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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拉西特

一阵铁蹄疾驰的刺耳的“嘚嘚”声已经越去越远,渐渐消失了,三角叶杨树林中扬起的一溜黄尘,如同一团团黄云,飘荡在一丛丛紫艾草的上空。

简妮·威瑟斯汀神情恍惚、心绪不宁地凝望着眼前这片宽阔的紫色山坡。在等候教会的那拨人马到来之际,有一名骑手刚刚离她而去,正是这名骑手捎来的口信使她陷入了沉思,甚至悲哀之中,就因为她擅自结交了一个不信奉摩门教的人,他们便要来向她发难,来攻讦她了。

这座位于三角叶杨树林中的小山村,近来已经不再太平,甚至发生了激烈的争斗,她不知道这些争斗是否会波及她的身上。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情景——父亲在犹他州南部这片最为偏僻的边缘地区建立了这座小山村,并把整个村寨传给了她。她拥有这个村落所有的地产和众多的房屋。威瑟斯汀庄园是她的,这座规模庞大的农场,连同农场里成千上万的牲畜,以及那些在紫艾草原上奔行速度最快的骏马也是她的。琥珀泉的所有权也属于她,琥珀泉的泉水养育了这座小山村青翠的草木,为这座村落带来了盎然的生机和秀丽的景色,使生命在这荒无人烟的紫色高原上得以繁衍生息。无论杨树村发生什么事,她都无法置身事外、避而远之。

那一年,1871年,是发生变革的重要标志。变革之风循序渐进,已经影响到了居住在这个边缘地区的热爱和平的摩门教信徒们的生活。沿格莱兹村——石桥村——斯特灵村一线,以及再往北去的几个村落,人们早已奋起反对不信奉摩门教的外来移民的侵入,抵御盗马贼们的频频侵袭了。今天打击这一方、明天又进攻那一方的事件时有发生。如今,杨树村也开始躁动不安、群情激奋起来,局面变得越来越难以撑持了。

简妮祈求的是,她生活中的那份宁静和甜蜜不要长此以往地受到搅乱。她甘愿为她的黎民百姓多做善事、多谋福利,而且要比过去做得更多、更好。她希望那种祥和、宁静、田园式的日子能够永远保持下去。教区里信奉摩门教的村民们与不信奉摩门教的外来移民之间若发生纠纷,她就会深感不安。她虽然出生在摩门教家庭,但是她善待穷人,对那些时运不济的非摩门教的外来移民也很友好。她一心只盼大家都能够一如既往地行善积德,安居乐业。她在思考着这偌大的农场对她的意义所在。她热爱这里的一切——那片三角叶杨树林,那座古老的石砌庄园,那琥珀色的泉水,那一群群毛发蓬松、浑身尘土的野马,那一匹匹毛发光亮、四肢匀称的纯种赛马,那一群群悠闲地啃着嫩草的牲畜,还有那些身材瘦削、皮肤被太阳晒得黧黑的紫艾草原的骑手。

在伫立等候时,她并没有去展望这场不合时宜的变革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前景。一条懒洋洋的小毛驴的叫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使人惬意地联想起农场建筑物周围那昏昏沉沉的氛围,还有那些敞开的牲畜棚,以及一块块苍翠的紫苜蓿地。她放眼望去,长满紫色艾草的山坡一览无余地展现在面前。大草原般的牧场波浪起伏,地势由低渐高,向西延伸。稀稀疏疏的几棵雪松黑黝黝、孤零零地矗立着,显得格外醒目,衬托着远处那一堆堆嶙峋的红岩。慢坡的尽头,一面断崖拔地而起,宛如一座巨大的纪念碑,其深紫色的轮廓若隐若现,显得孤傲而又神秘,逶迤不绝地向北渐渐淡去。由此向西是满天的霞光彩云,一派美景。由此向北则是缓缓而下的山坡,绵延起伏,一直伸向轮廓幽暗的一条条峡谷深壑,再往远去,便是连绵不断、硙然耸立的大地,那不是峰峦叠嶂的山脉,而是波澜壮阔的紫色高原,那儿有众多巉岩倒悬的扇形绝壁,有无数顶端状如城堡的陡峭山崖,灰蒙蒙的峭壁危崖鳞次栉比。临近黄昏的斜阳悄无声息地将这些悬崖峭壁的幽影越拉越长。

