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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风起兮云飞扬

时值深秋,可澳门的天气依旧热得很。

烈日当空,正午时分,阳光直射在脸上,晃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这座城市是赫赫有名的娱乐之都,钢铁与水泥浇筑起一座座遮天蔽日的高级酒店,被繁华重重包裹,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人们在这里享受着一掷千金的滋味,同时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三十九楼,酒店的顶楼天台。这里平时几乎没什么人会上来,因为这座酒店新开不久,比起其他的老牌酒店来说人气要差上许多,连楼下的大堂都很少有客人进出,就更别说天台上了。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原本空旷敞阔的天台上,此刻却有粗鲁的骂声在久久回荡着!

“靠!快点说!老子的耐性有限,再不说,就把你从这儿直接扔下去!”

开口叫骂的是个高壮汉子,身上套着件短袖衫,胳膊上肌肉结实,隐约露出臂膀上深青色的刺青。他居高临下地站着,一双小眼睛在墨镜后面微微眯起,看着面前两个手下正联手将一个中年男人的大半个身子按在天台的边沿上。

此时中年男人的头几乎已经悬空在外,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从高处向下看那种万物渺小的恐惧,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虚弱,只是仍旧嘴硬:“我……我不知道什么密码!”

刺青汉子上去抬手就抽了他两个耳光,打得啪啪响,一边骂道:“还敢嘴硬!敢蒙老子?其他四个人可都已经说了,你识相的,就赶紧说出来,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中年男人被人戳破心思有些发懵,可还是不甘心地抵赖挣扎:“我真的不知道……”

刺青汉子抬脚照着他的小腹又狠狠踹了两下:“快说!不然弄死你信不信!”

身边的两个人也上前去接着一顿拳打脚踢,这回可是用上了十成力道,中年男人被打得几乎断了气,抱着小腹,身体佝偻成一团,像一只被木棍戳过的毛毛虫。

他多年来一直养尊处优,哪里还能吃得了这种苦头?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浑身上下都在痛,刺眼的阳光照在天台玻璃上,然后反射到他的脸上,刺入眼底,生理性的泪水无意识涌出眼眶,很快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倒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满心恐惧和绝望,只能喘息着松了口:“我……我说……”

原本为了防止有人起了贪念,想要独占密码箱里的东西,所以他们将一个六位的密码,拆分成六个数字,分别由六个人保管,并约定了将这个秘密世代相传。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那样东西一起,被收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再也不会被提起。可没有想到的是,辛辛苦苦藏匿了二十年的秘密,背负的罪孽,终究还是逃不过秘密被揭穿的这一天。

他定了定神,认命般地放弃了一切坚持:“密码是……咳咳……是,是3……”

刺青汉子与两个同伴对望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转身拎起放在一旁的一个黑色大提包,朝着同伴挥了一下手,很随意地吩咐道:“处理一下。”

这种事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做了,办起来十分得心应手。全程带着手套,保证不会留下指纹,再避开监控,就算是把一个人直接从天台上扔下去,结合这人之前的一系列遭遇,绝对可以伪造出他自杀身亡的假象。

他们正打算动手,中年男人察觉了事情不对,开始杀猪一般地嚎叫起来,一边试图挣扎,但是刚一动弹就被牢牢压制在地上,完全动不了。

刺青汉子对自己的同伴完全放心,正打算快步离开,忽然听到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呵欠声,接着就是个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喂!大中午的,吵什么吵呀!不能让人好好睡个午觉吗?”

天台上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刺青汉子惊讶而意外地循着声音看过去,他来到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巡查,确认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可这凭空响起来的声音,说话的显然不是他们当中的人!

中年男人正惊恐万分地挣扎,原本以为他要被人从三十九楼上活活扔下去摔死,可是,电光火石间,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伸了过来,粗暴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领,然后他竟然就这么被拖着挣开了钳制,下一秒,他就被像扔一只破口袋一样,很嫌弃地直接扔在了地上!

他的后背撞在地面上,大理石坚硬而冰冷,惊魂未定地扬起脸,灼灼的日光底下,赫然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黑影!

看身高那必定是个男人,只是这大热天的,竟然从头到脚穿了一身黑,最显眼的自然是那件拉起来挡住了脸的黑色连帽衫,阴影底下,依稀能看到那人还戴着黑色的口罩,挡住大部分五官,只有双眼流露出一点锐利又桀骜的光,像刚被悉心打磨过的刀锋。

男人双手抄在口袋里,他显然是把声音刻意压低了一些,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原本的声线,似乎是不想让别人轻而易举地辨别出来,只不过那话似乎并不是朝着在场这些人说的,更像是自言自语:“还好来得及时!哎哟喂,终于让我遇上一个活的了!”

刺青汉子被这人凭空打乱了所有计划,定睛一看,自己的两个同伴已经被打翻在地,翻着白眼早就晕了过去,而面前这人,从着装到举止都透着说不出的神秘,让人有些不敢轻易接近,他顿时有些气急,指着对方有些结巴:“你、你是谁?”

男人根本就没搭理他,而是从容弯下腰,伸出带着妥帖黑线手套的右手,捏着中年男人的下巴,逼迫他扬起头来与自己对望,低声问:“你,是陈昭吗?”

被准确地喊出了姓名,陈昭有些意外,他本来就被人威胁,这下似乎情况变本加厉,他心中越发的慌乱起来,激烈地挥手打开男人的手,惊恐地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你……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男人有些意外地歪头,盯着他往外爬了几步,忽然好像想通了什么,闪身上前,敏捷地抓住了他的衣领,手一挥把人直接拽住了拖回到自己面前:“喂!我刚刚才救了你的哎!你怎么分不清好人坏人啊?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滴水之恩,用湖相报’吗?”

“啊?”

现场画风突变,陈昭当即一愣,脑子瞬间卡壳,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位神秘人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疑惑地小声问了一句:“你说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男人这时忽然没来由地轻轻“哦”了一声,侧头抬手按了一下耳朵的位置,隐约能看到黑色连帽衫底下,似乎有蓝牙耳机的光芒闪烁,他的声音有些沮丧,尾音拖得很长:“我又说错啦?”

看情况,陈昭猜他是在跟人打电话,男人安静地歪着头认真倾听了一会儿,这才收敛神色,假装帅气地拍拍他的肩膀:“别当真,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活跃一下气氛嘛!哈哈哈哈!”

他自己在那里干笑了几声,搞得陈昭哭笑不得,一肚子的恐惧顿时都散了个无影无踪,诡异的场合,诡异的男人,连带着他自己都好像变得诡异起来。明明刚刚还吓得要命,害怕到腿肚子都转筋,可现在这恐惧的感觉不知不觉已经散去一大半了。

男人说完扬起下巴,朝着刺青汉子那边看去,抬手朝他勾了勾食指:“说实话吧,何方、佟国志、王强、孙英群他们四个人,是不是都是你们杀的?”

刺青汉子心中一惊,立刻知道这人是有备而来。他们之前通过同样的方式,已经处理掉了四个人,都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竟然有人追到了其中的线索。

他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物了,对方既然能在瞬间就干掉两个人,战力一定不弱,硬拼肯定不靠谱,还容易送上门去给对方逼供,反正他已经拿到了密码,最好的办法显然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跑得很快,提着大提包,几乎是三五步就冲进了天台的出口,陈昭原以为男人会立刻追上去,可是对方却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来,任凭敞开的黑色外套在风中帅气地飞舞,单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似乎是看穿了自己的担心,男人轻松的开了口,语调的儿化音有一点诡异的不协调:“没事儿,他跑不了!”

说着歪着头勾起食指在耳畔轻轻敲了敲,语调轻快愉悦:“他下去了,格格,到你了!”

陈昭与神秘男人面对面站着,却依旧看不清他确切的模样,只是对方身上忽然散发出来凌厉气场让他不由自主地胆怯,他于是下意识把身子往后缩了缩。

男人低声安慰他:“别害怕,我们是来帮你的。”

他的声音里仍然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与威严,只是平和了许多,陈昭的情绪稍稍缓和下来,不知道怎么的,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在某次酒桌上听到的那个离奇的传说来。

两个多月之前,圈内古玩大家叶成儒老先生和他的孙女相继被人绑架,坊间传说,这件事情与一批几十年前下落不明的宝藏有关,原本情况危急,但是没想到竟然引来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千面狐狸”出手,顺利营救出了被绑架的叶老和叶家千金。

坊间传言,他有千张面孔,狡猾如狐,身份神秘,极少有人见过他真实的面貌。然而,凡是有事关文物国宝的大案,他都会插手介入调查,只为文物国宝不外流,也不会沦为不法之徒谋取暴利的工具。

陈昭顿时心头一跳,像是打起了鼓一样,咚咚地急促跳个不停:“你……你是‘千面狐狸’?”

男人被识破身份也不意外,反倒是有些骄傲,隔着手套做了个打响指的动作,语气也跟着悠扬起来:“是啊,就是我!嗯,看起来我还是挺有名的嘛!嘿嘿嘿嘿……”

“千面狐狸”只是江湖中人给他起的称号,他的公开身份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持有人,本名李越霆。两个多月之前,李越霆率领“文物猎人”团队第一次与QS公司交手,顺利救出了被绑架的叶成儒老先生以及他的孙女叶颜,同时也查出了阿波丸号沉船宝藏与两块盗门凤凰玉佩之间的联系。

虽然宝藏的最终下落让人唏嘘不已,但是至少,他们重重谜团中抽丝剥茧,找出了隐藏多年的真相,同时也惩戒了处心积虑多年,为了得到宝藏不惜杀人作恶的潘俊,从这一点上看,他们并没有输。

“啊!”

