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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启陈桥:遵循传统逻辑的非传统式兵变

在正式介绍陈桥兵变之前,有必要简单回顾一下赵匡胤在后周的主要经历。

在短短6年里,赵匡胤从一个无名小卒迅速成长为军事强人,这离不开周世宗的赏识与提拔。

早在后周建立之初,赵匡胤就被郭荣纳入麾下。显德元年(954)正月,周世宗郭荣继位,赵匡胤随之成为皇帝亲卫。二月,位于今山西中部的北汉,联合契丹人建立的辽朝进犯后周。周世宗亲征应敌,作为亲卫的赵匡胤随上司张永德护卫皇帝。两军在高平巴公原(今山西省晋城市泽州县北巴公镇)遭遇。刚一开打,周军主力便溃不成军。眼看敌军逼到眼前,周世宗决定亲自率亲卫军上阵。

正当全军恐慌之际,28岁的赵匡胤向张永德献策,由张永德率军占领西面高地作掩护,自己率领两千精锐骑兵冲入敌阵,然后两面夹击破敌。冲锋前,赵匡胤慷慨激昂地喊道:“现在主上处境危急,正是我辈武人效命之时!”在赵匡胤的力挽狂澜之下,周军终于稳住阵脚,旋即发动猛烈反攻,汉辽联军狼狈溃败。

高平之战是赵匡胤一生的转折点。他在战斗中与张永德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此后获得这位上司的鼎力支持。在张永德的大力举荐下,赵匡胤成为周世宗的重点培养对象,从此开启“坐火箭式”升职模式。他追随周世宗南征北战,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更重要的是,赵匡胤由此深受周世宗的信赖,受命选练禁军,这成为大宋帝业的起点。

五代后期的禁军分为两个系统:一个是侍卫亲军,一个是殿前军。

周世宗继位之际,侍卫亲军由侍卫亲军司(简称“侍卫司”)管理。这支军队分为马军和步军,兵力雄厚,是禁军对外征战的主力;但是鱼龙混杂,纪律散漫,战斗力受到严重影响。高平之战中溃败的军队,就属于侍卫亲军。侍卫司的最高长官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简称“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他是周太祖的外甥,能征善战,但颇为周世宗忌惮。

殿前军是一支负责皇帝安危的警卫军队,以“殿前诸班”为核心。这支军队成立不久,人数不多,也没有专门的管理机构,但士卒精锐,战斗力爆表。高平之战中力挽狂澜的张永德、赵匡胤,都属于殿前军系统。张永德是周太祖的女婿,担任殿前军长官——殿前都指挥使。虽然都是长官,但殿前都指挥使的级别却低于侍卫都指挥使。

赵匡胤以殿前军“二把手”殿前都虞候的身份,主持选练禁军。说是选练,实际上是一次军队调整。利用这次机会,周世宗和赵匡胤不仅为殿前军选拔了大量精锐将士,还将侍卫司下属的部分军队划给了殿前军。

伴随着军力的提升,殿前军的地位水涨船高。在选练期间,殿前军有了正式的管理机构——殿前军司(简称“殿前司”),与侍卫司合称“两司”。两年后,殿前司又增设了一个与侍卫都指挥使同级的最高长官——殿前都点检,由张永德升任。

经过这次选练,侍卫亲军系统的侍卫马军(骑兵)和侍卫步军(步兵),以及殿前军系统的铁骑军(骑兵)和控鹤军(步兵)成为后周南征北战的绝对主力,隶属于殿前司的殿前诸班则成为保卫皇帝的核心精锐侍卫。

显然,殿前军是最大的赢家,发展成为与侍卫亲军平起平坐的力量,张永德与李重进也内斗不已,两司形成稳定的制衡关系。

与此同时,周世宗将决策机构枢密院打造成为一个军令机构,在两司之上专门负责调兵遣将,并由自己的心腹文臣王朴出任长官枢密使。王朴为人强势且富有手腕,包括赵匡胤在内的不少禁军将领都怕他。

依靠这套体制,周世宗有效地掌控着禁军。

但令周世宗没想到的是,正是从练兵开始,赵匡胤成为后周的掘墓人。练兵期间,赵匡胤结交了禁军里诸多中高级将领,并和这些人称兄道弟,甚至还与九名将领义结金兰,号称“义社十兄弟”,形成了自己的势力。

