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樱诗唱和

公使们在日本的生活可谓丰富多彩，其中“赏花”活动尤其受到公使们的青睐，是公使馆最重要的活动之一。可以说，樱花作为日本国花被中国人认可，与黄遵宪大篇幅的介绍和论述密不可分。黄遵宪把樱花与日本文化结合起来，留下了众多诗歌。

毋庸置疑，黄遵宪写下的大量樱花论作是他在日本四年生活中的研究成果。这些论作很大程度上源自日本友人对日本文化的热情介绍。在众多日本友人中，常与黄遵宪笔谈的原高崎藩的领主大河内辉声对他的影响最大。

公使团赴日后的第一个春天来了，何如璋对日本的赏花活动充满了期待。早春三月的一天，何如璋借大河内辉声来公使馆拜访之际向他询问樱花开放的时间，并特意叮嘱大河内辉声不要忘记与自己赏花的约定。大概是公使们对赏花的热心让大河内辉声感到了作为日本人的责任，他细心地做好了赏花的准备。

除大河内辉声之外，黄遵宪也把赏花作为公使馆一项正式活动开始着手准备。在准备的过程中最让大河内辉声担心的是场所和天气。首先，他最担心的是招待公使们去“旗亭”（日本人赏花常去的酒楼）是否妥当。其次，如果约定的那天下雨怎么办。围绕这两点，大河内辉声曾特意到公使馆通过笔谈的方式与公使们进行协商。

四月十四日，大河内辉声到访大使馆，与黄遵宪进行协商。

黄遵宪：樱花不既落否？连日风雨，殊闷损人。

大河内辉声：我墨水樱树，早樱居半（早樱叫彼岸樱，后开者叫八重樱），虽稍飘零，亦大有不满放之处。如十六日好佳节也。

接下来是赏花地点的选择。那段时间由于公使馆的几个随员在酒楼过分玩乐产生了不良影响，因此，何如璋下令禁止去旗亭之类的地方。大河内辉声对此事也有所耳闻，于是写信给黄遵宪询问正使的意向。次日（十五日），双方终于通过书信选定了赏花地点。

第二天，大河内辉声一早就通过人力车车夫给黄遵宪送来了手信，信中写道：

昨扰府，辱赐清茗，一吃之下，却为笔话之兴，不意文辞勃起，终扯风流之话，春日之长，觉甚短矣。兹问何公使等登旗亭之事有允许否？倘使公使向导于无意往之处，固仆所不甘焉。而如雨则如何？虽塘上樱花，雨中亦有景致；驷马驶泞，复不便。乃至如细雨则无妨乎？具请指示。仆自有所命庖厨。匆匆不宣。伏候刻安。

黄遵宪很快给大河内辉声回了信。

昨日辱访，所云旗亭之饮，以告公使，公使云：“无所不可。”敢以复达。楹联遵命途就，鄙陋不足陈览观，甚愧也。

大概是大河内辉声和公使们的心愿感动了上天，明治十一年（1878）四月十六日，令人担心的连日阴雨竟然停了，天空晴朗，是个极适合赏花的好天气。

下午一点，除了因病缺席的沈文荧之外，以何如璋为首，副使张斯桂、书记官黄遵宪以及几位随员悉数抵达大河内辉声的府邸桂林庄。天气晴朗，何如璋神清气爽地说道：“连天阴雨，快值晴明，天公真是解事。”

大河内辉声同时邀请了汉学家加藤熙（号樱老）同席参加赏花活动。樱老精通古乐，这一日带来了笙、筚篥等传统乐器。

一行人乘船来到向岛，在樱之堤漫步，到白须神社附近的茶馆喝茶休息，复而继续漫步，后来来到一家叫作植半的料理店，一边饮酒一边赏花。明治四十年（1907）出版的《东京案内》一书记载了关于向岛一带的描述：

