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西亚斯和约》签订之后,阿尔戈斯立刻拒绝与斯巴达人续签停战协议。斯巴达人现在非常担心雅典会与阿尔戈斯合作,因而劝说雅典与自己建立了一个为期50 年的同盟。波俄提亚人对此十分警觉,遂要求斯巴达与自己订立一个相似的盟约。在斯巴达人同意了波俄提亚人的要求之后,阿尔戈斯担心希腊境内这两股最强大军事力量会联合起来,便派出使者前往雅典,希望说服后者加入自己与埃利斯(Elis)、曼丁尼亚(Mantinea)的同盟,成立一个四方同盟。斯巴达人听到这一消息之后,也派出使者前往雅典。
双方使团到达雅典之后,曾说服雅典与斯巴达结盟的尼西亚斯,现在又开始劝说人民坚持这个决定。但他也遭到了一位年轻贵族的反对—此人名叫亚西比德(Alcibiades),尽管他年纪尚轻,但却已经被选做了将军。
出生于公元前 450 年的亚西比德自幼成长于伯利克里家中,相貌英俊过人。虽然他能力出众、财力雄厚,但却非常自私。此人放浪不羁,做事不计后果,对于他人身上的优秀品质也不屑一顾。他支持的所有计划,均是出于个人利益,公众利益对他而言简直一文不值。他成功欺骗了斯巴达使节,让后者出丑,并靠着这些狡猾的手段赢得了人民支持。公元前 420 年 7 月,雅典、阿尔戈斯、埃利斯和曼丁尼亚之间签订了一个为期 100 年的同盟条约。这个功劳使亚西比德取得了连任。确保自己在未来 12 个月依然能身居将军之位后,亚西比德所迈出的第一步,便是前往伯罗奔尼撒去游说阿尔戈斯人,挑拨他们与伯罗奔尼撒同盟中的埃皮达鲁斯(Epidaurus)发生冲突。
虽然因为尼西亚斯再一次掌权,让这种攻击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缓和。但无论如何,由于无法容忍雅典与阿尔戈斯结盟,斯巴达还是派出了一支军队去支援埃皮达鲁斯。雅典随即提出抗议,指控斯巴达人破坏了停战协议。斯巴达对此没有理会,反而派出一支强大的军队在国王阿基斯(Agis)率领下进入了阿尔戈斯领土。但直到一支雅典军队抵达此处前来支持阿尔戈斯,阿基斯也未能决定应采取何种行动。公元前 418 年,双方在曼丁尼亚进行了一场会战,阿尔戈斯和雅典的联军被斯巴达人击溃。
这场决定性胜利重振了斯巴达的威望。雅典人被迫从埃皮达鲁斯撤走,四方同盟随之解体,阿尔戈斯也被迫与斯巴达签订了为期 50 年的盟约。这些接连的挫败,导致雅典城内掀起了一波放逐尼西亚斯的呼声,对这一情况十分警觉的亚西比德也不得不带领拥护者加入了支持尼西亚斯的一方。
公元前 417 年早春,斯巴达推翻了阿尔戈斯的民主政权,强迫其接受寡头政体。但不久之后,阿尔戈斯人就将寡头们驱逐出城,重建了民主制。在亚西比德劝说之下,雅典与阿尔戈斯重新建立了为期 50 年的同盟。
第二年 6 月,西西里的塞杰斯塔(Segesta,距今日的阿尔卡莫不远)又派遣使者来到雅典,希望雅典能够介入其与塞利努斯(Selinus)之间的战争。使者还向雅典提出了一个更宏大的计划,希望由雅典人来制止叙拉古在西西里的扩张。塞杰斯塔人保证说军事援助所需的一切费用都将由他们来承担,雅典也派出了使团去调查对方的财政状况。使团收到了 60 塔兰特(Talent) 黄金的现金,在看到了塞杰斯塔人展示的其他财富之后,他们就回国报告说塞杰斯塔的财力足以支付雅典人的军费。亚西比德看到自己有机会出人头地,极力劝说公民大会,鼓动人民投票派遣60 艘战舰前往西西里,并由尼西亚斯、拉马科斯(Lamachus)以及他本人来担任远征的指挥官。