赵匡胤一手提拔起来的还有大量新入伍的基层官兵,他们对赵匡胤唯命是从,忠贞不贰。这使赵匡胤在后周禁军的高级将领中,拥有坚定的群众基础。

赵匡胤在练兵和征战中大放异彩,官职和威望越来越高,自身势力逐渐渗透进军队的各个阶层,拥有了篡夺皇位的实力。

显德六年(959),蒸蒸日上的后周形势突然急转直下。

三月,王朴去世,周世宗一时间找不到合适人选来执掌枢密院。到了五月,周世宗自己也在北伐辽朝的途中一病不起,不得不在六月安排后事。

周世宗首先立四皇子郭宗训为梁王,作为皇位继承人。郭宗训的生母符皇后此时已经去世,但周世宗又立符皇后的妹妹小符氏为皇后,以争取两位符氏皇后的父亲、实力雄厚的天雄军节度使(治大名府,今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东北)符彦卿的支持。

随后,周世宗安排首相范质和亚相王溥参知枢密院事、枢密使魏仁浦兼任排名第三的宰相。三名文臣宰相同时兼管枢密院,与专职枢密使吴廷祚共同制衡两司。

至于两司,身份特殊、位尊权重的李重进和张永德,一个被留在前线架空,一个干脆被罢去兵权。周世宗改而任命忠于周室的宿将韩通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简称“侍卫副都指挥使”),实际主持侍卫司工作;又让心腹赵匡胤升任殿前都点检,接管殿前司。

但周世宗仍然不放心,最后任命心腹王著出任宰相。可是这一命令还没来得及公布,周世宗便驾崩了。而正是这个时间差要了后周的命。

王著豁达耿直,能力出众,周世宗曾几次想任命他当宰相。不过,鉴于当时为人强势的王朴正红得发紫,王著只好喝得烂醉如泥以躲避王朴的锋芒,周世宗也只得一再作罢。

作为顾命大臣,首相范质并不希望朝中有人与自己分享权力。他对另一位顾命大臣赵匡胤说:“王著整天醉游梦乡,哪里能当宰相?!你千万别把这话说出去。”赵匡胤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欣然同意。

就这样,在周世宗闭眼的一刻,他的遗命被两位顾命大臣作废了。王著因此失去了相位,范质也从此被赵匡胤攥住了把柄。要让赵匡胤闭嘴,范质只能尽量配合他。周世宗精心布置的权力格局已经悄然瓦解。

显德六年(959)七月,7岁的郭宗训继位,是为周恭帝。按照惯例,新帝继位,百官封赏,赵匡胤乘机对两司上下其手,竭尽全力在军中安插亲己的势力。

由于职位和人物有些复杂,我们想了解这次封赏结束后两司是个什么情况,可参见图1、图2。

图中浅灰色部分是重要职位任职者失载,深灰色部分是对赵匡胤保持中立态度者,黑色部分是与赵匡胤敌对者,白色部分是属于赵匡胤势力者。当然,两司实际的军队番号和任职者远多于图中所示,但由此能大体窥见赵匡胤对两司的掌控力。

明确与赵匡胤敌对的,只有侍卫司的“一把手”李重进和“二把手”韩通。不过,当时李重进已经被赵匡胤以周恭帝的名义派驻到遥远的扬州(今江苏省扬州市),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所以,能够阻碍赵匡胤称帝的,只有韩通。

赵匡胤在侍卫司的下层军官中并没有太大的基础。不过,通过韩令坤等人,他成功地把下面的军官与韩通分隔开来,让韩通在指挥侍卫司时无法如臂使指。从后来宋朝建立后的情况来看,这些保持中立的将领,大多数对赵匡胤并不排斥。相反,韩通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遇事一急就瞪眼,人称“韩瞠眼”,人缘远逊于赵匡胤。

图1 禁军侍卫亲军司(赵匡胤势力)

至于殿前司,更是早已被赵匡胤捏在手里。从中高级将领到低级军官,再到普通士兵,都投拜在赵匡胤巨大的声望之下。

可以说,赵匡胤已经完全控制了两司。

但这还不够,控制两司,只是控制禁军乃至整个形势的第一步。韩通的资历远高于赵匡胤,这使他在恭帝朝仍对军务有很大的发言权。要完成改朝换代,必须彻底架空韩通。回想起周太祖当年的澶州兵变,赵匡胤想到了一个方法,即把禁军带出开封。要调兵,就需要枢密院的合作。

