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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季札聘中原

季札,又称公子札,吴王寿梦第四子,封于延陵(今常州),称延陵季子,后又封州来,又称延州来季子,也有学者认为延陵即延州来,陵为州来二字合音 。季札约长孔子二十岁,是吴国著名的贤者,也是最早服膺礼乐文明的南方学者,后人常有“南季北孔”之称。

季札最广为人知的故事是让国。据《史记·吴太伯世家》等文献记载,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于是乃立长子诸樊。诸樊死后传位给弟弟,想要通过兄弟相传,最后传给季札,但季札最终还是谦让未即君位。吴王余祭四年(前544),即鲁襄公二十九年,余祭被越人俘虏守门人杀死,其弟弟余眛即位。新君为了与中原各国通好,便派季札出使中原,加强与中原诸侯国的文化交流。季札对中原的礼乐文明仰慕已久,便欣然前往。由于鲁国是礼乐保存最完整的诸侯国,因此季札访问中原的第一站就是鲁国。在鲁国,季札迫不及待地要求观赏周乐,《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载其事曰:

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见舞《象箾》《南钥》者,曰:“美哉!犹有憾。”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濩》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鲁国为季札分别演奏了《诗经》中的风、雅、颂以及大武等古乐,而对于每一种乐,他都能敏锐地听出其中所反映的政治、民风以及与国家兴亡的关系,透析了礼乐之教的深远意涵,可以说是儒家以乐观政思想的先导。季札对古代圣王之乐赞叹不已,如称赞大武“美哉!周之盛也”,称大夏“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体现出对中原古代圣王的认同。

有不少学者怀疑季札北上观乐一事的可信性,认为季札生活于蛮荒之地的吴国,不太可能对乐有如此高的造诣。但从现有的出土资料看,吴国与中原的交流一直连续不断,其文化水平可能逊于中原,但也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低。1954年江苏镇江出土的《宜侯夨簋》共有铭文120余字,记载了周康王册封虞侯夨于宜,并赏赐虞侯夨田土、弓箭及奴隶等之事,是器乃虞侯夨感激王恩,铭刻功业为父虞公丁作器。虞侯即是吴侯,此铭文揭示了西周早期南方吴国与北方周王室之间的密切关系。《吴越春秋》上卷亦曰:“凡从太伯至寿梦之世,与中国时通朝会。”可与《宜侯夨簋》铭相互发明。另外,在吴地出土的大量音乐文物,如者减钟、吴王光残钟、配儿钩鑃等,尤其是江苏无锡鸿山越墓发现的大量乐器,表明吴地的音乐已经发展到相当高的水准,因此,《左传》所记载的季札观乐应是可信的。

离开鲁国,季札继续聘问了齐、郑、卫、晋等中原主要诸侯国,同各国士大夫进行交流。他来到齐国,见到了齐国名臣晏婴,目睹齐国即将发生变乱的政治形势,他对晏子说:“子速纳邑与政,无邑无政,乃免于难。”晏子听从的劝告,赶快寻找机会交出了权力与封邑,果然在齐国后来的权力斗争中幸免于难。出使郑国之时,他见到了子产,他们一见如故,就像多年的知心之交。季札对郑国时局有着异常明晰的洞察力,临别前,他语重心长地对子产说:“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政必及子。子为政,慎之以礼。不然,郑国将败。”言之谆谆,看到郑国贵族的奢侈无度,认为子产终将成为郑国的执政者,希望子产执政后能够以礼治国,才能避免郑国的败亡。季札又来到卫国,与蘧伯玉、史、公子朝等卫国贤人交流,认为“卫多君子,未有患也”。从卫国到晋国去,途经戚邑,当时卫国的孙林父得罪于卫献公,正占据戚地以叛卫。季札听到钟鼓的音乐声,便对孙林父说:“异哉!吾闻之也,辩而不德,必加于戮。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惧犹不足,而又何乐?夫子之在此也,犹燕之巢于幕上。君又在殡,而可以乐乎?”(《孔子家语·正论解》《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认为孙林父得罪了君主,更是忧惧的时候,有什么可乐的事呢?孙林父听了之后,终身不听琴瑟。在晋国,季札结识了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对三人非常赞赏,并预言“晋国其萃于三族乎”。他比较喜欢叔向,离开之前告诫叔向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将在家。吾子好直,必思自免于难。”