尼西亚斯对远征持反对态度,他指出如今希腊境内很可能爆发战争,在此时劳师远征是非常不明智的。但亚西比德“有着惊人的野心,企图利用这次担任军队指挥官的机会来征服西西里和迦太基,并借此成功获得财富和声望”。 1 因此亚西比德坚决支持这个计划,为了煽动人民的热情,他说:“人不应该仅仅满足于能够阻挡优势之敌的进攻,而应该经常先发制人,让对方根本无法进攻自己。我们不能为自己的帝国划定疆界,规定我们应在何处停止扩张。我们决不能满足于现状,而一定要继续扩张。倘若我们不去统治别人,我们就会始终处在被别人统治的危险之中。” 2
尼西亚斯认为,只要他夸大行动的规模,就足以让人民对远征望而却步。他指出,远征军的规模必须达到一个惊人的规模才能获得胜利。但结果却适得其反,人民反而更急于将远征付诸实施,其狂热程度使“少数不看好远征的人,也害怕自己显得好像不爱国一样,不敢举手反对,只能保持沉默”。 3
雅典人立刻便开始了远征的准备工作。但在舰队出港之前不久,树立在神庙里或私人宅邸大门口的赫尔墨斯(Hermes)神像却在一夜之间全被毁掉了。尽管无人知道肇事者到底是谁,但亚西比德却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他立刻要求进行审判,但他的政敌们却担心如果立刻进行公审,军队很可能会站在亚西比德一方,因此他们成功将审判拖延到了亚西比德抵达西西里之后,“他们计划将亚西比德从西西里送回雅典,并对他进行更严厉的指控。在他缺席的情况下,这些指控成立的可能性也会更大许多”。 4
公元前 415 年 6 月,准备工作一切就绪之后,雅典舰队从比雷埃夫斯起航前往科西拉岛,盟邦的军队也已经在该地集结完毕。远征军从科西拉起航前往意大利,此时整个舰队拥有 134 艘三列桨战舰(其中 100 艘是雅典战舰)、130 艘运输船、5100 名重步兵(其中 1500 名是雅典人)、1300 名轻步兵(弓箭手、标枪手和投石手)以及 30 匹马。 5 所有官兵相加,总数可能在 2.7 万人左右。 6 军队的补给由30 艘运粮船和 100 艘其他船只负责搭载,“此外还有大批其他大小船只搭载着货物,自愿跟随着舰队,为其提供市场”。 7 远征军在雷吉乌姆(Rhegium,即今日的雷吉奥)登陆后,传来了一个坏消息说塞杰斯塔金库中最多只有 30 塔兰特黄金,雅典使团之前被彻底蒙骗了。
叙拉古人并不相信这支远征军意在征服西西里,只有一位名叫赫摩克拉底(Hermocrates)的将军与众人的想法不同,并呼吁众人立刻行动,他说:
我们应集结所有西西里人,或至少尽我们所能集结起最多的西西里人来支援我们,并让全部的海军携带两个月给养前往他林敦(Tarentum,即今日的塔兰托)和伊帕吉亚(Iapygia)海角去迎战雅典人,让敌人知道,如果想要入侵西西里,就要先从爱奥尼亚海杀出一条血路才行。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给敌军带去混乱……在我看来,单是这一个行动就足以阻止敌军从科西拉出海了……当他们遭遇到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状况之后,也有可能会解散远征军。尤其是我听说他们中最有经验的将军本身就是被迫率军前来的,只要我们能够郑重地示威,他就一定会以此为借口撤军……除了先发制人或表现出抵抗决心以外,我们还能够通过展现出自己已经做好了迎击准备的方式,给敌人造成恐惧心理……而且不要忘了,你们所有人都明白,表现自己藐视进攻的最好办法,便是英勇地挺身而战。但就目前而言,最好的办法还是让我们像危险真的已经来临那样做好准备,这才是我们安全的最佳保障。 8
