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东京的街道也渐渐换上了秋天的衣裳。这一天,我们启程去寻找寄信的护士。信封背面写的居民区在一个小镇上,从市中心坐私营电车过去不算太远。秋日的傍晚,太阳很快就落山了,天色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天空下起了冰冷的小雨。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庄,这是一个木质的两层小公寓,房东住在楼下,楼上只有两个对外出租的房间。房间没开灯,信箱里插着一份没取走的报纸。按了门铃之后没有人回应,不知道她是上了下午的班没回来,还是去上夜班了。总之,我们就在公寓旁边等着。
“光靠打点滴,孩子能撑多久呢?”
我想起了信里的内容。护士写道,除非父母愿意接受天生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孩子,同意为她做肠梗阻手术,否则这个小生命唯有死路一条。
我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那个早产儿在保育箱里维持着微弱呼吸的样子。
但话说回来,医院到底在哪?也许身为医务人员的写信人不得不为患者保密,整封信里都没有提到医院的名字,因此我没办法直接去医院找她。虽然我还没想好见到这位护士后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但此刻我唯一意识到的是,宝宝的生命力和时间的竞赛仿佛已经拉开了序幕。
几天后,我才见到来信说明孩子危机状况的护士,她叫滨村美代。她看起来已经有将近三十岁了,脸上没有化妆,感觉很诚恳。
她说:“那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如果换作是我,肯定会让她做手术,把她养大成人。但是,当她的母亲说‘这种感觉,不是亲生父母的话绝对无法感同身受’的时候,我突然开始犹豫了。我只是区区一个护士,也许不应该强求别人做手术……所以,我才决定征求唐氏儿家长的意见。”
“那对夫妇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大概三十岁,都是高学历、有教养的人。母亲给人的感觉是在富裕家庭长大的千金小姐……”
当天,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边照顾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孩子,一边积极参与家长互助组织活动的A先生。
他说:“说实话,一开始我也烦恼了很久,曾想过杀了孩子之后自己也自杀,我老婆也想过和孩子一起自杀。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在一家商社做销售工作,本来我就是个酒鬼,晚上从来没有在十二点前回家。知道孩子患有唐氏综合征之后,我还以此为由越喝越多,每天晚上回家倒头就睡,那时的生活真是惨不忍睹……”
这个看似丝毫没有尝过生活之苦的男人,内心竟有着从外表看不出来的矛盾。
“这个东西是我特地带来想给那对夫妇看看的……”
说着,A先生从包里拿出一张自己孩子的照片。孩子已经长大了,体型看起来比他父亲还要壮实。
“无论是在日本还是国外,得了唐氏综合征的孩子都被称为‘小天使’,我家也是这样。有了这个孩子以后,家里总是笑声不断。说实话,刚开始我觉得自己倒了大霉,但现在他却成了我的宝贝……无论孩子生来患有何种疾病,父母都不能全凭自己的意志就决定她的生死。父母自行决定孩子的生死,这种做法难道不可怕吗?唉,说实话,我真想上法庭告这个孩子的父母谋杀……”
听了这番话,护士说要把照片拿给那对夫妇看,如果可能的话,她还会想办法安排让那对夫妇和A先生当面交流——说罢,她便离开了。这对父母到底会不会因此而感动呢?
不过,话说回来,当一个小生命走向死亡的时候,我们这些旁观者到底能做什么,或者说,我们应该做什么?医学是为了保护生命而存在的,难道就不能无视父母的意见,给孩子做手术吗?作为外人的我们,把孩子的命运强加给拒绝和残障儿共度一生的父母,难道是对的吗?
第二天,我们继续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