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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创美国西部小说先河的经典之作

评赞恩·格雷与《紫艾草骑士》

在名家辈出、群星璀璨,素有“第二次繁荣”或“二十世纪文艺复兴”之称的美国现代文学史上,赞恩·格雷(Zane Grey,1872~1939)也许是一位长期远离“严肃文学”批评家们视线的通俗小说家。然而,大半个世纪以来,他在普通读者中却极负盛名。他对美国大西部山野风光浓笔重墨的描绘,他精心构设的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场面和曲折离奇、令人回肠荡气的情节,他发人深省地塑造出的那些疾恶如仇、义薄云天的英雄豪杰,他独特的叙事艺术和幽默诙谐的语言风格,以及他埋藏在作品字里行间的生态意识和人文情怀,一直深受历代读者大众的喜爱。

二十世纪初叶,美国的新老作家们在欧洲新思潮的影响下,开始逐渐摈弃保守的“斯文传统”,以各自不同的生活阅历、思想轨迹和审美标准,努力探索新的思路,寻找新的突破,开拓新的文学疆域,力图以全新的艺术表现形式去描绘风雷激荡的社会风貌,展现传统的价值体系和伦理规范处于转型期的各种尖锐矛盾,揭示现代人的忧患意识和精神危机。这使这一时期的美国文学呈现出形态多样、异彩纷呈、一派繁荣的景象。我们不妨这样说,美国现代主义文学高度发展的时代,就是一个以轰轰烈烈的“自我发明”为其主要特征的时代。

在这个“文学的黄金时代”里,赞恩·格雷以一个职业作家所特有的胆识、敏慧和坚韧不拔的精神,孜孜以求地在他所认定的文学领域里辛勤耕耘着。他另辟蹊径,以自己独树一帜、石破天惊的一系列脍炙人口的作品,开创了美国“西部小说”的先河:他一生创作了八十余部以美国大西部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和大量短篇小说;他曾经创下过连续十年(1917~1926)名列美国权威期刊《书籍与文人》月刊( Books and Bookmen )十大畅销书排行榜的惊人纪录,销售量逾四千万;他的作品被翻译成了二十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迄今为止,根据他的小说改编、拍摄的电影至少已有一百部之多,许多导演和演员也因此而得以成名。

赞恩·格雷在他众多的作品中所创造的异乎寻常的形象世界,无疑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并对美国通俗文学的创作范式和具有拓荒精神的美国文化的发展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在各种文学流派纷呈、文学批评走向多元化的今天,这位颇有建树、被誉为“美国西部小说之父”的作家,业已重新成为人们所关注和研究的对象,这一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赞恩·格雷于1872年1月31日出生在美国俄亥俄州曾斯维尔市的一个贵族世家。他父亲,作为当地赫赫有名的农场主和医术高明的牙医,一心希望他长大之后能子承父业。岂料,事与愿违。赞恩·格雷自幼就喜爱文学,阅读了大量纪实和历险小说,尤其热衷于詹姆斯·费尼莫·库珀以美国西部边疆惊心动魄的斗争为题材的“皮袜子系列小说” ,并立志要成为一名作家。

1896年从宾夕法尼亚大学牙医学专业毕业之后不久,赞恩·格雷即开始在纽约开业行医。然而,他的兴趣依然是文学创作。在此期间,他以自己的祖先为创作原型,写出了他的第一部饶有兴味的边疆历史小说《贝蒂·赞恩》( Betty Zane ,1904),并自费出版了这本书。此后,他继续以其家族历史为背景,创作并自费出版了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边境精神》( The Spirit of the Border ,1905)。从此,在妻子琳娜·罗斯的支持和鼓励下,他弃医从文,创作热情一发而不可收。他早期的作品大多以西部边疆的历史故事为题材,虽然充满冒险与传奇,也不乏精妙之处,但在风格和表现形式上仍未摆脱库珀的影响,也未充分展现出真正意义上的西部边疆的精神风貌,因而屡遭出版社退稿。之后,他深入美国大西部的高山峻岭,实地了解当地居民的现实生活状况,采访了许多传奇式的人物,为他的小说创作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和素材,也使他对自己的创作样式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在此基础上,他写出的《大漠遗产》( Heritage of the Desert ,1910)终于被哈珀斯出版公司所接受,并在《哈珀斯》月刊上连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部小说的成功,不仅坚定了他要成为职业作家的信心,也为他赢得了可观的收入,使他作出了举家迁往加利福尼亚州、专心于“西部小说”创作的决定。两年之后,他的代表作《紫艾草骑士》( Riders of the Purple Sage ,1912)问世。这部经久不衰、在美国几乎家喻户晓的小说,奠定了他畅销小说家的声誉。“西部小说”所拥有的庞大的读者群和巨大的商业利润,不仅使哈珀斯出版公司从此对赞恩·格雷的书稿来者不拒,也使其他各家出版公司或竞相与他约稿,或寻求与他相类似的作家,从而激发了美国“轻松文学”、尤其是“西部小说”的兴盛与发展。

