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前522),郑穆公之孙,司马子国之子,故为公孙氏,名侨,字子产,谥成。郑简公十二年(前554)为卿,二十三年(鲁襄公三十年、前543)执政,先后辅佐郑简公、郑定公二十余年,是春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对孔子和儒家有重要影响。
子产比孔子大二三十岁,属于孔子的前辈,子产去世时,孔子仅 29岁,学问尚未成熟,故孔子应该没有见过子产,但由于子产在当时的广泛影响力和良好声誉,孔子对子产的事迹多有耳闻,也对他非常敬重,多次给予崇高的评价。《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的“孔子之所严事”的历史人物中,就有郑国的子产。《郑世家》又称孔子“兄事子产”,《孔子家语·辩政》也记载孔子说:“夫子产,于民为惠主,于学为博物。晏子,于君为忠臣,而行为恭敬。故吾皆以兄事之,而加爱敬。”孔子对子产的敬重之情由此可见一斑。
子产小时候就表现出敏锐的政治眼光。《左传·襄公八年》记载,郑入侵蔡,俘获了蔡司马公子燮,郑人皆喜,唯独子产不随声附和,他批评当政者说:“小国无文德,而有武功,祸莫大焉。”当时蔡是楚的附属国,侵犯蔡国就相当于侵犯楚国,楚国必来讨,而若顺从楚则晋师必至,得罪了楚、晋两个大国,郑国未来几年都将不得安宁。子产准确分析了郑国面临的形势。果不其然,鲁襄公九年,“楚子伐郑”,而“晋人不得志于郑,以诸侯复伐之”。应验了子产之言。这是《左传》中关于子产的最早记载,当时他应属少年。
主政郑国之后,子产实施了一系列举措,推动了郑国的发展。《左传·襄公三十年》云:“子产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泰侈者因而毙之。”《左传·昭公六年》载:“今吾子相郑国,作封洫,立谤政,制参辟,铸刑书。”具体来说,其改革措施主要包括几个方面。土地方面,“作封洫”,封洫是田间纵横的水沟,子产“作封洫”,一方面是一种水利设施建设,另一方面是进一步明确各家田地的界限,以防止侵田占田事件的发生,也更加便于征收赋税。税收方面,“作丘赋”,其详细内容应与鲁国于公元前590年实行的“作丘甲”类似,大概是以丘(类似于乡、里的行政单位)为单位征收赋税,是对传统井田制下赋税制度的改革,更有利于公平地征收赋税,以及提高国家的经济实力。但当时国人并不理解,对此政策多有诽谤,《左传·昭公四年》载其事云:
郑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曰:“其父死于路,己为虿尾,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子宽以告。子产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吾不迁矣。”
可见子产态度非常坚决,仍然坚持推行既定政策。行政体制方面,进一步理顺地方行政,所谓庐井有伍,即对人民进行编制和组织。法律方面就是广为人知的“铸刑书”。这些举措实行下来卓有成效,最终获得了郑人的广泛支持,当时郑人称颂子产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子产为政注重“宽猛相济”。一方面子产为政宽大,施行仁政,爱民如子。孔子多次称赞子产为政爱民。《论语》记载:“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宪问》)《孔子家语·正论解》记载“夫子之极言子产之惠”,可见子产的惠民形象对孔子影响很大,以至于经常向弟子们提起,孔子常说“仁者爱人”,不能不说受到子产的影响。子产死后,孔子哭着说:“古之遗爱也。”认为他保留了古代圣人的爱民情怀。孔子偶尔也会批评子产只知爱民不知教民。如对于子产曾以自己的交通工具帮人渡河一事,孔子说:“夫子产者,犹众人之母也,能食之,弗能教也。”又说:“子产以所乘之舆济冬涉者,是爱无教也。”(《家语·正论解》)认为这只是爱民、养民,而不是教民,富民和教民是孔子重民思想的重要内容。孟子也曾批评他“惠而不知为政”,认为执政者不能只是施舍小恩小惠,更重要的是做事要使大多数人民受惠,比如架设桥梁,远比只渡一人更有价值。
子产为政开明,不独断专行,最为世人所称道的是“子产不毁乡校”(《左传·襄公三十一年》)的故事。郑国人有在乡校议论执政的习惯,当时有人提出毁弃乡校,而子产不同意,认为“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为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也,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认为用“作威”的办法来“防怨”,犹如筑堤坝来防水患,“大决所犯,伤人必多”,毁了乡校,不同意见没有了宣泄渠道,反而会扩大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让人们在乡校里议论执政的得失善否,人们所赞成的就采纳,人们所讨厌的就改正。当然,能够在乡校议论的,应该以贵族为主,平民是没有资格的,但这毕竟体现了子产执政的开明作风。当孔子听说了子产不毁乡校的事之后评价说:“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这也说明子产为政的宽大之处。子产不毁乡校对明末清初黄宗羲的学校观有重要影响。
