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场

温莎 ，佩奇家门前

（乡村治安官罗伯特·沙洛、亚伯拉罕·斯兰德及休·埃文斯牧师上。）

沙洛 休牧师，不用劝我。我要把这案子告上“星法院” 。就算他是二十个约翰·福斯塔夫爵士，也不能欺辱乡绅 罗伯特·沙洛。

斯兰德 你还是格罗斯特郡的治安官和审判官 。

沙洛 没错，斯兰德外甥，我还是掌管案卷的“首席审判官”。

斯兰德 对呀，还是管卷案 的“首席审判官”。牧师先生，他乃绅士出身，在一切诉状、担保文书、清债单据或契约上签名时，都要写上“乡绅”二字——“乡绅”。

沙洛 对，我就这么写的，三百年家传一贯如此 。

斯兰德 他全部子孙——走他头里的——就这么写的，他所有先人——跟他后面的——也都这么写。 他们能把纹章拿给你看，上面有十二条梭子鱼 。

沙洛 那是个老纹章。

埃文斯 一打白虱子正好配一件旧外套 。抬起右前爪向前走，合适极了。这种活物跟人混得烂熟，象征——友爱。

沙洛 梭子鱼是淡水鱼，旧外套是咸水鱼 。

斯兰德 舅舅，我能借它光做我纹章的四分之一 吗？

沙洛 您结了婚，就能。

埃文斯 假如他切成四份，那可就毁了。

沙洛 一点儿不会。

埃文斯 以圣母马利亚起誓，会。他若把您的外套切走四分之一，我简单一算，那您自己只剩下三块衣襟。不过也无所谓。倘若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对您有所冒犯，我是教会的人，乐意相帮，从中调解，叫你们达成妥协。

沙洛 我要让枢密院 听听，那是一场骚乱。

埃文斯 让枢密院 听审一起骚乱不妥。骚乱乃不敬桑帝 之举。枢密院，您留心，要听怎么敬畏桑帝 ，不想听一起骚乱。您可得考漏 好喽。

沙洛 哈！以我的性命起誓，我若再年轻一回，一定用剑来了断。

埃文斯 和为贵，别动粗，比用剑好。我老子 里还有个计划，八成能弄成个好结果。——有位安妮·佩奇，乔治·佩奇先生之女，一个漂亮姑娘。

斯兰德 安妮·佩奇小姐！一头棕发，说话尖嗓门儿，像个老娘们儿。

埃文斯 满世界懒找辣么一位 ，刚好是您想要的。她爷爷临死前，——愿桑帝叫他获得快乐的复活！——留下七百镑钱，还有金子和银子，等她年满十七岁，全都归她。介是个好主意 ，咱们不如把拌嘴和吵闹搁一边，想办法叫亚伯拉罕先生和安妮·佩奇小姐成亲。

斯兰德 她爷爷给她留了七百镑？

埃文斯 对，她父亲还会添一笔钱。

斯兰德 我认识这位年轻小姐，她很有天资。

埃文斯 七百镑，再指望点别的，她很有天支 。

沙洛 那好，咱们去见一下可敬的佩奇先生。福斯塔夫在那儿吗？

埃文斯 我能骗您吗？我瞧不起撒谎的人，如同我瞧不起虚伪的人，又像我瞧不起不实诚的人。那位骑士，约翰爵士，在那儿，我恳求您，要听命于好心之人。我来撬 佩奇先生的门。 （敲门。） 喂！嗨！桑帝保六您这一家！