在二十世纪前三十年中,赞恩·格雷几乎以每月十万字、每年出一部小说的惊人速度,在“西部小说”这一独特的文学领地里笔耕不辍。为了不使创作的源泉枯竭,在写作过程中,赞恩·格雷不仅勤于研读和思考,同时也以敏锐的目光观察和审视着发生在西部的各类重大事件,以严峻的态度记录着自己和周围人对现代生活的真切感受,甚至包括人们谈话的内容和言语,他不断探索和创新,以期能在继承传统的同时,也使自己的作品更真实、更生动、更丰满地反映美国西部的风土人情和历史文化特征。他曾写道:“的确,我的一切创作天赋和灵感均源自于大西部。大西部荒凉的大漠、无尽的美景、丰富的色彩以及绚丽多姿的生活,既是我的至爱,也始终是我的文学创作的全部意义所在。”

在波及全球的“经济大萧条”期间,“严肃文学”和出版业均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然而,赞恩·格雷的创作生涯却几乎未受影响,这主要得益于美国电影业在这十年间得到了蓬勃的发展。在这一时期,他的作品几近一半被好莱坞各大影业公司改编、拍摄成了电影。他数量惊人的作品,不仅使他的名字在全美几乎妇孺皆知,可观的稿费收入也使他成为美国屈指可数、能够“以文养文”的百万富翁小说家之一。即便如此,他仍坚持不辍地探索着美国西部的未知领域,创造着为读者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文艺作品,直至他因心脏病突发,于1939年10月23日在洛杉矶与世长辞。他晚年曾这样写道:“所谓人类文明的成果,连同人们所创作出的文学作品,终究会从地球上消失,然而,那些红色的巍然耸立的悬崖峭壁、紫色的原野、直冲霄汉的石碑、广袤无垠的苍茫大地,却不会显现出能够让人感知到的变化。”

《紫艾草骑士》是赞恩·格雷的众多“西部小说”中最富原创性、思想内容最为复杂,因而也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小说以爱情为主线,时代背景为1871年的美国大西部,故事场景设置在犹他州的南部边疆,主要情节围绕年轻、漂亮的女主人公简妮·威瑟斯汀的生活而展开,描写她如何为捍卫女性的权力和尊严,与她自己所信奉的摩门教中的黑暗势力相抗争,最终战胜邪恶、找回自我和真正的爱情的人生经历。

简妮·威瑟斯汀是一位十分富裕的农场主的独生女。她继承了父亲在犹他州南部边疆所创下的规模庞大的农场、房地产和万贯家业。她性格温柔、乐善好施、同情穷人,利用父亲当年所创立的多种产业和传给她的巨额财富来济贫帮困、感化恶徒、发展教区事业,无论对信奉摩门教的村民和不信奉摩门教的外来移民,她都一视同仁,使这座位于高山峻岭中的小山村得以在和平、友好的环境下兴旺发达,百姓安居乐业。