季札经过徐国的时候,徐国的国君非常羡慕他佩带的宝剑,但难于启齿相求,季札因自己还要遍访列国,当时未便相赠。待出使归来,再经徐国时,徐君已死,季札慨然解下佩剑,挂在徐君墓旁的松树上。侍从不解何意,他说:“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史记·吴太伯世家》)季札之重信义也由此传为千古美谈。

季札在从齐国返回的时候,他的长子不幸去世了,于是将其葬于嬴博之间。孔子听了之后说:“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便率弟子去观看葬礼。“其坎深不至于泉,其敛以时服。既葬而封,广轮掩坎,其高可隐也。既封,左袒,右还其封,且号者三,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而遂行。”孔子看到这种做法后说:“延陵季子之于礼也,其合矣乎。”(《礼记·檀弓下》)今山东莱城尚存有孔子遗迹——“孔子观礼处”。

季札通过出使中原的活动,丰富了见闻,加深了对周代礼乐文明的理解和认识,是春秋时期一次南方与北方重要的文化交流活动。吴国在当时被认为是蛮夷之地,季札虽是吴国人,却能够仰慕和学习中原的礼乐文化,他让国、守信、通礼、知乐,丝毫不亚于中原人,因此受到后人的赞赏,并认为他是贤人,甚至将其当成南方第一位大儒,给予高度评价。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简有《弟子问》一篇,其第二简中有这样的文字:“子曰:前(延)陵季子,其天民也(乎)?生而不(因)其浴(俗)。吴人生十(十七)(年)而壤(让)(札),倗(乎)其雁,前(延)陵季=(季子)侨而弗受。前(延)陵季=(季子),其天民也(乎)?”可见孔子对年长于己的季札甚为尊崇,称之为“天民”。对于季札聘中原一事,《春秋》经用六个字郑重地书写“吴子使札来聘”,《公羊传》解释说:“吴无君、无大夫,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贤季子也。何贤乎季子?让国也。”《穀梁传》也说:“吴其称子,何也?善使延陵季子,故进之也。身贤,贤也。使贤亦贤也。”

但季札的贤能并不能改变吴国内部的纷争。吴王僚十三年(前514)春,吴又乘楚国新丧国君而伐楚,“使延州来季子聘于上国,遂聘于晋,以观诸侯”(《左传·昭二十七年》),这是季札第二次聘问中原。但公子光趁机发动政变,指使专诸刺杀了吴王僚,并自立为王,是为吴王阖闾。季札内心对吴王阖闾这种兄弟相残的做法极其不满。由于当初是吴王僚派他出使晋国的,所以回来后他到僚的墓前复命,并哭祭一番,然后回到自己的封邑延陵,终身不再进入吴国国都(《公羊传》)。季札死后,相传孔子为其碑题“于虖有吴延陵君子之葬”十字,此碑今存丹阳季子庙,为后世摹刻本。相传今存的孔子亲撰碑文只有两处,另一个是比干墓前的“殷比干墓”四字。由于年代久远,这两处是否确为孔子手迹,后世颇有争论,但无论真假,也足见孔子对季札的崇敬。延陵季子对后世儒者人格的培养有深远影响。司马迁在《史记·吴太伯世家》中引用孔子的话,感慨地说:“延陵季子之仁心,慕义无穷,见微而知清浊。呜呼,又何其闳览博物君子也!”《后汉书·党锢传》载延笃贻刘祐之书曰:“昔太伯三让,人无德而称焉。延陵高揖,华夏仰风。” 2cGMXx1SfcqOlSLnnp9w7n2V2+CgYA6fWhboHXJ4IcJP9u/TkZa8ySMSNc/rL22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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