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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知己相逢方一笑

第二天一早,李越霆和叶颜就从苏州出发,为了尽快抵达长春,叶颜在订车票机票的时候,千挑万选,精打细算,幸好一路顺利,他们按计划抵达。

航班广播里传来顺利着陆的消息,叶颜把头扭向窗外,看着依稀暗下来的天空底下,一片漫天遍野的苍白与银灰,忍不住低声感慨:“啊!好大的雪!”

她虽然也曾经在北方生活过,但是北京毕竟不比东北,这样浩瀚的雪景,只有在山海关外才有幸一见。李越霆靠过来看,也跟着小小地震惊了一下,他和叶颜一样,都是第一次来长春,只是因为彼此陪伴,所以完全没有感觉到初次到达一个城市的陌生与不安。

虽然金冉已经提醒过他们要注意保暖,但是实际上,李越霆和叶颜对这里的温度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他们已经穿上了自认为比较厚实的衣服,叶颜甚至连厚围巾都戴上了,然而刚下飞机,还是毫无悬念地被迎面而来的冷风扫了个通透。

深秋时节,在苏州只需要穿一件薄大衣或者外套就不会冷,可在一个国庆节就会下雪的城市,傍晚时分降到零下四五度都算是比较正常的。叶颜被冻得差点就往李越霆的怀里缩,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要面子,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改为拉紧了围巾,试图挡住风往领子里钻,让自己暖和一点。

李越霆把双手搓在一起呵了口气,面前立刻就起了一片白雾,可见这天真是冷得可以。他不动声色地跟在叶颜身边,两人一起往前走,边走边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肩头。

叶颜只觉得身上一暖,抬起头就迎上李越霆笑嘻嘻的模样,感觉到被李越霆身上略带烟草和红酒味道的气息包围,她顿时一个激灵,伸手就要往外推。

李越霆歪着头把外套又往上拽了一下,把叶颜整个人包裹住,顺势绅士地按住了她的手:“你穿着,我不冷。”

他的语调格外温柔,叶颜当即觉得脸颊发热,只能默默低下头不做声,不过心里还是觉得甜滋滋的。

外套给了叶颜,李越霆身上就只剩下了一件黑色连帽衫。他其实冻得要命,但还是要在女士面前装出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来,忍着不敢发抖。叶颜注意到他把帽子拉起来,不经意缩了脖子,看得出来是在咬牙硬撑,忍不住有些心疼,干脆停下脚步,把围巾解下来,温柔地绕在李越霆的脖子上。

李越霆难得见到叶颜如此文静婉约的模样,心中十分高兴,就算再冷这会儿也觉得值了。他趁机想要更近一步,于是悄悄把手伸过去,想要挽住叶颜的肩膀,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来。然而李先生这头把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手刚伸过去一半,叶颜却忽然低下头,在口袋里翻腾着找起东西来,不一会儿摸出一个正在拼命震动的手机。

李越霆计划失败,默默把手收回来,很尴尬地在衣襟上拍了拍。

“对啊,已经到了”,叶颜很从容地边走边跟人说话,李越霆把脸一沉,悻悻地跟着,一边不往在心里腹诽,哪个不识相的,竟然这时候给叶颜打电话。

叶颜跟对方说了两句,突然手一横,把电话送到李越霆面前:“你妹打来的,找你。”

一听到“你妹”两个字,李越霆的五官顿时就好像全都亮了,瞬间换上笑容:“婷婷啊……”

“大哥啊!你是不是下飞机忘了开手机了?”

李乐婷娇滴滴地拖长了语调抱怨,“幸好大姐不像你这么不靠谱。”

李越霆笑出一脸褶子,完全不把妹妹的吐槽当一回事儿:“啊好像是的,我错了我错了,哥下次不敢了。婷婷你找我什么事儿呀?”

李乐婷嘿嘿一乐:“速速报上你的信用卡密码!”

李越霆完全没犹豫没停顿,语速流利地答了六个数字,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我的信用卡密码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

李乐婷习惯性望天装傻:“是吗?你告诉过我吗?没有吧?我怎么不记得这事儿了?”

李越霆是个标准的妹控,李乐婷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顺着她往下说话:“没事儿没事儿,那就是我没告诉过你,总之是哥的错哈!”

李乐婷把密码告诉金冉,后者顺利地在键盘上输入然后点击“确定”按钮:“好了!”

叶颜在旁边都听不下去了,开口吐槽:“迟早有一天,婷婷能把你给卖了!”

李越霆笑意灿烂:“只要她高兴,卖就卖呗!”

她的声音被李乐婷听见了,于是兴致勃勃地接话:“格格你就放心吧,就算我哥真的被卖了,那也绝对不是他吃亏,而是买他的那个人倒了八辈子霉好吗?”

叶颜听了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确实是这样的。”

李越霆无奈地听着两个女人热烈讨论把自己卖来卖去的问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比起成为这个话题的主人公,他更愿意赤手空拳去对付一群盗墓贼。

金冉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叶颜和李乐婷的对话,女人的八卦有时候实在是太没有营养了:“婷婷,你把别墅地址和联络人的电话发给他们吧!”

金冉发话,李乐婷这才肯说正事:“有个好消息,我们可能找到小苏哥哥的准确位置了!”

李越霆心中一喜,李乐婷已经开始语调清脆地回顾起整个过程来:“我们发现这个别墅区其实有一大半都是旅游别墅,可以对外出租。金冉搜索出租信息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一栋别墅已经被租出去两个多月了。”

“从时间上看,是吻合的,不过实际情况,还是要等我和格格进去之后,再做二次确认。”

李越霆似乎猜到李乐婷用他的信用卡干什么了,于是问:“金冉帮我们预订的是哪一栋?”

“我预订的是A区35号和B区12号,我们猜测小苏在A区33号,在35号的位置适合瞭望,至于12号,那就是备用基地,位置安全,隐蔽性好,可以留着以防万一。”

答话的是金冉,他的思路周全,安排也非常的当,李越霆满意地点头,眼珠一转,语气意味深长:“12号会很有用的……嗯,我忽然有个不错的主意。”

叶颜隐约猜到这只狐狸又有了什么狡猾的鬼主意,心里默默为那群带走了小苏的人点了一根蜡。

两个人肩并肩走到行李传送带旁边等行李,叶颜闲来无事,就往到达出口的方向瞥了一眼,机场本来就不大,再加上她眼神好,远远地就看到有人拉开一副红底白字的大横幅,上书一行大字:热烈欢迎李董事长莅临考察。

顺着条幅,两边各站了四五个人,手里有的捧着鲜花,有的拎着羽绒服,还有的拿着围巾帽子什么的,总之那画面要多喜感就有多喜感。她当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随手戳了戳李越霆,指了那个方向给他看。

李越霆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当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肩膀垮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前这个场景,机智如他,也确实不知道是出去好,还是躲起来不见人好。

叶颜拍拍他的肩膀:“老李,你公司的员工真心不是一般有才啊!古代皇帝出巡,也不过锣鼓喧天,鲜花铺地,百姓夹道欢迎而已,你这儿虽然没有锣鼓,但这鲜花也有了,夹道欢迎也有了,级别正经不低啊!”

李越霆勉强把叶颜这句带着“皇帝”“百姓”的话的意思给弄明白,顿时就跟生吞了瓶酱油一样,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此刻的装扮,低头摸着鼻子,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不一会儿行李到了,李越霆绅士地帮叶颜把箱子拎下来,立刻拎起自己的背包,笑嘻嘻地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等我一下哈!”