然而,她父亲在临终前曾留下过一条不可理喻的遗嘱,命她嫁给摩门教大权在握的长老塔尔。由于为富不仁的塔尔奉行的是摩门教古老的“一夫多妻制”,且早已妻妾成群,崇尚自由与现代生活的简妮便不愿遵从父命。塔尔不仅觊觎着简妮的绝色美貌,更图谋霸占她的巨额家产。他软硬兼施,不断向简妮施加压力,并公报私仇地逮捕了简妮的男友温特斯,以此为筹码,威逼简妮与他成婚。在塔尔及其手下正准备对温特斯施用酷刑的危急关头,威震四方、令摩门教徒闻风丧胆的枪手拉西特突然不期而至,并仗义出手,解救了温特斯。救命之恩和对这位一身豪气的骑士的景仰,使简妮对拉西特产生了爱慕之情;塔尔的所作所为非但令简妮极为反感,而且使她对自己一向笃信不疑的宗教教义产生了怀疑。她的公然抗命和对被摩门教视为死敌的拉西特和温特斯的友好态度,使塔尔恼羞成怒,被激化的矛盾发展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以戴尔主教和塔尔长老为首的摩门教中的邪恶势力为了逼迫简妮就范,控制和蚕食她的庞大产业和财富,甚至不惜暗中勾结藏身于“迷魂谷”中的惯匪和盗马贼,对简妮进行了一系列令人发指的压制和迫害:她的行动处处受到监视,牲畜成批地失踪,农场的员工和身边的女佣纷纷不辞而别或背叛了她,家中的房产、契约全被盗走,恐吓和冷枪不断,对拉西特的数次未遂的暗杀……迫于无奈,简妮在拉西特、温特斯等非摩门教朋友的帮助下,与摩门教中的黑暗势力展开了一次次血雨腥风的公开较量。温特斯在“迷魂谷”中孤身追查失踪的牲畜群的下落和盗马贼的藏身之地时,与匪首老圈手下的那位恶名昭彰的“蒙面骑士”意外相遇。一场恶战后,温特斯击毙了他的随从,打伤了“蒙面骑士”,不料却发现,“他”竟是一名美若天仙的少女。于是,他救活了她,并在“奇异谷”中为她疗伤。在孤男寡女、朝夕相伴的处境中,他们相爱了,进而又发现了隐藏在山中的秘密——天然金矿。简妮和拉西特在杨树村与腐败透顶的摩门教中的权势人物进行殊死拼搏的过程中,也将友情发展成了爱情。

为了复仇,为了保护简妮、拯救被拐走的简妮收养的干女儿小菲,拉西特冒着生命危险,亲手杀死了戴尔主教,并放火烧毁了威瑟斯汀庄园。在逃往“奇异谷”的途中,这对情侣与向往新生活、准备奔赴伊利诺伊州的温特斯和贝丝意外重逢。简妮将自己的最后一份家产——她心爱的赛马——赠给了这对恋人,与拉西特和小菲一同躲进了“奇异谷”。在以塔尔为首的摩门教徒即将追入谷中的紧要关头,拉西特推翻了谷口的“平衡石”,永远封闭了“迷魂谷”的出口处。“平衡石”的倒塌所引发的山体垮塌,也将塔尔及其追随者们彻底埋葬在滚滚而下的泥石流中。

《紫艾草骑士》是一部内容复杂、涉及多主题的长篇小说,尤以批判宗教的虚伪性和揭示现代人的信仰危机为其主要特色。它并非完全靠情节取胜,与大多数以除暴安良、匡扶正义、英雄救美等为主题的程式化的西部小说大不相同。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也是一部题材严肃的文学作品。作者在这部小说中所虚构的杨树村,是一个摩门教占主导地位的社区,是简妮·威瑟斯汀的父亲亲手创立的,因此,简妮也是这片土地当然的权威和首领,对村中绝大多数财富和房地产享有合理合法的继承权: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情景——父亲在犹他州南部这片最为偏僻的边缘地区建立了这座小山村,并把整个村寨传给了她。她拥有这个村落所有的地产和众多的房屋。威瑟斯汀庄园是她的,这座规模庞大的农场,连同农场里成千上万的牲畜,以及那些在紫艾草原上奔行速度最快的骏马也是她的。琥珀泉的所有权也属于她,琥珀泉的泉水养育了这座小山村青翠的草木,为这座村落带来了盎然的生机和秀丽的景色,使生命在这荒无人烟的紫色高原上得以繁衍生息。无论杨树村发生什么事,她都无法置身事外、避而远之。

