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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雨欲来风满楼

白色的金杯面包车沿着宽阔的马路疾驰前行,道路两旁低矮的建筑不断倒退,仿佛坠入无尽深夜,天空中不见一丝光亮,空气沉闷地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时值盛夏,夜色深重,漆黑的天空里不见半点星光,阴沉的连呼吸起来都觉得胸口莫名发堵,面包车司机从倒后镜看了一眼车厢里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暗,悄悄地把车窗摇下了一个缝。

海风苍劲凛冽,顺着那唯一的缝隙吹进来,簌簌风声卷着路边的百年龙柏,一阵一阵,连带着海水腥咸浓重的气息迎面砸过来,让人应接不暇,海滨城市独有的暴风雨到来前的征兆。

“几点了?”

车厢里传来一声沉闷的问话,司机看了看表,答道:“马上就到十一点半了。”

那人停了停,立刻提高了语气:“再开快一点,十二点前,一定要送到!”

司机顺从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暗暗嘟囔“我已经开的够快了”,但最后还是把油门又用力往下踩了踩。

忽然一道银色闪电瞬间划开夜空,仿佛要将所有黑暗尽数劈碎!

司机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身子一个哆嗦,晃神间,不知何时从岔路口冲出来的银色凌志,也如同一道闪电般径直向着高速行驶的面包车撞来!

“轰隆!”

一声惊雷巨响,震动整个天际!

司机回过神来立刻发现迎面而来的险情,连忙猛地打轮调头躲闪,这才避免了正面相撞的惨剧发生。只是长而尖锐的刹车声几乎要刺穿耳膜,巨大的冲力让他的前胸重重撞在方向盘上,刹车踩得猛了又一下子松了离合,车子瞬间熄火,颤抖了两下便在路中间停下来。

银色凌志接连急刹甩尾,车头在距离面包车车尾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稳稳停住。

“轰隆!”

天空尽头再次传来一声巨响,伴着司机愤怒地叫骂:“你娘的!怎么开车呢你!”

司机揉着被撞痛的胸口,推开车门跳下车,身后面包车的车窗紧闭,又用窗帘挡的严严实实,仿佛透不进去一点光,在这样的黑夜里,透着无穷无尽的诡异。

凌志车上跳下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他弓着腰,穿着一件很土的灰色夹克,巨大的黑框眼镜挡掉大半张脸,他扬起脸,眯着眼睛,看起来神志迷离,说话粗声粗气的,语气却有点含混,凑近了就能闻得到满身酒气:“你……你骂谁呢?”

看起来是倒霉的遇上了酒驾的,司机于是没好气地指着自己的车吼道:“你看看,这差一点就撞上了!我不但想骂你,还想揍你呢!”

“明明是你挡路!咯……”,中年男人愤愤不平地挥动手臂,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打结了,然后还难以掩饰地打了个酒嗝。

“你说什么?”

司机听对方强词夺理,于是越发愤怒。正想要上前揪他的衣领把他揍一顿,这时候车门拉开少许,跳下一个粗壮的年轻人,上前拦了司机一把,劝道:“算了,老板还在等着呢!别节外生枝了,没事就快走吧!”

说着还不放心地往车里看了一眼,见一切安静,这才放下心来,一边拉开车门,把司机往驾驶室里推。酒鬼男人见状,双眼一翻,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直接张开手臂抱住了司机的胳膊:“哎哎哎,你别走哎!你差点撞上我的车,你得赔我钱呀!”

司机冷不防被他抱了个正着,反手一甩,竟然没甩掉,那人就像是牛皮膏药一样,牢牢地粘在他身上,满身酒气熏得人恶心。

“你这人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啊!”

粗壮的年轻人立刻上手试图把人推开,但是没想到这一推还没用力,男人身子摇晃了两下,竟然顺着他的力道,软绵绵地就往驾驶室里倒去!

“你们撞了我的车还要打人,到底有没有王法了啊!”

男人在驾驶座上滚了一圈,立刻就被司机和年轻人联手给拖了出来,直接一脚踹翻在地上。

这时候黑暗中又是一道耀眼的光亮在天空中炸开,仿佛下一秒就要劈落在某个人头顶上一样。雷声紧跟着响起,空气在那一刻沉闷到几乎让人无法透气。

司机冲进驾驶室,一手拉上车门,一手准备去扭钥匙把车子重新发动起来,结果伸手一摸,发现钥匙孔上竟然是空的!

刚刚还插在这里的车钥匙不见了!

司机惊慌地四处摸索,座位底下,踏脚垫下面,甚至是口袋里……窗外传来男人语气含混不清的叫骂声:“你们别走,等警察来,警察要来了!把你们都抓走,都抓走!哈哈哈哈哈!”

倒在地上的男人一直在艰难地蠕动,想要重新爬起来,但是爬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他干脆翻过身仰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地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警察来了!那你们听到了没有?警笛啊!是警笛!警车来了哈哈哈哈!你们谁也逃不了了!逃不了了!”

年轻男人竖起耳朵,似乎真的听到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急促而尖锐的警笛声,他于是无比焦急地拍着座位催促:“你他妈的磨叽什么呢!快开车啊!”

司机越发慌乱,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去那里找钥匙,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钥匙!车钥匙不见了啊!”

年轻人当即飚了句国骂,紧接着用怀疑的语气斥责道:“车钥匙怎么就能不见了?你给扔哪儿了?不过就停车这一会儿,车钥匙就不见了?难道是见了鬼了吗?”

司机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也找不到半点车钥匙的踪迹,然而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让人的心都跟着不住颤抖起来……司机转头循着声音看去,远处视线尽头果然有蓝红光芒交错闪烁,是警灯无疑!

“警察来了!怎么办?”

司机完全没了主意,双手瑟瑟发抖地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年轻人急得直拍大腿,“找钥匙啊!快找!”

“哦!警察!警察来了!”

