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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来的李长吉

《三家评注李长吉歌诗》(中华书局1959年版)是我以前偷读的一本书。

那时候,传说毛主席喜欢“三李”——李贺、李白、李商隐的诗。于是乎,李长吉便神秘诡奇起来。似乎如同能从《红楼梦》里读出阶级斗争来一样,从李长吉的诗中也可以读出神韵灵光来。

那时候,人们的心情就是这样古怪。于是,当我破例得到图书馆老师悄悄递给我的一把钥匙,像打开敌人秘密暗堡一样打开图书馆的大门,在尘埋网封的书架上见到这本书时,就像见到果树上结有一枚硕大奇特的果子似的,馋得立刻伸手摘将下来。当时,图书馆被扫荡得七零八落,这本书居然能成为漏网之鱼,实在让人感到又兴奋又意外。我几乎毫不犹豫就把它偷出图书馆。想想它若待在图书馆里,早晚也得付之一炬,便觉得自己如绿林豪杰搭救沦落弱女子于纷飞战火之中,心中燃起莫名的得意。

这本以清人王琦注本为主,兼收姚文燮、方扶南两家注本而成的三家评注李贺诗集,是迄今我所见到的最好注本。想最初翻看这本诗集,见到“黑云压城城欲摧”“天若有情天亦老”“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等句子时,真感到如同见到毛主席他老人家一样,好不亲切!

重新翻阅当时抄录的李长吉的诗句,是非常有意思的。居然,那些诗并非自己所写,却分明镌刻着自己青春时期的印记。岁月流逝,人事变迁,历史嬗递,那诗句却铿锵有声,与其说是李长吉的,不如说是我的怦怦心声。在时代潮流于历史册页之间,无论李长吉还是我,都显得渺小、可笑,甚至有些变形。

“少年心事当拏云”“直是荆轲一片心”“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更容一夜抽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惟留一简书,金泥泰山顶”……最后我抄下的是“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想君白马悬雕弓,世间何处无春风”,然后,我便辞别北京,跑到北大荒,妄想雕弓射虎、玉锋裁云去了。

这本书伴我度过了北大荒六年寒冷而寂寞的时光。有李长吉做伴,枯寂的日子也有了些许浪漫色彩。望着寂寞无边的荒原雪野、翻卷变幻的云影雾岚、火红的柞树林和黑夜中奔突的野狐狸,自己总会时时冒出些李长吉才有的奇特想象。

后来,这本书又伴我从北大荒回到北京。这时我早已青春流逝了,而李长吉似乎永远不老。家中的书越来越多,这本书显得破旧而不显眼了。但我有时还要翻翻它,一直不敢淡忘它。那里有我当初读时随手记下的笔记或记号,虽恍若隔世,却依然旧友重逢般亲切。只是再读时,心境与环境大变,而李长吉也似乎变幻成另一种物象。其实,长吉还是长吉,书还是这本书,变化的不过是自己的心境而已。

当初抄录的诗句,而今已不大喜欢,甚至觉得有些假大空之嫌,这些其实并不是长吉最好的诗。当初喜欢《马诗》,而今却喜欢《南园》;当初喜欢《金铜仙人辞汉歌》,而今却喜欢《神弦别曲》:“蜀江风澹水如罗,堕兰谁泛相经过。南山桂树为君死,云衫浅污红脂花。”至于“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帘外花开二月风,台前泪滴千行竹。”“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简直又觉得好像不是长吉之作。

世人皆称长吉为鬼才,其诗多怪,唯朱熹说他的诗巧。以往并不以为然,今天才觉得朱子之说极是。“天遣裁诗花作骨”,长吉的诗,也许我读到现在,才读出一点味道,读出他的一点风骨。

这本书伴我已经四十多个年头,而李长吉却只活到二十六岁。每每再读,便觉得冥冥中确实有不解之谜。 9hA+WtTVyRJWhVh5E9mAkhA8Wr/JTvVOyL5XoGbf+n97Shv9rx9fesRrN5CUxV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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