在三位兼管枢密院的宰相里,首相范质已经被赵匡胤抓住把柄进行胁迫;亚相王溥干脆倒向了赵匡胤,还送了他一座花园以表诚意;至于末相魏仁浦,则由赵匡胤的母亲杜老夫人亲自出面,上门给两家下一辈提亲。只剩下一位专职枢密使吴廷祚,也就无意去坏赵匡胤的好事了。

图2 禁军殿前军司(赵匡胤势力)

现在可以盘点一下了。

后周朝廷里能够左右政局者:侍卫司李重进、韩通、韩令坤、高怀德、张令铎,5人里有3人站队赵匡胤;殿前司赵匡胤、慕容延钊、石守信、王审琦,4人全属赵匡胤集团;枢密院范质、王溥、魏仁浦、吴廷祚,4人都不会碍赵匡胤的事。抛开被架空的李重进,赵匡胤11人对韩通1人,周世宗临终前在朝中的制衡布局彻底崩盘。

至于被周世宗寄予厚望的岳父符彦卿,此时的地位也相当微妙。因为符彦卿不仅是周世宗的老丈人,还是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的老丈人。原配夫人尹氏去世后,赵匡义在张永德和赵匡胤的运作下,娶了符彦卿的小女儿。保不住江山的外孙子和实力雄厚的女婿打架,符彦卿要帮谁呢?

不过,赵匡胤还是对符彦卿做了提防,他让义兄李继勋出任安国军节度使(治邢州,今河北省邢台市)。安国军紧邻天雄军北界,既可监视符彦卿的举动,又可将符彦卿与更北方那些支持后周的藩镇隔绝开来。这年冬天,赵匡胤又以朝廷的名义,派发小韩令坤率侍卫亲军到河北边境巡视,名义上是防备契丹,而实际上却是威压河北藩镇。

从地理位置来讲,河北的局势对一马平川的开封极为重要,关乎王朝稳定甚至生死存亡;从传统上来讲,自中唐以来,河北的藩镇和士兵最爱闹事,只有镇住河北,赵匡胤才能有稳定的外部环境来实现内部夺权。

现在的赵匡胤,正式官职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司最高军事长官)、领归德军节度使(相当于那时的最高军衔)、加检校太尉(第二等荣誉官职)、封开国侯(爵位),他入受顾命,手握重兵,掌控局势,万事俱备。

显德七年(960)正月初一,东风如期而至。

这天清晨,文武百官依礼进入皇城,到东上閤门进奉新年贺表。突然,河北边镇镇州(今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定州(今河北省定州市)传来急报:契丹、北汉大军来犯!

东上閤门外顿时乱作一团。契丹寒冬缺食,后周节庆无备、主少国疑,大敌来犯也在情理之中。慌乱中,没有人公开质疑军报的真实性。在宰相和枢密使的主导下,周恭帝正式命赵匡胤率军出征。

然而,经历过五代兵变的人们并不是傻子。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预感到后周生命正在进入倒计时。

最先出来说话的是右拾遗杨徽之。早在周世宗在世时,杨徽之便提醒周世宗,说赵匡胤在军中颇有人望,不能再继续掌军了。周世宗不以为意。

接下来发话的是殿中侍御史郑起,他给范质写了一封密信,说赵匡胤统辖禁军多年,又深得将领之心,恐怕早晚要改朝换代。范质没有回应。

朝廷重新陷入可怕的死寂。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年初二,开封城里的老百姓乱成了一锅粥。

作为北伐的副帅,赵匡胤的老大哥慕容延钊已经统领着殿前军作为先锋军队,率先进入河北,充当威震河北藩镇的第三道屏障。

然而,慕容延钊即将出兵的消息却惊动了整座开封城的老百姓。10年前,郭威也是到河北去抵御契丹,紧接着回马开封,篡位夺权,纵兵抢掠……眼看着历史正在一步步重演,享受了十年太平的开封百姓再也经不住折腾了。一时之间,“出军之日,就要策立点检当天子”的流言传得满城风雨,城中百姓争相逃匿。

做贼心虚的赵匡胤也不淡定了,他暗中和家里人商量:“外面流言蜚语传成这个样子,这可怎么办?”赵匡胤丧夫寡居的妹妹、未来的燕国长公主此时正从厨房出来,她听到消息后面如铁色,抡起手中的擀面杖就朝赵匡胤打来,嘴里还责骂道:“大丈夫面临大事,能不能自己解决?在家里吓唬妇道人家,这是想干吗?!”