酒鬼男人这时候还躺在地上,只是忽然兴奋地提高了声调欢呼起来。司机见那警灯越来越近,慌乱之下干脆一咬牙,推开车门就跑!

“你别跑!”

年轻男人推门正要去追,眼看着警车已经到了跟前。大雨在那一刻忽然倾盆而至,凶狠无情地冲刷地面,在天与地之间,迅速连接起一道巨大的水幕!

此刻唯有那一道蓝红交织的光芒穿透雨幕,无比清晰地刺入眼底,年轻男人也有些害怕了,转头看了一下车厢黑暗里的那个模糊的人影,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决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世界在瞬间化作一片迷离的水世界,他惊慌地踩着一地水花飞溅,头也不回地跑向黑暗尽头,仿佛是再也不想回来了一样。

这时候,刚刚还动作笨拙迟缓的酒鬼男人,忽然干净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完全没有半分酒醉的模样。他冷笑着将手臂一挥,一把车钥匙从他掌心飞出,划过半个弧线,稳稳坠入路边早已积成一湾的水泊里。

看着钥匙击打出零星水花,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缓缓直起腰来,抬手摘掉了眼镜,眼睛在雨幕里顿时明亮起来,就如同穿透黑夜,照亮前路的街灯。

雨水早已经将他的全身上下浇了个通透,他于是把外套脱下来,只穿着白色的工字背心,露出精壮的手臂,均匀的肌肉将背心撑得满满的,汗水里夹杂着荷尔蒙的气息,盖过了雨水清新的味道。

这时候,蓝红交错的光芒伴着警笛声穿过雨幕,稳稳地在他面前停下,但其实那并不是一辆警车,只是一辆普通的商务车,在前风挡上装了一个警灯而已。

车窗摇下,一只白皙的手递出一把粉色的Hellokitty雨伞,男人盯着那雨伞皱起眉头,但看到迎面而来的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是忍住了要说出口的话,接了伞在手上,又把外套扭干了递过去。

转身,撑着那把印满了可爱白粉色小花猫的雨伞,大步流星地走到面包车旁,抬手将车门一把拉开!

黑暗当即被温暖的灯光驱散,后座上,年轻女子正侧卧昏睡,身子微微蜷缩,黑发披散,黛色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白细的小腿和脚踝底下是一双银灰色的高跟鞋,他看得忍不住嘴角上扬,勾出一个悠然自得的笑意。

我亲爱的旗袍美人,终于找到你了!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迹,俯身上前,带着黑色手套的指缝中寒光一闪,用锋利的刀片划开绑缚女子双手的绳索,他小心地伸长了手臂,将人拦腰抱在了怀里,但却不忘把雨伞举高为旗袍美人挡雨。

男人回到车旁的时候,车门已经被打开了,他先将昏睡的年轻女子送进去安置在车座上,见她的旗袍还是有些被雨打湿了,于是拉过一边的薄毯为她盖上。这才低头上车,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开车的人身形瘦小,戴着一顶荧光粉色的棒球帽,正探头在窗外在收车上的警灯,看到男人上车,于是甩着长长的马尾看过来,很开心地喊了一声“哥”,语气清脆甜蜜,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男人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头,忽然目光一变,抬手把正往他脸上砸过来的一条毛巾顺手抄过来,还不忘谄媚地笑着说了句:“谢谢哦!”

“不是给你的,是给叶颜小姐的。你的毛巾和替换的衣服都放在你前面的袋子里。”

声音是从副驾驶座位上传来的,温和而低沉,听起来有淡淡的磁性。

“还是小苏想的周到。”

男人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然后悠然自得地脱下手套丢在一边,抓起毛巾,小心地靠过去为叶颜小姐擦拭脸上的水迹。

“所有的摄像头已经关闭,我们可以出发了。”

那声音再度响起来,副驾驶座位上隐约一个白影,亮光一闪一灭,乍一看过去像个隐形人一样。

“好滴!出发啦~!”

开车的少女兴奋地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当即蹿了出去。男人毫无防备被晃了一个踉跄,脑袋差点就撞在车窗上,刚想说话,就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天气预报说,这种强对流天气至少要持续一个小时。安全起见,婷婷你的车速最好再放慢一点。”

“我知道啦!云时哥哥!”

婷婷笑得露出一弯猫弧,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如同皎洁新月。话音未落,方向盘一甩,车子一个甩尾,男人险些又被晃飞出去,忍不住死死揪着扶手抗议:“哎我说婷婷你慢点儿,这车上还有三个活人呢!”

“三个?不止哦!”

专心开车的婷婷小姐直接无视了她家大哥,一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腾出来,在座椅上拍了拍。

一对肉乎乎的爪子从驾驶座的座位底下伸出来,然后紧跟一个圆润蠕动着的肉球,瞪着一对琥珀色的眼睛,两只猫耳朵又软又萌,微微颤抖着,直盯着男人万分诧异的目光看了两秒,然后就立刻傲娇一扭头,灵巧地跳到李乐婷怀里去:“喵……”

“李乐婷!”

男人看到猫当场忍不住炸毛:“你怎么把乖乖也带出来了!”

“可不是我带它来的哦!云时哥哥可以作证!是它趁着我往后备箱装东西的时候,自己跳进来的!果然是我养的猫,跟我一样聪明呀!”

李乐婷爱怜地给这只叫乖乖的猫顺毛,胖猫趴在主人的大腿上,尾巴还幸福地一甩一甩。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男人一眼,撇着嘴巴用很嫌弃的口吻对他说:“还有,哥,你下巴上的胡子要掉了。”

男人连忙摸了一把下巴,估计是假胡子被雨水打湿了所以开胶了,胡子留一半掉一半的样子让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古怪。他干脆摘掉假发,把假胡子撕下来,然后就着雨水,抽了两张纸巾擦掉脸上的粉底。很快,他就再也不是一个又老又粗鲁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了。

“看来这个胶水的防水性确实不太好”,男人掏出一个袋子把假发和假胡子扔进去,连同那件湿漉漉的外套一起,自己乐呵呵地念叨着:“下次还是换个牌子好了。”

“我看你下次还是别扮什么大胡子了,你长得那么好看,直接抹点粉穿条裙子扮个姑娘,估计站在街上露露大腿,就能把车拦下来了”,李乐婷一边说一边逗猫,那胖猫竟然还无比配合地跟着“喵”了一声,语气分明得意的很。

“我迟早有一天把你给炖了!”