纷至沓来的马蹄声将简妮·威瑟斯汀的思绪又重新拉回到眼前的问题。一群骑手沿着林中的甬道策马而至,他们纷纷跳下马背,甩动着手中的缰绳。他们一行七人,为首的是塔尔,一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男人,是简妮教会里的一位长老。

“你接到我的口信了吗?”他劈头盖脸地问道。

“接到了。”简妮答道。

“我发过话的,要那个名叫温特斯的骑手在半小时之内赶回村里来。可是,他却没来。”

“他对此事一无所知,”简妮说,“我没告诉他。我一直在这儿等你们来呢。”

“温特斯在哪儿?”

“我把他留在大院里了。”

“喂,杰里,”塔尔转身对他的随从厉声说,“你带几个人去,把温特斯给我带到这儿来,如果有必要,可以把他捆起来。”

那几个马靴上布满尘土、佩有长马刺的骑手立即“丁零咣啷”地拥进三角叶杨树林,消失在浓密的树荫里。

“塔尔长老,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简妮正言厉色地问道,“你即使要抓温特斯,也得照顾一下我的面子,等他离开我家之后再动手啊。再说,如果你真抓了他,那就不仅冤枉了好人,而且也是在伤及无辜啊。对温特斯的指控,说他参与了昨天夜里在村头发生的那场枪战,也纯属无稽之谈。他当时正和我在一起呢。更何况,他早已把他的枪支弹药都交给我替他保管了。你这样做只不过是在借题发挥而已。你这样对待温特斯,到底居心何在啊?”

“我马上会告诉你的,”塔尔回答道,“可是,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袒护这个不足挂齿的骑手?”

“不足挂齿!”简妮义愤填膺地叫道,“他才不是这种人呢。他是我可遇而不可求的最优秀的骑手。我找不到任何一条我不该支持他的理由,而应当支持他的理由却有千万条。就因为我对他的友好态度,他才遭到我的村民们的嫉恨,才沦为一名流浪汉的,塔尔长老,这是我莫大的悲哀啊。再说,他还救过小菲的命,我永远都要感激他呢。”

“你对菲·拉肯的一片爱心,我早有所闻,我还听说,你有意要收养她呢。不过,简妮·威瑟斯汀,这孩子可是一个不信奉摩门教的人的孩子啊。”

“不错。但是,长老,我不会因为喜欢一个非摩门教徒的孩子而丝毫影响我对摩门教徒的孩子们的爱。如果小菲的妈妈愿意把这孩子过继给我,我就收养她为干女儿。”

“这一点我并不太反对。你可以把摩门教的教义传授给这孩子嘛,”塔尔说,“不过,我很讨厌看到温特斯这家伙老缠着你。我要采取措施制止他。你抛给那些不信奉摩门教的穷叫花子们的爱心实在太多啦,简直让我觉得,你也许已经爱上温特斯了。”

塔尔说话的口气既含有一个摩门教徒威严不可侵犯的傲慢,又带有一个男人因妒火中烧而发泄出的怒气。

“也许我确实爱上他了,”简妮说。她又气又怕,感到心在乱跳。“我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呢。这可怜的家伙!他肯定需要有人来爱他。”

“今天就是要让温特斯尝尝苦头的日子,除非你断然否认这一点。”塔尔转过身,冷冷地说。

塔尔手下的那伙人从三角叶杨树林中走了出来,把一个青年男子带上了甬道。此人身着流浪汉的破衣烂衫。只见他昂首挺胸,宽阔的双肩向后隆起,被反绑着的双臂上一块块健壮的肌肉微微颤动着,紧盯着塔尔的一双蓝眼睛里燃烧着蔑视的火焰。

简妮·威瑟斯汀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温特斯的精神气节。她暗暗思忖,不知自己会不会真的爱上这位英姿勃勃的青年。然而,她的情感刹那间又冷却下来,头脑清醒地回到了眼前的事端。