话筒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听的出来,声音是个男人的。李越霆心情愉悦地拍了拍陈昭的肩膀,很认真地问:“你,想不想看坏人被揍?”

被他这么一拍,陈昭觉得浑身的骨头就像是被打散了再重装起来,摇摇晃晃地几乎站不稳,但他知道此时自己完全说了不算,只能咬牙硬撑着,心有余悸地跟在了李越霆身后。

天台的楼梯间有点昏暗,因为新建好没多久,还弥漫着一股呛鼻子的油漆味。李越霆往下走了半层楼梯,视线一转就开阔了不少,眼前的景象让他禁不住哑然失笑:“我说格格,你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啊!”

楼梯拐角的空地上,刺青男人脸着地趴着,状况非常狼狈凄惨,他的两只胳膊被扭在背后,身子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一只白皙纤秀的手掌将他牢牢制住,男人脸上的青筋几乎爆出来,但是却始终无法动弹。

陈昭惊讶万分地往上看去,落入视线的是一段如玉般的手腕,腕间戴着一只晶莹通透的透水白玉镯子,随着手上的动作一晃一晃,在这样一个阴暗的场合,不合时宜地闪着异常明亮的光。

那只手的主人扬起头来,顺势将一只穿了绣花布鞋的脚踩在男人的腰间,轻描淡写之间用力往下沉了沉,顿时听到“咔嚓”一声,似乎是骨头断裂的声响,男人又是一声惨叫,随之响起的语气抑扬顿挫,锋利冷傲,是地道标准的京片子:“哟!您倒是没用力过猛,可您差点就让人跑了呢!”

被称为“格格”的,正是曾经被绑架,后来被李越霆所救的叶家千金叶颜,她在追查“阿波丸号沉船宝藏”一案中加入文物猎人团队,成为第四名正式成员。

“Sorry,我的错,我的错……”,李越霆向来尊重女士,摊开双手又合十摇了摇,主动承认错误,然后凑过去把男人从叶颜手里接过来,一边笑吟吟地数落起他来:“你看,我让你有话好好说,你非要跑,现在好了吧?被人揍了吧?哎你让我看看,脸痛不痛,没毁容吧?”

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男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李越霆笑得越发欢畅:“也好,本来长这样了就已经够悲剧了,我们现在就当是做做好事,帮他毁个容再整容吧!”

叶颜被他这不着调的样子搞得哭笑不得,垂手退到一边,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

为了隐藏身份,她的脸上也化了很浓的妆,不过还是没改爱穿古风衣饰的喜好。所以出门时选了一条铺满了刺绣花纹的长围巾挡住了脸,还穿了一双黑红相间的系带绣花布鞋,鞋尖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盛放,黑色的布带缠绕在脚腕上,蜿蜒往上,长裙底下露出一截小腿,显得皮肤越发白皙动人,赏心悦目。

李越霆对古韵古风钟爱有加,叶颜的打扮完全合乎他的心意,所以得了空,他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几眼,欣赏过美人,这才心满意足地转头去威胁那刺青男人,语气油滑而轻佻:“我可没什么耐性跟你耗着,劝你还是早点说实话吧!早说早完事儿,我还想抽空去赌场逛逛,玩上几手呢!”

此时的李越霆怎么看都像个没什么正型的小混混,叶颜知道他这是故意的,于是干脆板起脸,立志将黑脸唱到底:“我可不会对您客客气气的说话办事儿,你要不就快说,要不然,我还差个练功的木头桩子,把您绑了杵在那儿我看也差不多!”

她刚刚出手狠辣,再加上一口冷言冷语,倒是把那人吓得够呛。

李越霆这时候笑呵呵地继续出来当和事老,学着叶颜的京味语调,调侃着顺手又插一刀:“对了,您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位小姐练的可是咏春,专门拆手拆脚扭关节,你要是不信,我先给你示范下怎么样?”

说着原本搭在对方肩头的手迅速地往下一滑,一把扣住男人的手腕,直接往下一扭!

他的五指力道精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只听“咔嚓”一声,男人的手腕一阵剧痛,当即惨叫出声,话说得飞快:“啊!!!我说!我说!人是我杀的,可我只是收了钱办事,只知道委托人叫‘马二先生’,其他的我也、我也不清楚啊!”

李越霆挑了挑眉:“哦?马先生?二先生?这都是什么鬼?”

说着眉梢一挑,五指再度收紧,叶颜听到男人的骨节被他捏得咯咯作响,惨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陈昭在李越霆背后缩着脖子发抖,吓得几乎要尿了裤子。

男人声嘶力竭地哀嚎:“真的只有这些了,真的,我保证,不,我发誓!”

听他的意思,倒也不像是在说谎话,李越霆随意地放开他的手,把人扔在地上,又随意往他的小腹踩上一脚,看他像摊烂泥一样蜷缩着,于是慢慢摇着头调侃:“啧啧啧啧,我就用了三分力而已,您这也差劲了吧!”

他悠悠转过身,抬手指了一下男人仓促间扔在地上的黑色大提包,叶颜心领神会地走过去查看,一边戴上早就准备好的白色手套。提包里的东西让她眼前一亮:“咦?鎏金双雁银盒?”

李越霆在鉴定这方面的造诣虽然不如叶颜专业,但毕竟见多识广,禁不住好奇地追问:“跟之前几件金银器一样,也是假货吗?”

“那叫赝品好吗?”

叶颜非常嫌弃地瞥了李越霆一眼,这人明明是个行家,但偏偏总是要把自己装得跟个外行一样。她单手将东西托在掌心,另一只手在花纹上慢慢摩挲:“仿制得很真,也难怪他们会上当,如果不是看过之前那几件,我也很难看出破绽来。不过……”

她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稍稍蹙眉,李越霆听得出她话中纠结的意思,开口问道:“有哪里不对吗?”

叶颜点点头,李越霆猜得没错,这确实是她心中所想。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把这鎏金双雁银盒拿在手上,她心中就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没有任何证据,更多的是出于一个女人敏锐的第六感,这件金银器,似乎与之前他们看到的那几件都不太一样。

只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门道,叶颜干脆把鎏金双雁盒换了个手,眯着眼睛瞟了一下四周,她现在站着的那个地方光线实在是有点暗,于是决定找个亮堂点的地方再仔细看看。她一边琢磨其中的门道,一边慢慢往旁边挪了几步,单手托着银盒在掌心,迎着光线认真端详着。

“唐代的金银器盛极一时,代表着国家的繁荣昌盛……”,叶颜端详着银盒上的鎏金双雁花纹,栩栩如生,工艺精湛,她一时感触,忍不住脱口就用了两个四字词语,然而下一秒就注意到李越霆望向自己的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她顿时明白过来,以现在李越霆的国语水平,能听懂“繁荣昌盛”是什么意思,但是“盛极一时”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了。

她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把接下来的话全都翻译成了大白话来说:“汉代的时候曾经有一个说法,如果生活中使用金银做的器物,嗯,也就是生活物件儿,可以长寿。汉武帝非常相信这一点,所以让人把自己的生活用品都换成了金银制品,这样的风俗一直流行到唐代,皇族、贵族们开始用这个进行攀比,那时候来说,用金银器,是一种上流社会的风气,就跟现在某些有钱人喜欢用什么LV,CHANLE之类的,道理是一样的。”

李越霆全都听明白了,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几乎石化了的陈昭,问道:“这东西是你的?也是在那场什么唐代文物巡回拍卖会上买的吗?”

陈昭胆战心惊地点头答应:“是啊是啊!”

叶颜似乎对时间十分留意,眯起眼眸重复了一次:“在你买了这件鎏金双雁盒之后,也发现它是个赝品?”

陈昭惊恐万分,生怕一不小心被这两个凶神恶煞的人给拆了,连忙点头承认:“没错,买了它之后不久,有个朋友找到我,说有人想高价收购,我当时想着能从中赚一大笔钱,所以就答应了。结果那人找了个专家来验货……”

李越霆自然而熟练地把话接下去:“那个专家悄悄对你说,这件银器是赝品,但是他愿意帮你隐瞒,只要你事后他百分之一的报酬,你虽然答应了,但是不放心,于是又私下托关系找业内人士去鉴定,结果是相同的,确实是赝品。所以你就答应了那个专家的条件,给了他一笔钱,他做了金银器是正品的检定报告,对方也答应见面交易,只不过地点就定在了这里,要你一个人来。对吗?”

陈昭拼命点头,事情正如李越霆说的那样,他来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个陷阱。李越霆与叶颜对望了一眼,他们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目的,之前的四位富商,以及陈昭和第六个人,他们手中的那一位密码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唐代金银器和骗局,都是因此而设,每个人心中都有贪念,只要有利可图,就能让他们自投罗网,取得密码之后杀人灭口,然后再伪装成自杀的假象。

大家各有心思,但就在这一晃神的工夫,原本被李越霆踩在脚底下的男人忽然用力挣起来,弓着背狠狠朝着叶颜的方向撞了过去!

