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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角兽:心与意识之间
(译序)

林少华

又读了一遍三十多年前翻译的村上这部不折不扣的长篇小说。之前有《寻羊冒险记》,之后有《挪威的森林》,但无论篇幅的长度还是艺术的完美度,都好像比不上《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说句俏皮话,长度,好比遥远的世界尽头;完美度,堪称并不“冷酷”的仙境。

也是因为重校之需和要重写译序,这次看得更加仔细,简直就像“世界尽头”中的主人公“我”(ぼく)怀抱动物头骨读“古梦”一样抱着书读个不止。如此整整读了两天,忽然读出一个关键词:“独角兽”!不错,“独角兽”,关键中的关键词,犹如一把伞的伞柄,所有伞骨都连着它,是它撑起了伞骨和伞面。成语说“纲举目张”,这里可谓柄举伞张。说来也怪,三十多年来我为什么一直没注意“独角兽”呢——为什么只注意伞面的花纹而没注意伞柄的作用呢?也不但我,在我的阅读范围内,别人也似乎没注意到,包括海外那么多学者。惊诧之余,窃喜有顷。老实说,如获至宝。

说起独角兽,人们想到的可能多是独角兽公司,即成立不出十年而估值超过一百亿美元的绩优股,但书中的独角兽与之概不相关。

据“冷酷仙境”系列章中图书馆“胃扩张”女孩根据《幻兽辞典》讲解,传说中的独角兽有两种,一种是西欧独角兽,马体,鹿头,象足,猪尾,独角为黑色,长三英尺,性格凶悍,极具攻击性。捕获方法只有一种:将一名妙龄少女放在它面前,它因按捺不住性欲而一时忘记攻击,于是趁其头枕少女腿部睡觉之机生擒活捉。另一种是中国的独角兽:鹿体、牛尾、马蹄、独角。角为肉质,偏短。而且是吉祥神圣的动物,与龙、凤、龟并称四大瑞兽。这同《辞海》中“麒麟”词条的记述相近:“其状如鹿,独角,全身鳞甲,尾像牛……‘麟凤龟龙,谓之四灵’”。这意味着,小说中的独角兽和《辞海》中的麒麟是同一动物。这点小说也予以认可。喏,“胃扩张”女孩这样说道:

独角兽的出现意味着圣人临世,例如孔子的母亲怀他之时便见到了独角兽。

“七十年后,一伙猎人杀了一头麒麟,角上还带有孔子母亲缚的彩绳。孔子去看这独角兽,并掉了眼泪。这是因为,孔子感到这头纯真而神秘的动物的死具有某种预言性,那条彩绳上有着他的过去……”

至于中国传说中的麒麟是否即为独角兽,这点留待日后讨论(《辞海》没有“独角兽”词条)。

对了,“冷酷仙境”系列章中出现了乌克兰,乌克兰独角兽。而且记述得相当详细,容我简要概括一下。一九一七年九月即十月革命前一个月,第一次世界大战。一名俄军士兵在乌克兰前线挖战壕时挖出了一块动物头骨。正巧指挥其所属部队的大尉是彼得格勒大学生物学研究生出身,大尉觉察这是从未见过的动物头骨,便在俄军败退前将头骨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伤员,托他把头骨转交给母校的某某教授,并且告诉他会因此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酬金”。其间兵荒马乱风起云涌,以致直到一九三五年这块动物头骨才交到另一位名叫彼洛夫的生物学教授手里。彼洛夫教授考证为独角兽头骨,于是带着几名助手和研究生赶到乌克兰那条战壕,但未能找见相同的头骨。几年后的一九四一年苏德战争爆发,独角兽头骨在列宁格勒保卫战中下落不明,列宁格勒大学也在连天炮火中沦为废墟,彼洛夫教授亦于一九四三年去世——只有近百张独角兽黑白照片留了下来,而照片同主人公“我”(わたし)手中的头骨基本毫无二致。