“温特斯,你肯不肯立即离开杨树村,永远不再回来?”塔尔神经紧张地问道。

“为什么?”骑士反问道。

“因为这是我的命令。”

温特斯不屑一顾地冷笑了一声。

塔尔的黑脸膛陡然红了起来。

“如果你不肯走,那就意味着你的毁灭。”他厉声说道。

“毁灭!”温特斯情绪激昂地叫道,“你难道还没有毁掉我吗?你说的毁灭是指什么?一年前,我还是一名骑手。我有自己的马群和牲畜。我在杨树村有很好的名声。可是,如今倒好,只要我一进村来看望这位女士,你就派人来围攻我。你放猎狗追逐我。你还一路跟踪我,好像我是个盗马贼似的。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只剩下这条性命了。”

“你愿不愿离开犹他州?”

“噢!我知道啦,”温特斯以奚落的口吻接着说,“一想到简妮·威瑟斯汀这个大美人居然会对一个不信摩门教的穷人这么友好,你就恼羞成怒了。你想独霸她。你这妻妾成群的摩门教徒。你喜欢她——你念念不忘的是威瑟斯汀庄园、琥珀泉,还有那七千多头牲畜啊!”

塔尔腮帮子都气歪了,沸腾的热血使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凸出来。

“再问一遍。你走不走?”

“不走!”

“那我就要动用鞭刑啦,我要抽得你皮开肉绽、灵魂出窍,”塔尔厉声叫道,“我要把你赶出紫艾草原。假如你胆敢再回来,你就有更大的苦头吃。”

温特斯愤激的脸膛变得冷若冰霜,仿佛成了一尊古铜色的雕像。

简妮情绪冲动地走过来。“啊!塔尔长老!”她带着哭腔叫道,“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

塔尔冲着她抬起一根不住颤抖的手指。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啦。你懂不懂,我们不许你跟这个小伙子交朋友,你这样做就是对主教大人的大不敬啊。简妮·威瑟斯汀,你父亲把财富和权力传给了你。你就头脑发热,忘乎所以啦。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摩门教女人应有的身份。我们劝诫过你,容忍了你。我们一直在耐心等着你回心转意呢。我们已经饶恕了你一时的放纵,迄今为止,我还从没见过有哪个摩门教的女人得到过这么大的宽容呢。没想到,你还是执迷不悟。从今往后,你不能再跟温特斯保持什么友谊了。他必须接受鞭刑,然后远离犹他州。”

“噢!别打他呀!这样做太卑鄙啦!”简妮恳求道。她有点迟疑不决,勇气在渐渐消退。

塔尔惯于打消她的锐气,她自己也渐渐意识到,她是在假充泼辣,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他此刻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掩盖着他那打翻了的醋坛子,俨然代表着她从孩提时代就耳濡目染的那种具有神秘色彩的专制政治——她所信奉的宗教的强大力量。

“温特斯,你愿意在这儿受鞭刑呢,还是乖乖地滚到紫艾草原里去呢?”塔尔问道。他脸上挂着微笑,那皮笑肉不笑的僵硬表情却越发让人感到残忍。他的心态极端阴暗、冷酷,却硬要摆出一副公正的样子,透出点儿正义之光。

“我就在这儿承受它吧——假如躲不过去的话,”温特斯说,“不过,上帝作证!——塔尔,你最好直接把我给杀了。对你和你们这些喜欢装神弄鬼的摩门教徒而言,那才是最痛快的鞭笞。你会让我成为又一个拉西特的。”

塔尔的脸上泛起了诡谲而又严峻的神色,满面红光,那兴许是因为他对自己正在履行的崇高职责的精神实质有了新的认识而产生出的一种神圣的喜悦吧。但是,他心里有鬼,那是难以掩盖的,那是一种阴险的私欲,一种发自他内心深处的邪念,一种能吞噬一切的万丈深渊。鉴于他对宗教的态度如此狂热、毫不动摇,他在公报私仇时当然也会毫不留情。