叶颜刚刚挪动了几步,此刻距离往下的楼梯很近,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撞,身子一歪,脚下打滑,当即就朝着楼下摔了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叶颜更为重要,李越霆毫不犹豫地跨出两步,长臂一捞就将人揽腰抱住,温香软玉满怀,他有些小开心,但又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在地上滚了半圈,趁着自己去救人的工夫,直接连滚带爬地下楼梯跑了!

叶颜这边都快要摔出去了,那边双手还死死把鎏金双雁银盒抱在胸前护着,直到被李越霆捞在怀里,这才缓了过来,长舒一口气,低头去看怀里的东西:“哎呀,幸亏没摔着……人都跑了,你还不赶紧追?”

李越霆转头往下看了一眼,那人已经跑出楼梯间,他此刻这个打扮直接在客房区里追个人狂奔,估计不招来保安都很难,于是干脆摆摆手:“算了,不追了!反正他们这种底下办事的人,知道的也不会多到哪里去。问出一个马二先生已经算是不错了,我想想办法,找人调查一下这个‘马二先生’到底是什么鬼。”

他边说边笑眯眯地靠上去,假装不经意间用下巴蹭了蹭叶颜的肩膀,抬手一指她怀里的银盒:“放心吧,这是金银做的,结实着呢,摔不坏!倒是你,你要是摔了,我可是会心痛的呢!”

他说这话时眉眼弯弯,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似笑非笑,半真半假,怎么看都是一副不怎么能信得过的样子。叶颜原本想吐槽一下他这个“什么鬼”的句式,冷不防被他的后半句话给搞了个满脸发热,幸好顶着个大浓妆,轻易看不太出来脸红。

她低下头,像捧着一枚鸡蛋一样捧着盒子小心站稳,这才硬着头皮开口反驳:“这虽然是赝品,但也挺金贵的,一旦摔掉一个边半个角什么的,那多可惜啊!”

李越霆见她目光炯炯,说得义正言辞,不忍心反驳,只是笑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是啊,你说的对,摔了太可惜了。这东西挺好看的,拿回去给你装个耳环戒指什么的,也挺不错的。”

随意又扫了陈昭一眼,问:“你这盒子卖吗?”

这种能惹来性命危险的东西,陈昭恨不得当场就给扔了,只是花了钱在上面又舍不得,这会儿李越霆说想买,赶忙就往外推:“卖!卖!你,哦不,您想要,随便给钱点就拿去好了!”

李越霆眼珠一转,双手抱在胸前跟他谈条件:“不如这样吧,我送你和全家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避避风头,保证你们的安全,换你这个鎏金双雁银盒,怎么样?”

陈昭热切点头,他留在澳门迟早会有危险,如果千面狐狸能够保护他们全家的安全,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有叶颜知道李越霆的用意只是为了留下这个盒子,因为就算陈昭不答应把鎏金双雁银盒给他,他也一样会保护他们全家安全。他虽然看起来一脸高帅富但不怎么靠谱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比谁都热心而且靠得住的人。

叶颜小心翼翼地把鎏金双雁银盒给收了起来,李越霆手腕一翻摸出一张房卡,说到:“走吧,我们先回房间再慢慢说。”

总站在楼梯间里说话还是挺奇怪的,而且,从第一个富商坠楼案开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了活着的当事人,当然要把事情全盘问清楚才行。

他们之前已经在这间酒店开了一个套房,正好可以让陈昭暂时躲着。李越霆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让人把陈昭的家人保护起来。

陈昭惊魂未定地坐在沙发上,看似态度诚恳地回答着叶颜和李越霆提出的各种问题。他们最关心的,是那个六个人共同保管的密码,陈昭回忆说,二十年前,他们六个人在西安的古玩市场遇到一位收破烂的老人,发现他手中的一筐“破铜烂铁”,其实是被泥土包裹的金银器,于是他们哄骗老人,用一个很低的价格买下了所有的东西,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把其中的几件变卖,大部分都收藏了起来,六个人共同保管一个密码,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把金银器拿出来变卖一两件。

李越霆又问了第六个人的信息,那人叫范致国,目前据说已经定居温哥华,陈昭摇摇头,说:“两年多以前,我们就联络不上他了。”

叶颜知道这个范致国的行踪非常重要,于是在一旁默默拿了李越霆的平板电脑就开始查询,只是她并不太擅长这些,找了半天仍是毫无头绪,赌气地扔了电脑,站到窗前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李越霆结束了跟陈昭的交谈,到窗边拍了拍叶颜的肩膀,笑道:“看什么呢?”

叶颜忧心忡忡地回答:“我怕范致国会有危险,假如对方是为了得到这个密码,那么,没理由不去找第六个人。而且……”

李越霆忽然把食指竖起来,按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叶颜立刻会意地看向陈昭的方向,回过头来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彼此的眼中很清楚地看到了同样的结论。

他们曾经携手共度生死考验,所以,在某些方面,总是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很快陈昭的家人就被安顿好,陈昭飞往北京的机票也已经定好,叶颜知道这很可能又是小白老板的手笔,那个身材姣好,性感火辣的女人似乎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很多事情李越霆都会放心交给她来善后。

不过一想起她对李越霆殷勤热情的态度,叶颜总是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她对着镜子补了个妆,转头就看到李越霆从门口进来。

“送走了?”

叶颜问,那么多人看着,而且对方刚被李越霆震慑过一回,应该没那么快再有动作,陈昭暂时会很安全。

李越霆点点头:“送上车了,直接过关到珠海,那边有人会去接。”

叶颜收了口红,轻描淡写地问:“你也看出来他在说谎了?”

李越霆笑着吹了声口哨:“很容易看出来的好吗?”

叶颜瞥他一眼:“那你怎么当时不揭穿他?”

李越霆歪着头一脸无辜:“他自己不愿意说,难道我还能严,严刑什么来着?”

“严刑逼供……”,叶颜扶额,这家伙简直就是成语黑洞嘛!

李越霆笑得跟一朵灿烂盛开的向日葵一样,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就是嘛!反正我想知道的,我差不多都猜到了,剩下的,就让他自己藏着吧!反正就算我不挖,总有人会愿意帮他们把所有事情都挖出来的!”

叶颜跟着感叹一句:“是啊!那个马二先生,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密码箱里的东西,绝对不止是金银器这么简单。”

李越霆掰着手指头盘算:“我觉得啊,他们留个当年肯定是干了什么不太好的事儿,才拿到了密码箱里的东西。那东西肯定非常值钱,但是又不太好变卖,所以才会想出六个人一人保管一位密码这种事情来。陈昭肯定很害怕我们知道他们当年干过的事情,所以才编了个谎话来骗我们。”

叶颜表示赞同:“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范致国吧!”

李越霆随手拿过被叶颜丢在沙发上的电脑,神色坦然:“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当务之急’是什么意思?”

叶颜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怒吼:“滚!”

李越霆笑呵呵地成功把自己窝在沙发里,身子团成一个球:“嘿,美人,别这么暴躁嘛!”

叶颜狠狠瞪他一眼,李越霆立刻把脖子缩回去,悻悻道:“先找人,先找人!”

叶颜这才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搜索引擎,试图把范致国这个人找出来,但是翻了半天仍然没什么结果,这边李越霆也皱着眉咔嚓咔嚓打字,半天叹了口气,小声嘀咕:“唉,小苏要是在就好了。”

叶颜在键盘上飞快打字的动作一停,指尖僵硬,她暂时并不想提这个名字,可是她也很清楚,李越霆是不可能不提到苏云时的。

他们是最好的兄弟,不是亲生,但是彼此之间却有着比血缘更浓烈的情谊。

苏云时在文物猎人团队成立之初就加入了,李越霆曾经告诉过她,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巴黎,他们一起教训了两个歧视中国人的法国佬,从此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李越霆从没有怀疑过苏云时,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相信苏云时不会背叛文物猎人,背叛他们的共同遵循的信仰和原则。

但是,包括陈昭在内的五人,在唐代金银器巡回拍卖会上买下的金银器,做工精致逼真,惟妙惟肖,这让她立刻想起了在先前追查阿波丸号沉船宝藏下落时,苏云时仿制的那块凤凰玉佩,还有更早之前,那块成功骗过了苏富比拍卖行鉴定专家的白玉长宜子孙牌。

那双修长精致,指节分明的手,有着旁人无可匹敌的魔力。

叶颜因此怀疑苏云时与这件案子有关,但是偏巧他又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阿波丸号沉船宝藏案”结案后,李越霆暂时解散了团队,去北京处理公司生意,而叶颜到香港参加苏富比拍卖行的入职考试,李越霆的妹妹李乐婷跟着男友金冉开始了环游世界的甜蜜旅行。

所以李越霆收到富商坠楼案风声,第一时间并不想打扰妹妹和金冉的二人世界,所以只给叶颜和苏云时发了通知,要他们尽快到香港会合,但是,最后来的却只有叶颜一个人。

苏云时一贯神出鬼没,平时不在任务期间找不到人原本是很正常的,不过一旦收到集合信号,他还是会按时赶来。

可是这一次苏云时并没有出现,这加重了叶颜的怀疑,李越霆对此十分担心,试图启动他身上的应急追踪器查询位置,结果发现追踪器也被人为关闭,让人根本无法确定他此刻的位置。

叶颜一向是个有话就说的爽快人,当即就表示了怀疑,而李越霆坚持相信苏云时的为人,言语之间各不相让,两人吵了几句,搞得不欢而散。

不过,闹过别扭之后才能更理解对方,李越霆知道叶颜其实真心当苏云时是朋友,不过骨子里依然是个正邪分明,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侠女,所以才更急于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知道叶颜心中的想法,李越霆知道自己这时候提起苏云时有点不太合适,一时失言,于是打哈哈地笑了两声圆场:“你就别担心啦!我已经托了人在找他,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叶颜知道李越霆对苏云时的信赖一直都是盲目的,其实,连她都看出了苏云时的深藏不露,李越霆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会什么都没察觉?