男人拿自己妹妹没办法,只能愤愤地朝着猫龇牙,就听到那个未出声的温和男声又说话了,语气十分平静:“我也觉得,婷婷的办法很不错。”

“你们这些没人性的!说好的小伙伴呢?还能一起愉快地玩耍吗?”

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不是那么舒服,男人嘟囔着把背心也脱了,拿了自己的毛巾简单擦干身上水迹,重又套上干净的T恤,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靠在座位上,从身上摸索出手机玩起来,很快,车厢里就传来微博客户端刷新的声响。

“网瘾少年先生,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少刷刷微博,把我给你的资料看完?”

副驾驶上的男人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他的双膝上放着一部笔记本电脑。此刻的语气半真半假,半嗔半怒,听不出真实的情感,只是刻意咬了尾音,意味深长:“还是,你想让我把你的账号黑了之后再看资料?嗯?”

“在黑我之前,能麻烦你告诉我一下怎么给微博置顶吗?”

男人头不抬眼不睁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刷来刷去,“学会置顶我就可以发新微博了!”

“…………”

车里顿时一片沉默,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突然停了下来,李乐婷眼前一黑,险些把车拐到沟里去。这阵子她还在诧异,家里的网瘾少年怎么最近都没发微博,感情是因为不会置顶啊!

这智商,也真是愁人啊!

男人兴致勃勃地捧着手机,屏幕的光亮倒映在眼底,乌黑的眼瞳折射出深深浅浅的斑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他玩了一会儿忽然诧异地“咦”了一声:“我的微博怎么自己置顶了?我明明还没弄……”

“是我帮你弄的”,前座那位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所以现在你可以看资料了吗,老李?”

开车的李乐婷逗着猫笑逐颜开:“云时哥哥你竟然知道我哥的微博账号密码呀?快给我分享一下呗!我去给他发条征婚广告什么的。”

老李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吐槽:“他是黑客,什么账号密码对他都是无效的好吗!”

“哦”,李乐婷当即露出“听起来似乎好厉害的样子”的表情,满脸明晃晃写的都是“崇拜”两个字。

“不过小苏啊,老李这个名字真的听起来很别扭”,老李摸着头一副十分闹心的模样,一本正经地抗议:“你说我还这么年轻这么帅,你就忍心叫我这么一个老有所依的名字吗?”

“大哥啊!老有所依的意思你到底懂不懂啊?”

李乐婷在一旁捶着方向盘当场笑抽,其间夹杂着苏云时云淡风轻的笑声,除了满脸不知所以的男人之外,恐怕就只有乖乖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诧异地朝着亲爱的小主人“喵”了一声。

“李越霆先生,你想说的是‘老气横秋’吧?”

苏云时很快理顺了思路,ABC就是ABC,虽然普通话发音也还算标志,基本交流也都没什么问题,但是,骨子里还是欠缺那么一点点传统文化的韵味,连成语都搞不清楚意思,要么就说不明白,能说明白的,基本上就是张冠李戴。他边在心里吐槽边把键盘敲得哗啦啦响,脑海中第一万零一次萌生了“要不要给他买本成语词典”的念头。

李越霆立刻把脸皱成了一个“囧”字,难以置信地憋着嘴露出极为无辜的眼神:“真的吗?我又用错啦?”

李乐婷点点头,但整个人完全已经见怪不怪,十分坦然:“是的,又错了。不过,比起你上次说自己打游戏打到家破人亡,我觉得这次已经好很多了。”

李越霆摸着下巴认真更新了自己的“成语资料库”,在苏云时的催促下,终于舍得告别他的微博,打开邮箱看邮件。

他们共用一个加密邮箱,拥有专用的APP应用程序和账号。苏云时发来的资料十分详细,从身高体重到身家履历,甚至包括毕业证书和发在INS上的艺术照。

“叶颜,叶成儒老先生唯一的孙女,斯坦福毕业,上个月才在进修完高级鉴定师的专业课程,昨天下午回国。啧啧啧啧……看这身材,有前有后,怪不得穿旗袍穿得这么好看!”

李越霆一目十行看资料,重点自然落在艺术照上,没过一会儿就开始评头论足,还不忘转头对照一下身边安静昏睡的旗袍美人,看得满脸带笑心花怒放。

李乐婷不以为然地撇嘴:“貌美,身娇,高学历,这可是高岭之花的标配。真不明白你们男人的审美!明明是我这种软萌LOLI更受欢迎好吗?”

李越霆持续心情荡漾中:“身材好才是真的好。你们这些小姑娘怎么会懂,对吧小苏?”

苏云时不说话,抬手挡着嘴巴,浅浅地打了个呵欠,似乎没听到李越霆的问话。

李乐婷冷哼了一声,朝着趴在大腿上的猫一挥手,乖乖当即动作敏捷地转身扑向李越霆,直接照着他的胳膊毫不留情地来了一爪子。

一人一猫再次对峙数秒……最后李越霆终于忍不住捧着被抓伤的胳膊呲牙怒吼:“你这只肥猫,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乖乖傲娇地丢给李越霆一个白眼,信你才有鬼咧!