叶颜见这只狐狸眼角眉梢都是没说出来的戏,也懒得去问他,干脆说:“正好,我也去补个妆。”

今天起得有点早,她只来得及匆忙上个了淡妆,一会儿还要见这么多人,不能丢了面子。叶颜心里这么想着,还是精细地给自己补了个端庄大方的妆容,一出来就看到李越霆正一手撑着行李箱,努力摆出一个帅气逼人的造型。

他从头到脚的穿着全都换了,此刻是银灰色衬衫加黑色西裤,一双皮鞋闪闪发亮,头发也梳得整齐笔挺,不过脖子上还围着叶颜的那条围巾。

“帅吗?”

李越霆朝着叶颜歪了歪头,明明是机场,他却硬是站出了巴黎时装周走秀的范儿。

这人果然还是去换了套衣服,就觉得他不能穿成个黑色粽子出去见人,叶颜颇为赞许地点点头:“造型不错。”

李越霆被顺毛之后心情愉悦,骄傲地把下巴扬起一个弧度,叶颜拎起行李箱,在经过他面前时,干净利落地插上一刀:“很有社会主义和谐小康社会村镇企业家的气质。”

奈何李越霆对这些名词完全不感冒,顿时化身好奇少年,追在叶颜身后问了一路:“什么意思?村镇企业家是什么啊?小康社会又是什么?”

然而叶颜彻底把他给无视了,走在前面刷刷刷脚步飞快,李越霆终于在走出到达口之前收敛了脸上的多余表情,摆出一副严肃沉稳的董事长范儿去见徐经理和他的员工们。

他之前虽然没有来过长春,但是徐经理作为地区主管,曾经参加过总公司的会议,偶尔李越霆也会出席,所以见过这位年轻有为的董事长大人。再加上李越霆远远走来,身边自带正压气场,只要不眼瞎,立刻就能看出来他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徐经理战战兢兢迎上来,身后跟了两个手捧鲜花的年轻女员工,李越霆让他准备的羽绒服是男女各一件,所以他猜想着董事长可能带了随行的秘书,因此接待标准都是按照两人份来备的。

李越霆和叶颜被硬塞了满怀的鲜花,叶颜对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只是不好当场拒绝,皱了皱眉还是自己抱着了。李越霆嘴角一抽,正迎上徐经理的目光,他身形高挑,徐经理虽然也有一米七五,但是站在他面前立刻就落了下风。

而且徐经理一紧张就口吃:“董、董、董……”

李越霆大手一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首长慰问小兵的架势:“你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

说着笑容温柔地把自己怀中的鲜花塞进了徐经理的手里:“匆忙来打扰你,真是抱歉,我借花……”

叶颜见他马上有要卡壳的趋势,立刻凑过去在他耳边风飞快地提词:“借花献佛。”

李越霆跟着没事人一样地往下接着说:“我借花献佛,对您,对大家表示感谢。希望您不要嫌弃。”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徐经理哪还敢推辞,李越霆于是把叶颜手中的花也接了过来,抽出来分给旁边的人,全程笑容和蔼可亲,跟个老干部一样。

叶颜默默在心中为他的机智点了个赞。

两人走出机场的时候,身上已经披上了厚实的羽绒服。李越霆提前已经拒绝了长春分公司要给他接风洗尘的请求,表示自己这次来其实是私人旅游的,所以要求大家尽量保持低调。

“看来徐经理把你的指示贯彻执行的很好啊!那么多员工,还真的一个拍照的都没有。”

叶颜靠在舒适的真皮沙发后座上,享受着车里的暖风,一边摆弄手机,发自心底地认可了李越霆的领导能力。

李越霆笑得露出一排白牙齿,言语间得意的很:“那是!”

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羽绒服,忽然又有点忧伤:“就是款式土了点。”

叶颜嘀咕了一句“要求真多”,把手机递给他,她刚收到李乐婷发来的别墅区平面图。李越霆只扫了一眼就没了兴趣,目光在车里扫了一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份当天的报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火车转飞机坐得叶颜有点疲倦,反正从机场进入市区还要很久,她也就不管李越霆,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睡了。

李越霆把报纸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娱乐版面的一条消息上:“国民男神领衔全明星阵容,电影《1932》昨日在我市正式开机”。

他抿了抿唇,看着报纸上那张帅气逼人的男明星照片,慢慢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到:“嗯,就是你了!”

叶颜一觉醒来,身边的李越霆正在兴致勃勃地跟人发微信,车子已经拐进市区,古老与现代交错的城市,依旧完好的保存着伪满洲国时期的建筑风情,道路宽阔,沿路有高耸的成熟大树沿街伫立,不过此刻树叶掉光了,看起来十分萧索。

“长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叶颜一手托腮,打着呵欠看着窗外的光景,“曾经的伪满洲国首都……”

李越霆半懂半不懂地捧着手机抬头,他对近现代史基本上就是小白级别:“什么?”

“1932年,日本占领东北三省之后,在这里建立了傀儡政权,因为不被当时的国民政府和国际社会承认,所以被叫做‘伪满洲国’。清代的废帝溥仪在这里重新登基,成为被世人唾骂的傀儡皇帝。”

叶颜百科全书一样的大脑运转地飞快,她从小就钟爱历史,记住这些对她来说就如同家常便饭。

李越霆也忍不住往窗外看去,他在唐人街时,也曾经听老一辈说起一些往事,战争年代的动荡、分离、残破与无助,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他们永远无法想象的。

不过时光流转,昔日见证了战火硝烟,民族屈辱历史的城市,如今岁月静好,和平安定,人们生活宁静、富足。

“你知道吗?宣统皇帝溥仪在位时,将大量的珍贵文物和古籍字画以赏赐大臣的名义私运出紫禁城,后来他逃亡至东北,无数宝物因此遗失,有的丢失在了他逃亡的路上,有的被侵略者掠夺,有的被无知的士兵焚毁,还有的落入了贪婪的富商和文物贩子手中……”

一想到文物,叶颜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爷爷:“爷爷说,国弱,则民弱,才会受到外敌欺压。只有国家繁荣富强,我们才能有资格守护好祖先留下的珍贵遗产。我记得这句话,是去年还是前年,我跟爷爷参加了海晏堂十二兽首当中兔首和鼠首的回归交接仪式时,他对我说的。哦,你知道十二兽首吗?英法联军入侵北京时,放火焚毁了圆明园,把兽首割下来带走。现在十二兽首还有好几个流落在海外……”

李越霆笑眯眯地看着她,叶颜的话让他回忆起了很多事情,他于是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海晏堂里有一处景观喷水池,是意大利籍宫廷画家郎世宁根据中国十二生肖设计的,铜像每天会依次轮流喷水,正好对应着一天的十二个时辰。正午十二点时,十二个铜像会一起喷水,据说场面非常壮观,可惜,我们再也看不到了。”

叶颜一愣:“你知道?等等,这件事你不会也……”

她似乎懂了点什么,但是又不太确信,于是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李越霆,如果仔细想想,这种事情确实是文物猎人们能做出来的事情。六年前,鼠首和兔首在法国被公开拍卖,神秘买家拍下又拒绝付款,后来历经数年交涉,法国方面终于同意把两个兽首无偿归还中国,这在文物界确实是一件非常轰动的事情。

李越霆笑容灿烂地摊开手,做出一个“不关我事”的表情:“我当时就是顺路经过帮个忙,大部分事儿都是小苏干的。”

叶颜顿时明白他并不想多说什么,李越霆从来都不是个喜欢表功劳的人,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她于是笑着嘟囔一句:“反正小苏又不在,你想怎么往他身上推都随便你。反正你也就只敢背着他说这些。”

李越霆裂开嘴巴露出牙齿,像只狡猾又可爱的大白鲨:“当着他的面我也敢。”

叶颜扔给他一个“信你才有鬼”的白眼,李越霆于是一脸不甘示弱地又加了一句:“明天,到了明天,我们就能见到小苏了。到时候你亲自问他啊!”