也许,是他自己一直都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叶颜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李越霆,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精得太过分了,偏偏脸上却总是一副很容易看透的样子,又善于卖萌装蠢,一笑就露出整齐的一排大白牙,人畜无害,让人根本对他警惕不起来。

只不过此刻他把自己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像个大号的黑色粽子一样,叶颜越看越闹心,干脆直接给了李越霆一个白眼,忍不住抱怨道:“现在又没有外人了,能不能拜托您,把帽子收一收,别总打扮的跟个中二病一样,成不?”

“哎哎哎,不成不成”,李越霆兴冲冲地嘿嘿一乐,抬手拉下口罩,却不肯把帽衫上的帽子拉下来,语调骄傲地炫耀:“我这才不是中二病呢!这是流行,你不知道,网上最近可流行这打扮了呢!帅气、神秘,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有高冷霸道总裁的气质?”

您还总裁,您就一中二综合症重度患者啊!

叶颜在心里默默腹诽,努力压下想要把电脑扔到李越霆脸上去砸死他的冲动。这边脑海里灵光一现,想起苏云时曾经给他们安装过一个专门寻人用的APP,赶紧找出来打开,果然成功翻出范致国这个人的资料。

“改过一次名字,原名叫范进……范进……”,叶颜顿时一囧,小声嘀咕:“真是服了,范进中举吗?”

李越霆搞不懂意思,乐颠颠地凑过来看:“范进中举是什么意思?那个范致国还是范进的,他现在在哪儿?”

叶颜没工夫跟李越霆解释什么典故,又忙着翻了翻,忽然一惊:“范致国今天从吉隆坡飞澳门!他竟然也来了!”

说着看了一下电脑上的时间,语气急促地又道:“航班一个小时之后就要降落了!”

李越霆立刻拍拍桌子,示意叶颜把电脑收起来,他自己也动作敏捷地整理好背包:“走吧,赶紧去机场,我们能查到范致国的下落,马二先生很可能也能查到,我们必须比那些人先见到这个人,第六位密码决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两人都不是磨叽的人,一前一后冲进电梯,他们的车子就停在楼下的地下停车场,李越霆负责开车,电脑屏幕上开着导航,显示着机场的方向。

叶颜系好安全带,正打算把范致国的照片拿出来给李越霆看,李越霆的手机这时候突然响了一下,是微信提示,李越霆扶着方向盘拐上主路,抽空打开看了一眼,手轻轻一抖,用力握了一下方向盘镇定下来,这才抬手把手机递给身边的叶颜:“有小苏的消息了……”

“9月12日,这里是……苏州七里山塘?”

叶颜看着小白老板发来的微信,有些惊诧也有些钦佩,寻找苏云时实际上跟大海捞针无疑,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却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这是张微博截图,苏云时在七里山塘某个茶馆里喝茶听评弹的时候,因为颜值实在逆天,被某个路过的花痴姑娘偷拍下照片发上网,结果还在微博上小小引起了一番热议。

她一边看,大脑一边在高速运转:“小苏为什么会去了苏州?”

李越霆不忘给车子加速,飞一般地疾驰在笔直的马路上,一边流利地作出判断:“我有三个疑点,第一,从发布微博的时间,图片上的光线和环境来看,应该是晚上,而且在八点钟以后,但以我了解的小苏,晚上八点之后,他绝对不可能出门;第二,虽然照片上只拍到了他一个人,但是,他旁边的桌子上却放了两个茶杯,这说明当时小苏不是一个人出来,而是跟别人在一起喝茶;第三,小苏的玉坠平常是不离身的,那么,他的应急追踪器到底是被谁关掉的?是他自己,还是和他在一起的人?他在茶馆跟人见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叶颜迅速把照片放大数倍,虽然有点模糊,但是还是勉强能辨别出来,此时,苏云时的脖颈上还戴着那枚和田红玉坠子。

她很快得出推论:“我认同你的三个疑点,我觉得有些事可以这样解释:第一,这应该是一场非常重要的约会,才会让小苏打破习惯,在晚上八点之后出门。不过他向来睡得早,所以,就算他要出门,也会选一个距离酒店不太远的地方。所以这个茶馆一定就在他所住的酒店附近,直线距离应该不会超过五百米。第二,喝茶听评弹这种事,我觉得应该约的不是女人。第三,应急追踪器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关掉的,要么是小苏在跟这个人见面之后,摘掉了玉坠,要么是,他自己用软件关闭了信号源。不过这些,应该都是在他与那个人见面之后发生的事情。”

叶颜说得头头是道,好歹也跟李越霆合作了这么久,对他分析事情的逻辑已经很清楚了。李越霆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再次回忆了一下那张照片,绿灯亮起时,语气再度兴奋起来:“我知道了,小苏应该约的是他的同门!”

叶颜一愣:“同门?”

从没听说过苏云时的门派来历,他的同门又是从何说起啊?

李越霆指指电脑,言简意赅地解释:“我下了一本电子书,你翻到我做了书签的地方,看看就明白了。”

叶颜轻哼一声,神态有些嫌弃地在电脑的阅读软件里查找电子书,先是翻到一本英文版的《恶之花》,她稍稍诧异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李越霆竟然还看诗集,一边不以为然地翻了几页:“真是的,电子书多没质感啊!”

李越霆笑呵呵地回答:“有吗?我觉得这电脑跟纸质书的重量差不多啊,拿起来都挺沉的。”

叶颜关掉诗集,重新在书架翻找了一下,目光最后停在一本叫做《八门传奇》的传记书上,微微一愣,忽然双目一亮:“唉?老李,你刚才说什么?”

李越霆没搞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只是下意识重复:“拿起来都挺沉的。”

叶颜恍然大悟,立刻扔下电脑把提包打开,匆匆戴上手套,把鎏金双雁银盒取了出来捧在掌心:“不是,是上一句!你说,跟纸质书的重量差不多?对不对?”

李越霆歪着头继续一头雾水,快速地眨着眼睛,自己琢磨刚刚说过的这没头没尾的话:“重量差不多?重量……重量!哎呀!我懂了!我真是太聪明了,聪明起来连我自己都佩服啊!”

他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紧跟着一扭,车子差点一头撞到路边,急刹车停住,把叶颜晃了个猝不及防,差点把银盒砸到他脸上去:“哎哎哎,你别激动!”

鎏金双雁银盒,银质鎏金,上面线刻着一对相向而立的双雁,站在结满了莲子的莲蓬上,彼此举止亲昵,难舍难分。

叶颜在大学主修的科目就是文物鉴定,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这银盒,无论从材质、做工、色泽、亮度上来看,都足够以假乱真,只有进行金属元素年份测试,才能准确辨别出其实是个赝品。

除此之外,这件东西还有一个破绽,叶颜缓过来,用掌心小心地掂量着银盒的重量,一边大略在心中估算。这才是她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怪异的地方,如果与同等体积的贵金属比较,这个银盒的重量,似乎要轻了一些。

李越霆也看懂了:“体积相同,为什么会轻一些?是材质用料不对,还是其中……有空心?有夹层?有机关?”

叶颜将眼眸眯起,略略一想,大胆的念头顿时涌上心来,她问李越霆:“你敢不敢赌一把?”

李越霆见她坚定的模样,嘴角一歪,自信满满:“当然了,你不知道吗?我的赌运一向都很好啊!”

叶颜瞥了他一眼,从手提包里取出两件工具,小心地从银盒底座开始撬,很快就听到“咔嚓”一声,底座脱落,李越霆忍不住凑过去细看,顿时眼睛一亮:“真的是这样!”

果然如他们所料,银盒原本应该是实心的底座,现在竟然是空心的!

李越霆用手一点点仔细地摸索那个空心的位置,指腹竟然感觉到凹凸不平的触感,那些冰冷的图像,在他的记忆中,慢慢用一种熟悉的方式,依次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是一组摩斯密码,这种联络方式他们已经多年不用,可是,关键时刻,却能释放出最精确的信息。

情况危急,急需援救。

苏云时

李越霆心中一惊,直接抬脚猛踩油门,苏云时一向能力出色,可现在连他都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向外求救,就证明他遇到的情况确实非常危险。

叶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结结实实晃了一个踉跄,尖叫一声:“老李你冷静!你慢点慢点,注意安全!”

李越霆眼疾手快地转向:“先订机票,我们立刻去苏州。你联络婷婷和金冉,我们需要支援,无论他们在哪里,都要想办法立刻赶过来跟我们会合!”

叶颜顿时明白李越霆的打算,掏出手机打电话,电话很快接通,首先响起的是李乐婷那欢快如同银铃般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心情不错:“哟!大姐,咱们怎么就这么有默契呢!我刚下飞机,你的电话就来了,嘿嘿,来的正好,快点快点,让我哥来机场接我们!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德国香肠哟!”

