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诗,除各个作家的专集以外,在唐宋已有人汇辑编集,但都不够全备。至明胡震亨的《唐音统签》(一千三百三十三卷)和清初季振宜的《唐诗》(七百十七卷),采集宋元以来所刊刻、传抄的唐人别集,并搜求遗佚,补辑散落,遂成为网罗面较广的唐诗总集。《唐音统签》一书的体例,以初、盛、中、晚断限,每一个作家的诗,则按体排比;季振宜《唐诗》多依照原集本次序。清初编纂《全唐诗》,基本上就是以胡、季两书作为底本,再加校补而成。
《全唐诗》的修纂,始于康熙四十四年三月,成于四十五年十月,当时入局参校,有彭定求、杨中讷等十人。《全唐诗》大体依季氏书编次,不分初、盛、中、晚,并删去《统签》篇末章咒四卷,偈颂二十四卷。当时修纂,除以《统签》、《唐诗》为底本外,并用内府所藏唐人诗集参校,“又旁采残碑、断碣、稗史、杂书之所载,补苴所遗”(《四库总目·全唐诗提要》),共收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作者二千二百余人,总九百卷。
这样一部卷帙浩繁的大书,对于研究我国唐代的历史、文化和文学,无疑有很大的参考价值。首先,它是相当“全”的,它承受了在它以前的各种唐诗汇辑本的成果,并在这个基础上,相当完备地搜罗了唐代三百年间无论成集的或零星的篇章单句的诗歌,使我们较能概见唐诗的全貌。其次,胡震亨、季振宜两人不仅藏书丰富,又都是精鉴名家,他们对唐人诗的校勘,是用功甚深的。《全唐诗》既以胡、季两书为前资,又根据当时内府所藏善本校补,因此,书中所作校订还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然而这样一部近千卷的大书,却只以十人之力,不足两年的时间编成,这就必然会有许多讹舛疏漏之处。当时朱彝尊已有“业经进呈,成书不说”之叹(见《晨风阁丛书·潜采堂书目四种》之一《全唐诗未备书目》后冯登府记),这也是过去一般官修书不愿深究的积习。我们认为,这部《全唐诗》的缺点,约而言之,有下列几类:
一、误收、漏收。《全唐诗》中往往误收并非唐人的诗,如戴叔伦集中杂元丁鹤年、明刘崧等诗,胡震亨就曾将这些诗删去(《统签》丁签六十四戴集叙录。引见俞大纲《纪唐音统签》,文载《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七本),而《全唐诗》却仍依所据本收录。又如殷尧藩《春游》,为元人虞集所作(见《道园学古录》卷三,题作《东城观杏花》);裴度《凉风亭睡觉诗》,为宋人丁谓所作;李翱《戏赠诗》、皇甫湜《出世篇》,也均似后人依托(见刘师培《左盦集》卷八《读全唐诗书后》)。也有不是诗而误入的,如卢仝《孟夫子生生亭赋》、罗隐《秋虫赋》等。而另一方面,书中漏收作品却又不少,较严重的如徐铉的诗竟遗漏二卷未收(见《四部丛刊》影宋本《徐公文集》卷二一、二二)。
二、作品作家重出。重出的作品,有时互注,有时无注,有注一作某诗而某集不载,有注一作某诗而无某集,又有集后所附佚句已见于集中某篇之内,更有一人而误分为二人者(如卢肇字子发,乃既有卢肇,又有卢子发,且以后者为不可考)。
三、小传、小注舛误。胡、季两书于诸集之前,首弁小传,大抵取材于两《唐书》及杂史、地志、笔记、诗话与各家别集等书。《全唐诗》作者小传极为简略,且疏失之处甚多。如陆海小传,以海与陈子昂、卢藏用等为方外十友,不知与陈子昂等结方外十友者,乃陆海祖陆余庆(见岑仲勉《读全唐诗札记》,《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九本)。又如刘禹锡《泽宫诗》注“四首”,实只一首;白居易《狂吟七言十四韵》,注云“十六句缺二字,十七句缺一字”,实则一字不缺。所列无名氏作品,也有可以考知作者姓氏的,如第七九六卷“道远擎空钵,深山踏落花”为贾岛诗,“床上小薰笼,韶州新退红”为薛昭蕴词,等等。
四、编次不当。《全唐诗》以皇帝、后妃及宗室诸王等诗列首;有官爵的则“以登第之年为主,其未曾登第及虽登第而无考者,以入仕之年为主”(凡例),如骆宾王先王勃生,却列王后,韦应物出生晚于高适、岑参、杜甫等人,却反列在诸人之前(见李嘉言《古诗初探》中《改编全唐诗草案》一文)。这些极不合理的编次,都充分反映了封建统治阶级的观点。
五、其他。《统签》引书多注其所出,而《全唐诗》于此却大多删去,其注明的一部分,书名也有很多错误,如《唐诗纪事》有误为《诗话总龟》者,《唐摭言》有误为《北梦琐言》者,《吟窗杂录》误作《吟香杂录》,《江邻几杂志》夺为《江邻几志》。其他讹夺的字也不少,如“比部郎中”误为“北部郎中”,“来护儿”夺为“来护”,这些有的是刊刻的错误,有的则是底本原误而未加校正。
以上仅举其大端而言,其他细节讹舛处尚多。可见这部《全唐诗》实有重新加以彻底整理的必要。但这尚待进一步努力。我们这次为应科学研究和教学工作的急需,根据扬州诗局刻本校点,由中华书局重印,后面附录日本上毛河世宁纂辑的《全唐诗逸》三卷(据《知不足斋丛书》本)。除断句外,并改正了某些明显的错误,如原书裴寂向李渊劝进,误为向隋祖劝进,已据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改正;又如原书“急乐世”误作“急世乐”(曲名只有“乐世”,没有“世乐”),“来护儿”误作“来护”等,皆予改正。凡改正和补阙的字均用方括号〔 〕标出,原误或应删去的衍字均用圆括号()标出,并用小字排。至于书中存在的其他一些问题,就只好留待以后修订整理时解决。又以前《全唐诗》的刻本都是按函册分的,中华书局这次重印,不分函册,概以卷分,在每一分册前面编加诗篇目录,以便读者检阅。我们的水平有限,错误一定难免,希望读者指正。
撰写于1959年4月25日,原载中华书局1960年版《全唐诗》(署名:王全),此据大象出版社2004年版《唐宋文史论丛及其他》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