车子沿途经过一路槐树林荫浓郁,一栋三层别墅就隐藏在林间深处若隐若现,汉唐风格融合全石材外立面,显得格外高贵奢华。

这时候李乐婷把车子停了下来,因为进门要经过三重安保岗亭,大雨之中保安依旧仔细检查每一辆车车主的出入卡,李乐婷笑容和蔼地刷了卡,挥手朝着帅气的保安小哥告别,下一秒突然猛地扭了一把方向盘把车转了九十度。

于是李越霆毫无防备地被晃了个正着,咚的一声,头撞在侧玻璃上,耳朵嗡嗡响。

乖乖得意地跳回李乐婷身边,翘起尾巴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儿。

李越霆满腹冤屈地揉着脑袋,就听到身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想必是刚刚车转弯猛了所以连叶颜也给晃醒了,他立刻循着声音回头去看。视线里,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子看起来似乎并不惊慌,只是抱着身上的薄毯,把身体蜷缩在后座的角落里,语气神情都充满了戒备:“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嘿,大姐,是我们救了你好吗?”

李乐婷心有不甘地亮了嗓子搭话,但是却半点不耽搁开车的事儿,别墅自带车库,她干净利落地把车开进去,停稳熄火。

叶颜侧头往外瞥了一眼,车库门还没有完全关上,她毫不犹豫地推门下车,当即一头就往雨幕当中冲了过去!

眼看着马上就能跨出车库门口,这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大步跟上来,果断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叶颜嘴角一勾,回身时手臂飞快撇开,另一只手的五指握紧成拳,闪电般地挥出,直取李越霆的面门!

李越霆被叶颜的惊人身手吓了一跳,这才回想起刚刚看过的资料上写着,这位叶小姐自小得名家传授咏春拳,如今已经小有所成。

他不敢怠慢,立刻敏捷地侧身躲开,叶颜的拳头擦着他的衣襟划过,当即收招再出,拳拳连环,寸寸逼近!

依照李越霆平时怜香惜玉的性格,当然是非常不愿意跟美人动手的,但无奈对方完全是一副硬拼的架势,招招都用上了全力,他几次险些被打中,被逼只能出手还击。

两个人正面拼了几招,各自退开,叶颜狠狠盯着李越霆,李越霆却只是一脸十分无奈地笑。

李越霆用的是自由搏击,没有任何套路,一切都是为了克敌制胜,招式凌厉而有攻击力,但叶颜显然并不畏惧,她的身形动作不大,可摊枕手攻守兼备,柔中带刚,明媚如玉,举手投足都有名家风范。

“啧啧啧……”,苏云时怀里抱着电脑,斜靠在车门上看热闹,一边感叹:“这哪是高岭之花啊,这简直就是带刺会扎手的红玫瑰呀!”

李乐婷蹲在地上逗乖乖玩儿,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朝着苏云时甩甩手:“放心啦,要说别的不行,要说摘花,我哥向来是一把好手。”

“那可不一定”,苏云时掏出手机来录像,满心期待会看到“李越霆被叶颜给揍了”之类千载难逢的画面。

这边,两个人招式你来我往,仍然十分精彩。不过,叶颜的身手虽好,但力气上毕竟不如成年男人,在成功砸了李越霆的肩膀一拳之后,她的动作就开始慢了下来。

速度放慢,破绽也随之而来!对敌交战瞬息万变,李越霆立刻就察觉到对方的破绽,嘴角一勾,瞬间出手擒住了叶颜的手腕,几步上前,将她抵在墙上牢牢制住!

“你输了!”

李越霆手上用力,骄傲地制住叶颜的挣扎。

叶颜虽然受制于人,但仍是不甘示弱地抬眼看去,一对明亮清澈的眼眸黑白分明,目光坚定,冷笑道:“成王败寇,是我技不如人。”

李越霆一愣,当即转头看向一旁看热闹的苏云时,投去求助的目光:“她说的什么意思?”

苏云时的嘴角抽了一下:“她说,她认输。”

李越霆恍然大悟,转过头却当即被叶颜如冰雪一般的目光扫了一眼,顿时有几分心神荡漾,于是挑眉浅笑:“抱歉,叶小姐。不过,请相信,我们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说着张开双臂后退,做出一个主动求和的姿态。

李乐婷见仗打完了,于是蹦蹦跳跳地抱着猫凑过来,冲着叶颜一偏头,笑得眼眸都弯成了一条缝:“是啊大姐,要不是我们把你救回来,你这会儿还不知道要被拉到哪儿去了呢!”

叶颜也并非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戒备心向来很重。这会儿见面前这两人的态度看起来倒是十分诚恳,这才勉强信了。只不过,在她心中,对于凭空出现救下她的这些人,她依旧持怀疑态度。

定了定心神,这才镇静地开口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没有恶意?你们怎么证明,你们跟先前绑架我的人不是一伙儿的?”

连着三个问句,虽然语气里透着淡淡的疏冷,但尾音疑惑,带着上扬的声调,用的是字正腔圆的京腔,就这么毫无忌惮地一句句接连甩出来,就仿佛是锐利的大耳刮子狠狠抽在脸上,连李乐婷都听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哥哥身后躲去。

然而李越霆却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温柔地笑着对叶颜解释:“叶小姐不相信我们不要紧,只要相信叶老先生就够了。”

叶颜顿时把眉宇一挑,语气当即提高了一倍:“我爷爷?”

李越霆所指的,正是叶颜的爷爷叶成儒老先生。叶老与另外一位资历深厚的方老先生并称“北叶南方”,两人都是现今古玩圈子里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

而且大家都知道,叶家的全姓应该是“叶赫那拉”,叶老先生的祖辈是慈禧太后的亲弟弟,实打实的名门世家,皇亲国戚。

“据我所知,两天前,叶老先生突然失踪,如今依旧下落不明。”

苏云时捧着电脑淡淡出声,“在他失踪之前,曾给你发过一封邮件,要你去替他找一个人,取回一样东西,转达一句话,对吗?”

叶颜难以置信地望向仍靠在车上,怀中捧着电脑低头说话的男人,那是爷爷发给自己的邮件内容,他怎么会知道!