支持这一观点的叙拉古人很少,而人民的领袖雅典那哥拉(Athenagoras)更是对其发言不屑一顾。叙拉古人直到惊恐地发现雅典人已经抵达雷吉乌姆之后,才全力投入到准备工作之中。
在塞杰斯塔的骗局被揭穿之后,雅典人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尼西亚斯提议在进行一次武装示威展示雅典的实力之后,就将远征军撤回希腊。亚西比德认为倘若如此行动,将会让雅典军队蒙羞,倘若对叙拉古采取敌对行动,反而可能会鼓舞西西里诸城邦发动一场政治战争来反对叙拉古。而拉马科斯则认为应立刻进攻叙拉古城,趁着对方缺乏准备,人民也还在惊慌失措之时将其攻克。他的一段演说很值得人们铭记:“一切的武力,都是在刚刚行动起来的时候最令人恐惧,随着时间的流逝,如果军队始终都没有出现,对方就会重拾勇气,最后当他们真的看到敌军时,可能根本不会受到什么触动。如果我们趁叙拉古人仍在因大军到来而感到恐惧时发动突袭,就能获得最大的胜机,并因庞大的数量、让对方陷入灾难的前景以及逼迫对方立刻交战的态度,而让敌军感到惊慌失措。” 9
尽管会议中有如此勇敢的发言,但最终还是亚西比德的意见占据了上风。雅典人做了大量努力去拉拢西西里诸城邦,但最后却仍然一无所获。所有较大的城邦都对雅典没有好感,就连雅典的准盟友卡塔纳(Catana,即今天的卡塔尼亚),也还是远征军用了诡计才占领下来的,而这座城市随即也成了远征军的立足点。
雅典人在卡塔纳站稳脚跟之后不久,“萨拉米尼亚”号联络船就从雅典城驶来,带来了让亚西比德立刻返回雅典接受审判的命令。亚西比德虽然乖乖听令,但却在“萨拉米尼亚”号停泊于意大利南部的图里(Thurii)时逃跑,坐着一艘小船叛逃到了斯巴达,“雅典人在他缺席的情况下,判决他和他的追随者死刑”。 10 尼西亚斯和拉马科斯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指挥这场战役了。
由于叙拉古人没有遭到进攻,所以其人民也已经从惊慌中恢复了过来并开始变得轻视对手,“因为多数人都信心满满,叙拉古人甚至要求将军们带领他们前往卡塔纳,去攻击根本不敢前来进犯的敌人”。 11 尼西亚斯听到这一消息之后,决定将计就计。他计划让军队从卡塔纳启程上船,在夜幕掩护下驶入叙拉古的大港(Great Harbour),占据奥林匹乌姆(Olympieum)东侧的一块阵地。他还贿赂了一个在叙拉古人眼中地位极高的卡塔纳本地人,让他给叙拉古人送去假情报,说雅典人的戒备十分松懈。
叙拉古城位于卡塔纳以南大约 30 英里处,地处塔普苏斯湾(Bay of Thapsus)和大港之间的一个海角上。大港的入口位于奥提吉亚(Ortygia)和普利密里乌姆(Plemmyrium)之间,宽度大约有半英里。奥提吉亚原本是一座小岛,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半岛,叙拉古老城也正是位于此处,奥提吉亚正北侧则是小港(Little Harbour)。随着叙拉古城的规模逐渐扩大,城区推进到内陆地区之后,叙拉古人就围着海角东部的阿克拉迪纳(Achradina)建造了城墙,城市也由此被分成了内城和外城两部分,二者之间由一片墓地分隔,墓地中还树立着阿波罗·特米尼提斯(Apollo Temenites)的塑像。在阿克拉迪纳以西,有一片名为埃皮波莱(Epipolae)的高地,阿克拉迪纳本身就位于这个高地的东部。由于高地南北两侧都十分陡峭,军队只能从三个隘口登上高地。这三个隘口分别是北部的特罗吉鲁斯(Trogilus)、南部的特米尼提斯以及最西侧的欧律阿鲁斯(Euryalus)。埃皮波莱以南、大港以西则是阿那普斯(Anapus)平原,该平原因流经此处的阿那普斯河而得名。