“我”手中的头骨,在逻辑上自然不会是那块乌克兰独角兽或俄罗斯独角兽的头骨。那是一位研究“动物头盖骨和口腔上腭容积的三维图像所转换成的数值”的生物学博士送给的礼物。这位年纪很大的博士派他的只穿粉红色衣服、年方十七的孙女把以第一人称出现的主人公、计算士“我”接到设在地下深处的研究所,委托“我”帮他做“模糊运算”,分别时作为礼物把这块动物头骨送给了“我”。“我”通过图书馆“胃扩张”女孩的讲解及其带来的书上的图片得以断定此乃独角兽头骨。当“我”再次经过“夜鬼”出没的黑暗的地下世界返回地面寓所不久,忽有一高一矮两个陌生男子闯进“我”的房间搜寻这块头骨。为此割了“我”的肚皮,把房间所有的东西——从电冰箱电视机到瓶装葡萄酒威士忌——统统砸个稀巴烂。这是因为,独角兽头骨里有实验性数据,获得了头骨,即可从中解析人脑信息,从而控制人、控制世界,一场诡异的信息战由此开始。不妨认为,信息战也是脑战——脑产生意识,产生思维,进而产生数值、数值性信息。

上面说的是“冷酷仙境”。而在与之平行的或交替出现的“世界尽头”系列章里面,独角兽则以“金毛兽”的形象出现:

它们的额头正中探出一只长角,也只有这只长角全部呈柔和的白色。角非常之细,纤纤欲折。较之角,更令人想起由于某种偶然的机会陡然刺破皮肤支出体外后就势固定下来的一条细骨。除去角的白色和眼睛的蓝色,兽的其他部位统统一色金黄。它们试穿新衣似的上下抖动几次脖子,朝着寥廓的秋空扬起角尖,继而把腿浸进日益变凉的河流,伸长脖颈吞食树上的果实。

“世界尽头”是由高达七八米的石墙围起来的小镇,仅有西门这一个出入口,门口有一名看门人,早上吹号把一千头之多的金毛兽(独角兽)放进门内,傍晚又吹号将它们放出门外。每到漫长而寒冷的冬季,便有很多兽死去。死去的兽们的头骨里收有小镇居民的心——小镇居民因此没有心——误入小镇的主人公“我”的工作,就是在小镇图书馆一个无心女孩的协助下捧着独角兽头骨读取其中的古梦,也就是读取由独角兽日复一日带走的心。小镇居民谁都不能有影子,不能有心。哪怕有一点点心剩留下来,都要被赶去黑魆魆的森林。因为初来乍到而仍有心的“我”爱上了图书馆女孩,而女孩因为没有心而无法爱“我”。于是“我”要从无数头骨中读出女孩的心还给她。这样,如果说“冷酷仙境”的争斗是围绕脑展开的,那么“世界尽头”里的纠葛则围绕心进行。如果说脑是表层意识、常规意识,那么心则是深层意识、潜意识(小说中亦称之为“意识核”、“黑匣子”)。换个说法,意识是已知的心,潜意识则是未知的心,而居中将二者、将“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连接起来的,即是独角兽、独角兽的头骨。舍此,整个故事势必如失去伞柄的伞一样变得支离破碎。再换个说法,独角兽乃是居于心(“世界尽头”)与脑即意识(“冷酷仙境”)之间的“中继站”。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独角兽堪称这部长篇的最为关键的关键词。

也巧,作者村上二〇二一年四月作为杰出校友在他的母校早稻田大学新生入学典礼致辞中说到心与意识、说到故事和二者的关系:

我们平时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心的,其实不过是心的一小部分。也就是说,我们的“意识”,不过类似我们从心这泓池水中打出的一桶水罢了,其余领域尚未触及,作为未知部分剩留下来。而真正驱动我们的,乃是剩留的心 —— 不是意识不是逻辑,是远为辽阔和恢宏的心。

那么,怎样才能探索“心”这一未知领域呢?怎样才能发现驱动自己的力之本源呢?“故事”即是担当这一职责的一个选项。故事把光投在我们的意识无法充分解读的心这一领域,把我们不能诉诸语言的心置换为fiction(虚构)这种形式,使之比喻性浮现出来。这就是小说家要做的事。简单说来,此即小说家的基本叙事方式。这是只能以一步步置换的形式来实现的 —— 说得够啰嗦的了 —— 因此,小说这东西不会直接作用于社会,不可能像特效药和疫苗那样立竿见影。可是,如果排斥小说的作用,社会就难以健康发展。这是因为,社会也有心。

