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本身就是传递信息的媒介。诗人何尝不是借这个来自她或他的吻,以诉相思之情。展信开颜,虽然无法知道信里的内容是什么,但从“她郑重”和“诗人的郑重”,以及“一字字”、“一行行”的“郑重”,我们完全可以看出诗人对心中那个人的珍重。正因为对这份感情的珍视与虔诚,所以郑重,所以无法放过字里行间的秘密。
诗人细腻的情感中,涌动着无限的温柔。尽管对方不一定见得到这种温柔,诗人的行为思绪,也难以向外人道;但有什么能阻止他这一字一句般地去陶醉呢?直率但不直白,诗人用拆信、展信、读信等细节,写出复杂、敏感的情感世界,以轻轻、缓缓、小心、谨慎的动作,表现这邮信的珍贵,是因“藏着她秘密的一吻”。淋漓尽致,细腻委婉,缠绵含蓄而又畅达明白。
虽说,诗人写这首诗时,已是1923年了,他已是一个43岁的中年男子,谈情说爱的花季雨季已逝,然全诗却充溢着整个生命的“青春气息”。九十七年后的今天,读来依然如此。故唐弢说:刘大白诗集(《邮吻》)“收诗三十一首,儿女温柔,情见乎辞。以大白所受的教养,所处的社会,竟能有这样绮丽的诗,这样热烈的书名,不可谓非奇事!”陈望道也评道“大白底人是外冷内热的人,诗也是外冷内热的诗”。
若从刘大白一生的经历,人生际遇来看,唐、陈之评说,实为中肯。当然,作者也有豪迈之诗,一如《西风》:
西风,/你只能在人间放浪吗?/假如我做了你,/就天上的银河,/也吹起它壮阔的波澜来。
刘大白的《邮吻》,不仅是“五四”后新诗的代表作,也是中国早期现代情诗的佳作。其实,刘大白的诗,与闻一多的《红烛》,虽表现形式不同,但却都有着相映成趣的同一性。我们不妨一读闻一多的诗:
红烛啊!/这样红的烛!/诗人啊!/吐出你的心来比比,/可是一般颜色?/红烛啊!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为何更须烧蜡成灰,/然后才放光出?……
也许刘大白的诗人之光,蕴含更深。
读《邮吻》,也联想起梁实秋晚年与韩菁清的相恋,梁对韩一见倾心,顿时陷入情网,在追求韩菁清的过程中,梁实秋写了上千封情书,有时一天竟要写上三封,也不无“邮吻”的心灵寄情,如“我挂念极了!爱人,邮差现在还没来,急于出去寄信,下午再写……”当然梁与韩是黄昏恋情,他与刘大白所处时代、心态,大不可同日而语,但我想,人性之中对爱之共性,不太有别。我相信梁实秋先生,那时对每一封信件,也是“把她很郑重地写的,一字字一行行,一行行一字字地,很郑重地读了”。
我们不妨再一读小字辈诗人席慕蓉的那首诗:
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饮不可饮 也要拼却的/一醉。
诗人们那一瞬间的心灵之爱,大致是同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