杀生的把戏!”渐渐地,鸟右卫门一见到平次,心里就感到别扭。
过了一会儿,平次打中门进来了。今天,他牵来了一条很大的狗。这条狗不像之前被带到这里来的狗那样,要么想逃跑,要么赖在地上不肯走。它只是低垂着头,顺从地跟在平次身后。
鸟右卫门张弓搭箭,调整好身姿。
“狗啊,跑吧。”平次说。可是他并没有松开狗脖子。鸟右卫门也没有作声。
“狗啊,跑吧。”平次又说。等他说第三次“狗啊,跑吧”时,箭就该射出来了。鸟右卫门已经拉满弓了。
“狗啊,跑吧。”平次第三次说。
“你快放狗!”鸟右卫门催促道。
平次松手,放开了狗。
可是,狗并没有一下子逃窜出去,反而是站在原地,垂下了头。这让鸟右卫门一下子乱了节奏。
“怎么回事?这是条病狗吧?”
“实在对不起。”平次道歉说。
“这样的狗,让我怎么射?”
“也难怪您生气……可是,今天我走了好久,找了很多地方只找到这一条……”
“不要狡辩!我怎么能让人指着我,说我要去射一条病狗!”
平次默不作声,只是像往常一样,用那清冷、澄澈的眼神注视着鸟右卫门。
鸟右卫门一见到这种目光,就不禁有些慌乱了。他怕自己的这种慌乱被平次看穿,那可就更加不堪了。为了掩饰这种慌乱,他盛气凌人地怒吼:“你这个混蛋!你一个下人,竟敢这么瞪着主人!我不管教你,以后你更是无法无天!”说着,他将原本为射狗而拉满的弓箭,对准了平次。
平次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箭射进了他的右眼。
此时正是宁静的正午时分。蜜蜂嗡嗡嘤嘤地闹腾着,在庭院角落里的柑橘花丛里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