小说以至文学的职责,就是把仅靠意识和逻辑无法彻底打捞的那类东西切切实实地不紧不慢地打捞下去。小说即是填埋心与意识之间的空隙的东西。

这里,写小说的村上首先指出,好的小说不是用脑袋想出来的,而是用心想出来的。但写小说用的心不是日常性已知之心,而是未知之心。这和书中第25章(“冷酷仙境”章)借老博士之口表达的观点可谓异曲同工:“每个人的心千差万别,然而人们不能把握自己的大部分思维体系。我如此,你也不例外。我们所能把握的——或者说以为把握的——部分不过是其整体的十五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罢了,连冰山一角都称不上。”这也意味着,如果说已知之心或所能把握的心是“意识”,那么未知之心或未能把握的心,就应该是“下意识”、“潜意识”。依村上之见,恰恰是这作为“潜意识”的心是我们人生驱动力的本源。而揭示这“力之本源”的,即是小说,即是文学。离开了小说,离开了文学,就离开了“力之本源”,因此社会难以健康发展。

才疏学浅如我,读过的书中还没有哪一本这样讲过文学的本质、文学的起源和文学的作用。其表达方式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小说以至文学的职责,就是把仅靠意识和逻辑无法彻底打捞的那类东西切切实实地不紧不慢地打捞下去。小说即是填埋心与意识之间空隙的东西。”据此不难推断,村上的小说作品,除了《挪威的森林》,大部分都是从“心与意识之间的空隙”、从潜意识这一岩石层渗出来的。而《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是其中较为典型的一部长篇。也正因为这样,读起来我们才会觉得仿佛填埋了我们“心与意识之间的空隙”。也就是说,村上文学有可能唤醒了我们平时甚至自己都浑然未觉的自身“长眠未醒”的那一部位。或者将我们尽管朦朦胧胧意识到却又无法清清楚楚诉诸语言的隐秘情思替我们一吐为快,从而使我们的心灵获得一种抚慰,一种宽释,一种救赎,一种审美升华。那种感觉,用早年一位读者的话说,就好像冬日夜晚行走在四顾苍茫的荒野之时忽然瞧见了远处一灯如豆的小木屋。

趁机说一下自己未必与此完全吻合的感觉。前年去大理古城旅行期间碰上了疫情“封城”。一天黄昏我沿着大理古城高耸的城墙向东走去。左侧民居关门闭户,空无人影;右侧城墙笔直延伸,萧索苍凉。行走之间,蓦然想起《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的“世界尽头”:“环绕钟塔和小镇的围墙,河边排列的建筑物,以及呈锯齿形的北尾根山脉,无不被入夜时分那淡淡的夜色染成一片黛蓝。除了水流声,没有任何声响萦绕耳际。”如果再有披一身金毛的独角兽出现,我想我肯定一下子去了那边,去了“世界尽头”。

说得够啰嗦的了,回过头总结一下。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心与意识之间产生了独角兽。独角兽是二者的“中继站”或“中转站”——左边是心(“世界尽头”),右边是意识(“冷酷仙境”)。在整个村上文学世界中,心与意识之间产生了故事,“小说即是填埋心与意识之间的空隙的东西”。而就阅读感觉而言,则似乎藉此填埋了自己的“心与意识之间”的空隙。一句话,村上小说是作者在心与意识之间模糊地带进行“模糊运算”的产物。

这方面不能不说村上这个“计算士”运算得相当巧妙。而最为巧妙的,恐怕就是这本《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小说因此获得了谷崎润一郎文学奖。作为评委的文学评论家丸谷才一评价“几乎天衣无缝地构筑了一个优雅而抒情的世界。……这位作家通过游离世界而创造世界,通过逃避而面带羞涩地完成果敢的冒险,通过扮演‘虚无’的传达者而探求生之意义。”惟其如此,这部长篇才看似科幻而不是科幻,看似推理而不是推理,看似魔幻而不是魔幻,从而游刃有余地保持了纯文学的品格。另一位评委、原本对村上文学持批评态度的大江健三郎甚至暗示村上和谷崎润一郎之间存在美学方面的联系,“这本小说可以当作一部新的《阴翳礼赞》来读”(参阅杰伊·鲁宾著《倾听村上春树——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 Haruki Murakami and the Music of Words )第6章,冯涛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

