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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兴奋点

在读书的时候,每个人的兴奋点是不同的。我的兴奋点在哪里?在细节。我一直这样认为,一篇文章也好,一本书也好,感动我们的其实就是细节。有时候会发现,比如看一场电影,或者看一出戏,过了一段时间,其中的人物和情节都淡忘了,但唯独还有一两个细节足以打动我们,让我们难以忘怀。同样,一篇文章也好,一本书也好,人物、情节、思想、结构都很容易找到,但这一切都需要有足够的细节,而这些细节又必须是真实生动的细节,这样,才能支撑起整篇文章或整本书来的。所有的人物、情节和思想,都是要依赖于这些细节成立,否则,思想就只是一张苍白的纸,情节只是虚设或雷同的,人物只是一个稻草人。这就像盖房子之前得有砖瓦、水泥等基本材料,然后才谈得上房子的大小、式样、风格乃至最后的完成。看这些材料,作者是从哪里得来,又是怎么样运用到文章中的,便是写作的方法。

泰戈尔的《喀布尔人》,写的是一位远离家乡的卖货郎思念小女儿,如何表达这种思念之情呢?仅仅说非常想念,日夜想念,做梦都在想念,行吗?那样,会太空洞,或太一般化。泰戈尔最后依托的是那张印有小女儿小小手印的纸。这张纸一直藏在货郎的身上,即使是坐牢也没有把它弄坏弄丢。文章前面写了很多卖货郎的事情,像一个跳高运动员从远处开始跑步,是在助跑,是在积蓄力量,为了这最后的一跃——展现给读者的这张纸,从而打动读者,并让这位父亲对女儿的思念之情淋漓尽致地得到了宣泄。这张印有女儿小小手印的纸,就是细节。

意大利作家皮兰德娄的《西西里柠檬》,是他早期写的一篇短篇小说,写的是一位家乡是西西里岛的小伙子,风尘仆仆地到城里看望他的恋人,可恋人却已经把他遗忘并移情别恋攀附上了富人的故事。如何展现这样两个年轻人截然不同的形象呢?靠的是小伙子带来的家乡的西西里柠檬。小伙子离开后,那些柠檬留在了那里,他的女朋友该如何面对这些曾经非常熟悉的柠檬?无疑,柠檬成为代表乡间纯朴的象征物,成为感情的象征物,也成为两个人形象的延伸。这些柠檬,就是细节。

意大利还有一位作家,叫贾科莫,他写过一篇《没有见到儿子》,写一位母亲去孤儿院看望儿子,她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死了,生活困苦不得已将儿子送进了孤儿院。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儿子了,她非常想念。虽然很穷,但在去孤儿院的路上,她还是买了三个苹果。谁能想到儿子已经死在孤儿院里了。孤儿院的院长不忍心告诉她这个实情,让她下星期一再来。她把这三个苹果放下,让院长转交给儿子。小说到这里结束。你可以想到,她的儿子无法吃到她买来的这三个苹果了。儿子不在了,三个苹果还在那里,有和无之间的对比,让人心痛。如果没有这三个苹果,该如何写母亲对儿子的思念和失去儿子的悲哀?这三个苹果,就是细节。

老舍的《热包子》,同样写的是一对年轻人,不过不是恋人的关系,而是已经升级为夫妻。小夫妻之间摩擦之后,妻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半年,丈夫盼望着她归来。终于盼到妻子归来的那一刻,他的举动非常特别。他不是像现在我们常看到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先拉着妻子的手道歉或煽情,而是立刻先跑出家门。旁人问他这么着急忙慌地干吗去,他先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来,然后趴在人家的耳边说了句:“我给她买热包子去。”他把“热”字说得分外真切,而热包子正是妻子平常最爱吃的。买热包子的这个举动,让这个丈夫与妻子阔别重逢的喜悦心情和憨厚的形象凸显。这个热包子,就是细节。

孙犁的《红棉袄》,写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农村姑娘。抗战期间,患有“打摆子”重病的八路军战士突然来到她家。这时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一个女孩子,该怎么样面对这突然到来的一切,去照顾瑟瑟发抖、不住呻吟、身子缩拢得越来越小的男战士?她是热爱八路军的,面对这样的八路军战士,她一定要表达自己对他们的热爱之情。该怎么表达呢?孙犁没有写别的,只是着重地写了她脱下自己在这一天早晨才穿上的新的红棉袄,给战士盖上。她用这件看得见的新红棉袄,表达出了看不见的心情和感情。如果没有这件红棉袄,光是说她怎么样烧炕取暖,怎么样烧水做饭,怎么样说着关心的话语,还能够有这件红棉袄更突出小姑娘的形象吗?这件新的红棉袄,就是细节。