叶颜知道此时李越霆已经有了全盘打算,她对于他那些层出不穷又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计划已经非常期待,心中有底,配合地点了点头:“好,问就问。”

李越霆阴阴一笑,终于不再八卦而是进入了正题,说着朝她举了举手机:“我刚订了很多烟花,今晚请你看烟火表演!”

叶颜满心不解,搞不清楚他的用意,只是碍于车上还有司机,没办法问得那么明白,所以一直忍着,只是简单答应:“好啊!”

李越霆此刻就像一个普通的游客一样,对未来的旅行表现出了无比期待,他用不太标准但是音调颇有些韵味的东北话和司机闲聊,打听好玩的景点和当地特色美食,叶颜发现他搭讪的功力一流,跟李乐婷一样,自带自来熟功能,这点可是她望尘莫及的。

比起这对活宝兄妹,叶颜觉得自己更像苏云时一些,多数时间平和内敛,然而一旦被触及底线,那绝对是深水炸弹,爆炸威力惊人。

就在他们的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区时,叶颜心中的另一颗“深水炸弹”,此刻正安静地站在客厅的窗前。他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褐色的头发柔软而微卷,显得他的肤色非常白,在暗下来却还没有点灯的房间里竟然白的发亮。

银灰色窗帘遮住了整个窗户,天色昏暗,又一个冬日漫长的黑夜即将降临。

苏云时刚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掀开窗帘,立刻就有人上前阻拦:“苏先生……”

他默默收回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走到旁边,在躺椅上坐下,随手拿过放在小桌上的一本书。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整整十四天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伙伴们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但是他一直相信,他们一定会来,会找到他。

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始终笼罩着他,他在期待一线光的降临。于是当窗外第一发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时,苏云时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被照亮了。

因为窗帘挡得很严实,他其实看不见窗外的烟火华丽绚烂,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只是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

18点32分。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声几乎震得窗户都在瑟瑟发抖,苏云时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不浅不淡地丢下一句话:“看看谁在外面放烟花,吵死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负责监视他行动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他们不好惹事,又不知道怎么回话,有个男人还算比较机灵,赶忙转移话题:“苏先生,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双皮奶您想要芒果味的还是燕麦味的?”

苏云时瞪他一眼,像只慵懒的猫那样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往餐厅走去:“芒果的太甜了,还是燕麦的吧!”

十分钟之后,烟花散尽。

苏云时吃完第二碗双皮奶,十分满足地要了一杯热牛奶,到客厅的躺椅上继续看书。

摇椅旁边摆着一张小茶几,他抿了两口牛奶,随手放在一边。

他看的是泰戈尔的《飞鸟集》,全英文版,阅读速度很快,几乎几秒钟就能翻过一页,监视他的人正在交接换班,苏云时听到身后窃窃私语,一手捏着鼻梁提神,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拢住杯子正要端起来,忽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于是淡淡开口吩咐:“请帮我把牛奶热一下,谢谢。”

身后没有回应,可能是在忙别的所以没能听到他的话。他的五指拢在杯子上,沉默的瞬间垂下眼眸,睫毛长而浓密,仿佛是墨色的蝴蝶拍动了一下翅膀,再睁开眼睛时,瞳孔里已经泛起犀利而邪魅的光。

他忽然将手一挥,杯子从指间跌落,重重砸在面前的地板上,碎成一地残破的玻璃碎渣,牛奶飞溅在床边的银灰色窗帘上,看起来污浊一片。

异常的响动惊动了所有人,大家一窝蜂地冲过来,只看到苏云时抖开盖在膝上的毯子,慢慢站了起来,他没有转身,只留给他们一个清瘦的背影,声音淡薄却有力量:“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

一群人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想发火但是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面前这位爷,可算是彻头彻尾的祖宗大爷,虽然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不闹事不折腾没半点存在感,可一旦闹起脾气来,那就是海啸地震也挡不住他。

最重要的是,这人脆弱的跟花瓶一样,打不得骂不得,稍稍不遂他的心意就上不来气,说是心脏不好,身上又没带药,所以绝对不能生气。

当然心脏特效药他们也买了不少送过来,可是对他好像都完全没有效果。他是老板再三要求必须活着的人,不能有半点闪失,于是,形势立刻就从他们软禁了他,完全变成了他随意使唤他们,除了不能出门和跟人联络,他在这个别墅里,基本上还是说了算的。

其中一个男人立刻赔笑脸:“对不起苏先生,我这就去给您再倒一杯热牛奶来。”

苏云时漫不经心地抬起一只手挥了挥,紧跟着往脚下指了一下:“不用了。叫人收拾一下,还有,窗帘脏了,也要换一下。”

他说着慢悠悠地站到了一边,不温不火地瞪了他们一眼。

一群人正犹豫着不想换窗帘,大家彼此对望,谁也拿不了主意,苏云时单手按在胸口上,轻轻咳嗽了一声,紧接着又说:“这么脏,让我还怎么坐这儿看书?赶紧给我撤了!”

他这时候的语气傲然冰冷,众人注意到他看起来有点生气了,一想又是晚上,反正外面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着,窗帘撤了就撤了吧。

于是一堆人忙着扫地擦地摘窗帘,苏云时就站在旁边看他们不时偷偷看向自己,然后继续低下头战战兢兢忙碌的样子,心里默默地想,自己刚刚的态度明明很好啊?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害怕呢?

当然,这个时间显然是不会有人去洗窗帘的,又没有新的换上,于是客厅的落地窗上只剩一层乳白色的薄纱帘子,隐约能看到窗外无边无际的漆黑夜空。

不一会儿苏云时又能继续躺在躺椅上看书了,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窗外再度传来轰鸣巨响,火树银花不夜天,璀璨缤纷。

竟然还有第二波烟花!

两个男人警觉地往窗边移动,做出戒备的姿势,然而苏云时连动都懒得动,头也不抬,只是认真看着他的书,随口问了句:“怎么还放?几点了?”

男人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于是看了看表,回答到:“8点32。”

苏云时散漫地“哦”了一声,颇为不满地骂了一句:“这种没品位的土豪,真讨厌。”

他合上手里的书,懒洋洋站了起来。大家都已经熟悉了他的生活习惯,九点之前一定会睡觉,所以连忙目送他踱步往卧室走去。

苏云时关了卧室的灯,但是并没有像平常一样躺到床上去,而是把一张椅子拖到窗边,默默地坐了下来。

房间里漆黑一片,然而苏云时并不惧怕这样的黑暗,他曾经是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正如同他曾经对李越霆说过的话那样,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假如他连回忆和过去都能够勇敢割舍,还有什么是会让他觉得恐惧的呢?

对他而言,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等待,那么,他的生命就是有意义的。

而现在,他在等待那个机会,一个与同伴取得联络的机会。

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坐了将近两个小时,苏云时在时钟到达10点32分那个位置前,突然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他的脚步很轻,走路时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似不紧不慢,然而却在瞬间就穿过客厅,走进了厨房。

别墅的厨房是半开放的,与客厅相连,中间只隔着一张餐桌。

保温柜里有事先准备好的牛奶,这也是苏云时的生活习惯之一,晚上有时候会睡到半夜下楼找牛奶喝。

苏云时睡眼朦胧地拣出一盒牛奶,撕开盒子,靠在一旁小口抿着。

目光却望向客厅的落地窗,窗外明明一片漆黑,但却在某一刻骤然一亮。那光亮仿若瞬间自星空滑落的流星,一路灼烧,最后只剩虚无的光晕与星痕。

苏云时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牛奶,看着光亮在视线里忽明忽暗,排列出一组他非常熟悉的摩斯密码。他和李越霆都曾经是摩斯密码的爱好者,有一阵子极度迷恋暗码,于是干脆携手做出一本属于自己密码本。