佩奇 谁啊？ （在内问话，后上。）

埃文斯 这是桑帝的四福 ，有您的朋友，有沙洛治安官，还有年轻的斯兰德先生，若您听了顺意，再跟您说点别的事。

佩奇 很高兴见各位大人都好。沙洛先生，谢谢您送我鹿肉。

沙洛 佩奇先生，见到您很高兴。愿您好心有好报。原指望您那份鹿肉能好些，可惜宰杀得不熟练 。——佩奇夫人可好？——我一向真心感谢您，是啦！——凭真心。

佩奇 先生，我谢谢您。

沙洛 先生，我谢谢您。实打实的 ，要谢。

佩奇 高兴见到您，好心的斯兰德先生。

斯兰德 先生，您那条淡棕色赛狗可好？听说它在科茨沃赛狗场 跑输了。

佩奇 输赢难定，先生。

斯兰德 您还不承认，不认输。

沙洛 不能认输。—— （旁白。向斯兰德。） 你的错，你的错。 —— （向佩奇。） 那是一条好狗。

佩奇 一条杂狗 ，先生。

沙洛 先生，它是条好狗，一条漂亮的狗，还能说什么？它又好又漂亮。——约翰·福斯塔夫爵士在这儿吗？

佩奇 先生，他在里面。但愿我能为二位效劳。

埃文斯 这话才是基督徒该说的。

沙洛 佩奇先生，他冒犯我了。

佩奇 先生，他多少也认了错。

沙洛 认了错，也不算完。佩奇先生，不是这样吗？他冒犯了我，真的冒犯了。——一句话，冒犯了。——相信我，乡绅罗伯特·沙洛说，他受了冒犯。

佩奇 约翰爵士来了。

（福斯塔夫、巴道夫、尼姆与皮斯托上。）

福斯塔夫 喂，沙洛先生，——您要把我告到国王那儿？

沙洛 骑士，您打了我的人，杀了我的鹿，闯进我的小屋 。

福斯塔夫 但可曾吻过您那猎场看守人的女儿？

沙洛 哼，少废话！这笔账非算不可。

福斯塔夫 我马上算。这些都是我干的。——这下算清了。

沙洛 要让枢密院知道这事。

福斯塔夫 最好私底下去告发，人家会笑话您的。

埃文斯 “少说为妙” ，约翰爵士，捡好话说。

福斯塔夫 捡好话说！捡好菜吃。 ——斯兰德，我打伤了您的头。您拿什么理由跟我作对？

斯兰德 以圣母马利亚起誓，爵士，我脑子里跟您作对的都是要紧事 ，还要跟您那几个行骗的流氓，巴道夫、尼姆、皮斯托，对着干。他们带我去酒馆，把我灌醉，随手掏我钱袋。

巴道夫 您这片班伯里干酪 ！

斯兰德 对，那不打紧。

皮斯托 怎么样，墨菲斯托菲勒斯 ^[2] ！

斯兰德 对，那不打紧。

尼姆 切了 ，我说！简单说，简单说，依我的脾气，就切了。

斯兰德 我的仆人辛普尔在哪儿？——舅舅，您知道吗？

埃文斯 我请你们，安静 。——眼下咱们得弄清，按我理解，这案子要有三个仲裁人，那便是，佩奇先生，——“奏是” 佩奇先生，——还有我，——“奏是”我自己，——还有第三位，——最末了一位，——我的嘉德酒店老板。

佩奇 咱们仨听一下，替他们做个了断。

埃文斯 灰常耗！ 我得在笔记本上臭合 记一下，然后再尽咱们巨大所能地谨慎处理这个案子。

福斯塔夫 皮斯托！

皮斯托 他两耳在听。

埃文斯 魔鬼和他老娘！ 这是什么话？他耳朵在听？哎呀，也就装装样子。

福斯塔夫 皮斯托，您掏了斯兰德先生的钱袋？

斯兰德 对，以我这双手套起誓，他偷了，——他若没偷，愿我永不再踏进自家门厅。——偷了我七个带边纹的六便士格罗特银币，还有两枚爱德华朝代滚钱游戏中用的一先令硬币 ，那可是我以每枚两先令两便士，从爱德·米勒那儿买来的，以这双手套为凭。

福斯塔夫 皮斯托，说得对吗？

埃文斯 不。他若是扒手，就不是老实人。

皮斯托 哈，你这个山地蛮子 ！——约翰爵士，我的主人，我要向这把比尔博软铜剑 挑战决斗。—— （向埃文斯。） 你两片嘴唇里都是反话！反话！——你这个泡沫、浮渣 ，大骗子！