“长老,我……我很后悔,我刚才不该说那番话,”简妮吱吱唔唔地说。她心底里的宗教意识,长期养成的恭顺、谦和的秉性,以及担惊受怕的痛苦,都在她的话音里流露出来。“你就饶了这个小伙子吧。”她低声下气地说。

“你现在救不了他啦。”塔尔的回答轧轧刺耳。

她是在逆来顺受,向注定不可避免的命运俯首膜拜。当她承受着内心的压抑,努力思索着什么才是真理时,胸中突然涌起一股由弱渐强的力量。这股力量在她的心底由来已久,原本十分柔弱,而此时却如同一根钢筋,越变越硬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她的心灵深处油然而生。她再次把拘谨的目光投向了紫艾草原,探寻地凝望着那片紫色的山坡。简妮·威瑟斯汀热爱这片桀骜不驯的紫色原野。悲伤时,这片紫色的原野能使她变得坚强起来;高兴时,紫艾草原上的美景能给以她无限的欢乐。在这万分窘迫的处境里,她忽然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道:“有谁会来拯救我!”这是一句求神降临的祈祷,仿佛祈祷之后,从那人迹罕至的绛紫色的荒野里,从那些纵横交错的红壁蓝崖之中,就会有一位所向无敌的骑士策马而来,这位骑士既不受任何教义的束缚,也不对任何信仰狂热追求,纵然面对的是这帮冷酷无情的人,他也会仗义出手。

躁动不安、跃跃欲试的塔尔手下的那帮人突然间安静下来。片刻之后,便是一阵交头接耳的低语声,随后是一阵沙沙作响的骚动,紧接着又是一片惊呼声。

“看那儿!”其中一人指着西边说。

“来了个骑士!”

简妮·威瑟斯汀转身望去,只见西边的天际间,隐隐约约有一名骑士正扬鞭策马从紫艾草原中奔驰而来。他顺着左边的山坡飞奔而下,身披金色耀眼的霞光,只见他越来越近,身形也越来越清晰了。她的祈祷得到应验啦!

“你们认识他吗?有谁认识他?”塔尔急切地问道。

他手下的那帮人看了又看,然后一个个都摇着头。

“他是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其中一人说。

“那匹马真不赖。”又一个人说。

“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骑手。”

“嗬!他还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呢。”第四个人说。

塔尔一边挥手命令大家安静下来,一边急步上前,想把温特斯藏在他身后。

骑士勒住马,身子在马背上微微一倾,便轻灵自如地飞身跳下马来,稳稳站立在地面上。他下马的动作那么轻灵迅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更加令人称奇的是,这位骑士在飞身下马时,并没有丝毫的转身动作,却准确无误地径直停落在他眼前这帮人群的正对面。

“瞧!”塔尔的一个随从嗓音嘶哑地低声说,“他带着两支枪呢,都挂在下边,枪柄是黑的——看不太清楚——枪柄和枪套的颜色一模一样,都是黑的。”

“是一名枪手!”另一人悄悄地说,“伙计们,小心点儿,手可千万别乱动啊。”

陌生人款步徐行地向前走来,那缓慢的步态,似乎只是一种悠然自得的信步闲游,不过,也有可能是不习惯于步行的骑士所特有的小碎步;话说回来,那步法更有可能是一个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贸然出手的人所采取的高度警惕的行进姿势。

“喂,陌生人!”塔尔叫道。他的这声招呼没有丝毫的欢迎之意,有的只是态度生硬的好奇。

骑士漫不经意地点了点头,权当回答。阔边黑帽投下的一大片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庞。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塔尔和他的同伙,然后停下缓慢的脚步,仿佛想缓和一下气氛。

