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棚在瓦舍勾栏的东边,离瓦舍勾栏仅有一里之遥,这里的住户大多都是在瓦舍勾栏做买卖的商贩。
此地杂乱、破旧,房屋又矮又小,巷子狭窄的连马车都驶不进去,泥土路凹凸不平,颇为难走。
陆子羽、冯利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小巷走着,穿过两条小巷,二人在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
“大人,这就是沈巍家了。”冯利道。
陆子羽点了点头,从敞着的破旧矮小木门朝里面望了眼。
房屋不大,顶多两间屋子,院子也很小,不过,收拾的颇为干净整洁,西北角整齐的堆着劈好的木柴,西南角支着灶台,东北角搭了个棚子,棚子下面摆着个蛮大的圆形石墩、一张躺椅,一个看似约莫耳顺之年的老人家正躺在躺椅上抽旱烟。
“铛铛铛”
陆子羽用手指扣了扣门。
“谁啊?”
老人听见敲门声,边问了句边缓慢的坐起身子,扭头朝门口望去。
此人便是沈巍的师父吴三。
“老人家,沈巍在吗?”陆子羽边走进院子边问道。
“那臭小子出摊去了。”
吴三回了句,动作别扭的将左手中的烟袋放到右手边的石墩上,又用左手扶着躺椅站了起来。
陆子羽这才注意到老人右臂的袖子空空荡荡。
此时,已经站起来的吴三也注意到了跟在陆子羽身后进来、衣着官服的冯利,他褶皱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惊慌之色,战战兢兢的走上前,边弯曲膝盖下跪边说道:“草民见过官老爷,给官老爷磕头了。”
陆子羽眼疾手快的将正准备下跪的吴三扶了起来,说道:“老人家,无需多礼。”
吴三又惊又怕的问道:“官老爷们找那……我家沈巍做什么?是不是我家沈巍出了什么事?”
“他涉嫌一宗命案。”冯利说道。
“命案?这怎么可能?那臭小子平时虽然混了些,可他万万不敢害人性命,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只是涉嫌。此案确实与他有关,我们也想找他查证。老人家,他出摊之后,有没有再回过家?”陆子羽问道。
“没有,出摊之后就再没回来。”吴三惊慌的回道。
“我们能不能进屋检查一下?”
“当然可以。”
陆子羽朝冯利示意了个眼神。
冯利心领神会的进屋检查。
陆子羽继续对吴三问道:“老人家,沈巍表演的戏法都是您教的吗?”
“是。那臭小子从小拜草民为师,跟着草民耍戏法,戏法都是草民教他的。”吴三老实的回道。
“那您能说说飞天戏法的秘诀吗?这绳子是怎么树立在天地之间,人是怎么顺着绳子上天呢?”
“这……”
吴三一脸为难的说道,“官老爷,这是我们祖师爷留下的东西,我们耍戏法的吃的就是这碗饭。如果说开了,我们对不起祖师爷,也对不起同行,砸自己的饭碗,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这个我非常理解,只是……实不相瞒,沈巍是在表演这飞天戏法之后,天上突然掉下个人,他‘上’过天,死者又是从天上掉下来,他的嫌疑最大。如果我们不知道飞天戏法的秘密,恐怕很难洗脱他的清白。”
陆子羽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番命案前后的情况。
吴三听闻陆子羽的讲述,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陆子羽见状,继续劝说道:“本官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作保,问您飞天戏法的秘密,只为查案,绝不外传。”
吴三满脸沉思,似乎在做内心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坚定的说道:“官老爷,实在抱歉,草民真不能说。”
“这可关乎您徒弟的性命。”陆子羽不甘心的说道。
“那就是他的命了。”
吴三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祖师爷立了规矩,除非亲传弟子;否则,绝不可将戏法说给他人。”
陆子羽见吴三如此坚持,也知再劝也是无意;就在此时,冯利从屋内走了出来,向陆子羽摇了摇头,示意什么也没查到。
陆子羽礼貌的向吴三施礼,说道,“老人家,要是沈巍回来,麻烦您让他来大理寺说明情况,我们一定会查清真相。打扰您了。我们先告辞了。”
“好,他回来,草民一定让他配合官老爷调查。官老爷慢走。”
吴三战战兢兢的将陆子羽、冯利二人送出门,望着二人渐渐走远,吴三若有所思的折回院子,坐回了躺椅上。
须臾。
吴三褶皱的脸上逐渐泛起凝重之色,他一把抓起石墩上的旱烟狠狠抽了一口,突然,他的眼神变的凌厉起来,抬起手中的旱烟愤怒的向石墩砸去。
“嘭”
一声巨响。
坚硬无比的石墩竟被旱烟头砸下了一大块。
……
……
陆子羽、冯利二人一前一后的沿着来时的狭窄小巷离开,陆子羽一路无话,目光默默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就在两人快走出象棚,陆子羽才开口说道:“派几个人密切监视沈巍的师父。”
“是。”
冯利应了句,疑惑的问道,“大人,您觉得那老头是在骗咱们?他知道沈巍现在在哪?”
