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这是踢死人了?!
他煞白着一张脸,踢出去的脚还悬在半空,眼前的水面上,一个很像人的东西没有知觉地僵伸着四肢,缓缓漂浮出来,随着水流晃荡的,还有一缕缕散开的长发。
他赶紧收回脚,下意识地朝四周看去,码头附近早已空无一人,连那卖纸钱烛灯的贩子都收了摊档,裹着潮热湿气的深夜里,只有他这边的动静最大。
幸好没人了。
他稍微平静了一些,兄长常提醒他,在岸上时定要低调警惕,尽量避免一切惹人注目的行为,更不可惹上官非人命,尤其是人命!这些只能活上几十年,又容易生病受伤的家伙们太脆弱,若一不小心害了他们性命,纵不是为了吃他们的肉,若被雷神知道了,也必是大麻烦一桩,在雷神这个出手狠绝心眼儿还小的老东西手里挂了名的,守规矩是保平安的唯一法宝。一想到雷神的霹雳手段,他稍微平静的心转眼又揪紧起来。
什么中元节什么水鬼都顾不得了,他赶紧下水,在那个家伙漂远之前将其揽住,三两下拖回岸上。
夜色深重,借着码头上零星的灯火,他勉强确定了躺在眼前的是一个人,有重量有实体,手脚不但被海水泡得发白,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犹豫片刻,伸手撩开缠在对方脸上的头发,一张并不吓人的女子脸孔出现在微黄的光线里,双目紧闭,气息全无,额头上还有一个新鲜的大包。
现在他完全确定对方不是水鬼了,但他现在的心情却比见鬼了还糟糕,完了,没气了,自己那一脚真的那么重?!
他手足无措,又往四周看,此刻他倒希望有人了,起码能来帮忙抢救一下,他杀蛟杀海怪厉害得很,可是救人……他几时救过人了?曾经倒也见过有人救出溺水的人,可他也是瞟一眼就走了,反正他跟兄长这辈子都不可能溺水,那些被选中跟随他们赶海行船的船员们,水性也是一个比一个好,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发展这一项技能……
“喂!”他心慌意乱地喊了一声,又接连几巴掌打在对方冰凉的脸上,“你死没死?没死你应我一声啊!”
对方当然是没有应他的,除了脸上多了几个巴掌印,没有任何变化。
他更慌了,努力回忆当初看别人救人的全部场面,但又回忆不出什么有效的细节,只依稀记得旁人说过溺水的人容易丢魂,得喊魂才能缓过来。可喊魂又是什么鬼玩意儿,他连这个人叫什么都不知道,要喊什么呢?
脑子里一片混乱的他唯一确定的,是他再不抓紧时间施救的话,这个人就真要变成鬼了,一个写满死字的巨雷仿佛已经在他头顶炸开……
他一把将她扶起来,拼命摇晃:“醒醒啊!你万万死不得啊!你要死也要先去跟雷神说清楚这只是个意外,是你突然冒出来吓到我我才踢了你一脚,那是本能不是恶意!!”
女子被他摇出了重影,却仍没有醒转的迹象。
他有点绝望了,早知今晚就不下船了,跟兄长一样早睡早起不就没事了!如今要怎么收拾?!
“你别摇了行不行!她只是被你踢晕过去呛了几口水,你把她放平,稍微用力压一下她的肚子,让她把水吐出来!”
他因极度紧张而模糊的视线里突然有了一道亮光,最后终于聚焦在女子的头顶上——
一张……熊脸?!
应该是熊吧,长得有点像,就是耳朵比较大,像两把长了毛的蒲扇,毛色也与常见的熊不同,是一种罕见的铁灰色,如果它不张嘴说话,真是像极了一尊用铁铸成的雕像……但是,这“雕像”并不完整,因为它只有一个脑袋,脑袋以下只是一团云雾状的虚无之形,仔细看看,其实连这个脑袋也是半透明的。
这一团东西,不知何时飘在女子的头顶上,表情嫌弃地瞪着他。
他自然是顾不得研究这团东西的,救人要紧,赶忙照对方所说,把女子放平在地,用逐渐递增的力气按压她的腹部,心里默念着千万别死。
“你下手别太重了,仔细把她骨头给压断了!我可告诉你,要是她死了,我跟你没完!不就是被人抓了一下脚吗,哪有胆子小成你这样的妖怪!没出息!”