叙拉古围攻战(公元前 415 年至公元前 413 年)
做好了奇袭卡塔纳的准备之后,叙拉古军队出了城。他们的行动立刻就被人用信号通知了尼西亚斯,后者随即命令军队登船,趁夜驶入大港并在阿那普斯河以南登陆。雅典人在此处设立了营地,赶在叙拉古人返回之前环绕战舰建起了木墙。等到叙拉古人返回之后,也只好在雅典人对面宿营了。
第二天,两支军队都做好了会战准备。叙拉古人将重步兵排成了 16 排纵深的方阵,并将 1200 名骑兵安排在了方阵右翼。由于手中没有骑兵,尼西亚斯非常忌惮对方的骑兵,只好将一半军队列成了一个八排的方阵。另一半军队则被他布置在方阵背后距离营地不远的地方,组成了一个四周都是八排纵深的空心四方阵,随营人员则被安置在了空心四方阵内部。这支预备队接到命令,要他们“注意战况,随时准备去支援遭到重压的友军”。 12 很明显,这是一个对抗骑兵的阵形。
双方的弓箭手与投石手首先展开了散兵战斗,以此拉开了会战序幕。在散兵掩护之下,双方的方阵互相接近。阿尔戈斯人击败了叙拉古左翼,雅典人也凿穿了对方的中央,若不是叙拉古骑兵拖住了雅典人追击的脚步,叙拉古军队本有可能会被彻底歼灭。
会战之后不久,冬季降临。尼西亚斯不敢在面对敌军骑兵的情况下继续留在阿那普斯平原,所以上船回到卡塔纳去过冬。同时他还派出了一艘战舰回到雅典,要求城邦在春季派骑兵来支援他。叙拉古人也接受了教训,不再指望用急忙征召起来的乌合之众去面对训练有素的敌军士兵,转而开始对重步兵进行训练。不仅如此,他们还派出使者到科林斯和斯巴达去寻求帮助,同时还在特米尼提斯建造了一道城墙,以阻止对方在城市西侧建造围攻墙,试图借此来保卫埃皮波莱高地的南侧入口。
叙拉古使节到达伯罗奔尼撒之后,立刻就得到了亚西比德的帮助,他不仅将雅典人的计划告诉了敌人,而且还催促斯巴达人要赶紧行动起来。虽然斯巴达此时仍不愿打破与雅典之间的和约,但却还是在亚西比德的建议之下派出了吉利普斯(Gylippus)去指挥叙拉古陆军,而已经与雅典处于战争状态的科林斯人则直接许诺会派部队增援。
公元前 414 年 5 月,尼西亚斯和拉马科斯从雅典城得到了 280 名骑兵的增援,同时他们在纳克索斯(Naxos)和塞杰斯塔也招募到了 400 名骑兵,为夏季战役做好了准备。
赫摩克拉底认为雅典人下一次进攻的目标将会与上次完全相同,因此他也派出了部队去驻守奥林匹乌姆。另外,为防止敌军从特罗吉鲁斯和欧律阿鲁斯登上埃皮波莱高地,他又选出了 600 名精兵,将他们交给狄奥米鲁斯(Diomilus)指挥去驻守这两个隘口。就在这支部队即将出发的当天上午,赫摩克拉底正在对士兵们进行动员之时,尼西亚斯和拉马科斯突然发动了进攻。雅典人没有再次选择在大港建立立足点,而是在夜间起航,将部队送到了列昂(Leon),抢在那支 600 人的部队抵达之前占领了欧律阿鲁斯。狄奥米鲁斯和赫摩克拉底相继率军前来,双方展开了一场会战,结果叙拉古人再次大败,被赶回城市之中。摆脱敌军的干扰之后,尼西亚斯和拉马科斯立刻在拉布达隆(Labdalum)建造了一个设防基地,之后又开始在赛克(Syke)附近建造被修昔底德称为“圆圈”(The Circle)的工事,并此作为中央堡垒,开始建造一道北至特罗吉鲁斯、南至大港的围攻墙。一旦围攻墙完工,叙拉古城通向陆地的一侧就会被完全封锁。为阻止雅典人建造南半部分的城墙,叙拉古人在特米尼提斯以西建起了一道对垒墙。但某一天,雅典人趁着叙拉古人放松警戒之时突袭了这道尚未完工的工事,将其推倒,甚至还夺走了他们的建材。另外,雅典人还摧毁了为叙拉古城供应饮水的地下管道。
