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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若干年前,我读丹纳的《艺术哲学》 ,印象很深刻。丹纳在他的书中写道:

艺术家不是孤立的人。我们隔了几世纪只听到艺术家的声音;但在传到我们耳边来的响亮的声音之下,还能辨别出群众的复杂而无穷无尽的歌声,像一大片低沉的嗡嗡声一样,在艺术家四周齐声合唱。(第一章《艺术品的本质》)

又写道:

艺术家本身,连同他所产生的全部作品,也不是孤立的。有一个包括艺术家在内的总体,比艺术家更广大,就是他所隶属的同时同地的艺术宗派或艺术家家族。例如莎士比亚,初看似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奇迹,从别个星球上来的陨石,但在他的周围,我们发现十来个优秀的剧作家,……在画家方面,卢本斯好像也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物,前无师承,后无来者。但只要到比利时去参观根特、布鲁塞尔、尔鲁日、盎凡尔斯各地的教堂,就发觉有整批的画家才具都和卢本斯相仿……到了今日,他们同时代的大宗师的荣名似乎把他们湮没了;但要了解那位大师,仍然需要把这些有才能的作家集中在他周围,因为他只是其中最高的一根枝条,只是这个艺术家庭中最显赫的一个代表。(同上)

作为十九世纪法国资产阶级美学思想家,丹纳当然不可能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从阶级与阶级斗争的角度,来阐述文学艺术发展的历史,更不可能懂得“在现在世界上,一切文化或文学艺术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 这一马克思列宁主义原理。但丹纳还是在他那一时代资产阶级美学理论所能达到的高度,力求在上层建筑这一范围内,对欧洲艺术发展的某些阶段,从整体出发,作了细致的叙述。他对意大利文艺复兴期的绘画,对尼德兰的绘画,对希腊的雕塑,作了细腻的,富有才学的分析,读来使人感到新鲜,具有吸引力。

由丹纳的书,使我想到唐诗的研究。唐代的诗歌,在我国古代文学上,是一个重大的发展。在唐代的诗坛上,往往会有这样的情况,即每隔几十年,就会像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一批成就卓越的作家,其中还产生了像李白、杜甫、白居易那样有世界声誉的伟大诗人。譬如七世纪后五十年,相当于高宗、武则天时期,先是王、杨、卢、骆“四杰”,再则是陈子昂,并辅以杜审言、沈佺期、宋之问等,正式展开了唐诗发展的独特的道路。八世纪前半期,主要是开元、天宝以及稍后肃宗、代宗时期,唐诗到了它的繁荣发展时期,名家辈出,佳篇竞传,除了李白、杜甫外,如王维、王昌龄、孟浩然、李颀、高适、岑参、王之涣、元结、韦应物、刘长卿等等,一口气可以说出二三十人来。八世纪的后半期和九世纪的头二三十年,先是以钱起、卢纶等为代表的“大历诗风”,后是白居易、元稹为代表的“元和体”诗,以及韩愈、柳宗元倡导的古文运动,韩愈、李贺提倡的浪漫主义诗歌,形成风格多样的文学流派交相辉映、竞放异彩时期。可以注意的是,在这些发展阶段,有才能的作家,不是一二个、三四个出现,而是成批地产生,而且有些诗人还兼备其他出众的才具,如王勃的博学,王维深湛的绘画和音乐修养,李白的懂得多种西域少数民族语言,等等。在这同时,绘画、雕塑、音乐、舞蹈、书法,以及各种实用工艺美术,在经济发展、文化繁荣的基础上,都达到了非常高级的程度。丹纳说:“个人的特色是由于社会生活决定的,艺术家创造的才能是以民族的活跃的精力为比例的。” 同样可以来说明唐代的艺术发展。

对于这样的一种文学现象,如果只是以诗论诗,以文论文,显然是不够的。另外,我们现在的一些文学史著作的体例,对于叙述复杂情况的文学发展,似乎也有很大的局限。我们的一些文学史著作,包括某些断代文学史,史的叙述是很不够的,而是像一个个作家评传、作品介绍的汇编。为什么我们不能以某一发展阶段为单元,叙述这一时期的经济和政治,这一时期的群众生活和风俗特色呢?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来叙述,在哪几年中,有哪些作家离开了人世,或离开了文坛,而又有哪些年轻的作家兴起;在哪几年中,这一作家在做什么,那一作家又在做什么,他们有哪些交往,这些交往对当时及后来的文学具有哪些影响;在哪一年或哪几年中,创作的收获特别丰硕,而在另一些年中,文学创作又是那样的枯槁和停滞,这些又都是因为什么?