他默默记下所有的密码,然后扬起头一口气喝光整盒牛奶,悄无声息的回了房间。

留在客厅里监视苏云时的人对他的这个举动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异样,只是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窝在沙发里重新又睡了过去。

苏云时掀开被子躺在床上,却抑制不住嘴角要上扬的冲动。

这一夜,他睡得前所未有的安慰。

也许是因为知道伙伴们已经到了附近,心里有了底,入睡前,苏云时的心里只重复回荡着同一句话,那是李越霆对他说的,他说,四点,明天见。

他虽然不知道李越霆要干什么,但是放烟花传讯,又用手电筒明暗打出摩斯密码,显然意味着明天要有所行动,他们合作多年,这样的默契无需提前交流,看现场发挥也能演出个八九不离十。

因为心情愉悦的关系,苏云时第二天早上的起床气都比平时少了大半,牛奶也多喝了一盒,脸上还有了一点淡淡的笑容。只是看在旁人眼中,总以为他心里又琢磨了不安好心的主意,于是众人心中十分忐忑,态度殷勤,差点没把苏云时当神仙供着。

客厅的窗帘洗干净了,早就有人赶在天亮之前就给换上,苏云时对此一点儿也不关心,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看书的时候看书,只不过目光有事儿没事儿总往墙上的时钟那里飘。

他能感觉的到,今天的天气非常不错,窗帘底下,投射出挡不住的窄窄一条光亮,是温暖和煦的阳光。

下午三点半多的时候,原本冷清的院子里,忽然热闹起来。

人声喧哗,似乎是在激烈地争吵。

苏云时看着身边监视他的人接二连三地跑出去控制场面,终于找准机会,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动作迅速地掀开窗帘往外看去。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人,看起来至少有三、四十人的样子,其中有男有女,大部分都很年轻,有几个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样子,穿着校服,都是年轻女孩,在争吵中声音尖尖的,听起来格外刺耳。

“你们这群骗子!”

“明明地址上写的就是这里!”

“把你们这里负责的人叫出来!”

苏云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非常确定,这事儿一定是李越霆的手笔,这时候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我们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这群骗子!”

苏云时差点笑出声来,虽然声音刻意做了些掩饰,然而这语调,这声线,除了叶颜还能是谁?

这时候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苏云时收了手,快走了几步躲到厨房去,拿过杯子,装出在喝水的样子。

两个男人显然是回来找苏云时的,外头忽然来了一群人,大部分都是学生,说是什么男神出演的电影《1932》剧组招聘临时演员,地址上写的就是这里,然而他们当然不可能干这种事,必须坚决否认。

于是所有来应聘的人都认为他们是骗子,不由分说地要找负责人理论。现在外面场面有点混乱,他们控制不住,还有人趁乱报了警,所以他们赶紧打电话请示了老板,得到了指示:一定要看好苏云时,不能让警察见到他。

苏云时正在不紧不慢地喝水,突然男人一左一右地围了上来,态度有点粗暴:“苏先生,麻烦您先上楼!”

门外的争吵声越来越高,苏云时不动,男人也跟着暴躁起来,直接上手就要拽他。

苏云时把胳膊一挥,把对方的手打开,提高了语调吼了一句:“放肆!”

他后退两步站定,冷笑道:“冯先生的人,可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男人们有些不耐烦:“麻烦苏先生还是识相一点儿,不要逼我们动手。”

苏云时不以为然地笑笑:“话不要说的太早。”

他忽然扬手把手中的玻璃杯往对方面前一摔,趁着那人吓了一跳的机会,忽然身形闪动,直接跃到那人身后,抬手照着他的后颈就是一记手刀!

在场的没有人见过苏云时出手,在他们印象中,这就是一个文文弱弱,战斗力几乎没有的男人。

然而苏云时的身手让他们无比惊讶,他闪身躲开一记拳头,反手将男人挥来重拳接在掌心里,用力收紧五指与对方对峙。

那人感觉整个内心都是崩溃的,诧异道:“你……你怎么……”

苏云时冷哼一声:“如果我不是自愿跟你们来,留在这儿,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几个,真能制得住我吗?”

他手上再加了一分力道,直接将男人的胳膊扭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抬脚往对方的膝关节重重一踹!

男人发出一声惨叫,苏云时原本想要再补上一脚,然而忽然觉得呼吸一滞,胸腔里,心脏跳动的节奏骤然混乱起来。

遭了!苏云时心道不好,脸色飞快地蒙上了一层惨白的阴影,他用力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大口喘气,试图平复不怎么正常的心跳。

刚才的动作猛了点,自己的药又不在身上,苏云时听到七零八落地脚步声时,整个人已经有点眩晕,他感觉有一只手狠狠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他喘不过气,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单手扶墙,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倒。

看到苏云时发病,在场的人都有点不知所措,他似乎是非常难受,身子蜷缩着在地上翻腾挣扎,脸色已经从惨白变得有些青紫,有人立刻给老板打电话请示,只是这时候好像所有的电话都打不出去。

人不能死,这是底线。

记起老板一开始的命令,他们还是决定把人先送去最近的医院,要不然到时候警察来了事情恐怕会更麻烦,还不如早点出去躲一躲。

他们立刻扶起苏云时往地下车库走,车库门在后院,正好可以避开前院那些闹事的人。

心脏位置的疼痛让苏云时几乎窒息,感觉就像是灭顶的潮水将他吞没,冰冷而绝望。

然而掌心忽然一暖,有人塞了什么小小的事物在他的手中,那一刻苏云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红酒夹杂着英国烟草的淡香,顿时意识清醒了些,指尖摸索了两下,趁着弯腰咳嗽的时候,直接用手掌按住了嘴巴。

小小的药片落入口中,迅速化开,吞咽。

苏云时无力地倒在车座上,感觉到有股暖意在沿着全身血脉游走。

车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被围在正中间的那个黑色人影身姿矫健,以一对三,却丝毫不见落下风。

苏云时缓了一会儿,悄悄爬起来,一个手肘打晕了守着他的人。

推开车门,外面的打斗已经结束,那人转头看向他,面容在阴影里晦暗不明,但是轮廓和语气都是苏云时无比熟悉的:“嘿!你还好吗?放心,麻烦都已经解决了!”

苏云时顿时轻松地笑了:“那还不快来开车!”

李越霆一溜烟地跑去驾驶座,先开了车库的门,直接把车开上路。

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苏云时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重见光明的感觉简直不能再好了,但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到:“我们得回去。”

那栋别墅里藏着一些关于这个案子的线索,他决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李越霆朝他做了个“放轻松”的手势,但并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反而表示赞同:“别急,我们是要回去,但不是现在。”

他开车在园区里绕了几圈,然后才把车停进一栋别墅的地下车库里。

苏云时一愣,立刻明白了李越霆的打算,倒是又乐了:“果然是属狐狸的,就你精。”

李越霆跳下车,帮着苏云时拉开车门,苏云时扶着车门下了车,站定与他对视,两人谁也不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换,从欣喜到平静。

苏云时将李越霆上下打量一番,淡淡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看似波澜不惊,然而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成了这四个字。

这一刻,是久别之后的重逢,尽管历经生与死的考验,但幸好,他们的初心依旧。

李越霆忽然一步上前,张开手臂将他抱住了:“兄弟,对不起。”

苏云时毫无心理准备,不知道对方突然会来这么一出,于是当即无奈一笑,却不忍心将他推开:“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李越霆手臂用力收紧,语气真诚:“我应该早点来的,刚刚就差一点,只差一点你就……”

刚刚亲眼目睹他跟人动手导致心脏病发,当时情况危急没来得及细想,现在放松下来再回想倒是有些后怕,如果自己再迟来一步,恐怕苏云时就真的危险了。

苏云时爽朗地拍拍李越霆的肩膀:“兄弟,咱别跟小姑娘一样,说话这么腻歪成不?有话好好说,你沉死了,识相的赶紧从我身上滚下去!”