在此之后,为避免雅典人将围攻墙推进到海岸,叙拉古人又开始建造另一道由木墙和壕沟组成的对垒墙,从城市的城墙向西延伸到特米尼提斯西南沼地。雅典人再次发动了进攻。他们将舰队开出塔普苏斯,绕过海角进入大港。拉马科斯率领一支强大的兵力从埃皮波莱冲下来,“把门板和木板铺在沼泽中最干燥、最结实的地方。士兵从木板上穿过沼泽,在天亮时占领了壕沟和木墙”。 13 紧接着又是一场会战,叙拉古人被击溃。只不过这一次雅典人也遭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拉马科斯本人在战斗中阵亡。在会战同时,叙拉古人也进攻了“圆圈”,试图在“圆圈”的守军出外作战时将其攻克。虽然他们没能占领“圆圈”,但还是成功推倒了一段大约 1000英尺 长的围攻墙。
这一战让叙拉古陷入了绝望。他们开始私下与尼西亚斯谈判,甚至还以叛国的罪名将赫摩克拉底解职。
不过在上述战斗爆发之前,吉利普斯和科林斯的增援部队也已经到达了爱奥尼亚海的留卡斯岛(Leucas,即今日的圣莫拉)。吉利普斯与舰队分开,先行前往卡拉布里亚(Calabria)的罗克里。他在那里听说叙拉古尚未被完全包围,遂急忙在西西里的希米拉登陆。他说服希米拉加入了战争,并在很短时间之内召集起一支拥有超过 2000 名轻重步兵和 100 名骑兵的军队。
与此同时,科林斯舰队也从留卡斯岛起航前往叙拉古。随第一艘战舰抵达的人员中有一位名叫冈吉鲁斯(Gongylus)的将军。此人到达时,叙拉古人刚好正在召开公民大会,讨论是否应该结束战争。他立刻制止了对此议题的进一步讨论,并通过演说重振了叙拉古人的勇气,让他们做好准备,一旦吉利普斯到达西西里,叙拉古就应与其合作。
准备就绪之后,吉利普斯立刻开始向叙拉古进发。他的运气很好,在他抵达之时,欧律阿鲁斯居然无人防守。吉利普斯立刻将其占领,之后他就开始向埃皮波莱推进,很快便在“圆圈”以北尚未完工的雅典城墙附近与叙拉古军队汇合。他发现叙拉古人秩序混乱,因此没有直接进攻雅典军队,而是用奇袭的方式占领了拉布达隆。紧接着他又开始建造一道对垒墙,从叙拉古向西延伸穿过埃皮波莱,插进了雅典围攻墙已完工部分和特罗吉鲁斯之间的缺口。这道工事完成之后,吉利普斯不仅切断了敌军的陆上交通线,而且还将叙拉古城与内陆连成了一片,使整个埃皮波莱北部都变成了城市的防御屏障。
史料没有记载尼西亚斯为何没有采取行动,立刻重新打通其陆上交通线。由于他丧失了陆上交通线,雅典人也更加依赖舰队来为陆军提供给养。为了能让船只更自由地出入大港,尼西亚斯占领了普利密里乌姆,在此处设防,并将海军基地也设立在了这里。
与此同时,吉利普斯则利用雅典人先前收集起来的资材来继续建造对垒墙。在此过程中双方又进行了两次交战。在第一次交战中,叙拉古人被击溃。而在第二次交战中,雅典人受到了一次重大挫败,吉利普斯也趁机将对垒墙向前推进,直接穿过了雅典的围攻墙。这样一来,虽然雅典人“在野战中获得了胜利,但还是永远丧失了封锁城市的机会”。 14
在这场重要战斗之后,由伊拉希尼德(Erasinides)率领的科林斯舰队也从留卡斯赶到了。他们成功地避开了普利密里乌姆外海的雅典警戒船只驶入大港,并将增援部队送上了岸。