的确,这是个“优雅而抒情”的文艺美学世界。且看第二十六章“世界尽头”里面的风景描写:

沿着大地坑洼处的白皑皑的积雪,口衔小红果的鸟儿,田里战战兢兢的厚叶冬菜,河的流水在各处形成的清澈水洼,白雪覆盖的山脊 —— 两人边走边确认似的一一打量不已。目力所及,所有景物都仿佛尽情呼吸着这突如其来的短暂的温暖气息,将其传往全身每一个部位。遮蔽天空的阴云也不似往日那样沉闷压抑。而给人一种莫可名状的亲昵感,俨然以柔软的手合拢我们这个小小的天地。

也可以碰到在枯草地上往来寻觅的独角兽。它们身上披满泛白的淡黄色的毛,毛比秋天的长得多也厚得多……一成不变的唯有前额凸起的一支白角,角始终如一且不无自豪地直刺长空。

如何?是不是和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有美学联系,作为我不好判断,但的确很有画面感。寂寥,感伤,优雅,诗意盎然。

自不必说,高潮是第37章、第39章“冷酷仙境”中的二十四小时——主人公“我”的脑袋被老博士植入了类似芯片的“第三线路”取不出来了,以致爬出地下世界来到地面后的“我”的人生只剩下二十四小时。跨度大约是10月2日3:00PM—10月3日3:00PM。季节自然是秋天。不知何故,一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之人却对天气十分关注,几个比喻极见特色。例如晴:“天空晴得如被尖刀深深剜开一般深邃而透彻”/晴得“竟如今晨刚刚生成一般”/晴得“仿佛是不容任何人怀疑的绝对观念”。并且感叹“作为结束人生的最后一天,场景似乎不错”。

实际他最后二十四个小时的人生场景也似乎不错,至少尽情饱餐了一顿,做爱也做得相当尽兴。从地下“冷酷仙境”逃到地表的“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图书馆女孩打电话,约定当天傍晚六时一起吃意大利风味餐。女孩是“胃扩张”,“我”饿得“螺丝钉好像都能吃进去”,两人旗鼓相当,吃得天昏地暗。生牡蛎、意式牛肝酱、炖墨鱼、油炸芝士茄子、醋渍西太公鱼、巴旦豆焖鲈鱼、蔬菜沙拉,主食有意面、通心粉、蘑菇烩饭和意式番茄炒饭。加之男侍应生“以御用接骨医为皇太子校正脱臼的姿势毕恭毕敬地拔下葡萄酒瓶软木塞斟酒入杯”,结果所有吃喝一扫而光。之后又去女孩家受用冷冻比萨和芝华士威士忌。吃罢淋浴上床,三次大动干戈。动罢一起裹着毛毯听平·克劳斯比的唱片,“心情畅快至极”。

翌日晴空万里,“我”和女孩开车去公园——“星期一早上的公园犹如飞机全部起飞后的航空母舰甲板一般空旷而静谧”——歪在草坪上喝冰凉冰凉的易拉罐啤酒,谈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女孩走后,“我”继续喝啤酒。当生存时间仅剩一小时多一点点的时候,“我”从钱夹里抽出两张信用卡烧了——两张现金支票昨天已经折成四折扔进烟灰缸——“我首先烧的是美国运通卡,继而把维萨卡也烧了。信用卡怡然自得地在烟灰缸中化为灰烬。我很想把保罗领带也付之一炬,但想了想作罢,一来过于惹人注目,二来实在多此一举。”最后,“我”把车开到港口空无人影的仓库旁,在鲍勃·迪伦唱的《骤雨》声中进入沉沉的梦乡……二十四小时至此结束。

是的,主人公“我”在人生只剩二十四小时那宝贝得不能再宝贝的时间里最多听的却是鲍勃·迪伦。至少听了六首:《看水奔流》、《肯定在第四街》、《孟菲斯蓝调》、《像一块滚石》、《答案在风中飘荡》、《骤雨》。而作为不懂音乐而略懂诗意的我,尤其中意下面这段文字。主人公“我”在人生剩不到二十个小时的时候去租车店租小汽车:

(我)一边听《看水奔流》,一边不慌不忙地逐一确认仪表盘上的按钮。……我正在车内逐个检查按钮,接待我的那位态度和蔼的年轻女郎离开办公室走来车旁,问我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女郎的微笑显得冰清玉洁,楚楚可人,极像电视上演技娴熟的广告模特。牙齿莹白,口红颜色得体,双腮毫不松垂。……

“求185的平方根,答案按这个钮可以知道?”我问。

“在下一个新车型出现之前怕是难以如愿。”她笑着说,“这是鲍勃·迪伦吧?”

“是的。”我应道。鲍勃·迪伦正在唱《肯定在第四街》。虽说过了二十年,好歌仍是好歌。

“鲍勃·迪伦这人,稍微注意就听得出来。”她说。

“因为口琴比史提夫·汪达吹得差?”

她笑了。逗她笑出来委实令人惬意。我还是可以逗女孩笑的。

“不是的,是声音特别。”她说,“就像小孩站在窗前凝视下雨。”

“说得好。”我说,的确说得好。关于鲍勃·迪伦的书我看了好几本,还从未碰到过如此恰如其分的表述。……

“很想再跟你慢慢聊一次。”我说。

她嫣然一笑,微微侧首。脑袋转得快的女孩晓得三百种回答方案,即使对于离过婚的三十五岁疲惫男人也一视同仁。我道过谢,驱车前进。鲍勃·迪伦开始唱《孟菲斯蓝调》。

如此看来,村上对迪伦相当熟悉。不仅熟悉,应该说还有几分特殊的喜爱之情。否则,怎么可能让主人公在人生最后二十四个小时对迪伦如此情有独钟。毕竟比这更紧迫更现实的事多的是。不过,我的兴趣点更在于这段行文的诗意。喏,女郎的微笑“极像电视上演技娴熟的广告模特”,迪伦的声音给人的感觉“就像小孩站在窗前凝视下雨”,以及“即使对离过婚的三十五岁疲惫男人也一视同仁”。别致,俏皮,机警,幽默,温馨,十足的诗意表达。极有可能超过鲍勃·迪伦的歌词。然而遗憾的是,二〇一六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居然把村上活活晾在一边,而给了鲍勃·迪伦,授奖理由是他为“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带来了全新的诗意表达”——for having created new poetic expression within the great American song tradition.

最后请再让我交待几句。开头说了,这本书是我三十多年前翻译的,准确说来是一九九一年十月一日至翌年一月三十日,历时四个月。一九九二年八月由漓江出版社初版发行。一九九六年六月为改版校阅过一次,二〇〇二年二月又为沪版校阅过一次,是为第二次,二〇一三年三月第三次校阅,这次为第四次。第二次校阅期间,青岛懂音乐和英语的张晏榕女士热情核对了不少西方音乐等外来语,为此付出了绝不算少的时间和精力。这一次,责任编辑姚东敏又负责任地从专业角度解决了不少“拦路虎”,使得乐盲的我终于从战战兢兢的心境中逃离出来,暂且有了些许自信的笑容。在这个意义上,这本书不是我一个人译的,尽管书上的译者位置只署我一个人的名字。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六日于窥海斋
时青岛金菊红叶相映生辉

【附白】 值此新版付梓之际,继荣休的沈维藩先生担任责任编辑的姚东敏副编审和我联系,希望重校之余重写译序。十五年前的译序,侧重依据自己接触的日文第一手资料提供原作的创作背景,介绍作者的“创作谈”和相关学者见解。此次写的新序,则主要谈自己的一得之见,总体上倾向于文学审美——构思之美、意境之美、文体之美、语言之美。欢迎读者朋友继续来信交流。亦请方家,有以教我。来信请寄:青岛市崂山区香港东路23号中国海洋大学浮山校区离退休工作处。

太阳为什么还金光闪闪?

鸟们为什么还唱个没完?

难道它们不知道么,

世界已经走到尽头。

——THE END OF THE WORLD Goux+q9uJl0My6RV/xsElZipWi98D6kwspZF9w4eUaZzjqoGU2Kx/TPOFGZTNGg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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