当然,上面举的这几个例子,有手印的纸、柠檬、苹果、热包子、红棉袄,都是具体的东西。这样的细节,在书中表现得最多,也最容易被我们发现。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细节的表现方式,需要我们仔细寻找和体会。

张爱玲在《茉莉香片》中,写到一个男大学生坐在公交车上,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手里抱着一大捆杜鹃花,“人倚在门口,那枝枝丫丫的杜鹃花便伸到后面的一个玻璃窗外,红成一片。”在书中,男大学生和后面即将出场的女大学生才是主角,这个抱杜鹃花的人,只是一个过场人物,但他和他抱的杜鹃花,却是这场戏中必不可少的细节。等女大学生出场了,男大学生讨厌她,不愿意见她,也不愿意和她多说话,终于等到这个女大学生下车了。“前面站着的抱着杜鹃花的人也下去了,窗外少了杜鹃花,只剩下灰色的街。他的脸,换了一幅背景,也似乎黄了,暗了。”看,前后出场两次出现的杜鹃花,前面是红成一片,后面是黄了暗了,不同的色彩变化,其实是男大学生的心情写照。如果没有杜鹃花,该怎么写?即使写了,也会直白,少了味道。你看,同样也是具体的杜鹃花,但是,它和前面出现的细节表现形式不一样。前面出现的所有细节,都是和主人公密切相关的,是属于主人公自己的细节,而这里的杜鹃花纯粹属于节外生枝,属于张爱玲自己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却一样起到了表达心情的重要作用。看似信笔随意,却是精心构制的细节。

再举一个例子。美国作家卡佛有这样一则小说,题目叫作《软座包厢》,写一个父亲乘坐火车去看望八年未见的儿子。八年前,因为儿子,父亲和母亲离婚,在争吵中母亲把碟子一个接一个往地上摔,儿子冲过来,和父亲打起来,父亲把儿子推到墙上,威胁要杀了他。那是父亲最后与儿子和妻子的见面。如今,坐在火车的软座包厢里,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他点着一支烟,望着窗外,看到了这样一幕街景:“火车鸣叫着汽笛飞驰过一个路口,拦路杆已经放下了,他看见一个穿着毛衣的年轻妇人,挽着头发,推着自行车,看火车一闪而过。”

就是这样一个场景,火车驰过的一个路口,推自行车的女人,与作为主人公的父亲,没有一点关系,只不过是一闪而过。可以说没有这个场景,一点不影响小说情节的进展。那么,这个场景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小说紧接着是这样写的:“拍着儿子的肩头,你妈妈还好吗?他可能会这样问儿子,有你妈妈的消息吗?”一下子,从火车驶过的路口,跳跃到这样的描写里。从客观的场景,跳跃到主观的心里;从眼前看到的场景,跳跃到内心的想象之中。其实,在这里卡佛真正要说的是后面他对妻子微妙的心理:怨恨过后的关心。但他没有这样直接地表达,而是借助了这个场景作为跳板起跳。如果没有这块跳板,会让后面的心理想象有些突兀,有了这块跳板,就像触景生情,就是意识流,使得后面的描写自然而亲切,让我们容易接受并产生共鸣。

在这里,细节不再是具象的一个物,也可以是一个场景,甚至是一种景色,这样的细节,能够起到同样的作用,甚至比前面所说的那些具象的物所表现的细节,更为新鲜且亲切自然。

在读书中重视阅读这些并体味那些表现形式不同却作用相同细节的目的,是希望帮助自己在生活中寻找到并能够捕捉得到这样的细节。

实际上,在我们的生活中蕴藏着丰富的写作素材,但就这些素材而言,更重要的是生活中那些生动细致的细节。素材可能是一堆,而细节则只会是那么很小一点或几点而已。你可以看到我所举的那些例子,都是作者在生活中自己感受到的,有了这些细节,才会使得文章感人。