“应该不知道。”
陆子羽摇了摇头。
那吴三虽然对飞天戏法的秘密闭口不言,可他当时的反应并无不妥;而且,自己是在州桥碰见沈巍。
州桥在瓦舍勾栏的西南,象棚在瓦舍勾栏的东面,虽然象棚离瓦舍勾栏较近,可从时间上推算,沈巍应该来不及回家,更何况,他当时的神情十分慌乱,显然还没从突然遭遇的变故中镇定下来,那他便不可能与人通过气。
“大人是认为沈巍会来见他师父?”
冯利反问了句,继续分析道,“大人,他犯下的可是杀害禁军的死罪,他会冒险回来吗?”
“本官也不确定。”
陆子羽若有所思的回了句,继续说道,“不过,他也有回来的可能,毕竟宋指挥使非他所杀。”
“非他所杀?”
冯利诧异的问了句,他并不知晓宋阳前几日遭遇帽妖之事,疑惑的问道,“那他为何要逃?大人为何还要抓他?”
“他为何要逃?呵……想必是不太相信官府能还他清白。“
陆子羽自嘲的笑了笑,他心里明白沈巍为何逃跑,不由暗暗感慨一番,继续说道,“至于本官为何要抓他,那是因为他确与此案有关,其他你也无需多问,照本官的吩咐办即可。”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派人监视此地。”
“等等。”
陆子羽似乎又想到什么,继续吩咐道,“派个人去跟步军司通过气,若是有人打探宋指挥使的消息,劳烦他们告知大理寺一声,也提醒他们别打草惊蛇。”
冯利满脸疑惑,似乎没明白陆子羽为何如此吩咐,却还是领命回道:“是。”
“这两件事就交给你了,本官现在回大理寺验尸。”
“下官恭送大人。”
……
……
天色渐暗。
沈巍走出了破庙。
他警惕的沿着保康门街一路北行,到了相国寺桥拐进了小道,之后又继续往北前行,绕了一大圈,最后来到了象棚附近。
他没立即往家走,而是躲在隐秘之处观察四周的情况。
距离天上掉下个人的事发生已有三个多时辰了,衙门应该已经查清自己的情况,说不定都找过师父了。
衙门没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的消息,那就极有可能会安排人在附近监视。
果然。
沈巍观察了没多久,就发现几个陌生面孔。
他在象棚生活了五年,对象棚的人基本上都熟悉,这几人显然不是象棚的人;而且,最近开封城“闹鬼”,快到晚上,大家都着急回家,谁会在街上闲呆?
那定是衙门的人无疑。
这附近都是衙门的人,此时去见师父实在太危险,只能让师父为自己担忧了。
“师父,徒儿不孝。”
沈巍心里默念了句,转身朝瓦舍勾栏走去。
到了瓦舍勾栏,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瓦舍勾栏的大部分商贩都已收摊回家了,剩下的小部分商贩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沈巍担忧被熟人看见,继续压低脑袋警惕的往瓦舍勾栏的西北方向走去,穿过了条漆黑的小巷,沈巍在小巷口停了下来,静静的望着街对面的宅院。
那宅院的墙壁约一丈之高,门是朱漆大门,门梁上吊着两盏大红灯笼散发着光芒,一看便是大户人家。
此地是秦五爷的宅院。
秦五爷在瓦舍勾栏颇有名气,瓦舍勾栏地界内的戏院、赌场、酒楼、妓院大多都是他的产业。
不仅如此,传闻,秦五爷在整个开封城的黑道都有几分势力。
沈巍与这秦五爷有点交情,秦五爷的戏院表演种类繁多,不仅有戏曲,还有杂耍,沈巍师徒俩卓越的戏法表演很快被秦五爷相中,秦五爷曾邀请沈巍的师父入戏院,却被师父拒绝了,秦五爷又将目光瞄准了沈巍,奈何师父交代不加入任何戏班,沈巍又不敢驳了秦五爷的面子,偶尔会在戏院表演上一两场。
两人便是这点交情。
如此交情,沈巍实在不确定秦五爷会不会向官府告发自己,可自己认识的人中也就只有秦五爷可能有能力查出那位禁军的身份。
他只能赌。
沈巍下定决心,朝着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