叶颜被她这一长串话说得有点乱,信息量太大,干脆把手机开了免提,往李越霆面前一放:“你哥在我旁边呢,你自己跟他说吧!”

“哎,婷婷,你别跑那么快……是格格吧,我们刚到澳门……”

金冉的声音也在旁边响起,看来李乐婷也把手机开了免提,背景音有些杂乱,但听得出是粤语夹杂着英文在广播。

倒是来得恰到好处,叶颜听到金冉的话,心中顿时一喜,金冉也是个难缠的家伙,诡计百出的李乐婷就更别说了,有他们保护范致国,她和李越霆才能放心地离开澳门,赶去救援苏云时。

只不过叶颜还没来得及说话,李越霆这时候出了声,语气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李乐婷兴冲冲地回答:“金冉说你可能遇上了挺大的麻烦,虽然我很想出去玩,可是想一想,还是你比较重要!所以我们就来找你们啦!怎么样,感动吧!”

李越霆当场眼眶一热,叶颜恰好侧过头看他,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忽得柔和了不少,可是嘴上却还是坚持不服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你们不来……”

“感动就感动呗,您这傲娇的劲儿是准备装给谁看呀!”

叶颜听的忍无可忍,开口呛声,直接一把将电话捞回自己面前,顺便白了一眼李越霆,跟李乐婷继续说话:“我们现在正在往机场走呢!最慢再有十五分钟怎么也到了,正好,你们帮我留意一个人,我把照片微信发给你。”

李乐婷“嗯”了一声,背景杂音忽然就小了,她戴上耳机,停下脚步,招呼金冉靠过来,两人一起翻看叶颜发过来的照片,说话声音也跟着小了不少:“他就是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吗?这大叔,看起来还挺帅的呢!”

叶颜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介绍了一下,顺便把范致国的航班号也告诉了李乐婷,李越霆虽然表面上认真开车,但是一直眯着眼睛找机会往叶颜那边瞥,耳朵也竖了起来,试图挺清楚电话那头李乐婷说的每一个字。

金冉开了电脑开始搜索,他跟苏云时一样,都对计算机方面的技术十分擅长,在这方面必然要比叶颜管用的多,很快就找出有用的资料:“范致国找了一家保安公司,花高价雇佣了八个保镖来保护他。他在星际酒店订了个套房,目前看,计划要住一个星期左右。”

叶颜“哦”了一声,恰好看到李越霆暗搓搓的目光飘过来,心中一动,顺手就把电话的免提给关了。看情况,范致国已经得知其他四个同伴的死讯,她心里有些诧异:“他明知有人要对他不利,为什么还是一定要来澳门呢?”

金冉用手机拨了李乐婷的电话,调整为三方会议模式:“我在查保安公司为他安排的行程,我想拿到了行程,就知道他到底来澳门干什么了。”

李乐婷走到行李传送带旁边,一边踮着脚张望一边猜测:“我觉得吧,他很可能也是为了那些金银器,还有密码才来的。”

金冉很自然地牵起李乐婷的手,拉着她躲开一个有些失控的行李车,李乐婷被金冉半圈在怀里,幸福地笑眯眯不说话,神情像极了她养在别墅里的那只猫。

“按照格格所说的,这些人虽然为了密码而来,但是行事的套路很完整,也很有逻辑,先通过唐代金银器拍卖会把他们引来,让他们买下赝品,然后通过专家朋友做出暗示,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是赝品,要他们急于出手,再假扮买家,将他们引到偏僻的地方私下交易,趁机抢走东西,逼问密码,然后再杀人灭口。我看,这不是一般的诈骗犯,而像是……”

理清楚了思路,金冉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的语气顿时凝重起来:“格格,你听说过江湖八门之中,有一派叫做‘千门’吗?”

叶颜一愣,顿时想起刚刚李越霆让她看的那本书来,《八门传奇》,八门之中的千门,正说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再逗李越霆,把手机重新开了免提,让李越霆也加入这次对话:“金冉说,这群人的行事风格,很像是江湖八门中‘千门’的手法,老李,你刚刚让我看的那本书,说是约了小苏见面的是他的同门,所以,小苏的同门……是千门的人?”

这个推论把除了李越霆之外的三人都吓了一跳,关于苏云时的身份背景,他们一无所知,但金冉毕竟出身盗门,对此有些了解,冷静地比较快:“小苏是千门的人?千门三宗,他是哪一宗的传人?”

李乐婷靠在金冉肩头,慢慢揉着差点被惊吓掉的下巴感慨:“不是吧?从来没听云时哥哥说过啊!”

叶颜抬头,黑色帽衫罩下一块阴影,正巧投落在李越霆脸上,他在众人惊诧的疑问当中,忽然发出“嘿嘿嘿嘿”的诡异笑声:“那是啊……这么大的秘密,当然只有我才知道了!”

听他的语气,俨然是很得意的样子,就如同他平时的行为做派一样,对任何事情,一直都是信心满满,势在必得,这天底下,似乎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车子飞快地驶过跨海大桥,滨海城市大片开阔的绿地尽头,已经能看到机场的轮廓。

叶颜双手捧着平板电脑看书,她阅读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每一秒钟就翻过一页,《八门传奇》是一本江湖传记一类的书籍,作者是清末人士,后来被翻译成白话文,台湾出版,李越霆搞到的这本是文言文和白话文对照版,所以看起来并不吃力。

“八门之中,惟千、盗两门,传言甚多,名声甚广……”

她还记得这是孔天明当年在南华早报上连载小说里的一句话,后来因为李越霆听不懂文言文,于是苏云时把整篇文字都翻译成了英文解释给他听。

千门明王设局与日本人决战,盗门分立南北多年……这些都是当年的江湖旧事,民国虽然动荡纷乱,但却出了不少奇人奇事,不过当时他们一门心思地追查阿波丸号宝藏下落,解开盗门与千亿财富息息相关的谜团,关注的一直都是盗门,而忽视了其中有关千门一派的记录。

千门是江湖里最为神秘,也是最行事诡异的门派。所谓千术,其实不过是最为高明的骗术,千门中自古就有千门八将一说,正、提、反、脱、风、火、除、谣,每人各司其职,但却能组成一个完整的骗局,让人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落入圈套。

李越霆侧头在导航上查看机场停车场的具体位置,一边试图随口解释:“我并不是有意瞒着你们,只不过,那是小苏的秘密,他既然不想让人知道,我也不好过问,只能一直假装自己不知道。”

叶颜心中早有预感,这会儿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李越霆果然是事先就知情的,她倒也能理解,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双手把电脑抱在胸前,歪头看他:“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小苏的身份的?”

李越霆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抬手往叶颜怀中的平板电脑一指:“追查盗门的时候,我恰好看到这本书,里面提到不少关于千门的故事,一门三宗,各有所……长,对吧?”

他犹豫地发出一个二声的音节,小心翼翼地看着叶颜,似乎在期待她的肯定,叶颜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努力学习成语,可惜这方面的积淀实在是不太够,运用自如就不期待了,只要不用错就已经很让人满意了。她点了点头,把话接下去:“是的,一门三宗,各有所长。千门分为三宗,其中千宗是掌门明王嫡传一派,最擅长仿制伪造,技术精妙,让人难分真假。小苏的那一门手艺,当初连苏富比的鉴定专家都骗过了,现在看来,也只有千宗传人,能做到这一点了。”

李越霆成功找到停车场的入口,心情愉悦,跟着侃侃而谈:“所以啊,当初在香港,那个古灵精怪的夏家小丫头巴着小苏不放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好像也发现了点儿什么。你可能没有发现,小苏的手,跟一般人的手是不同的。夏沫沫跟他握过手,可能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如果说叶颜的怀疑只是推测,那么李越霆说的这件事就能算得上是实质性证据了,听他这么一提,回忆起跟苏云时初见握手时的情形,再联系起书里写到的细节,她立刻就全都明白了:“是小苏手上的伤痕,对吗?”

千门中人,对手的要求极高,为了让手指灵活,会把锋利的刀片拿在手上把玩,从一片加到同时五片,等到刀片在指尖翻转自如时,才算是练成了基本功。而练习时,割伤手指是常有的事情,伤口结痂愈合,只会留下一道道非常细微的小疤痕。如果不是仔细留意,根本就察觉不到这样的伤口。

叶颜深知李越霆表面看来处事随性,但实际上心思极为细腻,苏云时的身份他一早就已经察觉,但却可以不动声色地帮他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

李越霆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是把眼下最着急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列出重点主次,然后分派接下来的任务:“既然婷婷跟金冉来了,那么保护范致国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俩,我们去苏州,另外格格,你再找一下七里山塘附近最好的酒店,五星级的那种,直线距离茶馆500米以内的,应该就是小苏住的地方了。”

叶颜飞快地用电脑查找最近的航班,一边推断苏云时现在的处境:“他用摩斯密码对外求救,看来是被人限制了人身自由。不过以小苏的身手,受制于人,不太应该啊?”