李越霆趴在苏云时的肩膀上摇了摇头,完全是一副“我是无赖你能把我怎么办”的样子。苏云时冷哼一声,双眉一挑,开口数到:“三。”

李越霆打个哆嗦,松手后退站定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

苏云时连个“二”都没来得及数出来,见李越霆就已经自动认怂地撤了,只是满脸委屈的样子倒像是他在欺负人了。

他于是主动走过去揽过李越霆的肩膀,说到:“走,我们进去说话吧!”

李越霆知道,苏云时这个时候一定有很多事情想对自己说。

叶颜不一会儿就赶过来跟他们会合,她今天打扮成学生模样,长发梳成一条长辫子,随意搭在肩膀上,看起来格外娇俏漂亮。

B区12号是金冉为他们提前预定好的休息点,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救了人之后竟然没有立刻有多远走多远,所以当冯先生正怀着一腔怒火满世界找人的时候,他们其实正在别墅里开开心心地吃零食休息。

李越霆心情愉悦地喝着一罐可乐,碳酸饮料独有的气泡在他的胃里兴奋地跳着舞。

苏云时重新拿到自己的背包,看到心爱的电脑,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开机,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密码,叶颜这时候端上热好的牛奶和杏仁奶油曲奇,香气扑鼻,这些都是苏云时最喜欢的食物,他闻到香味,忍不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李越霆大口吞咽着可乐,他虽然更喜欢酒,但是有时候,也偶尔会迷恋这种甜的有些发苦味道的饮料。

“要现在开视频会议吗?”

叶颜用手机测了一下别墅里的信号,网络看起来还不错。

苏云时把电脑放在面前,摄像头对准了自己,他朝着李越霆和叶颜招招手:“你们坐过来一点。”

李乐婷挂着笑容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旁边坐着金冉。看到苏云时,小姑娘的心情看起来非常愉悦:“云时哥哥!”

苏云时给她一个温柔的笑容:“嗯。”

李越霆试图跟妹妹打招呼然而却被彻底无视,李乐婷对着苏云时嘘寒问暖了半天,直到金冉看不下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她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正题,所以又把话题转到了她和金冉刚刚的新发现上。

范致国约了人在后天见面,时间地点都很神秘,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想要跟这个人谈一笔交易。

“是关于密码的吗?”

李越霆猜想,金冉摇摇头:“他们打电话时都很小心,基本上没透露什么具体的信息。”

苏云时并不知道关于密码这件事的前世今生,顿时露出疑惑的表情,李越霆于是凑在他身边,小声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叶颜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我记得范致国并没有参加那场唐代金银器巡回拍卖会,那么他最近有没有入手过什么唐代金银器,或者是别的其他什么古玩物件儿?”

金冉摇摇头,这一点他在查询范致国资料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他目前经营的生意跟古玩完全无关,最近也没什么大规模的财务支出记录。”

李越霆跟苏云时讲完案情主动加入他们的讨论:“当年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的死了,范致国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就算他现在买了假的金银器,我觉得他也不敢轻易出手了。”

苏云时附和一句:“如果我是范致国,那么现在我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先保命,明明躲在国外更安全,但是他为什么敢于在这个风口浪尖来澳门跟人见面?”

李越霆眼前一亮:“他不得不来!难道,他有把柄在人家手里?”

叶颜也跟着融会贯通:“那只保险箱里的东西,一定是见不得光的。”

李乐婷双手拖着腮,笑盈盈地看着其他人讨论案情,也不出声。倒是金冉先注意到她的沉默,于是轻轻用指头戳了戳她的胳膊:“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李乐婷把头一歪:“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怎么都没人去找保险箱呢?”

李越霆皱眉:“难道正常程序不是先拿到密码再去找保险箱吗?”

李乐婷白了他一眼,很嫌弃的样子:“我原本以为,只有坏人的智商才会这么干。我没想到,我英明神武的哥哥竟然也是这么想的。啧啧啧……”

李越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一拍大腿:“对啊!没有密码不要紧,保险箱是可以撬的嘛!”

叶颜眼前一黑,赶紧伸手去拦李越霆:“哎哟喂,您可千万别!婷婷的意思是,只要保险箱不落在冯先生手中,有没有密码,就都无所谓了。”

苏云时淡淡一笑:“格格说得很有道理。”

他说着拉过电脑,飞快地查了些有用的信息,不忘随手插李越霆一刀:“撬保险箱这种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完全不适合我们。”

他把查询到的记录画面发送给李乐婷:“从航班记录上来看,两年零七个月之前,范致国、陈昭还有其他四个人都去了瑞士。如果我没猜错,保险箱应该就在瑞士的某家银行里。”

“六个人都去了……”

李越霆摸着下巴思考:“能查到保险箱的租用记录吗?”

苏云时摇摇头:“安保系统的保密级别很高,恐怕盲目切进去了容易打草惊蛇。而且,我想这个保险箱,应该不是以他们六个人当中任何一个的名义开的,所以,并不好查。”

叶颜有些不解:“为什么?”

金冉接话:“六个人假如通过非法的手段拿到了那些东西,一定不想让人知道,也不想让人查到,所以,那个开保险箱的身份一定是假的。”

苏云时静静补了一句:“我想,这个想要拿到保险箱里东西的马二先生,和跟要我伪造金银器的冯先生,应该是同一个人。他的目的很明确,而且不惜一切代价,可见,保险箱里的东西,绝不只是陈昭所说的金银器那么简单。”

叶颜横插了一句:“马二,两点水,马字边,应该是‘冯’字的化名。”

李越霆看向苏云时:“你对这个冯先生了解多少?”

苏云时很平静地回答:“他叫冯千秋,是我的同门师弟。”

李越霆又问:“一门三宗,各有所长,你是千宗传人,他,应该不是吧?”

苏云时点点头:“他出身隐宗,是这一任隐宗的传人,另外我怀疑,这一局当中,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参与。”

众人一起看向苏云时:“谁?”

苏云时说:“三宗之中,千宗擅长仿造复刻,隐宗设局行骗,而玄宗,则是鉴定甄别的行家。这一局,我出了手,冯千秋设了局,但如果不是玄宗的传人刘江帆从中策应,哦,暗中帮忙,我想,这些人并不会那么容易就落入圈套。”

叶颜忽然想起书上所写的一句话来,忍不住默念出声:“三宗聚,以明王为尊,千术可倾天下。”

苏云时点头表示认可:“没错,千术是最高明的骗术。而明王……”

他的语气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些什么:“每隔六年,三宗都会齐聚一次,设下所谓的‘倾天局’,三宗传人,是设局之人,同时也是破局之人。最后,成功破局的那个人,就是新一任的明王。”

叶颜感叹:“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李越霆在一旁勉强把事情听了个大概,忽然冒出一句:“隐宗和玄宗不干好事,明王不管吗?”

李乐婷听得兴趣盎然:“明王他长得帅吗?”

金冉问的则是:“你见过明王?”

苏云时轻轻摇了头:“上任明王,他,已经死了。”

李越霆不说话,叶颜却忍不住继续追问:“他是怎么死的?”