如同其他经典历史小说所描写的那样,美国大西部的文化在读者眼中往往积淀着深刻而又丰厚的宗教隐喻意义。在西部边疆早期的发展历程中,城镇或村落大都是由个人所缔造的,而缔造这一人文社区的被具象化了的人,便是上帝的化身,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创立基业的物质基础是富有灵气的泉水,而泉水则是创造生命、使万物得以繁衍昌盛的象征。

依据这一原理,赞恩·格雷在这部作品中也将美国大西部的此类原型特征隐喻化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小说中的简妮代表着杨树村约定俗成的制度、宗教和伦理法则。然而,她心地善良,崇尚和平与自由,热爱安宁、和谐的田园式生活环境。 简妮祈求的是,她生活中的那份宁静和甜蜜不要长此以往地受到搅乱。她甘愿为她的黎民百姓多做善事、多谋福利,而且要比过去做得更多、更好……教区里信奉摩门教的村民们与不信奉摩门教的外来移民之间若发生纠纷,她就会深感不安。 她总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在她的民众面前。因此,尽管她明知摩门教中的黑暗势力用心险恶,对她的压制和迫害不断升级、越演越烈,她仍对自己的地位和信仰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费尽心机地要解除拉西特的武器,想以此来阻止流血事件的发生,保护她那些信奉摩门教的村民。拉西特后来在一次谈话中指责她说: “我说的糊涂,是指那种遮住了你的双眼、使你看不到事实真相的糊涂。我认识许多心地善良的摩门教徒。但是,也有一些摩门教徒的心比地狱还黑。即使你明明知道了,你也视而不见。” 然而,残酷的现实最终还是使她醒悟过来,使她开始质疑摩门教教义的权威性,质疑她的主教、长老、牧师们的言行和动机。在严酷的事实面前,她终于明白,罪恶往往会以善举的幌子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缺少法制、混乱无序的时代里,正义有时也要靠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暴力才能得到伸张;在宗教、伦理、法律机器都无法正常运转的社会里,自我价值的实现,不可能仅凭善意的感化和墨守成规的宗教教义,而要靠个人的睿智、胆略和过人的本领;掌管女人命运的人并不是上帝,也不是教会,而是她自己。这种极端化的自由思想和个体精神的张扬,正是美国西部浪漫传统的典型特征,也是美国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紫艾草骑士》的主题思想是多角度、多方位的,包容了作者对财富、道义、爱情观、贞操观、救赎论、个体主义、孤立主义、女性主义、伦理价值判断、宗教信仰自由等一系列严肃的社会问题的看法。作者在小说中所着意塑造的独行侠杰姆·拉西特,是西部小说中具有代表性和象征意义的英雄形象。他一身黑衣、独来独往的被人格化了的个性品格,即体现了他作为非正统派主角(anti-hero)的存在价值。他在危急关头出手解救温特斯的侠义之举,以及他独特的行事作风(例如:他爱马胜于爱己,枪械从不离身,对简妮以礼相待,言语不多但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侠骨情怀),既突显出他高大丰满、具有中世纪骑士的风范和正义感的游侠形象,同时也确立了他作为一个集众多谜底于一身的神秘人物(enigmatic protagonist)在这部作品中的重要地位。

