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三让天下的故事发生于周朝兴盛之前,并且对“小邦周”的兴起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孔子曾对泰伯三让之德极力赞扬,称其为“至德”:“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论语·泰伯》)而司马迁在《史记》中也以《吴泰伯世家》作为七十世家之首,对泰伯的让德推崇备至。
关于这一故事许多早期文献都有涉及,除了《论语》之外,《左传》也多次提到,但大多是在叙述其他事件时附带提及,或作为例证来引用。如闵公元年,大臣士蒍在劝晋国太子申生学习吴太伯的做法,出逃避祸,以保声名时说:“太子不得立矣……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间接点出了太伯奔吴的故事。又如僖公五年在叙述假途伐虢之事时说:“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太伯不从,是以不嗣。”这里借宫之奇之口点出了太伯让位的故事。最早详细记录这一事件来龙去脉的是《史记》中的《周本纪》和《吴太伯世家》,其中《吴太伯世家》云:
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太伯卒,无子,弟仲雍立,是为吴仲雍。仲雍卒,子季简立。季简卒,子叔达立。叔达卒,子周章立。是时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虚,是为虞仲,列为诸侯。
周太王古公亶父有三个儿子,即泰伯、仲雍和季历。季历生姬昌,也就是后来的周文王。姬昌生下来就有祥瑞之象,预示着他将带领周走向兴盛。古公亶父因此想立少子季历为嗣,从而能够传位于姬昌。泰伯知道他父亲的这种想法后,就与二弟仲雍商量,两人一致决定主动离开岐下,逃到南方荆蛮之地,并顺从当地的习俗文身断发,来表示不再回去的决心,从而将王位的继承权让与了三弟季历,进而成就姬昌和其子武王姬发一统天下的大业。
其实,关于泰伯三让天下的故事有许多版本,上述《史记》的记载只是其中影响最大的一个。《韩诗外传》卷十、《穆天子传》卷二、《吴越春秋》卷一等,也对这一故事有更为详细、生动的记述,内容与《史记》的记载大同小异。其中值得注意的是《韩诗外传》的记载:
君子温俭以求于仁,恭让以求于礼,得之自是,不得自是。故君子之于道也,犹农夫之耕,虽不获年,优之无以易也。大王亶甫有子曰太伯、仲雍、季历,历有子曰昌。太伯知大王贤昌而欲季为后也,太伯去之吴。大王将死,谓季曰:“我死,汝往让两兄,彼即不来,汝有义而安。”大王薨,季之吴告伯仲,伯仲从季而归。群臣欲伯之立季,季又让。伯谓仲曰:“今群臣欲我立季,季又让,何以处之?”仲曰:“刑有所谓矣,要于扶微者,可以立季。”季遂立而养文王,文王果受命而王。孔子曰:“太伯独见,王季独知。伯见父志,季知父心。”故大王、太伯、王季,可谓见始知终而能承志矣。
这里主要是通过叙述泰伯三让天下的故事,揭示君子要“温俭以求于仁,恭让以求于礼”,而不要斤斤于个人的得失。另外,这段话的重要性在于引用了孔子对三让故事的评述,这是《论语·泰伯》之外仅存的另一条孔子对泰伯故事的评论。孔子认为泰伯能够切身领会父亲的意志,主动避让,而王季又能够领会父亲的苦心,所以他们都能够承父之志,这才是孔子一直提倡的最大的孝道,正如同孔子在《论语》中所说的“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关于“三让”的具体含义,历代也有不同的解释。东汉王充在《论衡·四讳》中说:“昔太伯见王季有圣子文王,知大王意欲立之,入吴采药,断发文身,以随吴俗。大王薨,太伯还,王季避主,太伯再让,王季不听。三让,曰:‘吾之吴越,吴越之俗断发文身。吾刑余之人,不可为宗庙社稷之主。’”认为三让是在处理太王的丧事时,三次谦让不作丧主,不继承王位。郑玄在《论语注》中提出另一种说法:“三以天下让者,见季历贤,又生文王,有圣人之表,欲以让焉。以为无大王之命,将不见听,大王有疾,因过吴越采药,大王没而不返,季历为丧主,一让。季历赴之,不来奔丧,二让也。免丧之后,遂断发文身,倮以为饰,三让。” 认为泰伯共让了三次,第一次是生让,即在太王病的时候,以采药为名逃奔吴越而不归。第二次是死让,太王去世后,季历来赴告,不去奔丧,不去做丧主。第三次是俗让,泰伯可能在吴地为太王守丧,丧期满后便断发文身,示不可用,终不归。这种看法是认为“三让”是指泰伯在周太王生、死、祭三个重大变故中主动让位于季历。另外,皇侃《论语义疏》引用了晋人范宁的两种解释,第二种与郑玄略同,第一种则认为:“因太王病,托采药于吴越,不反。太王薨而季历立,一让也;季历薨而文王立,二让也;文王薨而武王立,于是遂有天下,是为三让也。”认为泰伯让季历、文王、武王三代,最终成就了周朝一统天下的大业。而宋代的朱熹则认为“古人辞让,以三为节。一辞为礼辞,再辞为固辞,三辞为终辞”。这种说法明显受后世权臣篡位时的三辞三让现象的影响。
对于泰伯三让天下,一向喜欢辨析义理的宋儒更从春秋大义、天理人欲等方面进行更烦琐的讨论,产生了许多奇特的观点。如有人认为“三以天下让”是有预谋的行为,是为了帮助周国取得天下,是一种阴谋。还有人认为太王有灭商之志,泰伯认为不合法,为存商,才逃亡到吴越,又将泰伯描绘成忠于商朝的忠臣。还有人认为泰伯让天下并非主动为之,而是被迫的。无论观点如何,都可见泰伯三让天下的故事对后世影响深远,并被儒家赋予了重要的价值和意义,成为一种道德的典范和标杆。孔子以“至德”评价泰伯,可以说是最高的评价了。在孔子时代流传着不少让天下的故事,如伯夷、叔齐、务光等,孔子对他们的评价也很高,但仅局限于个体道德层面的“求仁而得仁”(《论语·述而》),而之所以称泰伯为至德,则可能有着更为深远的用意。在孔子看来,正是泰伯、仲雍的主动让位,才开启了文武周公等圣王的时代,开创了为孔子所津津乐道的周代礼乐文明。而对泰伯来说,正因为他的奔吴,才点亮了吴地和江南灿烂的文明之光,成为江南人文始祖。东汉永兴二年(154),汉桓帝命吴郡太守麋豹在吴郡郡城(今苏州)阊门外修太伯庙,封吴允承为奉祀侯,至今近二千年,太伯、仲雍一直为吴人世世代代祭祀。
泰伯三让天下的道德意义,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是谦让之德。让是儒家的重要德目之一,孔子温良恭俭让,礼的重要内涵也是让。在现实中,面对利益的诱惑,能够做到谦让,甚至弃之若敝屣,就更加难能可贵。第二是睿智之德。君子处世,要懂得进退适宜的道理。孔子曾说,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又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孟子说君子不立严墙之下,都是充满睿智的处世之道。泰伯面对当时的家庭境况和周国的发展形势,能够不失时机地采取三让天下的行动,从而避免家庭的内部纷争,甚至更严重的事态出现,正是体现了他在政治上的高瞻远瞩和睿智果敢。第三是为公之德。泰伯的三让天下,更多的还体现了他一心为公的品德,为周国选择真正能够治理天下,带领周国走向繁荣昌盛的领袖,为此他宁愿自己隐姓埋名,远遁他乡,体现了奉公无私的高风亮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