她是叶老先生唯一的孙女,她的父母在十五年前死于一场交通事故的意外,后来叶成儒移居美国定居,叶颜一直承欢膝下,言传身教,尽得叶老爷子的真传。

半年前,叶成儒受邀参与一项文物研究工作而回国暂住。叶颜毕业之后,已经与爷爷相约在香港会合,共同庆祝她二十五岁的生日,并且准备参加苏富比拍卖行的面试。

但没想到叶成儒会突然失踪,她收到爷爷发来示警的邮件,心中十分担心爷爷的安危,于是不敢耽搁,立刻回国。

“叶小姐不必惊讶,也不必担心,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叶老先生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李越霆笑吟吟地摊开双手,“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之前试图绑架你的那伙人,带走了叶老先生。”

叶颜心中一颤,连忙追问道:“我怎么才能救他!”

李越霆悠然抬手,指缝里垂下一缕红绳,沉甸甸地坠下半圆形玉块,恰好落在叶颜面前,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繁复却又独特的花纹。

那晃晃悠悠的半个圆,仿佛将更多的谜团从沉睡中唤醒:“跟我们合作,因为,叶老先生要你来找的人是我……”

叶颜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语气有些急促:“怎么可能?为什么?”

李越霆用一个自认为很帅气的动作把玉块收在掌心里,然后伸手到叶颜面前,摊开掌心:“这东西,你应该见过吧?”

叶颜点头,百感交集地答道:“见过,在爷爷的书房里见过。”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试图把它拿到自己手里,但是她的指尖还没蹭到那块玉,李越霆已经飞快的把手挪了开,指尖一晃,手掌再摊开的时候,玉块已经没了踪影!

叶颜一愣,随即出声嗔责:“你……”

李越霆张开一双空手掌刻意在她面前晃着,一边笑道:“这可是你爷爷送给我的哦!”

“爷爷送给你的?”

叶颜倒是十分诧异,这半圆玉块质地温润,水头好,雕工精细,花纹别致,看起来虽然不是年代久远的古玉,但是,至少也是个清代前后的好玩意儿。当初,她也曾经试图从爷爷那里拿过来赏玩一二,却被叶老爷子严厉地拒绝了。

后来过来没多久,这块半圆玉块就从书房里消失了。她问起时,爷爷说把玉块送人了,而且,特意强调,送给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那是一个只活在传说中的人。他在圈中声名显赫,也不过就是近几年的事情,只不过事迹太过辉煌,让人难以相信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设局将走私国家级文物出境的大文物贩子送入警方的包围圈,骗光了贩卖假古董谋取暴利的大骗子全副身家,让为富不仁的文物拍卖商身败名裂……

他从不追求名利,经他手追回的珍贵文物不计其数,最终都经由圈内人之手,无偿捐赠给了国家。

虽然古玩圈子里南北两派都想要竭力拉拢此人,但无奈这人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次次现身都是乔装出现,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此,江湖中给他的评价是“千面多变,狡猾如狐”,日子久了,就干脆给了他一个亦正亦邪的称号——

“……难道你就是‘千面狐狸’?”

叶颜终于反应过来,满心惊讶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笑容明媚的男人追问。

从未想到,一直活在传说中的人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尽管一切看起来似乎都顺理成章,可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双眼此刻所看到的现实。

传说中惩恶扬善,足智多谋的千面狐狸,就是他吗?

李越霆没回答,也没否认,而是竖起一根食指压在唇上,缓缓做出噤声的手势,嘴角半扬,笑得越发诚恳毫无保留,露出两排在黑暗里也会闪闪发光的大白牙:“楼上准备了红酒,不知道叶小姐有没有兴趣陪我喝一杯?”

说着侧身抬手为叶颜引路,叶颜眨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从头到脚,从上到下,却都无法在“千面狐狸”和面前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之间画上等号。

只不过,他的眼神很干净,看起来应该是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存在,更何况,他手中还有爷爷的信物。

叶颜想到这里,终于决定放弃思考,低头理了理旗袍上微小的褶皱,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神色坦荡,语气婉转:“我不会喝酒,您请我喝杯茶就好。”

“别说啦,走吧走吧!”

在一旁听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听到头痛,李乐婷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她朝着叶颜热情地招了招手,然后就抱着猫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领路。

苏云时抱着电脑走在最后,见李乐婷无比欢快地一溜小跑上楼梯,于是忍不住徐徐叮嘱:“婷婷你慢点,别忘了,你这半个月都在这楼梯上摔了五回了。”

李乐婷愤愤地鼓着腮帮子,站在楼梯上,转身朝着苏云时小小地抬手比划,怀里的胖猫身手敏捷地跳下地,窜到男人脚边,刚要伸出爪子就被苏云时一眼瞪得魂飞魄散,当即讨好般地扑在他的小腿上蹭来蹭去。

李乐婷朝着乖乖龇牙:“走开,云时哥哥是我的!”

苏云时没说话,只是走到李乐婷面前,浅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海苔,温柔地塞到她的手里。

李乐婷立刻就眉开眼笑地接过去,撕开包装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冰箱里还有点心和饮料”,苏云时看着李乐婷,露出温柔似水的表情,“饿了就自己拿吧,我先去招呼客人。”

李乐婷满心欢喜地点点头,啪嗒啪嗒一路跑去冰箱,抱出一大堆零食,照顾乖乖回房间一起填肚子。

苏云时把电脑扔在了客厅,然后拐进了厨房,没多久就端了杯冲好的茶回到客厅。厨房与客厅之间是相连的,抬头就能看到叶颜端端正正地并膝坐在沙发上,而李越霆则是摆着一副“我是大爷”的模样靠在沙发上,二郎腿翘得很高。

叶颜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客厅开阔明亮,门口摆着一对高大的仿唐三彩落地大花瓶,棉麻质地的沙发以红漆木做扶手,上面披着手工编织的杂花色薄毯。