“晚上好,尊贵的女士。”他朝简妮打了个招呼,并随手脱下阔边黑帽,颇为典雅地向她行了个礼。

简妮回礼之后,抬眼望去,立刻本能地发现,那是一张值得她信赖、能引起她关注的脸庞。那是一张具有紫艾草原上的骑手们的典型特征的脸庞——瘦削,精干,被太阳晒成了棕红色;那不动声色的表情是在多年沉默寡言、独往独来的生活中磨练而成的。然而,抓住她注意力的却不是这些特征,而是那热烈的凝视着她的目光,那目光中流露着一丝倦意,敏锐的灰褐色的眼眸里放射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忧心忡忡的神色,仿佛此人一直在孜孜以求地找寻他永远也找不着的目标似的。虽然只是瞬间的一瞥,简妮也能凭着她那微妙的女人的直觉,感受到他的忧伤和渴望,感受到他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尊贵的女士,您就是简妮·威瑟斯汀吧?”他问道。

“是啊。”她答道。

“这河水是您家的吗?”

“是的。”

“我可以让我的马饮水吗?”

“当然可以。那边有水槽呢。”

“不过,你们也许早就知道我是谁吧——”他扫了一眼那几个在留神听他说话的人,有点儿犹豫不决地说,“你们也许不会让我饮马的——尽管我并无他求。”

“陌生人,不管你是谁,都没关系。让你的马去饮水吧。要是你渴了,饿了,你也可以来我家做客。”

“谢谢啦,尊贵的女士。我自己就免了吧——可是,我的马累坏了——”

马蹄的践踏声打断了骑士的话。随着塔尔手下那帮人的又一阵骚动,站成一圈的人墙忽然裂开了,露出了被羁押在那儿的温特斯。

“我大概有点儿妨碍你们的事情啦——是不是已经有一会儿啦?”骑士问道。

“是的。”简妮·威瑟斯汀回答道,声音有些发颤。

她能感觉到他眼中射出的那种威风凛凛的豪气,接着,她看到他转眼望了望被捆绑着的温特斯,望了望正抓着温特斯的那几个人,然后又望了望他们的头领。

“在这一带乡野里出没的所有盗马贼,入室行窃的蟊贼,杀人越货的强盗,私制、贩卖枪支的人,以及所有品行不端的人,恰巧都是不信奉摩门教的异教徒啊。尊贵的女士,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属于哪一类品行不端的人呢?”

“哪一类都不是。他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

“您知道情况吗,尊贵的女士?”

“知道——知道。”

“那他犯了什么错,要被捆成这副样子呢?”

他既是在问简妮·威瑟斯汀,也是在问塔尔,一针见血、义正词严的发问,立即平息了骚动,使众人暂且安静下来。

“你问他呀。”简妮回答道,声音也高了起来。

骑士迈步离开了她,动作依然像先前那样缓慢而又谨慎,步法也和先前一样,然而,他的这一举动已经把她完全撇在了一边,却使他自己处在与塔尔和他手下那帮人距离极近的位置上,这种架势蕴蓄着特别深刻的含义。

“小伙子,说话呀。”他对温特斯说。

“喂,陌生人,这里没你的事儿,别在这儿搅和了,”塔尔总算开口了,“不要乱管闲事。已经有人请你去喝水、吃饭了。你得到的待遇已经够好啦,在犹他州这个偏远的地方,没有哪个村子的人会对你这么客气的。去饮你的马,然后走你的路吧。”

“别急——放松点——我还没开始搅和呢。”骑士答道。他的口气已经有所改变。说话的腔调也像完全换了个人。起先,在对简妮说话时,他还温文尔雅,态度谦和;而此刻,从他抛给塔尔的第一句话就能听出,他的语气干巴巴、冷冰冰的,充满了冷嘲热讽。“我不巧碰到了一桩非常奇怪、让我大惑不解的买卖。七个摩门教的人,还都带着枪;一个非摩门教的人,却被人用绳子捆着;还有一个女人,居然对他的忠厚老实深信不疑!真奇怪啊,是吗?”

“奇怪也好,不奇怪也罢,这事儿与你毫不相干。”塔尔反唇相讥地说。

“我从小就受到教育,女人的话就是法律。虽然年龄增长了,可我还是忘不了啊。”

塔尔既惊又气,开始发怒了。

“你这爱管闲事的人听着,我们这儿的法律有点不一样,那可不是女人的胡思乱想——是摩门教法!……你小心点,别触犯它。”

“那就让你们的摩门教法见鬼去吧!”