此时夏季将尽,尼西亚斯给雅典送去了一份冗长而且悲观的报告。他在报告中说,在陆战方面如今是他自己而非敌人受到了包围。而在舰队方面,船只已经开始腐朽,水手们也已经筋疲力尽。每一次外出寻找柴火、给养、饮水的行动,都必须杀出血路。他征召不到水手,意大利的商人也不再给他供应补给,饥饿很快就会迫使他放弃这场战役。不仅如此,西西里岛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反对雅典的联盟,伯罗奔尼撒方向肯定也会再派援军前来。他写道:“……你们必须决定,是要把我们撤回国内,还是再派出一支规模同样庞大的舰队和陆军,带上大量资金前来。而且你们还要再派出一人来接替我,因为我现在已经因肾病而没办法坚守岗位了……无论你们作何决定,都必须在春季到来时立即开始行动,决不能有所拖延……” 15
雅典人不愿因放弃围攻而损伤国威,于是决定派出欧律墨冬和德摩斯梯尼率领第二支远征军前往西西里。在德摩斯梯尼集结远征军的同时,欧律墨冬在 12 月先行出发,带去了 10 艘战舰和 2000 名水手。为阻挠雅典人的行动,斯巴达在公元前 413 年 3 月重启了伯罗奔尼撒战争。在亚西比德的敦促之下,斯巴达国王阿基斯带领一支军队前往阿提卡,成功占领了德凯莱亚(Decelea)。在此之前的冬季之中,25 艘科林斯战舰在诺帕克特斯拖住了 20 艘雅典战舰,“直到搭载着重步兵的商船从伯罗奔尼撒出发很久之后”才撤退。 16
到了春季,吉利普斯率先发难。他之前已经夺得了陆战的主动权,如今更是决心夺取普利密里乌姆的敌军基地,将海上的主动权也握入手中。他计划用舰队进行佯攻,而将陆军用作主攻力量。在夜幕的掩护之下,吉利普斯将陆军部署在了一个既能获得骑兵掩护,又不容易被敌军发现的地方,等待进攻普利密里乌姆的信号。接下来,他又将舰队分成了两个支队,其中部署于小港的支队拥有 45 艘战舰,而另一个部署于大港的支队则拥有 35 艘战舰。两支舰队将同时出海,列成战线对雅典海军基地发动进攻,其目的在于将敌军的地面部队引诱到海岸上来。雅典人上当之后,吉利普斯就会向陆军发出进攻信号。
在一个没有钟表的年代,从不同基地出发进行联合作战总是要冒巨大风险的。而且仅就这一战而言,叙拉古水手的能力也不如雅典人。其结果就是,在两个支队汇合之前,雅典人就已经派出了 60 艘三列桨战舰出海迎战。双方在大港入口处进行了一场漫长的战斗。正如吉利普斯所料,在海战进行过程中,大批雅典人离开地面工事来到海边观战。当吉利普斯判断主要的雅典工事已经基本无人防守之后,便发出了进攻信号。叙拉古军队立刻从隐蔽处冲了出来,涌上普利密里乌姆的山坡,强行攻克了工事。在海上,则是雅典舰队击溃了叙拉古人,击沉了 11 艘敌舰。
对雅典人而言,失去海军基地是灾难性的,修昔底德也将其称为“导致他们毁灭的第一大原因”。 17 另外,雅典人的粮秣、桅杆以及帆锁、缆绳也与海军基地一同丢掉了。由于海港入口的控制权落入敌手,如今雅典人每天都要不断战斗,才能确保海上交通线通畅。更糟糕的是,雅典人被迫退到了大港中的老基地。此处海面十分狭窄,雅典舰队所占的优势在这里也要大打折扣。
战斗结束之后,双方立刻开始加强自己在大港中的海军基地。他们将木桩打入海底,为舰队提供避难的屏障。双方随即展开了一场所谓的“木桩战争”(Pile Warfare)。从史料中我们可以读到:“雅典人将一艘载重达 10000 塔兰特(275 吨)、装有攻城武器和掩体的大船拖到它们(叙拉古人的木桩)那里。他们用绳索把木桩捆住,将木桩拖了出来并加以摧毁……”由于很多木桩都是隐藏在水面以下的,所以还要派人潜水去把它们锯断,“为了对抗敌军,双方无所不用其极”。 18
