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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何必曰利”的观念

赴任国外的清朝外交官大多是在传统文化的滋养下成长起来的,当他们接触异国文化时将会如何表现,又会形成什么样的价值观呢?这些问题颇有意思。特别是那些尊崇儒家思想“重义轻利”的文人,当他们看到为追求利益而不远万里前来通商的西洋人时,又会作出怎样的评价呢?下面我们以何如璋为例展开考察。

何如璋在赴任日记《使东述略》中写到西洋人来中国是因为“慕中土殷富,不惮远涉重洋,款关求市”。他认为,相对于中国人,西洋人更加迫切地需要与其他国家进行经济层面的交流。因此,他对西洋各国以追求经济利益为目的的建交请求并无好感。然而,对同样寻求建交的日本,何如璋却持截然相反的态度。他这样写道:“而日本以同文之邦,毗邻东海,亦复慕义寻盟。”

在何如璋看来,西洋人是“慕富”,而日本人是“慕义”。在儒家思想中,追求利益并不是一种高尚的行为。儒家经典《孟子》中记载着这样一则故事:“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对于中国的士大夫而言,通过做学问出人头地才是高尚的,像商人一样通过买卖谋求利益是应该被蔑视的。何如璋也不例外,他在赴任日本之前受这一儒家思想的影响颇深。然而,当他亲眼看到西方人因追求利益而构建的物质文明时,便再也无法无视西方物质文明的存在。如何将儒家的仁义道德观与西方的实用主义统一起来,对于何如璋来说成了一个重大课题。

在西方物质文明的冲击下,何如璋与当时众多的清朝士大夫一样,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类的社会活动究竟是为了“利”还是为了“义”这一问题。对于何如璋来说,一方面认同“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孟子·梁惠王上》)的儒家思想;另一方面也认识到,如果不追求实利,国力将逐渐衰弱,以致被列强侵略。何如璋亲身经历了毫无仁义可谈的掠夺性的鸦片战争,以及鸦片战争后列强对中国施加的强硬政策,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现实的痛苦。“义”和“利”这两种思想沉重地压在何如璋的心头,他在进行跨文化交际的过程中,内心纠葛也日渐加剧。

清光绪三年(1877)十月九日,何如璋从北京来到了上海,准备东渡日本。当晚,何如璋住在了上海的租界内,在这里他亲身感受到了物质文明的强大力量。

旧时蓁莽,悉化街衢,舟车填溢,货物山积,洋楼戏馆,酒楼茶肆,无一不备,夜燃煤气灯,光腾黄浦。估客之奔波,游人之寄迹,百工技术之争竞驰逐,尘扰风靡,不可响迩。噫!何其侈也。

与清朝萎靡不振的经济状况不同,租界内一片繁荣,这让何如璋感慨万千。尽管他客观上承认了西方物质文明的力量,但主观上仍秉持儒家伦理道德观,对此持否定态度。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商贾之亏折闭歇者,往往而有。闻欧亚各都会,大抵如斯。盛极而衰,天道固然,恐人力无以善其后耳。

何如璋用“盛极而衰”来解释租界内的繁荣景象,认为“盛极而衰,天道固然”,以寻求心理上的平衡。但是同时,以谋利为恶的中国士大夫们正眼睁睁地看着西洋人为利益四处奔走,以贸易的方式不断掠夺中国财富。何如璋无法无视这一事实,他对上海贸易输入额的不断增长感到担忧。关于这一点他是这样写的:

上海互市为各口冠,货之输出入者岁逾亿万计;然稽之税关,输入恒倍于出。漏卮不塞,则日朘月削,财用立匮;民之穷,讵国之福乎?