苏云时表情依旧平静如常,他只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最近这几十年来,最后破了倾天局的,都是千宗传人,隐宗与玄宗对此十分不满,六年前,冯千秋的师父罗先生,以及隐宗的传人刘江帆私下达成盟约,一同对付千宗,他们设下了一个精妙到几乎毫无破绽的局,想要趁机一举瓦解千宗的势力。”

苏云时的声音平和而温柔,如同止水,没有半点波澜。然而,所有人都能够听出隐藏在这平和讲述背后的危险与血腥。人人都在局中,互相角力,互相钳制,但又要随时寻找对方的破绽,一击即中。

“我从小父母双亡,是师父收养了我,我六岁入门,是这一代的千宗首徒。”

苏云时的师父柳远是时任掌门明王的师弟,同时也是明王之位最有利的竞争者。柳远年轻时曾旅居新加坡,但是始终心怀故土,在苏云时八岁时带着他和妻女一道回国定居,开了一家小店做手工珠宝订制。

“师父对明王之位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多年来一直不愿跟门派联系,但是因为师伯年纪大了,再也无法去参与倾天局,他知道罗先生和刘江帆不怀好意,所以只能向师父求助,请他出山。”

六年前,苏云时二十二岁。

柳远知道他身体不好,不许他参与倾天局。柳远独自与罗先生及刘江帆展开较量,虽然最后成功破局,然而因为心力交瘁,不久便过世了。

苏云时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有些语气哽咽,毕竟是将他一手养大的师父,触及回忆,悲伤是免不了的。李越霆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把装曲奇的碟子往苏云时面前推了推,笑道:“这一次你也想参与倾天局吗?如果你想做明王,我们可以帮你呀!”

苏云时面色一沉,停了片刻,最后淡淡答了句:“我对明王之位,没有任何兴趣。”

李越霆神色严肃起来,又问:“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我不可能不管。”

苏云时点头:“我明白,我仍然是文物猎人的一员,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叶颜哑然失笑:“这回倒好了,我们全都被卷进千门的倾天局里,想出都出不去了。”

李乐婷兴致勃勃摩拳擦掌:“云时哥哥你说,要是我破了倾天局,掌门明王的位置能归我吗?”

金冉轻轻推了推她:“婷婷,别闹。”

苏云时淡淡一笑:“千门的门规里倒是没有这一条,我想,应该可以吧?”

于是这边李越霆也开始摩拳擦掌了:“真的呀?那太好了,这么好玩的事儿,我也想试试。”

他的儿化音还是有一点生硬,只不过比起以前已经进步多了。

叶颜和苏云时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老李,别闹!”

李越霆做了个委屈的表情:“我像在闹着玩吗?我可不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叶颜和苏云时脸上各自多了三条黑线,再度异口同声地吼道:“你!够!了!”

“哥啊,成语不是这么用的哎哟喂!”

就连李乐婷都忍不住吐槽,成语黑洞加上网瘾少年,最后就弄出来这么个李越霆先生,说句话都能让人哭笑不得,也真是够了。

李越霆卖萌地吐了个舌头,忽然后知后觉地冒出一句:“哎?想知道保险箱在哪里,我们为什么不去问陈昭呢?”

叶颜这才意识到,他们竟然用了最复杂的方法去思考最简单的问题,崩溃地捂脸:“我最近的智商一定是欠费了。”

“人还在小白手上,容不得他不听话,让小白想尽一切办法把位置问出来,然后先找人保护起来。”

苏云时还在说话,李越霆已经低下头去给小白老板发微信了,他虽然也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抱怨自己这次真是蠢的可以,但是表面上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毕竟他还算是这个小团队的领导,对于一个领导来说,面子是很重要的。

金冉眼珠子转了两下,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主意,只是不太敢直说,这个团队里他跟苏云时都是技术支持,虽然交情不深,但有时候也有些默契,他的目光转向苏云时,立刻就被对方察觉:“嗯?”

两人的目光交汇,顿时有种思绪对撞的火花交错,李越霆的声音这时候突兀地横插了进来:“你们两个黑客不是想要……黑掉银行的保险箱系统吧?”

李乐婷一听就兴奋了:“哎?要玩这么大?”

叶颜静下来想了想,她向来比较谨慎:“不会打草惊蛇吗?”

李越霆笑呵呵地又摸来一罐可乐,但不打开,在手上一抛一抛地玩着:“现在冯先生手里有五位密码,可我们手里只有一位,就像是斗地主一样,一手烂牌想要赢恐怕是不行了,既然我赢不了,那么,他也别想赢。”

玩牌嘛,好牌有好牌的打法,烂牌有烂牌的路子。苏云时跟李越霆玩过牌,深知他的门道,见叶颜不是很明白,当即补充:“就是传说中,不要脸、耍无赖的玩法。”

叶颜恍然大悟看向李越霆,一脸“我全懂了”的意味深长,李越霆眼前一黑:“小苏啊……话这么说真的好吗?”

苏云时一脸无辜:“难道不是这样吗?”

李越霆认命地低下头对手指:“确实……是这样的。”

苏云时得意地哼了一声:“那老李,你就分工吧!”

李越霆终于又成功找回了自己碎了一地的面子:“金冉帮我们订机票,不从长春机场走,我们先走一段高速去沈阳,然后再转澳门。范致国很快要跟人交易,我猜那个人可能是冯千秋或者刘江帆。婷婷,你帮金冉盯紧这条线,打探消息你比较擅长,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探出交易时间和地点来。至于保险箱的消息交给小白,有准确位置之后,我们再具体商量要怎么办。小苏,等天黑了你陪我回趟34号别墅,我们去看看冯先生都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格格你备好车,再帮我们在市内找个住处,今晚我们不能留在别墅区过夜了。”

大家各有安排,有条不紊地领走自己的任务。

长春的天黑得特别早,叶颜戴上了帽子和口罩,车子停在35号别墅的地下车库里,没有熄火,随时准备出来接应李越霆还有苏云时。

李乐婷换上点缀了黑色蕾丝边的蓬蓬裙,少有的画了浓妆,金冉悄无声息地躲在暗处,怀里抱着电脑,目光却紧盯着年轻少女在昏暗灯光下若隐若现的苗条身影。

负责范致国这次保护工作的保安公司经理正巧轮休,约了几个好友在酒吧小聚。

李乐婷坐在吧台的转椅上,手中端着一杯鸡尾酒,在黑暗里朝他浅浅一笑。

金冉看到那张俏丽的脸上,露出与李越霆如出一辙的,狐狸般狡诈却优雅的笑容。

黑暗里,李越霆与苏云时各自换上了一身黑衣,戴着同样的帽子和口罩,蹑手蹑脚地潜入别墅。

苏云时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一楼客厅,二楼卧室,三楼则是书房和工作间,他记得这里有一台电脑,除了存有所有要仿制的唐代金银器的数据资料,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别的蛛丝马迹。

其实依照李越霆的身手,直接爬上三楼并不难,但是苏云时很难负荷这种高强度的运动,所以大家经过讨论,还是决定按照正常程序,从别墅一楼走楼梯上去。

李越霆干净利落地翻过围栏跳了进去,正打算开正门的锁,苏云时从他身边一阵风般地掠过,做了个“往后”的手势,一楼的小花园后面有道门通往厨房,那把锁要比正门的好开很多。

苏云时领路,李越霆自然百分之百信任,两人蹑手蹑脚开了门,李越霆侧了侧身,从腰间拎出一件仪器,直接按在墙上,苏云时把手机打开,上面立刻在别墅的平面图上显示出了几个闪烁的小红点。

苏云时朝着李越霆挑眉,抬起带着妥帖黑线手套的手,比了个“五”的手势。

这新入手的红外线探测器真是不错,从范围半径到灵敏度都是一等一的。

别墅里一共五个人,苏云时把探测结果转给等在外面接应的叶颜,虽然他们不方便随时看手机,但是她可以为他们当导航。

叶颜坐在驾驶座上,这辆车是她昨天就准备好了的,专门用来替换下午行动时已经用过的那辆。平板电脑上除了红色的光点,还有三个蓝色的光点,分别代表着李越霆、苏云时和叶颜的位置。

“大厅两个人,客厅一个,餐厅一个。”

叶颜的声音平稳从容地响起,李越霆已经做出相应的命令手势,苏云时会意,小心移动到门口,在黑暗里潜藏好自己的身形,他负责餐厅那一个,李越霆要解决的是大厅里那一个。

不过李越霆要穿过餐厅而不惊动餐厅里的那个守卫,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打个时间差,苏云时在黑暗中跟李越霆交流了一下眼神,他眯着眼,朝着对方使了个眼色,李越霆心领神会,一只脚踏出,整个人已经如同一条灵活的鱼一样,贴着墙滑了过去!