李越霆勉强听懂了“受制于人”的意思,对此他确实也有点意外,他从书里看到,千门当中一贯有“以茶斗技”的传统,也就是所谓的边喝茶边谈判,所以他才推断苏云时是跟同门相约在茶馆里会面,只不过具体的原因,也要他们到了苏州之后才能继续追查。

金冉和李乐婷在机场的停车场里与他们顺利交接,金冉用一个手机软件切进了保镖们的对讲频道,成功查到来接范致国的车子的位置和车号,然后开车紧跟着他们一路暗中保护。

李越霆跟叶颜急匆匆地登上了飞往上海的航班,从上海转高铁再到达苏州已经是晚上,在路上他们已经收到了金冉的邮件,把苏云时在苏州的行程列出了一个详细的清单,包括预订酒店、刷卡消费、订车记录等等。而其中信用卡消费记录是对于苏云时行踪最好的记录,果然不出李越霆所料,苏云时在七里山塘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预订了长达一个半月的套间,因此叶颜也预订了同一家酒店,同一楼层,更方便他们行事。

住进酒店之后,李越霆并没有着急,而是精神奕奕地拉着呵欠连天的叶颜上街吃晚餐,他对这一带似乎是很熟悉,直接杀到街巷里,七拐八拐进到小店,菜单也不看,气定神闲地坐下来,直接报了几样招牌菜。

叶颜一直忧心苏云时的安全,又担心晚上吃多了会胖,所以对晚餐的菜式毫不上心,李越霆结束点菜,双手撑在桌上,笑眯眯地望着那位已经被他那双闪亮眼睛彻底晃瞎的服务员,把一句话说出了自带低音炮的播放效果:“哎美人,你们家宋老板在吗?”

叶颜心中一动,怪不得他这一路来的这么熟悉,原来跟老板是旧相识。

服务员愣了愣,迅速把李越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问下去:“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李越霆呵呵一笑,不再问话,而是拿出手机发微信语音:“宋老板,请问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吃顿水果年糕?”

服务员看他的反应,似乎跟自家老板是认识的,而且关系还不错,李越霆放下手机,认真地朝着服务员点头致意:“多谢你了,麻烦上菜快一点,我都要饿扁了……”

前半句还说的正经,等到了后半句就又露出了随性油滑的性子,还不忘瘪嘴眨眼,眼里水灵灵的,根本就是在卖萌。

叶颜在一旁看着画风突变,顿时目瞪口呆,看不过去于是暗暗戳了李越霆的胳膊一下:“你别闹啦!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得!”

服务员早就被李越霆逗得满脸通红,抱着菜单迅速跑开。李越霆心满意足地望着她的背影,颇为不悦地抿着上好的碧螺春,开口辩解道:“我真是冤枉啊!我可没有吓唬她!你看我刚刚态度明明很温柔很斯文嘛!”

叶颜瞪他一眼,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手臂上,轻轻蹭着,仿佛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半天忽然指尖一停,抬头看向李越霆,目光犀利尖锐:“说吧,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以她对李越霆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只是过来吃个饭这么简单。

李越霆歪着头,用一只手撑着太阳穴,看着叶颜似笑非笑,看起来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就是吃饭而已嘛!还能有什么主意?”

叶颜伸出一根手指,气定神闲地指了指李越霆,压低的语气中透着某种尖锐的深意:“不急着找小苏,不去茶馆,而是专程跑到饭店来,还点名要见人家老板,你这‘千面狐狸’的称号,难道会是白叫的?”

李越霆忽然飞快地伸手刮了一下叶颜的鼻尖,然后挤了眼睛朝她一笑:“别人都说美人都是花瓶,好看不实用,可偏偏我眼前这个不只是漂亮的花瓶,还是价值连城的珐琅彩。我可真是……赚着了!”

不是情话,胜似情话,叶颜把这话听在心里,倒像是刚尝了蜜糖一样,心里甜甜的,只不过她不肯轻易表露出来,于是毫无意外地傲娇了,假装镇定地把头往另一边撇开:“什么珐琅彩还是花瓶的,怎么总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李越霆笑吟吟地看着叶颜将傲娇进行到底,反正他们都是主修傲娇学的,谁也别笑话谁,一边抬手持壶帮她添茶续水,态度殷勤地很。

他虽然不喜欢喝茶,但是既然叶颜喜欢,他看着她喝茶也觉得挺开心的。

宋老板接到李越霆的微信很快出现,他是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留着极短的板儿寸,走路带风,说话声音又粗又响,还是一口杠杠的东北口音,往那里一站,倒是有些莫名的喜感。

李越霆与他寒暄握手,互相问候了两句,他的口音直接就被带跑偏了,从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变成了依旧不太标准但语调铿锵有力的东北话:“好久不见了,宋老板最近都在哪儿发财呢!”

宋老板笑得双眼几乎都眯在了一起,声音震得叶颜的耳膜里轰隆隆直响:“还不就那样!进进货,看看店,下下厨房,可不像小李子你,那么大的生意,还经常有空跑出来游山玩水,真是羡慕死人哪!”

宋老板这“小李子”三个字刚一出口,叶颜就差点没憋住笑,她很自然地就在脑海中想象出了一个首席总管大太监的形象,然后把李越霆的脑袋接了上去,只觉得搞笑到不行,只不过碍于有外人在场,她只能低下头,一抽一抽地忍得很辛苦。

宋老板对此毫无察觉,问候完了一偏头就看到叶颜低头站在那儿,还以为是她害羞了,于是兴冲冲地开口又问:“哟!这就是咱弟妹吧!”

叶颜当即囧得不行,这下更不敢抬头了。李越霆心里倒是兴奋的彩旗招展锣鼓喧天了,只是表面上却只能风平浪静地笑着解释:“不是,宋哥,这还不是弟妹呢!”

说着扯了一下叶颜的衣袖,主动介绍道:“这是宋哥。”

叶颜抬起头的一瞬间立刻换上落落大方的表情,与宋哥礼貌地握了握手:“宋哥您好,我是叶颜。”

一口京片子语调越发悠扬,李越霆心中一动,叶颜的尾音不稳,竟然是少有的慌了。

宋老板恍然大悟,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李越霆的肩膀:“兄弟,革命尚未成功,咱得继续努力啊!”

李越霆呆了一下,立刻笑着打着哈哈应付:“没错没错。”

叶颜心中囧得如同一万只大象呼啸而过,把热带雨林直接踩成了非洲大平原,她趁着宋老板没看到,用力捏了李越霆一把,低声愤愤问道:“你都跟宋哥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李越霆不答反问,一脸无辜:“他说的我没听懂,话说,那个‘革命尚未成功’是什么意思啊?”

叶颜顿时无言以对,又气又恼,只能跺着脚抱怨:“没听懂你答应个什么劲儿啊!你大爷的!”

难得飚了句京骂,看来叶颜对这件事还是挺上心的,李越霆摸了摸头,心中窃喜,脸上却是无辜至极的表情。

宋哥见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更是在一旁笑得高深莫测,意味深长。叶颜总觉得被那目光盯得脸上一阵阵发热,最后只能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年糕条,李越霆开始笑呵呵地跟宋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中文不时夹杂着几个英文单词,陪着杠杠的东北口音满天飞。

东拉西扯了半天,李越霆终于看似随意地问出一句:“宋哥,小苏前一阵子来过了吧?有没有留什么话,要您转达给我的?”

叶颜手中正在夹年糕的筷子停了一下,李越霆此行的目的她终于明白了,想必是苏云时不方便直接留话,所以借着来这里吃饭的机会,通过宋哥代为转达。

宋哥没好气地挥了挥手,语气抱怨又不解:“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半个月前小苏确实上我这儿来了一趟,说是来旅游的,走之前留了句话在我手机备忘录里,说是要是过一阵子你来了,就把这个给你看。哎不是我说你们啊!你们俩这一天天的到底都在搞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嘛?!你们又不是原始人,现在又是手机又是微信的,你们干嘛还搞这种找人传话的事儿啊,哎我说,你们俩要是再这么拿我涮着玩儿,下次我就给你们俩写封信,贴个邮票寄出去算了!”

宋哥气呼呼地嚷嚷了半天,可还是从手机里找出备忘录来,往李越霆面前一横:“呐!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看吧!”

李越霆眉宇一皱,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字:“基西拉岛的时间。”

叶颜跟着愣了神,基西拉岛这种偏僻不常见的地名还真是让她百科全书一样的大脑处理器短路了一下,不过她还是很快拿出手机查询。

“谁知道他搞的什么鬼!别理他别理他,来来来,宋哥我陪你走一个……”

李越霆只瞥了一眼那几个字,顺着宋哥的话抱怨了一句,很快回复了正常神情,拉着对方勾肩搭背地敬酒,表现的好像这件事无关紧要的样子。

宋哥酒量不错,两人你来我往,一边侃大山一边互相敬酒,倒是喝了不少。叶颜被扔在一边,安静地夹着水果年糕一块一块往嘴里放,这酸酸甜甜的口味她倒是很喜欢,只是担心晚上吃多了会不消化。好在茶不错,能解油腻,让她很是欢喜。

酒过三巡,李越霆看起来已经有了八分醉意,眼神涣散,但偏偏又温柔地仿佛晕开了水,靠在叶颜身边,嘴都合不拢,一直在笑。

宋哥也喝得差不多了,于是亲自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帮助叶颜半扶半拖地把李越霆拉上出租车送回酒店。

车一开,李越霆顺势就往叶颜身上倒,叶颜并没有推开他,而是偏头凑过去,贴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格外清楚:“在外人眼前,演一演就算了,在我这儿,劳烦您就别这么费劲儿了,成吗?”