斯兰德 凭这双手套起誓，没说的，就是他。

尼姆 想仔细喽，先生，说话要留余地。您若像个治安官似的要把我当扒手弄走，那我得对您说别多管闲事。这就是我定的调子。

斯兰德 凭这顶帽子起誓，没说的，是那个红脸汉 偷的。虽说我被你们灌醉了，啥也不记得，可我毕竟不是一头笨驴。

福斯塔夫 您怎么说，斯卡利特和约翰 ？

巴道夫 哎呀，先生，照我说，我就说，这位绅士喝醉了，把五种感官都喝丢了。——

埃文斯 是五种知觉 。呸，愚昧透顶！

巴道夫 喝成一个醉鬼，先生，他就，按人们说的，被赶出酒馆。所以，发生了什么，他满嘴跑马，瞎扯一通。

斯兰德 对，您那时还说了拉丁语。但这不算什么。这回受了骗，只要我活着，再也不喝醉了，除非有实诚、有礼貌、虔敬上帝的朋友。哪怕醉了，我要跟那些敬畏上帝之人一起醉，不跟酒鬼无赖。

埃文斯 愿桑帝裁判我，此乃贤德之意。

福斯塔夫 诸位先生，你们听，这些事所有人都矢口否认。你们听到了。

（安妮·佩奇携酒上；福德夫人与佩奇夫人同上。）

佩奇 不，女儿，把酒拿进去。我们在里面喝。 （安妮下。）

斯兰德 （旁白。） 啊，上天！这是安妮·佩奇小姐！

佩奇 怎么样，福德夫人？

福斯塔夫 福德夫人，以我的信仰起誓，与您相见，不胜荣幸。请恕冒昧，好心的夫人。 （吻她。）

佩奇 老婆，招呼好这几位先生。——来，咱们的晚餐是一块热乎乎的鹿肉馅饼。来，诸位，希望咱们把一切怨恨都喝掉。 （除沙洛、斯兰德 与埃文斯，均下。）

斯兰德 我宁可不要四十先令，也愿手头有本《情诗集》 ^[1] 。

（辛普尔 上。）

斯兰德 喂，辛普尔，您去哪儿了？我非得自己服侍自己，是吗？您手头可有《猜谜大全》，有吗？

辛普尔 《猜谜大全》？咦，您不是在上一个万圣节，也就是米迦勒节的头半个月，把它借给爱丽丝·绍特凯克 了吗？

沙洛 来，外甥。来，外甥。我们在等你。跟你说句话，外甥。以圣母马利亚起誓，这么回事，外甥，这个，休牧师，有个提议 ，一种提议，拐着弯说出来的。您懂我意思吗？

斯兰德 懂，先生，您会发现我通情达理。只要合情理，凡情理中的事我都会做。

沙洛 不，得懂我意思。

斯兰德 我懂了，先生。

埃文斯 斯兰德先生，请留心听他的建议。您要是弄懂了，我把这事说给您听。

斯兰德 不，沙洛舅舅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请您原谅，他是当地的治安官，那就像我站在这里一样铁定无疑。

埃文斯 那个不是问题。问题是有关您的婚事。

沙洛 对，重点在这儿，先生。

埃文斯 以圣母马利亚起誓，是的，关键点在这儿，——娶安妮·佩奇小姐的事。

斯兰德 噢，如果这样，但凡要求合理，我就娶她。

埃文斯 可您能爱这女人吗？我们非得听您亲口或从您双唇里说出来。因为，各式各样的哲学家都认定，双唇是嘴的一部分。因此，说白了，您能对这位小姐动情 吗？

沙洛 亚伯拉罕·斯兰德外甥，您能爱她吗？

斯兰德 我希望，先生，我能做一个懂情理之人该做的事。

埃文斯 不，桑帝的爵爷及其夫人们，您必须摊开了说，您能否把欲望送到她身上？

沙洛 这话非说不可。倘若嫁妆丰厚，您愿娶她吗？

斯兰德 只要您请求的，甭管多大事，舅舅，但凡在情在理，我都照做。

沙洛 不，要懂我意思，懂我意思，仁慈的外甥。我所做是为了叫您高兴，表亲。您能爱这位小姐吗？

斯兰德 照您的吩咐，先生，我娶她。但假如开头没多了不起的爱情，反正一结了婚，等俩人熟了，有更多机会相互了解，上天自会减少 爱情。我希望，熟了之后，彼此更瞧不上眼 。不过，只要您说“娶她”，我娶她就是。——我决心已下，而且，放荡不羁 。