与此同时,苏云时忽然把手握拳抵在唇上,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谁?”

一楼的两个人同时警觉,被咳嗽声吸引,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这正中苏李二人下怀,苏云时从黑暗中闪出半边身子来,身形如影似烟,在男人面前一晃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手上用足了十分力道,重重往他后颈一砸!

另一个看到有外人出现刚想呼喊求救,李越霆已经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在他出声之前,把他直接打晕了。

两人各自把两个昏迷的人小心地扶到一边藏好,再度对望一眼,苏云时的眼中带着些许称赞的意思,只是神色平静,李越霆却挑眉笑了笑,他戴着口罩,唯有一双漆黑如同浓墨的眼睛露在外面,蕴藏着一点如冰般的璀璨星芒。

“安全登陆。”

苏云时压低了声音说了声,给叶颜下一步行动的提示。

叶颜抬手看了看表,晚上九点三十五分,苏云时说完他该说的话,懒懒地按着嘴,隔着口罩打了个呵欠。

时间太晚了,已经过了他上床睡觉的时间了。

李越霆从他身边一阵风般地略过,顺手做出一个“三”的手势,苏云时点点头,三十分钟解决任务,这个主意不错。

叶颜已经开始提示下一步的行动路线:“二楼没有人,剩下三个人都集中在三楼。”

楼梯比较狭窄,不能两个人并排行走,于是李越霆主动走在苏云时前面,悄无声息地踏上楼梯。极好的身手让他们早就练成了走路没声的绝技,苏云时很默契地紧跟在他后面,把后背转过来对着李越霆的后背,两个人彼此警戒,一边向上走去。

“等等,有人下来了!”

地图上忽然有红色光点慢慢移动,恰好朝着楼梯的方向。叶颜立刻警觉,低声通报,李越霆一把拉着苏云时拐进二楼,洗手间恰好就在楼梯口,是最佳的躲避地点,他们直接钻了进去,然后各自靠在一边,屏息警戒。

“他正往一楼走,恐怕很快就会发现楼下的人被你们打晕了。”

叶颜抿着唇发表意见:“必须尽快解决他们三个。”

李越霆坚定地垂下眼眸,完全赞同叶颜的看法,他抬起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朝着苏云时做了个“这个交给你”的动作,苏云时点点头,目送他先走了出去,自己紧随其后,两人一上一下,分开行动。

苏云时快步跟上那个下楼的人,在他抵达一楼之前,直接上手把人打晕了,拖进厕所关起来。

李越霆悄悄走上三楼,看到工作间的门口守着两个人,心想最后这两个原来在这儿呢,于是左看右看,随手抓起旁边的一个什么装饰的小花瓶,直接往反方向扔了过去!

只听咣当一声,花瓶在地上碎成一片,李越霆玩得正兴起,于是干脆又开口学了一声猫叫:“喵~”

苏云时正踏着楼梯往上走,李越霆这一声正好通过耳机传进耳朵里,他差点一跤踩空把自己绊倒,面无表情地按住扶手站定,继续往上走。

工作间门口守着的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过去查看情况,李越霆侧头看到已经上来的苏云时,被遮挡在口罩后面的嘴角含笑,他来的正是时候!他闪身往旁边一躲,任凭那个人一路穿过走廊走到了另一边去查看情况,自己朝着苏云时做了个手势,苏云时点点头,放轻脚步跟上了那人,而李越霆身形一窜已经冲到工作间门口!

两人一边一个,一个正面强攻,一个背后偷袭,事半功倍。

苏云时不管善后,也没有着急进去,而是掏出手机摆弄了几下,李越霆把人拖到厕所关起来,回头看到他还站在门口,于是问道:“怎么不进去?”

苏云时把门推开一个虚掩的缝隙,指了指里面,李越霆顺着看过去,顿时明白:“远程监控摄像头?技术挺发达啊!”

“再有一分钟就能解决”,苏云时运指如飞,他早就观察过这里的环境,哪里有摄像头,哪里有机关,对他来说一清二楚。

李越霆双手抱在胸前等了一分钟,等苏云时切断了监控网络,收了电脑,懒懒打了个呵欠,一边反手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四处翻找起来。

苏云时直接奔着那台台式机就过去了,用数据线连接手机开始强制破解密码登录,李越霆把抽屉一个个拉开,翻出里面的资料或者材料来看,满眼好奇:“咦?这是什么?”

苏云时埋头对着电脑奋战,不时抬头去跟李越霆解释,这是加温的辅助材料,那是颜料,这是花纹样子,那是刻刀。

李越霆拎着一把细长精致的小刀看得很是喜欢:“这是你们千门专用的工具吗?”

苏云时点点头,把密码一个个破解然后进入系统,果然顺利打开电脑,李越霆歪着头想了想,又问:“有几样怎么从没看你用过?”

电脑系统里存着不少资料,苏云时看了看觉得不错,着急睡觉又懒得等着一点点拷贝,于是难得简单粗暴,直接上手开机箱拆硬盘,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师傅有,但没传给我。”

李越霆依依不舍地把刀放下,又去看一旁的花纹样子,随口问:“为什么不给你啊?你手艺那么好!”

苏云时三两下把机箱盖卸了,对李越霆这个刨根问题的劲儿实在是没辙了,原本打算不理他,让他自己把这个话题跳过去的,然而没想到李越霆对这件事的执念还挺强烈,竟然锲而不舍地追问:“这不应该啊,他到底为什么不给你啊!”

“这不科学啊!”

“难道有什么隐情?”

李越霆自说自话猜得热闹,就连叶颜都败给他了,忍不住哀嚎一声:“老李,你能不能歇会儿啊!”

苏云时清了清嗓子,李越霆太絮叨,看来他只能说实话了:“师傅说,我的手艺太好,一旦有了那些工具,就能以假乱真,怀璧其罪,那并不是好事。”

李越霆嘿嘿一笑,满脸期待地看向苏云时,苏云时一看他那个熟悉的眼神,顿时额头拉出三条黑线:“回去自己查字典,我不想解释什么叫‘怀璧其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为财能生祸,是这个意思吧?”

李越霆坐在桌上,手中翻着一叠不知道是什么的资料,竟然难得对成语侃侃而谈,苏云时脸一黑,颇为无奈地对他说:“老李啊,我们都在一个频道,刚刚格格说了什么,难道我会听不见吗?”

李越霆耸着肩笑得很是轻松,满眼都是灿烂的小星星,忽然手上一停,语气诧异地“咦”了一声。

苏云时把拆下来的硬盘装进背包里,就听到李越霆没来由的这一声,抬头看去,李越霆已经从桌上跳了下来,直奔他身边,把手中的东西给他看:“这个,也是冯先生让你仿制的吗?”

苏云时摇摇头,李越霆手中拿着的是一张照片,像素不高,但是能辨认出来上面的是伎乐俑。

“这个我没有见过”,他仔细端量照片,先前看过的资料里面,应该没有这一组,直接把手机拿出来拍照,然后传给叶颜,她才是这方面的行家,自然要由她来鉴别一下才更权威。

叶颜听说发现了新的线索,刚打算接过来看看,结果看到画面上除了原本静止不动的五个红点之外,忽然又有十几个正在缓缓靠近!她立刻把这个情况通报给他们:“有人正往这边来了,而且人很多,至少有两辆车!”