称得上东京名胜的地方首先要数上野和向岛，沿着隅田川东岸的堤坝向下走，有一处胜地名为隅田堤。隅田堤又称葛西陂、大堤、墨堤，被小梅、须崎、寺岛、隅田这二街二村环绕。

关于白须神社附近的情况，《大河内文书》中这样记载道：

附近有百花园和旧花月花坛，从白须神社往东南方向约两条街距离处有座莲华寺，再略往北可见梅若冢木母寺、隅田川神社、小松岛、隅田川御殿以及御前的一大片田野。再往前走是水神之八百松料理店、奥之植半、钟渊。

公使团一行漫步在这些风景名胜中，饱览了盛开的樱花。

这天樱老兴致特别高，他感慨道：今日盛会，和汉一席，开辟以来一大盛事。席间樱老演奏了宫廷雅乐“越天”，黄遵宪听后评价说：“樱老此奏，殊使人飘飘有凌云气，仆固不解者。然所谓暗中摸索，亦自可识也。”

樱老得此知音，不禁向黄遵宪介绍起日本的音乐。从樱老、大河内辉声和黄遵宪关于音乐的谈话中可以看出黄遵宪研究日本的热情以及对异域文化的态度。樱老的雅乐结束后，庭院里接着响起了“大神乐”，三人当时的对话如下：

樱老：堂下胡部偶与堂上雅乐颂翕然并起，天上人间，俱同欢乐，是亦一奇。

大河内辉声：楼下俗乐，叫做“大神乐”，至其百般妙技，则有所不可测。

黄遵宪：其始于何时？在神武纪元之前？后耶？

大河内辉声：其来也久矣。敝邦之乐，起于神武以前。相传天照大神匿身于岩穴而不出，天下人民皆讼苦，有力士手力雄命者，排闼而扯焉，时天钿女（乃女神也）奏乐云，盖敝邦古乐之始也。以降数千年，有如斯之俗乐。

黄遵宪：亦殊不俗。

大河内辉声：使樱翁假扮那俗乐生，则其趣如何？天下婵妍可举见其标致。

黄遵宪：樱翁亦不为之。假令樱翁肯为之，其乐便亦不俗。

大河内辉声：樱翁乐雅而不乱，那俗乐野而不贵。然而樱翁数吹，不为红裙所爱；俗乐才演，观者如堵。嗟！今日人情之堕落，于一此事可知也。

黄遵宪：此理自然，无足深怪。若使人人能知雅乐，乐亦无所谓雅郑矣。

樱老：黄遵宪公乃初谒，私钦其高学，才子！才子！

黄遵宪对日本传统音乐的极大兴趣感动了樱老。黄遵宪能够客观地评价雅与俗，能够认识到文化的意义，这种态度为他以后开展对日本的研究打下了基础。黄遵宪不仅向樱老等日本友人询问了音乐方面的知识，还就樱花一题提出了各种疑问。

黄遵宪：此岛樱花有数百株？敢问。

樱老：一望约里许，难以数计。

黄遵宪：此花有所谓八重樱者，何以名之？

樱老：重瓣。

音乐很美，伴着音乐赏花更美。大家不约而同地举起笔来作诗，来咏赞樱花之美和赏花之乐。

何如璋

飞觞不惜醉蒲桃，

海外看花第一遭。

有客正吹花下笛，

阳春一曲调尤高。

张斯桂

春风花事醉樱桃，

人影衣香快此遭。

归去欲携花作伴，

折枝不怕树头高。

黄遵宪

长堤十里看樱桃，

裙屐风流此一遭。

莫说少年行乐事，

登楼老子兴尤高。

大河内辉声

墨堤十里放莺桃，

诗酒来游快此遭。

博得华筵才子赋，

洛阳纸价一时高。

大河内辉声见清朝使节们如此尽兴，感到十分开心。如此，大河内辉声和樱老等日本人不断为公使们创造接触日本文化的机会，对他们进一步理解日本文化起到了很大作用。 D3rEzHulsmyVR6PZB/Bv5tSeCq9sPNbEC1Y3S+vV2rUv3LK6zANcGW36rv20Z+4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