细节虽小,却是文章生命的细胞,缺少了细节的文章,很难写得动人。缺少细节,文章只是一堆臃肿的素材堆积。缺少细节的书,不是什么值得读的好书。

无论是一本厚厚的书,还是一篇短小的文章,往往需要生动的细节点燃,才能够迸发璀璨的火花。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文章中却举足轻重。如同泰戈尔所说的:斧头虽小,却能砍断大树。

法国音乐家德彪西的家人在回忆德彪西小时候的一则逸事时说,小时候父母给钱让孩子们买早点,其他孩子都是拣最大的糖果,唯独德彪西拣最小最贵的,在儿童时代,德彪西便说:“大的东西让我恶心。”大了以后,德彪西的音乐之路,依然秉承着对小的一以贯之的钟情。尽管德彪西说得有些夸张和极端,但从根本而言,这是一种对生活与艺术的选择和态度。珍惜并书写那些小的东西,正是文学与艺术创作的规律。德彪西说的小的东西,就是细节,就是我们在阅读和写作中最值得寻找的东西。 SnNzFYVGIRsEZgoQiyn3Bo7RyIqRMpgAmyVuXCeDryf0L0l9AbGn2WiHFfR+UYq8



对读法

吴小如先生读书经验之一,有“对读法”一说。吴小如先生讲,对读,就是比较。我的理解,就是将两篇或几篇写法或内容相似的文章拿来,对照着读。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读书方法。按照吴小如先生说的这种“对读”的方法,我进行了一次实验,收获不小。

我将契诃夫的小说《新娘》和沈从文的小说《菜园》放在一起“对读”。两篇小说的情节都很简单,用几十个字便可以把它叙述如下。

《新娘》讲的是五月里苹果花盛开的果园,新娘娜嘉出嫁前夕,在祖母家居住的远亲沙夏劝她不要忙于出嫁,应该打开家门去上学学习,把眼前这种无聊庸俗的生活“翻一个身”。沙夏成为娜嘉人生的导师,她听从了他的劝告,认识到自己以往的生活以及她的未婚夫、祖母和母亲都是渺小的,便和他的导师沙夏一起离家出走,远走他乡。一年过后,又一个五月的春天,当她重返家乡,她已经是一个新人了,家乡沉闷的一切让她越发格格不入。引导她前进的导师沙夏死去了,她更是无所牵挂,最后一次走进果园之后,娜嘉再次毅然地离开家乡,朝气蓬勃地投入了新的生活。

《菜园》讲的是玉家母子种一片菜园为生,儿子二十二岁生日那一天,大雪过后,母亲在菜园里备下一桌酒席,为儿子过生日。儿子提出要去北京上学。三年过后的暑假,儿子带着儿媳妇回来,儿媳妇爱菊花,母亲便在菜园里留出一片地专门种菊花。谁知儿子儿媳妇却因是共产党而被杀头,这一年秋天,菜园开遍菊花,玉家菜园渐渐成为玉家花园。三年过后,儿子生日那天,天降大雪,母亲把家产分给几个工人,自己用一根绳上吊自尽。

从小说这样简单的叙述中,能够看出这两篇小说的写法中有如下相似之处——

第一,无论新娘娜嘉,还是玉家的儿子,都是因外出上学而告别家乡,告别旧生活,走向一种新生活。

第二,小说选择的故事发生的重要节点是相似的。《新娘》中,娜嘉在出嫁前夕离开家乡和再一次回到家乡做彻底的告别,都是在五月的春天。《菜园》中,玉家儿子离开家乡外出上学和最后母亲的自杀,都是在儿子生日这一天,一个是大雪过后,一个是天降大雪。一个春天花开,一个冬天下雪。

第三,小说背景的写法,其实也是大同小异的。《新娘》前后人物出现并呼应的背景,都是在果园里。《菜园》前后人物出现和呼应的背景,都是在菜园里。只不过,前者突出的是苹果花盛开,后者突出的是大雪纷飞。

起码,我找到了这样三点相似的写法,就会发现,小说万变不离其宗,说故事再如何编法不同,人物再如何写法不同,总会有类似的地方出现,这便是我们常说的规律。任何文章,再怎么说文无定法,其实都是有规律可循的。这样三点相似的地方,给我的启发是,如果我写小说的话,在设计人物的行动动机、故事发生的时间节点和小说的整体背景时,完全可以借鉴这样的写法。当然,这只是小说众多写法之一种,但是,先把这种写法学会了,会慢慢积少成多,方法不就越来越多了吗?