李越霆和苏云时对望了一眼,硬拼显然不是办法,他们这时候想要从正门出去已经不可能了,李越霆直接把资料往地上一扔,背包拉开,从里面掏出备用的绳索递给苏云时,笑着问:“能行吧?”

“你说呢?”

苏云时从容反问,顺手把绳索接过来,动作熟练地开了窗就往上面系,叶颜已经打开了车库的门,李越霆抬手看表,神色严肃地下命令:“一分钟内撤退!”

两辆车正风驰电掣地朝着别墅驶来,一辆商务车后面跟着一辆面包车,眼看着就要靠过来了。苏云时把绳索顺出窗外,然后用力拽了两下测试安全,这才放心地翻上窗台,看了李越霆一眼。

李越霆点点头,于是苏云时一手攥着绳子,动作敏捷地跳了下去!

叶颜的车一个急转弯从别墅冲了出来,还没停稳苏云时已经从天而降,他喘着气拉开车门,身后李越霆已经如同只雄鹰一样振翅而下,用力推了一把苏云时的背把他扶上车,叶颜没等车门关上就猛踩油门,李越霆跟着把门拉上,就看到苏云时脸色苍白地靠在座位上顺气,幸好只是三楼,他还能应付。

别墅区的道路进出只有一条,其实是个环路,叶颜车速极快地从别墅的另一边拐出去时,另外两辆车恰好拐进去,两边其实擦肩而过,但是因为彼此都开得太快,所以谁也顾不上谁。

李越霆帮叶颜开了导航,他们已经选好了新住处,距离这里大概有四十分钟的车程,繁华市区的五星级酒店,谁也想不到他们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晃荡,但是,这偏偏就是李越霆最喜欢做的事情。

苏云时因为太困,上了车就开始补眠,叶颜开了一阵,觉得安全了才停下来把车换给李越霆开。

伎乐俑叶颜见得并不多,但是好歹看过一些资料,很快就有了结论,只是怕吵了苏云时睡觉,压低了声音说:“这应该是隋代的。”

李越霆有些意外:“不是唐代的?”

他们最近接触的金银器都是仿唐代的,所以他推想这一组可能也来自相同朝代,不过他对这些陶俑之类的冥器并不是非常懂,叶颜显然更权威一些。

苏云时忽然淡淡开口:“不是,确实是隋代的。这一组是坐部伎,是隋代才开始出现的陪葬品。陶俑的头虽然比较圆润,但是身材苗条,所以,应该不是唐代的东西。”

他确实很困,但刚刚补了一会儿眠,感觉好了很多,心情也不错,难得有兴趣地开口加入了讨论。

叶颜点点头,迅速搜集脑海里的知识储备:“1959年,河南安阳张盛墓曾经出土一组彩绘伎乐陶俑,一共八个,造型服饰都是典型的隋代女子形象,倒是跟这一组有点类似。”

李越霆抽空扫了一眼图:“嗯,样子差不多,不过这一组是六个,数量不同。”

苏云时朝着叶颜伸出手,叶颜把照片递给他,李越霆思考问题的时候下意识地动着眉毛,从金银器到伎乐俑,他似乎捕捉到了点什么其中的联系:“伎乐俑也是陪葬品,对不对?”

苏云时默默看着照片,叶颜顺着李越霆的推断说下去:“隋代的伎乐俑,唐代的金银器,都是陪葬品,莫非……”

李越霆点点头,他的猜测跟叶颜差不多:“我觉得,这件事很可能关系到某个隋唐时代的古墓。”

苏云时捏着照片的手一僵,语气低沉:“你们还记得,阿波丸号宝藏案当中,潘俊背后的QS公司吗?”

李越霆不知道苏云时为什么会提到他们的上一桩任务,但是既然他说了,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我记得,QS公司背地里经营的就是文物走私和仿制的违法生意。”

苏云时把照片合在掌心里,低下头:“有一件事我瞒了你们,那天你跟金冉带潘俊进岩洞的时候,我并没有留在船上,我去见了冯千秋。”

李越霆和叶颜都是一愣,就听到苏云时接着说下去:“还有,在苏州,我是自愿跟冯千秋的人走的。”

叶颜一双白嫩秀气的手骤然握拳,情绪显然是有些控制不住了:“小苏,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越霆安慰般的拍了拍叶颜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冷静一点儿,这才不紧不慢地问:“你跟冯千秋做了什么交易?”

苏云时淡淡一笑,虽然脸色苍白,车厢里又暗,但是那笑容依旧是光华丛生,让人心生温暖:“我把阿波丸号宝藏的真正下落告诉了他,要他转告他的老板,放我们安全离开。”

李越霆点点头:“怪不得,我还想不明白,那天我们从岩洞里出来之后,QS公司竟然没有再派人来跟进这件事。”

他停了停,又用有些调笑的语气说道:“我就说嘛,谁有那个本事,能那么容易就把你带走。冯千秋帮了你一个忙,所以你必须还他一份人情,这说得通。”

可叶颜还是有些不理解:“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为了还他的人情,帮他仿制的那些金银器赝品,已经害死了四条人命!那是人命……”

李越霆凭空打断她的话:“并不只是还他人情那么简单吧?那时候你已经知道,冯千秋所做的这些,都是‘倾天局’的一部分,你身为千门传人,已经身在局中,想逃,恐怕也逃不了。”

苏云时幽幽长叹一声:“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叶颜被打断了说话非常不高兴,刚想开口,李越霆忽然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垂眸轻轻摇了一下头。她看到他眼中明晃晃闪烁恳求的意味,显然是不想她再说下去让苏云时为难,心中虽然憋着一股火,但还是竭力忍住了。

她虽然性子烈,但从来都不是不分是非的人,刚刚只是脑子一热,被李越霆拦住静下来一想,倒是能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假如身在苏云时的那个位置上,确实很难做出选择。

毕竟,苏云时一开始的目的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苏云时在后面默默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禁不住将唇抿成一线:“格格说得对,这件事是我的错。但错已铸成,我就算再愧疚自责也没用。现在最重要的,是理清事情的线索,这件事虽然主导的人是冯千秋,但是绝对不能忽视QS公司在背后的力量,冯千秋和刘江帆想要的是掌门明王之位,那么,QS公司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叶颜对苏云时的直接认错有些意外,但是很快接受,与他一起分析起来:“我想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伎乐俑还有我们所猜测的,那个神秘的隋唐古墓。”

李越霆见苏云时不说话,于是开口做总结:“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第一,QS公司的目的,应该是古墓,更确切说,很有可能是墓中的文物,这个墓跟唐代金银器,还有伎乐俑,以及陈昭范致国等六个人和他们手中的密码,到底有什么联系?第二,冯千秋设下的‘倾天局’,我想四位富商之死只是一部分,接下来,应该还有更大的篇章在等着我们,他们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第三,保险箱在哪儿,里面到底放着什么?解决了这三个问题,我们才有可能阻止冯千秋和QS公司的阴谋。”

苏云时打开电脑,接上他刚刚从别墅那台电脑上拆下来的硬盘,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出一连串的字符,一边补充:“还有一点,陈昭、范致国以及其他四位富商,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李越霆一手揉着下巴,看似放弃了思考,而是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苏云时目光飞快地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资料档案上移动,竭力不漏掉任何一条有用的信息。

叶颜盯着手机里那张伎乐俑的照片,仿佛在有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当中,那些乐俑化为载歌载舞,栩栩动人的乐女,正在演出一场悠然动人,但扑朔迷离的盛世歌舞。

车子在灯火通明的路上飞快疾驰,夜色寂静如水,无尽黑暗笼罩大地。

然而,他们从未放弃与黑暗抗争。

因为他们知道,既然身在局中,那么只有破局,才是唯一的出路。 RQczWZE+wnDHws4RTdV2AWCVT3MfEDW5Jxuwu+p7pqvfuIVl/+0gF/OVL1sPF5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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