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文史研究者或爱好者,愿意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就平素所感兴趣的问题,以随意漫谈的形式,谈一些意见,抒发一些感想。而不少读者,也希望除了专门论著之外,还可读到学术性、知识性、趣味性相结合的作品,小而言之,可资谈助,大而言之,也可以扩大知识面,开阔人们的眼界,启发人们的思想,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学林漫录》的出版,正是为了适应这样的要求。
中国古代的学人,除了撰写系统周密的专著外,还往往将其治学的心得、成果以随笔或札记的形式出之。譬如,中国古代的文学批评,诗话就是常见的一种体裁。宋代人许 在他写的《彦周诗话》中,开宗明义第一条,就说:“诗话者,辨句法,备古今,记盛德,录异事,正讹误也。”这几句话差不多包括了古代文学批评,特别是诗话一类著作的全部内容。古代的笔记,情况亦复如此,只不过内容更为广泛罢了。如明清之际大学问家、思想家顾炎武,就十分重视他自己所著的笔记著作《日知录》,他在回答朋友谈及自己著书的情况时说:“承问《日知录》又成几卷,盖期之以废铜,而某自别来一载,早夜诵读,反复寻究,仅得十余条,然庶几采山之铜也。”顾炎武是把他所谓经世致用之说托之于《日知录》的,并且慎重其事地把这部笔记体著作比之为采山之铜。由此可见,中国古代,用笔记写严肃的社会内容,是有悠远而深厚的传统的。
当然,时代不同了,社会发展了,那种原来意义的诗话或笔记的形式,恐怕已不能容纳日益复杂的社会生活的内容,但那种轻松平易的文笔,那种信手拈来、随意铺叙的写法,那种精炼短小而又兴味盎然的格调,还是值得我们借鉴,富有启发的。
《学林漫录》的编辑,拟着重于“学”和“漫”。所谓“学”,就是说,要有一定的学术性,要有一得之见,言之有物,不是人云亦云,泛泛而谈,如顾炎武所说的“废铜”。所谓“漫”,就是上面说过的不拘一格的风格与笔调。杜甫在他定居于成都时,写了一首《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的七律,有这样两句:“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是很有意义的。杜甫在他后期,诗律是愈来愈细了,但自己却说是“漫与”,似乎是说诗写得不怎么经心了。这是不是谦词呢?不是。老杜经历了大半生的戎马战乱,在离乱的生活中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知识,稍有闲暇,又读了不少书,只有在这样的深厚的基础上,才能写出“浑漫与”三字,就是说,看来不经心,其实正是同一篇诗中所说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拿杜甫这首诗中的诗句,来为我们这本书的“漫”字作注脚,恐怕是合适的。
这样说来,《学林漫录》的内容确是十分广泛的。如这次初集所收,像启功先生的《记齐白石先生轶事》,王永兴先生的《怀念陈寅恪先生》,吴小如先生的《朱佩弦先生二三事》等,他们以亲身经历,记述了我国近代有建树的艺术家、学者、作家的事迹,读来使人感到亲切,而又受到教益。其他的文章,有述掌故,记异闻,品诗评画,谈艺说文,以及正讹误,论得失,等等,不一而足,均有可采。有些书刊,往往有编辑凡例、征稿启事那样的告白,说明所刊文章的范围。这无疑是有必要的,但我们想,最好的说明,还是其所刊载文章的本身;好比我们走进一家店铺,并不是先要看店铺门首写的所售商品“一览表”,而是要看橱窗内或柜台里摆的究竟是什么货色,来决定买回去什么东西。这就是说,读者看了我们这一初集的目录和文章,就可了然这本书所收文章的性质了。
我们采取书的形式,不定期出版,稿件多就多出,稿件少就少出。希望读者寄赐佳作,使这一小书在学术之林中得占其片地。
封面“学林漫录”四字,系钱锺书先生题签,谨此致谢。
原载中华书局1980年版《学林漫录》第一集,此据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北京社科名家文库《治学清历》录入,另收入大象出版社2004年版《唐宋文史论丛及其他》、北方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书林漫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