这句存心找茬儿的话标志着骑士态度的进一步改变,起初还是和颜悦色的关切之情,此时已经演变成了故意挑衅。这句话也造成了塔尔和他的同伙们心理上的转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逆不道、亵渎神祇的言词,面对有人当众辱骂被他尊为至高无上的宗教制度,这位头领惊愕得倒退了一大步,目瞪口呆地喘着粗气。那个名叫杰里、正牵着马朝这边走来的人,吓得丢掉了手里的缰绳,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途中。其余的人则像木桩一样站立着,高度戒备地注视着,手臂紧张地垂放着,大伙儿都在等候头领发话。

“说吧,小伙子。你犯了什么错,才被人捆成这样的?”

“这全他妈的就是一场迫害啊!”温特斯暴怒地叫道,“我没做过任何错事。我之所以得罪了这个摩门教的长老,就因为我是那位小姐的朋友啊。”

“尊贵的女士,这是真的吗——他说的话?”简妮心仪的这位骑士问道,但是,他那炯炯有神的警觉的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儿的一小群人。

“真的?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她回答说。

“哎呀,年轻人,依我看,要是真成了如此美若天仙的女人的朋友,你也就别想有救了,不过,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他们要对我动用鞭刑呢。你知道鞭刑意味着什么——尤其在犹他州!”

“我能料想到。”骑士慢悠悠地回答道。

他那令人胆寒的目光扫视着那几个摩门教徒。旁边的几匹马儿在烦躁不安地甩着被勒紧的嚼子。简妮心头的激愤和焦灼难以平息。温特斯伫立在那儿,脸色苍白,纹丝不动。刹那间,整个气氛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了。塔尔的一声干笑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只是他笑得十分勉强,再说,这一声干笑也无法掩饰他心中的畏惧。

“上啊,伙计们!”他叫道。

简妮·威瑟斯汀再次向骑士投去求助的目光。

“陌生人,你就不能出手救救温特斯吗?”

“尊贵的女士,您需要我去救他——从您自己人的手里去救下他吗?”

“需要你?不,我请求你!”

“可是,您做梦也想不到您是在求谁呢。”

“唉呀,先生,我求求你啦——救救他吧!”

“这些人都是摩门教的人,可我是……”

“无论——无论如何——要救救他。因为我——我喜欢他!”

塔尔咆哮如雷。“你简直就是个花痴!终于说穿你心底的秘密啦。会有办法教训你、让你知道厉害的……伙计们,我们走吧!”

“摩门教徒们,你们可以走,但是,这个年轻人得留下。”骑士说。

他的话如同一声枪响,使塔尔停下了脚步。

“什么!”

“谁要留下他?他是我的犯人!”塔尔气急败坏地叫道。“陌生人,我再说一遍——别在这儿多管闲事了。你已经搅和够啦。该走你的路了,否则——”

“听着!……他得留下。”

骑士声音低沉,话却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辩。

“你算老几啊?我们这边有七个人呢。”

骑士摘下阔边黑帽,随即便做出了一连串极其敏捷的动作,摆出了一个十分奇特的亮相:沉腰、曲臂、抬手、拔枪出套、旋转枪口,全都一气呵成,迅雷不及掩耳。

“拉西特!”

温特斯发出的这声无比惊讶、激动人心的叫喊,立即将骑士那独一无二的姿势和他那令人胆寒的名字骇然联系在一起。

塔尔伸出一只手摸索着。他眼里的嚣张气焰已然暗淡下去,转为一脸的颓丧,他的面无人色也使那些因畏惧他才跟随着他的人看到了即将来临的死亡。然而,盘旋在他头顶上的死神并没有降临,因为骑士在等待着的那些慌乱的手指、那极有可能闪电般下沉的手,其实并没有沉下去。塔尔镇定下来,转身朝他的坐骑走去,那些脸已经吓得煞白的同伴们把他扶上了马。 Mlr0Nat2GQwBePukoxOrNa4XgNoQWqhbNX2UTsBkWL2Xt1kXpv54LpGcwPNnegb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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