李越霆合了合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朦胧的醉意,只是脸上还挂着笑容,维持着靠在叶颜肩头的动作不变:“真聪明,我喜欢!”

叶颜压低了声音问:“你知道小苏那句话的意思吗?”

李越霆弯起手指抵住额头思考,一边低声念叨:“基西拉岛,希腊爱奥尼亚群岛中最靠东南的岛屿,基西拉岛……这个词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叶颜看他一眼:“之前听过?在哪里?”

李越霆摇摇头:“有印象,但是想不起来了。”

叶颜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李越霆歪着头盘算:“回酒店,回酒店再说吧!”

回到酒店时大堂里依旧灯火通明,李越霆下了电梯拉着叶颜直奔苏云时的房间而去,手腕一甩亮出一张房卡。

叶颜的大脑转了一圈儿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同楼层,可是他们的房卡也打不开别的房间的门啊!

李越霆阴阴一笑,抬手把手中的卡伸到叶颜面前挥了挥,叶颜定睛一看,原来是张普通的银行卡,他直接上手往门缝里一刷,轻轻一扣,门竟然就开了。

苏云时的房间很整洁,没有被翻过的凌乱痕迹,李越霆进门之后果断把房门上锁,然后抬眼环视一圈,立刻做出结论:“有外人来过。”

叶颜摸着下巴四处看,却看不出半点门道,只能用疑惑地目光看向李越霆:“何……你怎么看出来的?”

“何以见得”四个字硬生生憋了回去,李越霆听大白话听得很明白,抬手一指:“地毯上有脚印,小苏爱干净,从来进门就要换拖鞋,穿鞋踩在地毯上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叶颜知道李越霆对于苏云时的生活习惯十分了解,对他的推断非常相信:“既然房间里进了外人,那么,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呢?小苏已经不在这儿了,他们是来找东西的吗?找什么东西?”

李越霆瞥了一眼桌面,立刻勾起嘴角,转身开柜门翻找起来:“小苏的电脑包还在桌上,按照他的习惯,他的电脑应该也留在这儿了。电脑可是他的命,假如他外出没有带电脑,那么电脑里一定有他留给我们的线索!快快快,赶快找!”

叶颜跟着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电脑,半天没发现,倒是在床头的柜子里发现一个保险箱。

这保险箱是酒店配备的,为了给客人存放贵重物品,李越霆试着开了一下,显然密码并不是他所猜想的那个。可他的眼睛却突然亮起来,用力在上面拍了拍,兴冲冲道:“就是这个了!”

叶颜一手习惯性的搭在胳膊上,用手轻轻蹭着,一边不解地问:“可没有密码啊?”

“密码一定跟小苏留给我们的那句话有关系!”

李越霆顾不得房间的整齐,开始到处乱翻,把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书都一本本打开丢在一边,叶颜知道他是在找苏云时可能留下的线索,于是也主动加入进来,她一眼就看到桌上的酒店便签本,嘴角一扬似乎想到了什么,随手捞过一只铅笔在上面涂起来。

一边得意地拉了李越霆的袖子:“别找了,在这儿呢!”

有人在便签本上写过字,然后撕去了前一页,被铅笔一涂,随着叶颜手上的动作,便签本上慢慢浮现出一行淡淡的字迹来。

“天空十分迷人,大海波平如镜。

今后,对我来说,一切黑暗,血红。”

苏云时的字迹,字如其人,俊秀工整,淡雅飘逸。李越霆慢慢把上面的字读出来,语调沉郁,听起来有些苍凉悲壮的意味。

叶颜眼前白光一闪,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讯息,可是因为太过微小,所以伸出手却没有能立刻抓住。她急切地转头去看李越霆,气息有些不稳:“这……这是……”

李越霆慢慢合上眼,就保持着此刻的站姿,似乎在努力回忆些什么。

原来这就是苏云时给他留下的线索,不知道那时候,苏云时的心情是不是也正是这样,沉郁、黑暗,仿佛身处无边无际、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深海当中,不见丝毫光明。

是他来晚了。

他明知道苏云时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却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关心。

可自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再睁开眼睛时,李越霆的眼神已经沉淀下来,重新露出气定神闲的模样,开口解答叶颜的疑惑:“是波特莱尔的《恶之花》。”

他确实看过这本书,他也记得,那本书其实是苏云时下载的。

那时候他们在新加坡机场候机,飞机晚点三个多小时,大家都很无聊,于是只能凑在一起玩跑跑卡丁车和开心消消乐,苏云时手速足以秒杀众人,然而他并不喜欢打游戏,电脑又恰好没电正在充电,于是就随手用平板电脑下载了几本诗集来读着打发时间。

李越霆的消消乐卡在一关死活过不去,被李乐婷和叶颜携手嘲笑若干次,终于硬着头皮凑上来向苏云时求助。苏云时顺手把平板电脑塞给他,用一分钟把游戏通了关,结果转头一看,李越霆却对那本诗集上了心,游戏也不玩了,凑上来问东问西,苏云时嫌他烦人,于是抢了李越霆的平板电脑过来,给他下载了全英文版的,塞回去打发他到一边去自己看着玩儿。

波特莱尔是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而《恶之花》更是从恶中发掘美好的经典之作,李越霆后来确实也把这本书认真读完了,所以他才会觉得“基西拉岛”这四个字看起来很眼熟,可惜当时没想起来。

叶颜只觉得面前紧闭的那道大门终于轰然开启,光亮散落,让她眼前一片开阔,没想到,李越霆电脑里的那部诗集,竟然才是苏云时留下的答案。

李越霆这时候已经把电脑从包里翻了出来,打开那本书的目录,一目十行地扫过,终于在某处定格:“是!就是这个!《基西拉岛之旅》,发表于1855年6月1日,后来被收入《恶之花》,成为诗集的第116首。传说,波特莱尔是受到法国诗人奈瓦尔于1844年8月11日发表在《艺术家》上的一篇游记的启发,才创作出了这首诗。”

叶颜微一皱眉,顺着他的话做出推论:“小苏留下的线索是‘基西拉岛的时间’,既然是时间,那么最有可能的时间有两个,1855年6月1日和1844年8月11日。相比起来,我觉得第一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李越霆不等叶颜说完,立刻奔过去试密码,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输入185561的组合,只听“滴答”一声,保险箱的锁应声弹开。叶颜和李越霆彼此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的东西只有三样,一是苏云时的笔记本电脑,另外有一瓶药,最后是张小小的卡片,叶颜关注的点显然在这个上,看了顿时诧异:“身份证?”

苏云时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身份证锁在保险箱里?叶颜发问的工夫,李越霆目光已经落在那瓶药上,神色忽然凝重起来,犹如一颗石子落入了深潭,激起无数水花:“他竟然把药留下了……”

叶颜不解:“什么?”

转而才想起苏云时的心脏一直不太好,所以随身都带着药,只是她没明白苏云时为什么把这些东西留下,还特意锁在保险箱里。正思索的工夫,李越霆已经伸手关了保险箱,把所有东西拢在怀里,然后果断拉着叶颜离开了苏云时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预定的房间很大,事先也检查过,隔音效果非常不错,所以才敢放心大胆地坐下来讨论起了案情。

身份证和药瓶都搁在桌上,叶颜端了一杯水慢慢喝着,李越霆心情不好,抱着苏云时的电脑窝在沙发里,一声不响地输入密码进入系统。

电脑桌面上放着一个名为“0912”的文件夹,正是苏云时出现在茶馆的日期,叶颜一手端着杯子,慢慢走过去,凑在电脑前看过去,那个文件夹里存放了一份详细的身份资料,那是一个对她来说十分陌生的英文名字,唯一熟悉的只有护照上照片里的苏云时,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好像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表情淡然,眉目如画,显得十分青涩。

“这个人……也是小苏吗?”

