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从“天”而降这种事,作为幻术师的沈巍并不觉得诡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某些看似怪力乱神的事,戏法都可实现;然而,这并非一场表演,从“天”而降的人死了,那人还身穿禁军铠甲。
此事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难道是为了陷害自己?
应该不会。
谁会为了陷害个耍戏法的谋杀禁军?
先前,京都发生帽妖食人案,此案闹的人心惶惶,入夜之后,百姓吓的都不敢出门,这案子至今未破;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发生同类“怪力乱神”之事,死者还是位禁军,这定会在原有的基础上造成莫大的恐慌,说不定都会影响到朝廷。
难道……凶手是为了借此制造恐慌,扰乱朝廷?
自己是幻术师,表演的幻术本来就让人感觉到“怪力乱神”,再发生人命确实容易制造恐慌。
那自己就是凶手的棋子,还是颗稀里糊涂被凶手利用的棋子。
那朝廷为了尽快解决造成的恐慌,或许都不管真相如何,直接将自己定罪。
沈巍越分析越感觉到害怕,就连有人迎面走来都没注意,直接与那人撞了个满怀,差点将对方撞倒,幸亏那人并未追究,沈巍怕被人发现身份上报官府,慌乱的跑开了。
他跑了一路,躲进了城南的一间破庙,又重新分析了一遍整件事情,越分析越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可能性极大。
纵然扰乱朝廷不是凶手的目的,可此事发生了,恐慌已经造成,自己的嫌疑最大,自己一旦被抓,官府为了降低恐慌、稳定住局面说不定会将谋杀禁军的罪名推到自己身上。
那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怎么办?”
沈巍心乱如麻,他也知道这样想下去于事无补,不断的说服自己先冷静下来。
“冷静,先冷静下来。”
渐渐的,沈巍紧张的情绪平复下来,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自证清白。
“那个禁军。”
沈巍自言自语起来,突然,他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曙光,激动的自语道:“对,就是那个禁军。无论自己的猜测对不对,先查清怎么回事最重要,那就要先弄清楚那个禁军到底是谁,说不定能查出来谁杀的人,那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想到此处,沈巍缓缓闭上了双眼,努力将记忆拉到那个禁军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刻,他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个禁军掉下来的场景中……四周站满了看戏法的人,这些人静止不动,那个掉落的禁军也悬浮在距离地面三尺的位置纹丝不动,沈巍也保持着当时凝望那个禁军的动作。
突然,“沈巍”动了。
他迈着步子朝那个悬浮在半空中的禁军走去,走到对方身旁,他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对方身上穿着的铠甲。
这副铠甲有四个窟窿,这四个窟窿像是被牙齿咬过一般,只是,窟窿实在太大,也不知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牙印。
窟窿处的血迹比铠甲的其他部位要深些,应该是铠甲被“牙齿”咬穿了,伤到了这位禁军的身体,此处的血最先流出来,只是,这位禁军身穿铠甲,无法看出他身体的受伤程度。
沈巍挪动了下步子,目光放在对方的脸上,那张脸完整,只是沾了血迹,眼睛闭着,不知是死了还是睡着了。
原来那禁军长这副模样。
沈巍盯着这位禁军的脸,似乎努力的将对方的脸印在脑海中;随后,沈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思绪从记忆中拉回来,四周又是那间破庙。
“现在知道那禁军的长相了,可怎么查出来他是谁?”沈巍喃喃自语道。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
……
……
天上掉下个人的事已经在瓦舍勾栏附近传开了。
陆子羽还没走到瓦舍勾栏,就已经听到六、七拨人在讨论这事,他向人打听了一番,知道此事发生的具体位置在瓦舍勾栏的麻衣巷,便朝着麻衣巷走去,拐进了麻衣巷,陆子羽远远望见前方聚满了人。
“请让一让。”
陆子羽走向人群,边喊边艰难的往前挤,费了半天劲才挤到了前面。
站在此处,陆子羽看清了现场情况。
一个头戴凤翅盔、身穿铠甲的人侧趴在地,由于那人是侧趴在地又是背对着陆子羽,陆子羽无法看清此人面容,只是目测此人身高约五尺四寸,应是体型健硕之人,此人的身子陷入了泥土路少许,四周有些血迹,他那副铠甲也满是血迹,还有碗底般大小的破洞,破洞之处血迹呈深褐色,显然比地上的血迹时间久些。
不远处,衣着官服的开封府尹马元方正面色冷峻的站着,他身材不高、体型偏瘦;不过,身上的官威十足。
此时的他板着个脸,更令人望而生畏,使得背着木箱、站在他身后的仵作一脸的局促不安。
陆子羽凝望着身穿铠甲、侧趴在地的那人,心里顿时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他感觉这个想法有些荒谬,然而,这个想法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陆子羽沉思一番,向面前维持秩序的官差说道:“本官大理寺少卿陆子羽,求见府尹大人,麻烦通禀一声。”
此话一出,那官差诧异的打量着陆子羽,似乎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位衣着便服的中年男子是朝廷大官,挤在陆子羽四周的人也都面带敬畏的往另一边挤。
陆子羽身边一下子空了许多,他顿时感觉呼吸都顺畅了。
“大人请稍后。”
那官差回过神,连忙应了句,小跑到马元方面前禀报,只见马元方朝这边望了一眼,向那官差吩咐了句。
那官差小跑回来,说道:“大人,请。”
陆子羽朝马元方走去,快走到马元方面前,正准备向对方施礼,马元方率先开口道:“陆少卿来的可真快,难怪官家命你调查此案。”
此话听着颇有几分阴阳怪气之意。
陆子羽心里明白马元方为何如此态度,之前帽妖案一直是由开封府调查,昨日官家下旨将帽妖案交于大理寺。
马元方此人素来公正廉明,自己的案子交给别人,心里哪会舒服?