埃文斯 这个回答灰常 明智。只是把“放荡不羁”一词弄错了，——照我们的意思，本该说“毅然决然”，——他心思是好的。

沙洛 对，我觉得我外甥用心是好的。

斯兰德 对，不然我宁愿被吊死，啦 ！

沙洛 漂亮的安妮小姐来了。

（安妮·佩奇上。）

沙洛 安妮小姐，因为您的缘故，我真想再年轻一回。

安妮 晚餐上桌了，我父亲想请各位大人入座。

沙洛 乐意奉陪，美丽的安妮小姐。

埃文斯 桑帝的福佑！我可不能缺了餐前祷告。 （沙洛 与埃文斯同下。）

安妮 先生，请您进去好吗？

斯兰德 不，我谢谢您，说真的，衷心感谢。我很好。

安妮 等您用餐呐，先生。

斯兰德 说真的，谢谢您，我一点不饿。—— （向辛普 尔。） 去吧，小子 ，虽是我的仆人，您去侍候我舅舅沙洛好了。 （辛普尔下。） 一个治安官有时也会找朋友借仆人一用。在我母亲死之前，我只有三个仆人、一个侍童。那又如何，反正我活得像个生来寒酸的绅士。

安妮 您不进，我也不能进。等您进去了，他们才肯入座。

斯兰德 凭信仰起誓，我什么也不吃。谢谢您，就当我吃过了。

安妮 还是请您，先生，进去吧。

斯兰德 在这儿走走就好，我谢谢您。前几天，跟一位剑术家耍刀弄剑，弄伤了小腿，——三个回合，赌一碟煮干梅 。——打那之后，凭信仰起誓，我再也受不了那股热鲜肉 的味儿。您家的狗为啥这么叫？城里有熊？

安妮 我想有吧，先生。听别人说过。

斯兰德 我很喜欢这游戏 。不过我也像别的英格兰人一样，要马上反对它 。如果见狗熊挣脱了链子，您会害怕吗？

安妮 怕，当然怕，先生。

斯兰德 眼下，那对我像喝酒吃肉一样 。不下二十次，我见赛克森 挣脱铁链，那链子我还抓住过。但我向您保证，女人们见了那真是连哭带叫，吓得半死。反正女人受不了它们，那些粗暴的家伙丑极了。

（佩奇上。）

佩奇 来吧，仁慈的斯兰德，来，我们等您呐。

斯兰德 我什么也不吃，先生，谢谢您。

佩奇 凭公鸡和喜鹊发誓 ，您没得选，先生。来，来。

斯兰德 不，请您走前头。

佩奇 来吧，先生。

斯兰德 安妮小姐，您先走。

安妮 不能，先生，请您头里走。

斯兰德 真的，我不能走前头。真的，啦！那样做，对您多有冒犯。

安妮 我求您了，先生。

斯兰德 我宁可失礼，不愿添乱。您多担待，真的，啦！ （走在前；众下。）

[1] 《情诗集》（ Songs and Sonnets ）：一部情爱诗集，亦称《陶特尔杂集》（ Tottel's Miscellany ），1557年由理查·陶特尔（Richard Tottel）出版，流行一时。斯兰德愿手头有这本《情诗集》，可用来向佩奇小姐献殷勤。

[2] 墨菲斯托菲勒斯（Mephistophilus）：简称“梅菲斯特”或“靡菲斯特”，即克里斯托弗·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1564—1593）戏剧《浮士德博士》（ Doctor Faustus ）中的魔鬼。在此为皮斯托随口引用。 a+Dz3L1aCjjkgsyZdPeKTtFBFtoJbdCQLw9YPxGKjJiLoQ7M+V8N/M5B/kPpGT4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