的确,坐在家里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现在,深居皇宫内院的小符后和周恭帝还听不到民间的消息,宰相们也仍然集体保持静默。只剩下一个人,仍然存在着变数。这个人,自然是韩通。

按照惯例,大将出征前要拜访朝中重臣。赵匡胤决定亲自登临韩府,探一探韩通的态度。

此刻,韩通的长子、22岁的尚食副使韩钧正在劝父亲除掉赵匡胤。韩钧因年幼生病,落了个驼背的后遗症,人称“韩橐驼”。与刚愎自用的韩瞠眼不同,韩橐驼足智多谋,曾多次劝父亲提防赵匡胤,可韩通却不以为意。这一次,赵匡胤来访,韩钧便力劝韩通摆下鸿门宴。可惜,关键时刻,韩通不知是缺乏勇气,还是不想同室操戈,竟然极力拦住了韩钧。

就这样,韩通失去了阻止赵匡胤篡位的唯一机会。

正月初三,一个寒冷的清晨。殿前军低级军官苗训顶着寒风,凝视着苍穹。此刻,天上出现了两轮太阳,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据说还隐隐泛着黑光。

今天,我们都知道,这种现象叫作“假日虚像”,不过是因为天气寒冷,由云层折射导致的一种奇特天象。

可是在古代,将这一现象叫作“二日同辉”。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两个太阳一上一下,这是惊变之象。那隐隐泛着的黑光,按照《开元占经》的占卜理论,预示着将有大批士兵在战争中死亡。

苗训指着两轮太阳,神秘地对赵匡胤的心腹幕僚楚昭辅说:“天命也!”

接到慕容延钊渡过黄河的军报,赵匡胤亲率数万禁军主力出征。高怀德、张令铎分别统领着骑兵和步兵,阔步出城;李汉超、马仁瑀、王彦昇、罗彦瓌等殿前诸班的统兵将领,也各自率领着本该保卫皇帝的军队,追随赵匡胤出征;赵匡胤的心腹幕僚归德军掌书记赵普、都押衙李处耘、门吏楚昭辅更是一个不落地跟在赵匡胤左右。

大军从开封城东北方向的爱景门有条不紊地开赴“前线”。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千多年后,“爱景门”三个字早已在人们的脑海中风化,而它的俗称——“陈桥门”,却因陈桥驿的名字流传至今。

陈桥驿,是赵匡胤特意选好的兵变地点。

这座驿站始设于后晋,后来朝廷曾多次在此屯集重兵,有现成的营地设施。驻扎于此既方便,又不会引起朝廷的猜忌。再者,陈桥驿位于开封陈桥门外东北30里(宋代1里约合今560米,全书作为计量单位的“里”均为宋里)处,距离开封不过半天的路程。兵变发动后,赵匡胤可立即入京控制局面,以防夜长梦多。

当天傍晚,大军入驻陈桥驿。成竹在胸的赵匡胤开怀畅饮,于当晚早早入睡。正当他鼾声如雷的时候,营中将士却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主上幼弱,不能亲政。现在我们出生入死,为国家破贼,有谁能知道?不如立都点检为天子,然后再北征,为时未晚。”

负责赵匡胤仪仗和警卫工作的李处耘立马找来王彦昇商议,紧接着又派人去叫马仁瑀和李汉超。王彦昇、马仁瑀、李汉超三人都是赵匡胤的死党,李处耘叫来他们,分明是要宣布拥立结果,而不是商量怎么对付拥立。

趁着马仁瑀和李汉超未到,李处耘来见赵匡胤的首席谋士赵普。正在两人说话间,诸位将领已经冲进屋,争着嚷着要立新皇帝。

此时的赵普和李处耘却给诸将讲起了大道理:“太尉对朝廷忠心耿耿,肯定饶不了你们!”

这让诸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尤其是马仁瑀、李汉超:你李处耘叫我们来,不是要立皇帝吗?怎么又劝退了?大家彼此相顾,无所适从,有的人干脆就离开了。

可是没过一会儿,诸将又冲了进来,亮出兵器,恶狠狠地说:“在军中私自聚众议论,罪当灭族。我们已经商定,太尉要是不同意做天子,我们又岂能退回去等死!”

赵普和李处耘大声呵斥道:“策立天子,这是天大的事,本当精密筹划,尔等怎能如此草率,狂妄悖逆?!”诸将这才冷静下来,坐下准备听听赵普如何精密筹划。

赵普说:“现在外寇压境,不如先出兵把敌人赶走,等回来再议此事……”

“不行!”诸将已经失去了耐心,反驳道,“当今朝廷政出多门,要是等到打退敌人再回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现在就应该命大军进入京城,立太尉为皇帝,然后再出兵北上,破贼简直易如反掌!太尉要是执意不肯接受拥戴,那大军也绝对不会再向前走半步!”

