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权磊从一个拥有万名职工的国营大厂团委书记,成了只有他一人的皮包公司经理。他的全部家当就是一张执照,三枚印章,还有一本发票。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夹着个皮包,逢人就问:“要发票吗?”
一个星期后,权磊成功卖出第一张发票,赚了800元税钱,算是第一桶金。他从卖发票开始,以后又卖彩电、冰箱、洗衣机,水泥、钢材、海产品,除了海洛因,能卖的都卖了。不过真正让他大发其财的还是老本行——计算机,准确的说是走私计算机。1990年,他去北京解决一笔生意纠纷,结识了一位部长的千金,通过她买到进口计算机批文,然后打通海关,200台批文装600台货,从中谋取暴利,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从一个两手空空的无产者,成为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他一手创建的蓝城先锋科技发展公司、经贸公司和广告公司,成为姚明远旗下最赚钱的龙头企业,最辉煌的时候,曾一年上交集团一千万元利润。从经济角度讲,他对集团的贡献,已经超出了身为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姚明远。
有人说,姚明远当初分文未投,权磊只不过用了个名,赚的钱却姓“公”,未免太亏了。对此,权磊有本自己的账。当初下海本来就不是为了钱,就算是为了报答姚明远的知遇之恩、临危相救,他也愿意把自己赚的钱贡献出来。何况,姚明远待他不薄,当年公司仅买了两套商品房,就分给权磊一套,他自己都没要。这几年,在姚明远的领导下,公司先是改制,从集体企业变成股份公司,后来又三次增资扩股,除了原来的大股东理工大学,又增加了科委、外经委、北京天华和香港明诚四个股东业务拓展到酒店、旅游、教育,在纽约、香港、北京和上海都开设了分公司。权磊身为集团副董事长、副总经理,不仅面子上争足了光,每年薪金加奖励,还有公司股份、期权,早以迈进富人行列。
“超过一百万元,就和生活没关系了。”这是权磊的口头弹,也是他的价值观。他对生活本来就没什么要求,对于钱,他喜欢的是那种支配和运用的权力,至于姓什么,既然是历史遗留问题,就交给历史来解决,自己也不必细究了吧。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权磊的思绪。小温推门进来:“权总,董事长来了。”
权磊赶紧起身迎上前,和姚明远握了握手:“董事长,你怎么来了?”
“我去办事,正好路过,看见你的车在,上来看看你。”姚明远随意的道。
权磊在位于高新园区的集团总部——先锋大厦有间办公室,但他很少去,除非有事或集团开会,平时都在他原来的办公楼。姚明远几次劝他过去,他推说那边离市中心远,不方便,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他没说,近来公司有传言,说董事会决定让他接替姚明远出任集团公司总经理,姚明远退下来做董事长。其实传言也不是没有来头,确实有两位董事私下里找权磊谈过,让他回绝了。只要姚明远在,他就不能当这个总经理。权磊觉察到自己风头太猛,有些功高盖主,应该往回收收了。不去集团办公大楼,也是为了避嫌。
权磊知道,姚明远肯定不只是“上来看看”,正好他也有一肚子话要问,就把姚明远请到里面套间,关上门,泡上茶——姚明远最喜欢的龙井。
“老大——”没有外人,权磊还是按以前在学校时的称呼,“报纸我看了,但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对张棋的任命?”
“对,他不是市委的人吗?全蓝城的人都知道,市委书记林正国和市长林碧天一向不合,两人明争暗斗多年,到底还是林碧天本事大,硬是把林书记挤兑走了。这林书记一走,原来跟他的那些人一半跟着走了,剩下的不是去人大,就是政协,张棋是林书记提拨上来的,林碧天不会不知道,怎么不挤兑,反而重用了呢?”