不对。
马元方说的是……此案。
陆子羽快速反应过来,神情一凌,他是无意中听到两位脚夫讨论天上掉下个人的事,当时只觉得此事与帽妖食人案一样诡异,才好奇前来看看,看到现场的情景,特别是那位死者身穿的铠甲。
顿时,他心中想到了一个人。
宋阳。
如今听马元方这么一说,陆子羽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连忙问道:“这人是宋阳宋指挥使?”
“陆少卿果然慧眼如炬。”
此人真是宋阳。
卷宗记载,宋阳已被帽妖所食,尸骨无存,当时在场的十数位禁军亲眼目睹。
那宋阳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子羽心中生出诸多疑问,连忙问道:“马大人,宋指挥使的尸体是怎么出现在此的?”
“听说是从天而降。”
马元方随口回了句,继续阴阳怪气的说道,“本官也是刚到不久,这不,确定了死者的身份之后,本官就立即派人去大理寺通知陆少卿,这帽妖案已经移交到陆少卿手上,以免干扰了陆少卿办案,本官都没让本府的仵作验尸,就等着陆少卿呢!咦,陆少卿来查案怎么连个人都没带?”
“回大人,下官并未在大理寺,只是碰巧听见有人在讨论天上掉下个人的怪事,心中好奇才来看看。”
“看来陆少卿对查清帽妖案已胸有成竹,不然,也不会有精力关注其他案件。”
马元方皮笑肉不笑的继续说道,“也不知陆少卿的运气是好呢还是不好呢!因为好奇来看件案子竟然跟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关。”
“下官查案,靠的不是运气,而是证据。”陆子羽不卑不亢的回道。
马元方听闻此话,一张脸瞬间板了起来,冷冷说道:“如此最好。”
顿时,现场的气氛凝重起来,似乎两人周围的空气中都充斥着火药味,随时可能可能“爆炸”。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突然让开一条通道,只见一众衣着官服的大理寺官员走来。
显然,他们收到马元方派人的通知赶来的现场。
这些人也都混迹官场多年,顿时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生怕牵连到自身,连忙小心翼翼的上前向两位大人行礼。
“免了。”
马元方说道,“这案件的受害者与帽妖案的受害者同是一人,此案便属帽妖案,陆少卿的人也到了,那这里就交给陆少卿了,本官先告辞了。”
“下官恭送马大人。”
陆子羽送走了马元方,立即向下属吩咐道:“冯利,你带几个人分头寻找命案发生时在现场的人,询问当时的情况。”
“是。”
冯利应了句,立即带着几个人分头从围观的人中寻找目击者,询问当时的情况。
陆子羽则绕到了宋阳的面前,近距离观察宋阳,因为宋阳穿戴了盔甲,从表面来看,宋阳的尸体损害程度并不太大,只有半边脸摔的不成样子,也是这半边脸着地导致,另外半边脸保持相对完整,想来马元方也是从这半边脸确定了宋阳的身份;不过,从高处坠落,估计盔甲之内的躯体已经完全摔散架了,甚至一些皮肉都已经黏贴在盔甲上了,若拆除盔甲检验身体,恐怕这具躯体都拼不成型了。
陆子羽没有命人拆除盔甲检查,只是粗鲁的检查了一下,打算将尸体带回大理寺再仔细验尸。
刚检查完,冯利就回来了。
“大人,问清楚了。”
“说。”
“根据当时在现场的人交代,此人在耍戏法的人表演完飞天戏法之后突然从天上掉了下来。”
冯利回了句,继续解释道,“所谓的飞天戏法,是耍戏法的人凭借一根绳子上天,去王母娘娘的蟠桃园摘蟠桃。据在场的人所说,他们亲眼看到那耍戏法的上了天就不见了,之后又下来,身上带了三颗蟠桃,再之后,此人就从天上掉下来了,他们都认为是那耍戏法的杀的人。”
“上天?摘蟠桃?”
陆子羽不屑的笑了笑,继续问道,“那耍戏法的人现在在哪?”
“这人从天上掉下来,那耍戏法的就跑了,那耍戏法的人经常在此地表演,跟这里不少人都十分熟悉。卑职也打听清楚了,此人叫沈巍,差不多十八、九岁,大概是在五、六年前来的开封,还有个师父,家就住在这瓦舍勾栏不远的象棚。”
“走,去他家。”
“大人。”
陆子羽正准备带人离开,远处传来喊声,只见大理寺官员徐东小跑过来,到了陆子羽面前,徐东边将手里的画像递过去边说道:“大人,根据现场人的描述,卑职画出了那个耍戏法的画像。”
陆子羽接过画像,盯着画像中的少年,感觉这少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突然,陆子羽想到上州桥买茶水时撞到自己的那个少年。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