熊头飘到他旁边,一边监督他施救一边愤愤骂道。
他额头上渗出细汗,对方说什么他都没太听进去,只管一次又一次按压下去。
不知道按了几十还是上百次,手下那个孱弱的家伙终于吐出了一口水,然后猛烈咳嗽起来。
他大喜,赶紧把她扶起来,拍着她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你接着吐!”
女子咳了半天,终于有了缓和的迹象,她半睁着眼睛,脸上全是梦游般的神情,半晌才缓缓道:“我……头疼……”
话音未落,她脑袋一歪,整个人又晕在他怀里。
“喂!你怎的又不行了?”他又急了,赶忙探她的鼻息,发现有气,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头疼不头疼的无所谓,人活着就行啊。
“谁挨上你那一脚不头疼?那么大个包挂那儿呢!”熊头哼了一声。
“我的错我的错……”他点头,但旋即又有点不服气,“可她也不能大半夜随便从水里冒出来抓我脚吧!”
“我不管,反正是你踢的!”熊头翻了个白眼。
这时,他终于能把注意力放到这一团怪东西身上,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也想起了方才听到的话:“你说我是妖怪?”
“明妖不说暗话,就别在我面前装了。妖气都赶上发霉的鱼干儿了,海里的玩意儿吧?”熊头耸了耸鼻子,扮了个要吐的鬼脸,“你要不是妖怪,我还不出来见你呢!而且还这么蠢,连救个人都不会。”
他皱眉:“你够了啊,我长这么大头回被人骂成这样,要不是你帮了我大忙,信不信我一口吞了你!”
“你吞得了我吗?”熊头干脆把脑袋支到他面前,“来来,吞吞看!我要是往回缩半寸都算我输!”
他把脑袋朝后仰了仰:“不必,你连实体都没有,自然是不怕我的牙。”他盯着这个坏脾气的熊头,心下还是有几分好奇的:“这是你的本相?”
“一部分。”熊头飘回到另一侧,没好气道,“人蠢眼睛还不好使,没看见我只剩一个头吗!我真正的模样,你看到了会吓死!”
“那你到底是什么?说出来吓吓我。”
“吾乃天铁!”
“没听过……”
熊头大怒:“没见识的玩意儿!若是从前的我,你这样的,我一口吞十个!”
“你脾气真差……”他叹气。
“你别管我的脾气,蔡鲤鲤的命现在就交给你了,要是她在你手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耽搁了我的大事,必不饶你!”熊头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都只剩一个头了还能有啥大事……”他想笑又不太敢,看看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子,嘀咕道,“蔡鲤鲤?呃,她爹一定很喜欢养鱼吧……”
想了想,他将她抱起来,没办法,总归是因为他那一脚才害她如此,只能先带回去了,只希望兄长不要再教训他一顿才好。
他正要走,又停下,转过脑袋看着熊头:“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直跟这位姑娘在一起?”
熊头看着女子,眼神缓和了一刹那,旋即又凶声恶气道:“你少管我们的事!反正你得给我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还有……”它加重语气,“若之后她醒了,你半个字都不可提到我。”
“为何?”他不解,“你们不是很熟吗?”
“熟?”熊头转了转眼珠,“也是,她十七岁时我便跟着她了,确实熟。”它顿了顿,又说,“但她从不知我的存在。”说罢,又扭过头对他咧嘴一笑:“毕竟,她是我的食物,时间一到我便要吃掉她的。”
食物?还以为他们的关系不错呢……
“还愣个啥?赶紧带她去个安全的地方休养,好吃好喝的一样不能少!蠢妖怪!”熊头骂骂咧咧地转了个圈儿,转眼化作一道光,落到了女子的心口上。
他定睛一看,一小块灰白的类似某种动物骨头的东西,用一条红绳系着,牢牢挂在她的脖颈上。
这妖怪一直藏身在这块骨头里?
他越发好奇,天铁是真没听过,兴许兄长知道?
这一夜的遭遇委实惊心动魄,竟给他遇到这么离谱的妖怪,还有怀里这个叫蔡鲤鲤的女子,看起来甚是寻常,可寻常女子又怎会大半夜从水里冒出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却不知这中元之夜,是这蔡鲤鲤运气不佳,还是他倒了大霉。
唯一庆幸的是,没出人命。
他摇摇头,抱着怀中人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