“道理很简单,俗话说,一朝君子一朝臣。林书记一走,林碧天肯定要撤换一批人。但是撤谁换谁?总不能全都撤吧,那市委大楼不就空了。再说,他们之间不是个人恩怨,只是政见不同,这很正常,三个人就有左、中、右,何况是两个有思想的人。现在全蓝城的人都盯着林碧天,有人说他都快把市委大院变成市政府的后花园了,他就是做做样子也得用几个林正国的人。”
“这么说,张棋这小子成‘招牌’了?”
“不一定,也可能是招安。张棋多大,和你同岁吧,今年38岁,跟林书记也没多久,属于可争取的对象。”
权磊心中一阵刺痛,他最不愿意把自己和张棋放在一起比,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还有,”姚明远又继续道:“张棋是理工大的,到团市委后又读了个研究生,林碧天也是科班出身,他一向喜欢理工科的,干实事。不像那帮学文的,就会搞关系。”
“那也未必,我看他搞起关系来,不比那帮人差。”权磊不无嘲讽地说。
姚明远看看他,笑道:“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恨他?”
“也谈不上恨,只是看不起。他算什么男人,背后使枪。”
“这也不能怪他,政治上的事,大多是拿不到前台来的。从这一点看,他其实比你更适合走仕途。”
权磊抬手捋了下头发,心中暗说:他妈的,他这个位置还不是抢我的。嘴上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跑堂的。像上市名额这么大的事别说他一个副手,就是上市办主任易小凡也未必能定,最终还是握在市长林碧天手里。”
“你说的对,但我们能有他这个跑堂的也行,至少知道往哪儿走,不至于晕头转向。”
一个念头在权磊脑中一闪,此前他一直以为两人只是泛泛而谈,现在才意识到,姚明远是有备而来。
“你知道,”姚明远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我们向世界银行申请贷款,用于先锋电脑和芯片的投产与推广。这么多年,我们只是销售别人的电脑,竟然没有推出自己品牌的电脑,应该说,这是董事会的失误。如果提前五年,推出一个新品牌电脑,一千万就可以启动。现在则需要十倍、二十倍的资金。尽管如此,我们也要做,再不做就更没机会了!”
说到这,姚明远停下来,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抬头看着权磊:“可是,很遗憾,贷款申请被拒绝了。”
“为什么?”
“银行方面坚持让市政府所属的投资公司做担保,但他们拒绝为我们做。他们说,政府出面,只能为国营大企,都是十几个亿的项目。像我们这种民营企业,数额又这么少,还没有先例。”
“什么狗屁理论!那我们就贷十个亿,看他敢不敢担保!”权磊没好气地道。
姚明远苦笑了一下:“气也没用,这些年要是气,早就气死了。说到底,我们民营企业都是后娘养的孩子,只能自己找奶吃。”
“什么后娘,我看根本就没娘!我们是人工受精的试管婴儿!”权磊自嘲地道,把两只脚放到茶机上,身子朝后一仰,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地道:“发牢骚也没用,我们得想别的办法。”
姚明远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思片刻,回过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边走边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们必须弄到资金!你也知道,我们和香港合资的酒店项目失败了,旅游和教育这两块也都亏损,纽约和上海的公司各自为政,账面上见不到钱。唉,现在回过头看,我们搞多元化经营是错误的!摊子铺的太大,管理不过来,资产流失严重。外面看着挺红火的,里面都快空了,就剩个架子。不瞒你说,现在集团账面资金还不到200万,形势不容乐观呵。”
姚明远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表情十分严峻。
权磊眯起眼睛,盘算一下自己账上还有多少钱,爽快地道:“老大,需要多少,你直说吧。”
“不,我不是来管你要钱。”姚明远摆了下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做成一个V字:“我要你做两件事,第一,与张棋讲合。”
权磊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需要他。”
权磊大脑飞速转了一圈:“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上市?”
“对,上市。这是目前能搞到资金的惟一方式。所以你必须忘记过去,与张棋合好。此其一。其二,为了准备上市,我们要对现有资产重组,重新注册一个股份公司我想让你出任股份公司总经理,主抓上市。”
姚明远语气坚定、不容置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