赵普看看李处耘,表示道:“事已至此,无可奈何,那就早点约束军队吧。”他转过头又对诸将说,“兴王易姓,虽说是天命,但也决定于人心向背。大家知道,副点检率领前军,已于昨日渡过黄河。节度使各据一方,京城一旦发生动乱,不仅外寇会长驱直入,四方的藩镇也一定会叛变。如果各位能够严肃军纪,禁止部下劫掠,京城的人心就不会动摇,四方也自然不会发生变乱。那么诸位将军,自然能长保富贵。”

诸将全盘答应了赵普提出的条件,这才各自离去整兵待发。

现在回过头来复盘兵变,整个过程的逻辑相当顺畅:军中传言拥立皇帝→李处耘召诸将商量→李处耘通知赵普→诸将表达拥立意向→赵普对诸将“劝解”无效→达成拥立共识。

还是前面提到的问题,李处耘一会儿叫来一帮肯定同意拥立赵匡胤的将领商量,一会儿又跟赵普一起劝退诸将,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实际上,将军中传言激化为诸将行动的,正是李处耘;而与李处耘同为赵匡胤左膀右臂的赵普,在讨价还价之后,抛出了约束军纪的条件。很显然,这两个人是有备而来。

同样做好准备的,还有开封城中的石守信和王审琦。作为“义社十兄弟”中与赵匡胤关系最铁的义弟,两人在当天夜里接到了衙队军使郭延赟从陈桥驿送来的军报。

正月初四黎明,陈桥驿周围突然喊声四起。赵普进入内堂,向睡眼惺忪的赵匡胤汇报“变况”。一大波将士披甲执兵,聚集在驿站门口拼命敲门,声嘶力竭地嚷着:“诸军无主,愿奉太尉为天子!”

赵匡胤披上衣服,走出堂门,还没等他说话,罗彦瓌就一把将一件黄袍披在他身上。赵匡胤一惊之下,正要推辞。将士们哪里肯听,齐刷刷地在院子里跪拜,大呼:“万岁!万岁!万岁!”

赵匡胤依旧推辞,诸将干脆一拥而上,把他扶上了马,声言要拥护着赵匡胤,回开封去当皇帝。

这多像唐末五代禁军拥立皇帝请赏的老把戏!赵匡胤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觉醒来就做了皇帝!

可正如明代岳正那句诗所说:“黄袍不是寻常物,谁信军中偶得之?”赵普和李处耘在忙什么?石守信和王审琦在等什么?在朝廷内外精心的布局又是为什么?

见军心已定,赵匡胤决定摘下面具,从幕后走到前台。他环顾四周,镇静地说道:“你们自己贪图富贵,立我为天子,就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否则,我绝不做你们的主上。”

众将士齐声应道:“唯命是听!”

至此,一场传统的五代式兵变便成功了一半。

而兵变的另一半,则完全脱离了传统五代式兵变的轨道。

赵匡胤在接受拥立后,正式下达了第一道命令:“主上和太后,我平时面向北方侍奉他们;公卿大臣,都是我的同僚,你们不得伤害他们。当今之世,帝王举兵进京,总是放纵士兵大肆掠夺,称为‘夯市’。你们随我入京后,不得夯市,不得抢劫府库。待局势稳定后,我自会厚赏你们,不然,族诛不怠!”

随即,赵匡胤慷慨许诺,事成之后,每名士兵赏钱200贯。

“诺!”一声齐应,响彻陈桥驿的天空。

后周国都开封有三道城墙防护,从外到内,依次为外城、内城、皇城。

赵匡胤进入外城最方便的城门便是前一日出兵时所走的爱景门(陈桥门)。此门不仅距离最近,而且守城的军队是东第三班。这支军队隶属于殿前诸班之一的东西班承旨,而东西班承旨的长官崔彦进早已是赵匡胤的心腹。这应该不是巧合,而是特意安排。

可让赵匡胤没想到的是,戍守爱景门的“自己人”居然紧闭大门,拒守城关。从南宋人略有偏差的回忆录中大约可以判断,当时守城门的是一位姓乔和一位姓陆的卒长。两人表示忠于皇帝,誓死捍卫大周王朝。