小几上放着栩栩如生的彩漆孔雀雕像,檀木雕花香炉里散落着燃尽的香灰,依稀还残留着清雅的檀香味道。

整个客厅装潢古色古韵,无不在显示着此间主人的品位不凡。

李越霆只穿一件简单的短袖T恤,精壮的手臂随意搭在沙发靠背上,肌肉匀称,紫色的布料包裹着健硕身材,看起来高大英俊,风度翩翩。

他留着极干练的莫西干发型,英俊的脸棱角分明,像是用刀子削出来般的锐利深刻,偏偏又有一张凝眉便厉,扬唇则柔的脸,双眼微微上挑,藏着几分凝练的圆滑世故,倒也是符合“千面狐狸”这个外号。

叶颜的目光不经意就落在李越霆的脸上,却不巧正好与他的目光对视,她向来讲究礼数,于是趁机颔首示意,言语间很是客气:“请问您怎么称呼?”

李越霆半欠身子客客气气地还礼,不忘做自我介绍:“我叫李越霆。”

叶颜静默,在心中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追问道:“是哪两个字?”

李越霆一边解释,一边在茶几上比划着写了几下,叶颜点点头,礼貌地笑道:“三千越甲,雷霆万钧,原来是这两个字。”

她自小就得爷爷培养,经史子集读了不少,一肚子墨水,所以跟人说起话来自然也带着一股子文人风范,时不时就拽个词什么的。

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个调调确实有些难理解了。

李越霆的身子当即僵住了,瞪大了眼睛满头飞问号,刚刚叶颜说的八个字他确实都听懂了,但这四个一组连起来,他可就完全不明白了。这要怎么接话呢?李越霆苦恼地摸着头,心中暗暗腹诽,苏云时你上哪儿去了,怎么也不出声?你好歹给我解释一下这四个字连着四个字的,到底都是什么意思啊?

叶颜看到对方眼神变化,心中诧异不解,就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云时缓缓走来,伴着一路悠然自得的语气:“‘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出自清代蒲松龄的自勉联,而‘雷霆万钧’一词,源于汉代贾山所著《至言》‘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三千越甲,雷霆万钧,叶小姐说的没错,确实是那两个字。”

听完苏云时的解释,李越霆觉得自己这半天还是什么都没听懂……

叶颜循声抬起头,当即迎上苏云时温和的表情。比起李越霆,苏云时要显得文静许多,而且看起来全无攻击力。她还记得他抱着电脑安静站在车门边的样子,整个人几乎毫无存在感。但是此刻,他就那么从从容容迎着灯光一路走来,让叶颜觉得他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白得让人羡慕。

此时叶颜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朝苏云时笑了一笑。苏云时弯腰把茶放在叶颜面前,然后不急不缓地取了他的电脑过来,这才走到李越霆身边坐下。李越霆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主动把人推到叶颜面前介绍:“这是小苏,我的搭档。”

苏云时立刻朝叶颜伸出手,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叶小姐你好,我是苏云时。”

叶颜微微蹙了一下眉,李越霆立刻兴致勃勃的开口插话:“云时,就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那两个字,哎?这回我说对了没?”

看到李越霆那一脸要在人前努力表现文学水平的劲儿,苏云时无奈地浅笑了一下,心想,这位大爷还真是对学中文这件事有着非同寻常的执念啊!

叶颜点一点头,指尖只沾了沾苏云时的手立刻就收回:“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叶颜。”

简单握手之后,三人重又坐定。

叶颜捧着杯盏仪态优雅地抿茶,染上舌尖的却是杭白菊的甘甜回转。她用一只手拖着白底兰花的杯子,这杯子连同茶托和杯盖是一套,虽然不是真品,但看起来做工十分精致,另一只手指尖捻着杯盖,腕间戴着一只水润通透的翠玉镯子,随动作起伏,更显得皓腕如雪,楚楚动人。

李越霆就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笑着看旗袍美人悠悠品茶,苏云时把电脑的屏幕折过去,顿时笔记本就变成了平板电脑,然后在上面飞快地点了几下。

只听到“咔咔”两声,他们对面的墙壁上方缓缓降下一块宽大的投影幕,李越霆双手十指交扣,身子前倾稍许,显然是对即将出现的东西十分重视。

叶颜注意到他的动作,于是也好奇地跟着看过去,等着他揭晓谜底,然而李越霆却只是勾了勾嘴角,不紧不慢地道:“光喝茶似乎有点无聊,叶小姐介意陪我聊聊天吗?”

他的语气有些轻佻,不像是问话,倒像是男女之间的调情。

苏云时抬起头白了他一眼,然后默默低下头,把电脑中存着的影片调出来播放,一边淡淡道:“我们确实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叶小姐。”

叶颜冷冷瞥了那个看起来完全不着调的李越霆一眼,显然回答的是苏云时的问话:“有什么疑问,不妨直说吧。”

“啊……”,李越霆忽然打了个呵欠,似乎是有些困了,语气懒洋洋地扭头看向窗外,感慨道:“这么大的台风,估计渔船们都不敢出海了吧!”

苏云时把画面定格在一个黑白斑驳的陈旧画面上,然后颇为无奈地打断了李越霆的话:“老李,你就别卖关子了。”

他的语气很轻,说话的尾音有些飘忽,令人难以捉摸。李越霆一脸疑惑地把头一侧,认真问道:“关子,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可以卖?”

苏云时无语地以手捂脸,这人到底是真听不懂还是特意装傻,这要他怎么解释?