可以看出,无论是契诃夫的《新娘》,还是沈从文的《菜园》,在这三方面并非随意,都是精心设计的,才会写得这样好,这样让人难忘。

找到这两篇小说写法的相同,再来找这两篇小说不同的地方,在异同之间寻找小说阅读和写作中规律性的东西,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首先,两篇小说的主旨不一样。《新娘》有明确的对旧生活的批判,《菜园》则没有这样明确的指向。相反,过去的菜园很美,儿子的新生活打破了这种平静的田园生活,最后是母亲死去。《新娘》所表达的,是生活的意义;《菜园》所表达的,则是人生的况味。

其次,从两篇小说所极力烘托的背景不同,可以感受到它们所要抒发的感情是不同的。《新娘》,五月苹果花开的花园是美丽的,如此美丽的花园,是自己要与之告别的,也就是说是自己的手破坏掉的,是人物内心的一种追求,有别于花园更为美丽的所在。《菜园》,曾经美丽的菜园,最后成为大雪纷飞中的一片凋零颓败的景象,是平静生活的被打破,是外界力量的破坏,是人生无常的一种表现。

最后,《新娘》中娜嘉的导师沙夏死了,追求新生活的新娘还活着;《菜园》里的母亲死了,追求新生活的儿子也死了。这样人物生死的处理,非常有意思,体现了两位作家对生活与艺术不尽相同的认知。沙夏死了,追求新生活的新娘还活着,说明新生活还在追寻中;母亲死了,追求新生活的儿子也死了,说明新生活还在迷茫中。

读书的方法有许多,“对读”不过是其中一种。读书的方法,在于我们在读书的时候不断总结,不断摸索。读书的方法越多,我们的收获就会越多。在读书过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新方法。自己找到的方法,更方便,更好使,就像我以前在农村里麦收时使用的镰刀把,自己到林子里找到的木头自己加工,使着才格外合手。 SnNzFYVGIRsEZgoQiyn3Bo7RyIqRMpgAmyVuXCeDryf0L0l9AbGn2WiHFfR+UYq8



童年是梦幻的写意

《少年文艺》伴随我升入中学。在整个童年时期,想想还是马尔兹留给我的印象最深,如果再让我想一位作家的话,那就是我国的任大霖,我也是在《少年文艺》上看到他的小说之后,买了他当时所有能够买到的小说集和散文集,让我难忘的是他写的《打赌》和《渡口》。现在想想,《打赌》和《渡口》同《马戏团来到镇上》一样,弥漫着的都是那样一丝淡淡的忧郁。文学最初留给我的印象,不是那个时代流行的峨冠博带的赞美诗,也不是后来我看到的小布尔乔亚或自诩进入中产阶级的假贵族的自我感觉良好。它显得有些布衣褴褛,是匍匐在地上的行吟。

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看过任大霖写的一组散文《童年时代的朋友》,怎么也忘不了,便记住了他的名字。在我寂寞贫寒的童年,他的作品曾陪伴我。我便觉得自己在心里和他交往许久、许久。

我到现在还能记住当年读完他的《渡口》《打赌》时的情景:落日的黄昏,寂寥的大院,一丝带有惆怅的心绪,随晚雾与丁香轻轻飘散。上了中学,我曾经将这两篇文章全文抄录在我的笔记本上,并曾经推荐给我的好多同学看。时间过去了很久,我依然可以完整无缺地讲述这两个故事。

怎么也忘不了那两个故事,即使到现在,五十年光阴过去了,还是觉得它们是大霖先生写得最好的作品。

小哥俩吵架,哥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弟弟一直在渡口等哥哥回家,为看得远些,弟弟爬到了一棵榆树上。傍晚的渡口是多么荒凉,等到了半夜,弟弟睡着了,哥哥回来了,听见哥哥叫自己,弟弟一下子从一人多高的榆树上跳下来,吵架后的重逢,兄弟亲情才分外浓郁。大霖说:“渡口有些悲怆。”这是只有亲身经历亲情碰撞的人,才会感到的悲怆。我知道大霖先生确实有个哥哥,叫任大星,也是一位作家,他写过的小说《野妹子》,我也读过。我曾经悄悄地猜想,他在《渡口》里写的哥哥,会不会就是任大星呀?