赵匡胤无心恋战,只好掉头西向,来到长景门。从后来守城军队的结局来看,戍守长景门的军队极有可能隶属于侍卫司。毕竟,韩通此时兼任在京巡检,主持京城防务。他虽然被赵匡胤裹挟走一部分侍卫亲军,但仍旧能依靠剩余的力量抗击赵匡胤。

正当赵匡胤如临大敌之际,再次令他没想到的是,长景门竟然门洞大开,守城将士望风而降。

赵匡胤顺利进入外城,他派出客省使潘美作为特使,入宫通知后周君臣,以便寻求谅解与合作;又让楚昭辅迅速给自己的家人送信;他自己则马不停蹄地率军绕过内城的北城墙,奔向东南角的仁和门。

潘美还在进宫的路上,皇城内便接到了兵变的报告。

万岁殿里,周恭帝即将结束早朝,乍闻兵变,简直如晴天霹雳。首相范质惊悔之余,一把抓住亚相王溥的手,咬牙切齿地说:“匆匆忙忙就派遣大将出征,这是我们的罪过!”

范质虽然被赵匡胤绑上了贼船,但他只想握住执政大权,从来没想过支持野心家的改朝换代。装了半年傻的范质终于清醒过来,他悔恨交加,不由得手劲越来越大,指甲刺入王溥的皮肤,几乎刺出血来。

作为首相,这是他为能保住大周所做的最后贡献。

当时,韩通也在皇城里,久经沙场的韩通自然不会像范质那样只叹无可奈何,他当即带上随从的侍卫司亲卫,朝皇城东南面的殿前司公署杀去。

然而,殿前司公署早已人去楼空。韩通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叫上身边所有亲卫,气势汹汹地杀向殿前司以南的左掖门。突然,一支利箭擦脸而过,韩通身后的侍卫应声倒地。

图3 赵匡胤进军后周都城图

韩通大惊,只见左掖门外,石守信正率领殿前军扣动弩机。韩通怒吼一声,举剑跃起,亲卫们也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

经过一番浴血奋战,韩通总算冲出左掖门。石守信害怕皇城失守,不便追击,这让韩通有了喘息的机会,就此分兵:一路由自己带领,向驻军大营狂奔;另一路直扑赵府,诛杀赵匡胤的家人。

只不过,赵府此时亦已空空如也。在赵匡胤的安排下,母亲杜氏,夫人王氏,弟弟匡义、匡美,还有那位“擀面杖”妹妹,早在变兵之前就来到了内城东南角仁和门附近的定力院,举办向僧侣施舍斋饭的活动。

当然,这也只能拖延时间。几经打探,得知消息的亲卫们飞奔定力院。

王夫人是将门之女,嫁到赵家还不到两年。然而,当从楚昭辅嘴里得知兵变的消息后,她还是吓得花容失色。倒是杜老夫人异常镇定,谈笑自若。她胸有成竹地说:“我这个儿子向来特别,别人都说当有大富大贵。你们怕什么呀?”

话虽如此,可韩通的亲卫们眼看就要杀到定力院。定力院的住持连忙让赵氏一家登上阁楼,然后锁上阁门,装作阁楼经久不开的样子。

赵氏一家人前脚刚躲起来,韩通的亲卫们后脚就赶到了。

住持双手合十,心平气和地说:“人早都走了,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但亲卫们根本不信,要求把定力院搜个底朝天。最后,一名亲卫还是登上了阁楼……

赵匡胤的主力军队一路狂奔,终于赶在京城组织防御前到达了仁和门。在这里,“布衣之交”王审琦早已恭候多时。

不及主力军队进城,王彦昇就奉命带着手下飞驰在内城的大街上。这场兵变能不能如赵匡胤所愿和平结束,此刻全寄托在王彦昇手中的那柄利剑上。

却说心急如焚的韩通离了左掖门,试图全力组织抵抗,没承想迎面就遇到前来截击的王彦昇。素有“王剑儿”之称的王彦昇将一把宝剑舞得滴水不漏,筋疲力尽的韩通只有苦苦招架之功,而毫无还手之力。

定力院里的亲卫们还在大肆搜捕,那名登上阁楼的亲卫恶狠狠地踹开了大门。

据说,踹开大门的亲卫看到的是虫网丝布,尘埃凝积,一看就是很多年没人来过的样子。他下楼汇报:“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