我想,如果我们这样研究和叙述文学史,可能会使研究更深入一步的。我在若干年前,曾希望在唐代文学这一范围内做这种尝试。我想先从材料积累着手,先编唐代文学的编年资料,与此平行的,是为每一个有成就的作家撰写比较信实可靠的传记。这是一项大工程,决非短短几年所能够完成的,而且可能也非一人之力所能胜任。但我愿意为此努力,贡献自己的一点微力。我经常参考的,是《旧唐书·文苑传》、《新唐书·文艺传》、《唐诗纪事》、《唐才子传》等。在工作进行过程中,我逐渐感到,过去的这些文献记载,固然有可以依据的地方,但却有不少缺漏和错误。如《唐才子传》,它集中记载唐代诗人的事迹,其中的登第年确可参据,但其谬误之多是很使人吃惊的。而这些错误,却一直为一些文学史著作和唐诗选本所沿袭。又如闻一多先生的《唐诗大系》,这是解放前较早的一个有特色的唐诗选本。闻一多先生有很高的艺术鉴赏力,《唐诗大系》所选的诗,在艺术性方面是很可以作唐诗选的借鉴的,但书中有关作家生卒年的记载却往往很不可靠。经过比较核对,我发现现在的不少文学史著作和唐诗选本,有关生卒年的记载,却大都本《唐诗大系》。这种种情况,使我对作家事迹考辨的工作发生了兴趣,并由此搜辑了有关的材料,后来把高宗至德宗前期的部分加以整理成文,就是呈献在读者面前的这本《唐代诗人丛考》。这本书偏重于资料的辑集和考证,它只不过是研究工作的初步阶段。我希望我们的文学史研究工作者,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指导下,比丹纳更进一步,从文学艺术的整体出发,来深入研究唐代诗歌的发展。我自感能力和基础较差,只能为这样的一种研究提供经过审核、整理的资料,盼望有成熟的研究著作产生。

在工作进行中,我不得不接触历史记载,因此查阅和参考了建国前后的一些史学著作。这方面,陈寅恪、岑仲勉等学者的有关著作给我很多启发和帮助。从资料考据的角度说,岑仲勉先生的书对我尤有帮助。这真是一位勤勉的学者,他的著作中材料的丰富是使人获益不浅的。我觉得,对唐代的研究,史学方面的成绩要比文学方面大得多,研究唐代诗歌一定要批判地掌握和继承已有的史学研究成果。

本书共收文二十七篇,其中七世纪的两篇,即《杨炯考》和《杜审言考》;开元、天宝时期的比前一时期多,而属于肃宗、代宗时期的则占较大的比例。我个人认为,过去对大历时期诗歌的研究是不够的;一说到大历诗风,往往作为形式主义加以批判。这样做未免有些简单化。本书不仅对大历十才子诗人尽可能考证其事迹,还论到了他们作品反映现实的某些方面;此外,还考核了大历时期的其他一些诗人,希望在这方面能以补充过去研究的不足。

本书尽可能吸收建国前后文学史研究的成果,有些并已在文中作了说明;对于研究者的某些论述,本着百家争鸣的精神,也表示了不同的看法。建国以来的实践已经证明,毛主席为我们党制定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政策,确实是促进社会主义文学艺术繁荣发展的可靠保证。正因如此,我也期待着学术界和广大读者的批评,以纠正本书的缺失和错误。

本书主要是考证诗人的事迹,间也论述其创作,那也是从文学批评史的角度,引用前人的一些论说,帮助说明某些作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而并不是全面评论其作品的思想与艺术。对于作家的事迹,凡所能接触的,择其可资参考者尽可能加以引用,这或许对某些查获资料不便的读者会有些帮助。——但由此也使得引文显得冗长,文字单调,这当是本书的一个很大缺点。

清初著名的思想家和学者顾炎武,在他的《日知录》一书自序中曾说过:

尝谓今人纂辑之书,正如今人之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所铸之钱既已粗恶,而又将古人传世之宝舂剉碎散,不存于后,岂不两失之乎?承问《日知录》又成几卷,盖期之以废铜,而某自别来一载,早夜诵读,反复寻究,仅得十余条,然庶几采山之铜也。

这番话表现了顾炎武对当时有些人以贩卖现成旧材料自诩的讽刺,以及对自己治学的严格要求,是很可为做学问的参考的。本书参考和吸收了不少研究成果,但尽可能作到不依傍成说,并对引用的材料经过检核,希望对研究者有所帮助,不敢望“采山之铜”,但希望免于“买旧钱”之讥。

本书《刘长卿事迹考辨》曾刊载于《中华文史论丛》第八辑,《韦应物系年考证》曾刊载于《文史》第五辑,《王昌龄事迹考略》曾刊载于《社会科学战线》所编《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丛刊》第一辑,这次收入本书时,都作了修改和补充。

中华书局编辑部在审阅本书时,提出了宝贵意见,并改正了书中不少材料上的错误;另外,又承蒙启功先生为本书封面题签,谨此一并致谢!

作者
1978年11月 vVChlAT/lED+LpVVj7FhLdeEoLTQCi//nXjeb5vzEZ0Prt+/eq0gYv8dX4iVEL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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