为和伙伴打赌:敢不敢到乱坟岗子摘一朵龙爪花,“我”去了,半路上怕了,从夜娇娇花丛中钻出一个小姑娘杏枝,手里拿着装有半瓶萤火虫的玻璃瓶,陪“我”夜闯乱坟岗子。打赌胜利了,伙伴讽刺“我”有人陪,不算本事,并唱起“夫妻两家头,吃颗蚕豆头,碰碰额角头”,嘲笑“我”。于是,又打了一次赌:敢不敢打杏枝?为证明自己不是和杏枝好,“我”竟然打了杏枝。这个在孩提时代容易发生的事,被他写得那样委婉,美和美的破坏后的怅然若失,让我的心里和小说里的“我”一起总会想起杏枝委屈的哭声。小说的最后一节,写得最为精彩。多年过后,杏枝已经成为生产队长,“我”回故乡,没有见到她,见到了她的哥哥长水,说起童年打赌的事,她哥哥摇头说完全不记得了,“我想这不是真话,一定是长水怕难为情,不想谈它”。成人和童年的对比,完全是两幅画,成人如果是写实的工笔,童年则是梦幻般的写意。

我喜欢大霖先生这样梦幻般的写意。中学时代,我买了大霖先生当时的全部著作,包括《蟋蟀及其他》《山冈上的星》,以及薄薄单行本《小茶碗变成大脸盆》。读高中时,《儿童文学》创刊,我在上面陆续读到他的《白石榴花》《戏迷四太婆》等文章,觉得比以前的作品更为精致。我不知别人如何评价大霖先生的作品,对于我,一个作家的作品从小学一直陪伴到我高中毕业,如影相随,如风相拂,实在是难得而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我悄悄地萌生做一名儿童文学作家的念头,那该是一桩多么美好的事,就像大霖先生一样。我也曾经悄悄地写过几篇东西,完全是模仿大霖先生,写自己的童年回忆,写自己的兄弟,童年的杏枝。

我从未想要见到大霖先生。我一直认为喜欢一位心仪的作家,看作品比看本人更为重要。喜爱他或她就认真地读他们的作品,作家生命的气息和情感,便会从书页间扑面而来,与你相通相融。

如果不是1992年的春天,我到上海参加一个会议,也许永远不会和大霖先生见面了。那个春天,在普希金像旁,我们一见如故。我向他表示我的敬意,列数一系列他作品的篇目,让他有些惊讶,觉得绝非萍水相逢的即兴之辞。他的温和友善,一如他的作品。他就那么坐在那里,静静听我讲,说话不多。

我讲了他作品中有浓厚的屠格涅夫《猎人笔记》的影子,比如《白石榴花》。也讲了不大喜欢他后期一些主题色彩过重的作品。我甚至举了他六十年代的代表作《在灿烂的星空下》,也不如他早期的《童年时代的朋友》那样天然真纯,弥漫着少年一丝淡淡的忧郁。《在灿烂的星空下》里,这种调子一下子变得过于明显的明快。写了一个江南水乡的少年和一个上海郊区的少年,都热爱科学,憧憬生活,两个少年在灿烂星空下巧妙地衔接,虽然构思巧妙,毕竟看出了人为的痕迹,而让“我”面对美好的星空朗诵“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然后引出少年对星星和月亮的疑问,表达对自然科学的憧憬,也显得有些做作……他都一一点头。由于真心喜爱他的作品,又是从小留下深刻的印象,便没有刹住闸,一下子讲了那么多。他不怪我,相反显得有些激动。

然后,他站了起来,让我等一会儿。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从办公室取来两册厚厚的《任大霖作品选》送给我。我知道书的分量。它们是他一生心血的结晶。那里有他生命的轨迹,也有我童年的梦。

我一直想写一篇论述大霖先生创作的长文章。我不见得会比评论家和研究者写得更好,但我觉得我最有发言权。因为我是从一个读者的角度,从一个从小就受他作品滋养的角度,便不仅仅论述作品的艺术创作,而是涉及儿童文学参与人生命的塑造、灵魂的哺育、心灵的滋润,这样一个对于我们自己和后代一样适用的话题。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是人生路上无可取代的一棵大树,绿荫如盖,将庇护我们从小到老。我们老了,他们依然年轻,绿荫葱茏。 SnNzFYVGIRsEZgoQiyn3Bo7RyIqRMpgAmyVuXCeDryf0L0l9AbGn2WiHFfR+UYq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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