搜捕无获,亲卫们扫兴而去。

赵家如何逃过这一劫,一直是个谜。可能是这名亲卫故意放水,为自己留条后路;也可能是赵匡胤从附近的仁和门入城的消息传到了定力院,亲卫们已放弃与一位新皇帝对抗。

然而,韩通却从未放弃。

随着时间的流逝,韩通渐渐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韩通且战且退,最后退入家中,王彦昇的利剑紧随其后,封住了热血忠臣的最后出路。寡不敌众的韩通最终倒在了王彦昇的剑下,他的妻子以及22岁的长子韩钧、11岁的次子韩保安、9岁的三子惨遭杀害,只有四个女儿和3岁的幼子韩守谅被刻意留了活口。

这是陈桥兵变以来,第一场大型流血冲突,也只此一场。

定力院的阁楼上,刚刚跟阎王爷打了个照面的赵氏一家,一个个还惊魂未定。

只有一人——杜老夫人例外。她还是那样面色平和,不紧不慢地说:“我儿子一直胸怀大志,今天果然成了大事。”

那种平静,就像是皇位水到渠成,就该轮到赵家一样。

此时,赵匡义等人也终于定下神来,一溜烟儿跑出了定力院。遥望道路北口,仁和门内的大街上,列列劲旅如铜排铁箫,整齐划一地开进开封内城。在金戈铁马的簇拥下,一个魁梧的汉子身着黄袍,气宇轩昂。

韩通死后,周军再无有组织的抵抗。赵匡胤顺利进入皇城,登上皇城正门——明德门,俯瞰汴川,满城荣锦;回望大梁,尽收繁华。

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返回自己的营地;初受惊吓的小商贩们也都陆陆续续回到集市,继续开张营业;老百姓依旧安居乐业。整座开封城,除了明德门上多了个赵匡胤,韩府里死了个韩通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兵不血刃,市不易肆,这简直是兵变中的奇迹。

赵匡胤并没有急于进入皇宫,而是回到殿前司,脱下黄袍。

须臾,入宫多时的潘美归来。在他身后,押解着后周宰相范质、王溥、魏仁浦。范质坚决不肯带头下跪,拒绝承认赵匡胤的帝位。他怒发冲冠,仿佛自己并非阶下囚,而仍是堂堂宰相,向逆贼赵匡胤问罪。

赵匡胤没有硬来,而是声泪俱下,抽泣着对范质说:“我受世宗皇帝厚恩,却为将士胁迫,一旦至此,有愧于天地,我该怎么办?”

范质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指着赵匡胤破口大骂:“先帝养你如子,现在圣体未冷,你安敢如此!”

眼看赵匡胤的戏要唱不下去了,站在他身后的罗彦瓌拔剑而起,剑锋直趋范质的脖子,怒斥道:“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

赵匡胤呵斥罗彦瓌的无礼,可罗彦瓌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箭在弦上,看来又要用流血破局。

关键时刻,还是王溥倒身下拜,为众人解了围。只是这样一来,宰相作为抵抗叛军头子的集体就不复存在了。孤掌难鸣的范质,被迫屈服。

赵匡胤终于等到了这一拜,距离九五之尊只差迈上最后的台阶——皇帝禅让。可是宫里却突然传来一个惊天消息:皇帝不见了!

开封城东南角,天清寺内,小符后正搂着7岁的周恭帝,浑身战栗;身旁宫人的怀中,曹王郭熙让、纪王郭熙谨和蕲王郭熙诲,早就吓得缩成一团。这些孩子都是周世宗的骨肉,皆非小符后亲生;但于礼法,她是他们的嫡母。

周世宗的生日曾被称为“天清节”,小符后和孩子们希望在天清寺里获得世宗皇帝的庇佑。

然而,能庇佑他们的只能是那个即将成为新皇帝的人。

赵匡胤很快得知周恭帝的下落,飞马赶到。

如何处理周恭帝和宗室,这几乎不是问题。因为,在540年前刘裕建立另一个“宋朝”——南朝宋时,中国便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政治规矩:新朝开国,必诛前朝逊帝乃至宗室。因此,狠辣果断的赵普向赵匡胤建议,直接斩草除根。

可潘美却不以为然。他默不作声,以沉默抗拒着500余年的陋规。赵匡胤发现了他的失态,便问道:“你觉得这三个孩子不该杀?”