何如璋认为,西洋人由武力侵略演变为贸易侵略,且贸易侵略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中国经济。后来洋务派的郑观应把这种侵略方式称为“商战”,并作了如下诠释:

所以泰西各国以商富国,以兵卫商,不独以兵为战,且以商为战,况兵战之时短其祸显,商战之时长其祸大。

这一时期的何如璋的确感到焦虑不安,针对西洋人激烈的商战,他提出了个人意见:“窃认为生财之道,不外开源节流。”何如璋提出了以下三种具体解决办法:

一是开采煤矿和矿山,充分利用丰富的自然资源。二是西北地区地广人稀,劳动力匮乏,可效仿西方推广机械化作业,提升效率,开垦荒地,充分利用土地的价值。三是西洋布匹在进口商品中所占比重最大,给中国纺织业带来重创。应学习西方技术,实现本国产布,保护纺织业这一女性就业最多的产业。

何如璋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外国商人无所牟利,势必废然思返”。这一时期,何如璋在思想深处对西方抱有很强的戒备心理,这与西方列强大规模的武力、贸易侵略有很大的关系。关于这一时期中国人的警戒心理以及清政府对外贸易保护政策,他有以下两点看法:一是把18世纪清政府的这些通商制度仅仅看成落后的闭关锁国政策,而不承认它起了民族自卫作用,是错误的。二是早期西方国家的对华贸易,具有资本主义侵略性质。来到中国的某些外国人,傲慢粗暴,趾高气扬,甚至犯罪作恶,无法无天。对于这些侵略分子、犯罪分子,进行一定的防范和惩处是完全必要的。

从上述何如璋的言论可以看出,当时他已经开始意识到唯有自强才能抵抗外国的经济侵略,而想要自强,就必须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但是,何如璋提倡自强的目的只是让西方商人在中国无利可图,失望而归。他认为为此甚至可以再度关闭已打开的国门。说到底,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何如璋始终认为西洋商人追求利益是“恶事”。对于少有机会接触西方文化的何如璋来说,这样想是再自然不过的。然而在上海的经历无疑给何如璋的传统观念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在经历了反复冲击之后,何如璋对西方文化及其价值观产生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说起来,初次接触西方文化,特别是以物质文明的形式呈现在大家眼前的西方文化时,中国的士大夫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困惑。公使团中年轻的书记官黄遵宪也不例外。

黄遵宪最早接触西方文化是在清同治九年(1870)。当时他为了参加科举考试从家乡嘉应州出发,经由香港乘船前往广州。在香港,黄遵宪亲身感受到了西方物质文明的巨大力量。他有感而发写下了《香港感怀十首》。

诗中写道“弹指楼台现,飞来何处峰”,他以此来描写西洋人财力丰厚,眨眼间就建起了气派的高楼大厦,就像从天而降一样。他还写道“沸地笙歌海,排山酒肉林。连环屯万室,尺土过千金”,形容管弦乐的喧闹声如同海上传来的澎湃的海浪声,美酒佳肴堆成山,无数的房屋连成排,地价寸土寸金。

图2-1 19世纪的香港

在内乱和外压之下,黄遵宪开始向外看,看到令人称奇的繁荣景象,他惊讶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创造出这种繁荣景象的正是为中国士大夫所不齿的、西洋人金钱的力量。直面世界的黄遵宪会因此重新认识本国传统的价值观吗?他和诸多忧国忧民的士大夫一样,当看到利益至上的西方文化猛烈冲击本国文化时,心情十分复杂。他把这种复杂的心情寄托在《香港感怀》一诗中:

凿空蚕丛辟,嘘云蜃气奇。

山头风猎猎,犹自误龙旗。

在这座城市里,一幢幢高楼如同海市蜃楼,简直令人称奇。山风吹得飒飒作响,还以为是我大清帝国的旗帜被吹得作响。

在被夺去主权的香港土地上,西洋人竟创造出了如此繁荣景象。而此刻风中飘扬着的却是他国的国旗。黄遵宪多么希望把洋人的旗子摘下,重新扬起大清的旗帜啊!

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无论是何如璋还是黄遵宪,其原有的价值观都开始出现了动摇。他们不得不承认中华民族之外还存在另一个世界,那里的人们有着不可小觑的别样价值观,并在这种价值观下创造出了中国人意想不到的物质文明。 wz4zj1hi/yCLWkXVf9PKmgDNZ7a87Pi5d7XAgYPHqgXPo5KkAAwIZ88Gt60Nxy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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