李越霆得意地吐了吐舌头,转过头之后已经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双手维持着十指交扣的姿势,只是此时手搭在了双膝上,身体后仰,清了清嗓子:“半年前,我收到叶老先生写来的一封信,约我在北京会面。”

他说到这里侧头出神,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叶颜深知李越霆向来不以真实身份示人,刚想发问,就听到李越霆继续说下去:“当时,小苏和婷婷都劝我不要去,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陷阱。但是,叶老先生却给了我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

他缓缓转头,目光随之定格,此时,苏云时已经开始播放那段影片,那是一条时日久远的纪录片。男主持人用一种深沉而神秘的语气缓缓叙述,叶颜轻而易举地就被吸引,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时光仿佛回到1945年的那个初春的深夜。

叶颜忽然明白,为什么李越霆会说,他非去不可。

因为书信的最后,叶老先生留下了一个几乎已经被历史忘记的代号:代表着传说中携带了价值千亿的宝藏出海,却最终葬身太平洋的日本商船——阿波丸号。

“40吨黄金,12吨白金,15万克拉钻石……”

叶颜忍不住喃喃自语,她的知识丰富,尤其对历史涉猎极广,所以,听到阿波丸号的名字,她并没有如同大部分人那样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和无知,而是迅速就回忆起了与之有关的内容。

倾国宝藏,惊天谜团,历史疑案。

一桩桩,一件件,宛若此刻窗外一声连着一声的惊雷,震动耳膜,让她几乎分不清楚,到底这雷声是真实还是虚幻,她到底身处现在,还是过去。

心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在她的脑海之中迅速炸开……叶颜的表情变了,猛地把头转向李越霆的方向,虽然努力把腰背挺得很直,但神色却一改之前的冷傲,语气急促,双肩也随之微微发抖,似乎在竭力压抑什么猜测:“我爷爷失踪,是不是与阿波丸号的宝藏有关?还是说……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眼看着明艳动人的美人露出些许慌乱和娇弱的神色,李越霆盯着她波光粼粼的眼眸迟疑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叶颜面前,径直蹲了下来。

苏云时对李越霆十分了解,此时心中早就看穿了他的打算,于是也不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去,一门心思盯着自己的电脑,仿佛他根本就不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杯中茶水微凉,窗外风雨交加,那段记载了岁月尘封记忆的影片仍在播放,黑白影像,斑驳残破的往事与回忆再现,叶颜觉得她正缓缓坠入一个庞大的阴谋当中,凉气从骨头里往外冒,盛夏流火,可她却如坠冰窖。

价值千亿的宝藏,人人都渴望将其占为己有,为此,不惜流血牺牲,甚至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可对她来说,那并不是财富,而是一堆炸药。陷入其中,就意味着随时可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李越霆注意到叶颜的眼眸里颜色越来越暗,似乎透着数不清的矛盾挣扎,他知道她很聪明,也足够坚韧,只是有时候太过重视,便会因此舍不掉放不开。他果断地伸出手,覆在她因为焦急而紧紧揪住衣襟的手上,稍稍用力捏了一下,揉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柔滑娇嫩,透着凉意,让他忽然有点不想放开。

叶颜感觉到手背上的灼热,于是迅速回神,动作敏捷地往回抽手,但是没想到第一下竟然没抽动,五指被李越霆牢牢握着,半点都无法动弹。

李越霆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他用力拽着叶颜的手,抬起头望着她,仿佛是骑士向公主致敬一般虔诚的神情,语气轻柔:“哎,别动”

按住试图剧烈挣扎的叶颜,给了她一个故作神秘的笑容:“你想不想知道,你爷爷约我见面时,都对我说了些什么?”

一语见效,叶颜立刻停下挣扎,抬头只盯着他追问道:“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李越霆不说话,只是抿了抿唇,低下头,捏着叶颜的手,用食指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苏云时撇撇嘴,神情分明是透着嫌弃的,干脆把电脑扔在一边,起身走到冰箱去拿牛奶喝。心中却禁不住腹诽起来:本来就是说句话的事儿,非要搞得这么暧昧,就因为这位叶小姐穿了旗袍,刚好勾起了某人钟爱古韵的审美情怀了吗?

叶颜只感觉到掌心微微透着酥麻,李越霆的手指有薄茧,指节匀称,他此刻仍蹲在叶颜面前写字,从她的高度,正好能看到男人敛眉低目的模样,透着难以言尽的温柔。她的掌心被他捧在掌中,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她觉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只能竭力收敛心神,努力辨别他在自己掌心所写下的字。

“此、生、不、畏、艰、险……”

李越霆不说话,只是慢慢写着,一笔一划勾勒,伴着窗外风雨交加的轰鸣。然而脸上掩饰的平静,却仍然无法抵挡心中的激荡。

半年前,叶成儒老先生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于无声平静中,在他掌心慢慢写下这几个字——

“惟、愿、无、愧、家、国。”

叶颜感觉自己的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是她还是用力咬牙硬生生忍住了,抬起头,见李越霆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上,双眼也已经红了。

在海底沉睡了五十九年的神秘宝藏,无一不是当初侵略者从东南亚及华夏大地大肆搜掠的民脂民膏,宝藏无价,却不属于任何个人。因为,所有的财富,都应永远属于爱好和平的国家与人民。

“当时,叶老先生怀疑自己被人跟踪及窃听,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与我交流。我问他是否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因为人心的贪婪,会让宝藏变质,让人们互相残杀。但是他给我的回答只是这一句,‘此生不畏艰险,惟愿无愧家国’。”

“爷爷啊……”,叶颜的泪水涌出眼眶,自脸颊缓缓滑落。

李越霆小心而温柔地抬手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掌心又多了那用红绳拴着的半边玉块,他提了红绳,慢慢张开,望着泪光闪烁,呆呆凝望自己的叶颜,毫不犹豫地将玉块戴在了她的脖颈上。

“物归原主”,李越霆朝她灿烂一笑,露出仿佛闪着光的白牙齿,却在瞬间让一切繁华灿烂都为之失色。

叶颜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物归原主”是什么意思,李越霆忽然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脸蛋,然后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诺:“你放心,你爷爷不会有事的,他留了线索给我们,所以,我一定会找到他,很快,很快……”

叶颜瞬间觉得脸颊被李越霆手指蹭过的地方如同火烧一般,只能低下头,一边飞快地将手从李越霆的掌心抽走。苏云时半杯牛奶喝下去,这时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能清了清嗓子出来打岔:“叶老先生留下的线索在这里,叶小姐见多识广,不知道能否帮我们解读一下这封信?”