赞恩·格雷在小说中所精心设计的这位英雄人物,是一个思维敏捷、行动果敢、武艺高强、举止温文尔雅、却又始终面带忧色的中年汉子,然而,他同时也是一个对摩门教徒怀有刻骨仇恨的冷面杀手。凝结在他身上的这些极具个性却又相互矛盾的特征,使他在周围人的眼中越发显得高深莫测,令人望而生畏。他的名字令摩门教徒闻之色变,有关他的各种传闻更是沸沸扬扬、莫衷一是。他一直在苦心孤诣地追查他失踪的妹妹米莉·欧尼的下落,追查绑架他妹妹的摩门教的凶手,长达十八年的追踪和寻仇生涯,使他踏遍了大西部地区的山山水水,使他对摩门教徒充满了仇恨,也使他成了西部地区赫赫有名、令摩门教徒们闻风丧胆的枪手。对摩门教徒的生活方式,拉西特始终持怀疑态度,而且认定,摩门教自古以来所遵从的教义本身就存在严重的弊病。因此,他对摩门教的蔑视态度,在本质上已经不再是一个宗教信仰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的和伦理的问题。他说: “这些摩门教徒的思想大有问题呢。你在哪儿听说过这种事情,一个摩门教徒已经有老婆了,居然还可以再娶一个女人,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在尽义务呢?” 拉西特是一个无神论者,也不受任何宗教教义的束缚。他遵循的是自己的价值判断体系,将匡扶正义和有仇必报视为高于一切的真理。在简妮的感化和爱情的作用下,拉西特的价值判断体系的确曾发生过动摇。然而,当摩门教长老们重蹈覆辙,如同当年绑架米莉·欧尼的女儿贝丝一样绑架了小菲时,拉西特又恢复了他的侠骨雄风和复仇心理,在教堂里当众杀死了戴尔主教,用枪杆子使正义得到了伸张。

爱情是人类生活永恒的主题,也是文艺创作永恒的主题。《紫艾草骑士》的另一重要主题,便是贯穿在整个故事情节之中的男女主人公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和爱情故事。作者试图通过他所描绘的人物和环境向读者宣示,男女之间的纯洁爱情是人类最为高尚的情感,其作用是强大无比的,爱情可以改变人生的轨迹,甚至重塑人的信仰。

这部小说的另一中心人物是伯恩·温特斯。他既是一名受雇于简妮的非摩门教的骑手,也是简妮的男友。他对简妮怀有深深的感恩之情,与她结下了义薄云天的友谊,同时也对她怀有朦朦胧胧的爱意,却又深知这是不可能的。因此,他的思想感情十分复杂。温特斯身上具有诸多与拉西特相平行的特点,也体现了西部小说中英雄人物的诸多特征。但是,他遵循的是自己的荣誉准则和行为法则。当他重创了老圈的蒙面骑士,却发现“他”竟是一名妙龄少女时,他毫不犹豫地救活了她,并悉心照料她恢复了健康,实践了他“从不伤及女人”的骑士品格。在“奇异谷”中,在与贝丝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对她的感情,由原先的憎恨和厌恶逐渐转为同情和怜悯,继而又化成了纯洁、真挚的爱情。温特斯与贝丝之间的关系,是这部小说情节发展的另一条主线,也是他的生活信念和性格得以转变的关键要素。

温特斯之所以在杨树村备受塔尔之流的迫害,不仅因为他是一名不信奉摩门教的外来移民,更因为塔尔追求简妮不成而迁怒于他,既视他为情敌,也视他为巧取豪夺简妮的庞大家产的最大障碍。在摩门教占统治地位的社区里,人与人之间毫无平等可言。温特斯在小说一开始时就声称: “我的处境很不幸——我的心情也不好——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指的是良好的信誉,良好的名声,现在全没了——有了它,我才能在这个村子里立足而不感到苦楚。得啦,一切都晚啦……” 在他与贝丝之间的关系升华为爱情之后,他又恢复了对人生的信心,并渴望带着贝丝远离这蛮荒之地,回到他位于东部的繁华的家乡,开始新的生活。

纯情少女贝丝的脱胎换骨式的转变,既为这部小说增添了对未来的乐观态度,也强化了作者的爱情观:高尚、纯洁的爱情能够改变人生,女人能够轻而易举地改造男人。由于有了爱情的滋润,温特斯才懂得了活着的意义;贝丝才得以死而复生,摆脱了过去噩梦般的生活的阴影,焕发出青春的气息和活力,并对自己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我也找到——找到自我感觉了。我还很年轻——我依然还活着——我是那么充实——啊!我还是一个女人呢!” 在爱情的作用下,拉西特也修正了自己的人生观,改变了对摩门教徒的仇视态度,放弃了他强烈的复仇心理;简妮则对自己的宗教信仰的本质有了更加深刻而又透彻的理解。