叶颜不解地问,李越霆轻轻吐出一口气,看起来有些郁闷,这才开口说话:“是啊,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这张照片显然引起了李越霆的感慨,他禁不住回忆起很多年前,与苏云时在巴黎的初次见面。

那时候他离家在外独自经商,而苏云时的公开对外身份是一名旅游杂志的摄影记者。因为见识过他出神入化的黑客技术,后来李越霆在决定组建文物猎人团队时,第一个就想到了他,并且专程飞往新加坡,当面向他发出了邀请。

“我记得那时候,小苏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我一直都觉得,我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我从小心脏就不好,就算是手术之后,也需要定期服用药物来控制病情,更无法预料自己的生命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结束。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生活的像一个正常人,但是我还是很害怕因为我的身体会拖累别人。我不知道你听了这些话之后,是不是还愿意接受我成为你的合作伙伴,但是假如你不怕我拖后腿的话,我想,我愿意加入你们。’”

虽然这些话是从李越霆口中转述出来的,但是叶颜依然可以想象当时苏云时说这话时的心情。那时候的他还很自卑,不过幸好,他遇见的那个人是李越霆,无论什么时候,李越霆都真诚热情,他带给人的感觉就如同午后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让人温暖、踏实。

叶颜笑了,这时候她好像已经能猜测到李越霆的回答:“你是不是回答小苏说,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做出李越霆那样笑嘻嘻的语气说:“没关系,我腿粗,不怕拖。”

李越霆也笑了,只是这笑容很淡:“对啊,我当时是这么对他说的,那时候我觉得,我和婷婷的身手足够保护他了,就算他战斗力为零也不要紧。可是,没有什么保证是一直有效的,比如这一次。”

他的目光落在那瓶药上,白色的瓶身上印着全英文的说明,那是苏云时从不离身的心脏特效药。

叶颜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她不太明白苏云时把这瓶药留在保险箱里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干脆把药瓶拿在手里,仔细看起了上面的说明。

李越霆忽然从旁伸手过来,五指张开,将药瓶连同她的手掌都包裹在他的掌心里,他的手不似平时那么火热,竟然透着惊人的凉意。他从看到药瓶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苏云时的用意,所以情绪免不了受到影响:“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瓶药,就是他的底牌。”

叶颜的眼睛骤然睁大,她的思路敏捷,李越霆稍作提点,她就能够举一反三:“他不会是想要……”

“金银器是小苏做的,除了他之外,我相信再也没有人能做出这么逼真的唐代金银器。所以,千门的人需要他,他们约他见面,并且带走了小苏,或者说,小苏被什么威胁,所以才不得不跟他们走。只不过,他并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现在的姓名和身份,所以提前留下了自己的身份证,而带上了那张新加坡籍的护照。所以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我们之前怎么查,都找不到这半个月小苏的行踪。其实,那是因为他已经用回了原来的名字。”

李越霆声音有些低哑,他试着把事情理顺,从中寻找追查苏云时下落的线索。

“而对于千门的人来说,苏云时必须活着才有利用的价值,小苏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所以……”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叶颜此刻的眼眶已经红了,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兔子,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假如我们一直找不到他,救不了他,他就必须自救。他提前藏起这瓶药,一旦发病,没有药物及时控制,情况危急的时候,那些人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就会找医生来,或者送他去医院,这样,他才能找到机会逃脱……他、他怎么能这样做!”

她一边说,一边极力隐忍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握拳用力在桌上狠狠锤了一下,同时她能感觉到,李越霆的手也抖得厉害。

“小苏一向是个稳重的人,他从来不争不抢,对钱,对名声都没有什么兴趣,更不喜欢冒险。我认识他这么久,他做什么事情,就算计划再周详,再完美,都不会忘记给自己留一张保命的底牌”,李越霆慢慢松开手,目光却一直盯着那瓶药,他的语气有些颤抖,眼神也稍有些散乱:“可这一次,他竟然连底牌都压上了……”

他自责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慢慢蹲了下去,喃喃道:“是我的错,我早该发现他有问题的,我如果早点发现,他就不会……”

叶颜知道这次苏云时遇到危险,李越霆的心里十分不好受,她俯下身,张开双臂抱住了李越霆,轻声靠在他耳边安慰:“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小苏还在等我们去救他,事情紧急,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老李,你得振作啊!”

李越霆浑身一震,他向来冷静,也只有兄弟同伴的安危才能这样轻易牵动他的情绪,他很快察觉到自己这次过于情绪化了,当即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拍拍叶颜的肩膀,扶着她站了起来:“你说得对,小苏在等我们,只要我们能及时救他出来,他就不会有性命危险。”

叶颜点点头:“赶紧让金冉查一下他的行程,看看都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吧!”

李越霆把身份资料迅速发给金冉,让他搜索一下相关记录。留在澳门的两位显然过得比较悠闲,因为范致国自从到了酒店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出来过。金冉接了李越霆的微信,立刻把那个英文名字和护照号输入进对话框搜索。

李乐婷躺在床上,嘴里嚼着牛肉干,双手捧着电脑看地图,一边不安分地左右滚来滚去:“他们找到小苏哥哥了吗?”

金冉摇摇头,等待结果的时间并不长,可他还是习惯性地用手指夹了一枚硬币,灵巧地在五指间翻来翻去,看着屏幕上显示出为数不多的几行记录,在微信里打开实时通话功能:“他9月13日从上海飞北京,然后转机长春,之后就再没有记录了。”

李越霆把手机开成声音外放的模式,招呼叶颜过来一起听:“这么看可以确定,小苏目前人在长春。”

叶颜有些失望的摇摇头,禁不住有些丧气:“长春地方那么大,要找一个人出来太难了。”

李越霆皱着眉头,食指勾起来抵住眉心,默不作声琢磨着。倒是李乐婷没心没肺地嚼着牛肉干,腾出嘴巴来插了一句话:“小苏哥哥应该不是一个人去的长春吧?”

看似无心插柳的一句,叶颜却立刻心领神会,当即问出一句:“能查出,他是跟谁一起买的票飞长春吗?”

金冉眼前一亮,手上不停:“能!”

李越霆的五官终于重新舒展开,神色飞扬:“查那几个跟他同行的人,租车记录、信用卡消费记录、电话通话记录,还有短信来往什么的,一定会有线索!”

金冉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然后鼠标刷刷刷点击几下,一切立刻了然于胸:“没有查到租车记录,但是其中一个人下飞机之后,跟另外一个手机号通过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号码在网上登记租了一台商务车,不过租车用的身份证应该是假的。”

李越霆嘴角重新露出笑容,金冉顺手调出一下商务车的GPS定位和行车路线,跟日期对比一看,立刻也乐了:“找着了,在净月潭那边儿呢!”

他把一个地图定位链接直接扔给了李越霆,叶颜已经非常及时地拿出手机,自作主张地宣布:“我立刻查高铁时刻还有机票,明天早上就出发,预计最快下午就能到长春了。”

李乐婷也不闲着,打开地图直接切进卫星图模式,直接把周围的建筑物都筛查了一遍:“从停车的位置看,那里应该是一片别墅区,暂时不能确定是哪栋楼,金冉啊,你有空把这个别墅区查一查,看看停车位置的附近,哪些别墅是有人住的。”

一切豁然开朗,李越霆终于觉得心里头没那么堵得慌了,他点点头,对于叶颜和李乐婷的反应非常满意:“顺便帮我查一查,看看哪栋别墅是出租或者出售的,到时候我跟格格也进去看一看。”

金冉一边看卫星图一边开口提醒:“听说这个季节,东北早就下雪了,一出门就冻成狗,你们的羽绒服可得提前备好。”

“这个不难”,李越霆随手发了个微信出去:“我让长春分公司的徐经理去买,明天接机的时候带来就行。”

叶颜抽空表示了一下诧异:“你在长春还有分公司?”

李越霆非常骄傲地点点头:“嗯,除了拉萨还有呼和浩特,别的省会城市都有。”

叶颜禁不住好奇起来:“你的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啊?竟然有这么多分公司?”

李乐婷听了这话倒是莫名兴奋起来了,从被子里把头一抬:“大姐,这事儿你竟然还不知道?来来来,我们私聊,我告诉你哈!”

李越霆心中一囧,连忙开口阻止:“婷婷你够了哎哟喂!”

金冉嘴角一抹压不住的笑,李乐婷翻了个身,他已经起身过去把手机塞进她的手里,李乐婷笑弯了眼眸,眼底落满了幸福的小星星,朝着金冉嘟着嘴扔了个飞吻:“爱你,么么哒。”

因为金冉的手机还开着语音对话的模式,所以全过程被电话另一头的那两位听了个一点不剩。叶颜肉麻地抱着胳膊搓了搓,感觉鸡皮疙瘩落了满地,李越霆不高兴地瘪了嘴,自己嘀嘀咕咕地抱怨:“这丫头真是……”

叶颜摩拳擦掌,然后非常及时地再补上一刀:“别嫉妒啦,谁让你是哥哥不是男朋友!”

准确无误一击即中,李越霆十分配合地捂着心脏,做出一个被万箭穿心的痛苦表情:“你们太过分了!啊!我受伤了!”

找到了苏云时的下落,他整个人觉得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撤掉了,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

李乐婷撇撇嘴,不搭理演戏成瘾的李越霆,而是兴冲冲地把叶颜拉出来单独小窗对话:“格格快来,我跟你说我哥的公司是干什么的!”

叶颜对这事儿也很八卦,她跟李乐婷在某些方面有着相同的嗜好,两人一拍即合:“快说快说!”

李越霆看着身边捧着手机笑成一朵花的叶颜,无可奈何地用手捂住了脸:“完了,悲剧了。”

李乐婷开心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地微信语音:“我跟你说啊!我哥他们公司是卖毛绒玩具的!什么小猫小狗小熊猫,小猪小熊小狐狸啊,只要你想要,样式可全着咧!”

叶颜脑海中忍不住描绘出一脸正气的李越霆被成堆的卡通毛绒玩具淹没的样子,顿时被逗得笑到合不拢嘴,捂着肚子弯下腰:“哈哈哈哈哈……”

李越霆无可奈何地看着两位女士把自己当成了笑话,非常无辜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毛绒玩具怎么了,哪有这么好笑啊!”

叶颜笑了一阵子,好不容易直起腰来,拍拍李越霆的肩膀,严肃认真地安慰他:“嗯,你的公司不错。”

然而接下来还是忍不住,趴在沙发上用力捶着笑了半天,顿时感觉这个星期的笑料都有了。 wrrZD8tCVc87+z3lDtiQzSBfm9uNAp3V3PnVvkv9+TuzhdfD0yqNAqz4JGF9v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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