苏云时把电脑递过来给叶颜看,那是一封电子邮件,叶颜接过来只简单扫了一眼,当即果断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惊讶,咬着唇往下看去。

那果然是爷爷发出的信。

叶老先生不似一般年近七旬的老爷子,他精通各类电子产品,就算远在国内,他也会跟叶颜远程视频聊天,发微信,偶尔还会写邮件,所以,她对于这个发件人的邮件地址十分熟悉。

“我去抽根烟”,李越霆忽然起身快步走到门口,点了一根烟夹在手中,看着香烟袅袅燃着,心里却满是容颜俏丽的旗袍美人垂泪神伤的模样,越想觉越觉得心里某处燥热难以抑制,于是干脆抬手把门一把拉开。

大风携着雨水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比清爽,他深吸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冷静下来。回过头见苏云时和叶颜都在疑惑地看着自己,他只是爽朗一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怕烟味熏着了你们,所以开门换换气。”

他抽英国细烟,有点奢侈贵族的阴郁品味,长身而立,侧面在夜色中显得十分伟岸英俊。

叶颜收回望向李越霆的目光,低头依次扫过电脑上显示的数据,眼底渐渐露出一丝疑惑。这封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只是几组字母和数字而已,乍一看去如同乱码,让人一头雾水。

AAAR

194504012305

2009-2008

19490414

19780504

20110930

20140804

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是又很模糊,叶颜无意识地把这组数据放大缩小,来回几次,看得苏云时都有些头晕了,她终于眼前一亮:“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李越霆果断地掐灭了手上烧了一半的烟,快步走向叶颜:“说来听听。”

叶颜把电脑递还给苏云时,此时她已经记住了所有的数据,扬起下颌有条不紊地分析起来:“AAAR,是阿波丸号的英文名缩写,也是这艘船的海上通行代号。194504012305,是指阿波丸号的沉没时间,1945年4月1日23时05分。”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但是苏云时似乎也明白了过来,于是接话道:“那么,2009应该是当时船上所载总人数,而2008则是当时海难的死亡人数。”

李越霆走过来却没坐下,而是在叶颜身后,弯腰盯着苏云时手上的电脑,一边想要顺着这个逻辑继续解读下去,可是到他这里,思路却立刻卡住了,因为他对1949年4月14日这个日子一无所知,他有点纠结的摸了摸头,硬撑着说道:“那么,19490414就代表着……呃……啊……”

他刚支吾了两声,叶颜冰雪一般淡淡的声音就跟过来了:“在那一天,日本政府正式对外宣布,放弃对阿波丸号沉没事件的所有追究和索赔。”

“对、对,就是这个!”

李越霆用力点头,明显是在努力迎合叶颜的话。

苏云时往下看却又有些疑惑了:“那么,19780504又是什么日子呢?”

叶颜默默地摇头:“假如这也代表了一个与阿波丸号沉船有关的时间日期,那么,唯一有关的,只可能是沉船打捞。”

这一点李越霆倒是看过一些资料,于是迅速接话开始做起了推断,语气清朗:“1977年至1980年期间,中国对阿波丸号的沉船遗骸进行了打捞。但是因为海上风浪较大,所以,打捞只能集中在每年5月至9月这个阶段进行,所以我们是否可以假设,1978年的5月4日,在沉船打捞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但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叶颜缓缓颔首:“很可能是这样。”

只是她的大脑资料库中并没有关于这个日期的任何信息,所以只能暂时放弃寻找。这时候就听到李越霆淡淡地喊了一声:“小苏”。苏云时会意地垂下眼眸点头,然后低头把手上的电脑又变回了笔记本,运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输入信息进行查询。

李越霆和叶颜则不约而同地回忆起接下来的一组数字,叶颜的大脑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中央处理器,立刻就在瞬间做出结论:“2011年9月30日,星悦号驶离旅顺港。”

李越霆当即挑眉,似乎是对叶颜所说的有所感应:“星悦号?你指的是那艘豪华游轮?”

叶颜此刻似乎仍然处于全神贯注思考的状态,完全没有注意到李越霆眉宇间神色淡淡变化,只是常规地答道:“没错,就是那艘名为游轮,实为黑市文物拍卖场所的星悦号,我记得,我曾经听爷爷说起过那艘船。”

李越霆的拳头握紧了一下又松开,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放的平缓些:“小苏。”

苏云时的声音适时响起:“目前暂时找不到1978年5月4日有关于阿波丸号沉船打捞的任何记录。但是,星悦号确实曾在2011年9月30日短暂停靠旅顺港,不久之后就驶离码头,开往公海方向。稍等,我正在调出当时船上拍卖文物的记录清单和参会嘉宾名单……”

李越霆对于苏云时搜索资料的能力极为信任,只放心给他更多时间。接着去研究下一条数字,却是哑然一笑:“这倒是有意思了,还有两天才到8月4号,没发生过的,这又代表着什么?”

他说这话时,不经意地往叶颜的方向转头,见她眉宇微蹙,有些忧郁的美感,于是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却忽然一愣,脱口问道:“8月4日,是叶小姐的生日吧?”

李越霆曾经看过叶颜的资料,苏云时提供的数据十分详细,甚至连三围都有,生日自然不可能没写进去。他这么一问,叶颜目光一闪,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于是忍不住有些小兴奋:“……我好像明白这个日期是什么意思了!” ja1lys0f9gBl6kj6yi6fUgR2Q2ADF4vt2ZXZgmHonHnXsgRLUB1771Rw9PxfsPk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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