潘美低着头,不敢应对。

赵匡胤说:“即人之位,杀人之子,我不忍心这样。”

见赵匡胤也有此想法,潘美终于壮起胆子应道:“臣与陛下都曾是世宗的臣子,劝陛下杀了这三个孩子,是辜负了世宗。若劝陛下不杀,则陛下必对臣心生怀疑。”

“唉。”赵匡胤长叹一口气,随手指向一个孩子,对潘美说,“你带走这个吧,让他给你当侄子。他是世宗的儿子,不能给你做儿子。”

据说,那个被潘美收留的孩子,改名潘惟吉。他的孙子潘夙文武双全,甚有乃祖周世宗风范,成为北宋一代名臣。另有一个孩子被工部尚书卢琰收养,也逃过一劫。郭熙谨则在乾德二年(964)去世。

这些都是后话。此刻的赵匡胤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让大臣来抚养前朝皇子,这绝对是他的首创,而且空前绝后。赵匡胤不愿踏着前朝皇族的尸体登基,他要让血雨腥风的政治变得温和儒雅。

可是朝廷里的大臣们并不那么温和儒雅。

赵普等人已经回到崇元殿,张罗着禅让大典。召集文武的命令早就发出去了,但百官稀稀拉拉的,直到傍晚才齐聚殿堂,而且乱哄哄的,毫无规矩。抵触新朝的文臣武将还大有人在,翰林学士李昉甚至明确拒绝出席大典,拒绝朝见新天子。

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禅让大典好不容易凑合着开始了,但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最重要的文件——禅位诏书根本没来得及写!

签约仪式都上直播了,才发现合同还没起草!

眼看日头西倾,禅让大典怕是要变成“篝火晚会”。

正当群臣交头接耳之际,翰林学士承旨(首席翰林学士,皇帝的首席秘书)陶穀兴致勃勃地站了出来。他一撸袖子,掏出一张黄纸,得意扬扬地说道:“制书已经写好了。”

以攀龙附凤著称的大才子陶穀,虽然一直不受赵匡胤的待见,但不得不说,这一次他救了赵匡胤的场子。

礼官以皇帝的名义,正式宣读诏书。宣徽南院使昝居润引着赵匡胤走近龙墀,面朝周恭帝,跪拜并接受禅位。周恭帝在礼官的搀扶下,战战兢兢地离开龙椅,下阶北面称臣。赵匡胤终于穿上了真龙袍——不仅有龙袍,还戴上了那象征帝王身份的冕冠。当12串珍珠将赵匡胤的视线与群臣隔开时,他终于领略到唯我独尊之贵。在首相范质的扶持下,赵匡胤登上九五大宝,是为宋太祖(960—976年在位)。百官齐刷刷下跪叩拜,“万岁”之声,响彻开封。

第二天,也就是显德七年(927)正月五日,即将满34岁的赵匡胤正式改国号为宋,建元建隆,大赦天下。

一个令一千多年后的文化人都羡慕不已的大宋盛世,由此拉开了序幕。

在大宋开国第四天,韩通因忠于职守,被追赠为中书令(节度使兼中书令是武人的最高荣誉),依礼厚葬——尽管赵匡胤几乎时时刻刻难以遮掩自己对韩通的厌恶。

戍守爱景门的二位卒长在听说改朝换代后义愤填膺,悬梁自缢。赵匡胤连连感叹“忠义孩儿”,为他们建立了忠义庙,连东第三班也因此获得了“孩儿班”的称号。而在长景门将赵匡胤放进城的守军却被开刀问斩。

与“兵不血刃,市不易肆”一样,超越功绩而褒奖忠诚,也是五代兵变中的一股清流。

那么,为什么赵匡胤能够成为一股清流呢?

首先,是赵匡胤在军中拥有巨大的权威,能够有效地约束军队。

其次,周恭帝在位的这半年里,赵匡胤为兵变做了充分的准备,把抵抗力量降到最低,从而避免了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最后,赵匡胤主观上想改变乱世法则。他虽然出身武将之家,但祖上受过良好的儒家教育,有一定的文化修养。由于有这样的家族传统,赵匡胤年幼时被送入学校,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像《尚书》这样深奥的儒家经典,他都能跟文人士大夫侃侃而谈,可见他已具备基本的儒学素养。儒家行仁政的价值观根植于赵匡胤的思想中,这是他与一般武人最大的不同。

正因如此,赵匡胤才能既有意愿又有能力发动一场完全不同于传统五代兵变的兵变。 wXzrUdOaj/EZTqc6o87wIBPfIhnPTTyemSMtVjHhK3gE5kOST1ak62ep/TsTH53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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