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作者采用的是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角度。《紫艾草骑士》的主要人物为两对处于热恋中的情侣:简妮·威瑟斯汀与拉西特为一对;温特斯与贝丝为另一对。在故事的开头部分,在拉西特和贝丝尚未登场之前,简妮与温特斯,在他们周围的人群和读者的眼中,已然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浪漫情侣,然而,事实上,他们之间的感情完全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纯洁的友情,而绝非爱情。尽管他们的关系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而迅速终结了,作者却依然将叙事话语的焦点集中投放在这两个人物的身上,通过内心独白、意识流等手段,以细腻的笔法,分两条主线,不厌其烦地描述了他们两人的心理活动过程,表现了他们对外部环境的感知和对一系列严肃问题的分析判断,以此来阐述观点、抒发情怀。这两条主线时而互为平行,时而重叠交错,通过两种不同视角的频繁交替变换,将小说的思想内容不断深化,将故事的情节一次次地推向了新的高潮。在整个作品的构建和情节的铺叙中,作者从未将笔触伸向拉西特的内心世界,也未潜入贝丝的心理感受。读者可以通过简妮和温特斯互为映射的视角与各成体系的价值判断标准,逐步揭开笼罩在他们身上的神秘幕纱,认知和评判他们的性格特征和个体精神。因此,简妮和温特斯才是这部作品真正的主角。

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并没有刻意渲染惊险的枪战和血腥的打斗场面。他采用的是时空倒错、事后叙述(posterior narration)、插入式叙述(intercalated narration)、故事外叙述(extradiegetic narration)、次故事叙述(hypodiegetic narration)等方法,通过这些层层相嵌的叙事关系,使残酷的暴力冲突和惊心动魄的枪战被间接而又可感地再现出来,使小说的思想内容、情节和艺术表现形式有机、和谐地统一在整体的叙事框架中。

赞恩·格雷是文学领域里别具一格的独行侠。在他同时代的作家群体中,人们很难找到风格与他接近、成就堪与他相提并论的同伴。他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詹姆斯·费尼莫·库珀所开创的美国西部边疆小说的传承和发扬。库珀和格雷都在自己的小说中融合了历史的沿革,但更注重对历史素材进行文学的再创造。他们都对美国大西部的自然风光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鉴赏力,能以准确、细腻、生动的笔调描绘出西部地区绚丽多姿的景色,并使其成为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在他们的笔下,生活在西部大漠荒野深处的人们,要远比生活在现代世界里的人更加高尚、更加真诚和淳朴。但相比之下,格雷的作品在情节构造上更为严密,更富有逻辑性,而且更注重对“现在”情节的叙述和演绎。诚然,作为一部以美国边疆历史为基本素材而虚幻出来的具有开拓性意义的小说,《紫艾草骑士》在艺术表现方法上难免也存在一定的瑕疵,例如:人物之间在对话时所使用的语言尚不够自然、贴切,在一些细节问题的处理上还略显唐突,不足以令人信服,人物的情感发展脉络与读者的阅读体验和阅读期待也稍有脱节,过于细腻的景色描写和缘景抒情的笔法,也使小说有越过散文或游记门槛之嫌。然而瑕不掩瑜,这部作品自问世以来,一直备受读者的青睐,被翻译成了多种文字,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传,至今仍保持着它的销售旺势。此外,这部小说多年来已数次被好莱坞各影业公司改编拍摄成同名电影,在世界各地上映。它的文学价值及其强大的生命力由此可见。

“不论西方还是东方,能够传世的文学经典毕竟取决于作品本身的思想和艺术质量,这是为世界文学史所反复证明了的。那些流传至今的中外文学名著莫不以其艺术的魅力吸引着世世代代不同社会、不同民族的读者。”在经受了不同时代、不同读者的考验之后,《紫艾草骑士》这部曾引发了一种新的文学样式诞生的作品,在当代文化语境下依然拥有它庞大的读者群,真可谓一部不朽的经典之作。

吴建国
修改于2016年10月29日 M56QPYTMyF0mwPVjvkgrMUtv08BeYStKz2/NHmKgdjztX3XsvL91j08a70Xw4p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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