另一方面,作为头脑清醒的政治家,子产认识到在周天子权威丧失、礼坏乐崩的社会现实中,单纯依靠仁爱的宽大政治难以维持国家和社会的安定。从实际出发,子产强调以猛济宽,以刑佐德,“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子产希望通过宽猛相济、德刑兼施的统治手段,来维持国内不同群体之间的利益平衡和势力均衡,以此来达到其“救世”的政治理想。《左传·昭公二十年》记载,郑国子产重病,请求子太叔来担任执政官。在子产看来,“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并以“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的阐述向子太叔作了解释。子产离世之后,子太叔继任执政官。但其不忍以严厉方法治政,仅处政以宽大之法,最终导致萑苻之患。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孔子主张为政以德,却并非彻底否定刑罚的作用。孔子认为,圣人对百姓的治理必须以教化和刑罚相结合。“德”近乎“礼”,主要是为教化;“刑”则是暴力,两者并行,相得益彰。这种德主刑辅、刚柔相济的治国思路与儒家思想是一致的,因此孔子赞子产以“善哉”。
子产为政务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传统鬼神观念的影响。鲁昭公十七年,郑国的裨灶根据星象预言宋、卫、陈、郑将会在同一天发生火灾,并向子产承诺“若我用瓘斝玉瓒,郑必不火”。子产并未采纳。鲁昭公十八年,宋、卫、陈、郑都发生火灾,裨灶说:“不用吾言,郑又将火。”郑人要求采纳他的意见,子产不同意,说:“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岂不或信?”认为裨灶哪里知道天道,只不过他说得多了,偶然能说中罢了。后来郑国也没有再发生火灾。子产不主张通过祭祀禳灾等活动祈求减灾得福,而认为应采取积极的可行性措施防灾减灾。史载,在大火发生后,子产采取了以下应对措施:
火作,子产辞晋公子、公孙于东门,使司寇出新客,禁旧客勿出于宫。使子宽、子上巡群屏摄,至于大宫。使公孙登徙大龟,使祝史徙主祏于周庙,告于先君。使府人、库人各儆其事。商成公儆司宫,出旧宫人,置诸火所不及。司马、司寇列居火道,行火所焮。城下之人伍列登城。明日,使野司寇各保其征,郊人助祝史,除于国北,禳火于玄冥、回禄,祈于四鄘。书焚室而宽其征,与之材。三日哭,国不市。使行人告于诸侯。(《左传·昭公十八年》)
这些举措包括疏散人员,抢救并转移卜龟、神位等国家重器,指示相关人员分工负责,明确其职责范围,确定受灾损失,减免受灾人员的赋税等。同时,子产不忘加强国防,防止外敌乘机来袭,并及时向各国通报灾情。次年,郑国又出现“龙斗洧渊”的怪事,人们敦请子产组织祭祀。子产又以“我斗,龙不我觌也。龙斗,我独何觌焉?禳之,则彼其室也。吾无求于龙,龙亦无求于我”(《左传·昭公十九年》),而拒绝禳灾祭祀等迷信活动。同时,子产更反对因祈雨祭祀而毁坏林木的做法,认为“有事于山,蓺山林也,而斩其木,其罪大矣”。子产的这种“天道远人道尔”的思想,对孔子“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的观念有一定影响。
在外交方面,子产运用其高超的外交手段维护国家利益。子产执政前后,正处于晋楚争霸时期,郑国处于晋楚之间,往往左右为难,导致战争连年不断。子产凭借其高超的大局把握能力和敏锐的分析预判能力,周旋于晋、楚之间,坚持原则,不卑不亢,维护了郑国的利益,赢得了各诸侯国的尊重。据《左传·昭公十三年》记载,晋平公在平丘会盟各国诸侯,郑国子产就诸侯国应该向周朝纳贡多少的问题提出异议。他认为诸侯国应该以地位尊卑缴纳相应的贡赋。郑国仅是“男服”地位,却要按照公侯的身份纳贡,这有违常理,故请晋国降低郑国纳贡标准。为此从早上一直争论到晚上,争论的结果是“晋人许之”,子产争承被传为外交的佳话。孔子在这件事上称赞他:“子产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孔子的言外之意,也许不仅仅是称赞子产能够维护国家利益,更多的是认为子产遵从了传统的礼制,而在孔子那里,只有克己复礼,才是真正的立国之基。
子产善于用人,《论语》记载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宪问》)裨谌、子太叔、公孙挥、子产四人均为郑国大夫,也都是郑国的股肱之臣,这句话强调在子产的统筹之下,郑国的主要领导人物能够做到通力合作,草拟和制定国家的重大政策法令,这是称赞子产善于团结人和使用人才。
经过子产的艰苦努力,到子产去世前郑国已经由一个外患频仍、内乱迭起、民生凋敝的贫弱小国转变为一个政治开明、经济富庶的国家,地位大为提高,几十年间未遭大国征伐。
孔子称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论语·公冶长》)。行己恭,代表个人修养水平高;事上敬,意味着知礼懂礼,不欺上凌下;养民惠、使民义,意味着能爱民、富民而不滥用民力。行己恭,事上敬,养民惠,使民义,这四条集合为一,几乎是儒家心目中最理想的政治人物应具有的品质。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孔子对子产确实推崇备至。子产为政,不但体现了传统礼乐文明,以及古代圣王仁爱的遗风,也体现了新的历史背景下的变通和革新,所以赢得了高度赞誉,树立了一代“贤相”的形象,其务实又不失优雅的政治作风和人格魅力,对孔子和儒家思想产生深远的影响,受到后世儒者的高度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