叙拉古人在听说德摩斯梯尼已经率领第二支远征军从埃伊纳出发之后,决心在其抵达之前再进行一次海战,而且这场海战必须在雅典人无法发挥其常用战术的大港进行。叙拉古人加固了战舰的船头,准备采取迎面撞击的办法来攻击雅典战舰。与上一次行动相同,吉利普斯还是计划在海陆两方面同时发动进攻,只不过这一次改由陆军担任佯攻角色。
吉利普斯首先命令陆军从叙拉古城和奥利匹乌姆两个方向同时对雅典设防营地和海军基地推进,将雅典人的注意力从海上吸引了过来,之后他便派出了自己的舰队。雅典水手在一片混乱中冲到岸边,匆忙驾驶着 75 艘战舰去迎战对方的 80 艘战舰。一场持续三天的会战就此拉开了序幕。第一天只打了一些小战,吉利普斯的目的很明显是要消耗雅典水手们的体力。第二天双方没有进行战斗,尼西亚斯借此机会维修了受损的船只,并在他的海墙前方以 200 英尺为间隔停泊了一列商船,以此来组成一个“封闭的海港”,为受到对方猛攻的战舰提供避难所。
到了第三天,叙拉古人再次从海陆两方面发动进攻,但还是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进展。因此,一位科林斯领航员提出了下面这样一个诡计:首先让叙拉古城里的人员将食物送到海滩,之后再让舰队脱离战斗退回港口,迅速让划桨手们进餐休息。最后,等到敌军撤回港口之后,立刻前进,抢在对方水手吃完饭之前发动进攻。
叙拉古人采纳了这一计策。雅典人看到敌军退回到本方水域,便认定对方已经筋疲力尽,这一天的战斗也将就此告终,因此也上岸去寻找食物。从修昔底德的著作中我们可以读到,此后的情况有如下述:
突然之间,叙拉古人驾驶着战舰重新驶来,雅典人虽然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但大部分人还是能够回到战舰上,顶着巨大的困难出海去迎战敌军。在一段时间之内,双方都在回避交战。但最终雅典人决定不再空耗自己的体力,在发出一阵呐喊之后发动了进攻。叙拉古人按照预定计划,以船头冲撞过去,利用加固过的舰首横梁撞毁了很多雅典战舰舰首。而那些乘着小船驶到雅典战舰侧面的叙拉古人,也用标枪攻击对方划桨手,给对方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19
这种奇袭战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雅典战舰只能掉头逃往商船屏障的背后去寻求掩护。叙拉古人紧追不舍,直到被对方商船甲板上安装的“海豚” 20 阻挡才停止了追击。尽管雅典人仅损失了不超过 7 艘战舰,但这场海战却具有决定性意义—这次失败彻底打垮了雅典舰队的士气,使叙拉古人赢得了海上的主动权。
公元前 413 年 7 月,发生了一件让雅典人士气大震,而叙拉古人则极为惊恐的大事。德摩斯梯尼和欧律墨冬率领着 73 艘三列桨战舰、5000 名重步兵以及 3000 名弓箭手、投石手、标枪手,总计 1.5 万人的大军驶入了大港。由于尼西亚斯重病在身,指导战争的任务就被移交给了德摩斯梯尼,后者一刻都没有耽误,最大限度地利用因自己抵达而带来的求战热情。他立刻认清,只要雅典人不攻克那堵吉利普斯建造的、横穿埃皮波莱高地的对垒墙,围攻就不可能继续进行下去。为了扫清高地入口,他首先将叙拉古人逐出阿纳普斯平原。随后他又建造了攻城锤,向对垒墙发动了全面攻势。但由于攻城武器被对方烧毁,这次进攻还是以失败而告终。最后,德摩斯梯尼又决心趁夜进行一次迂回行动,试图夺回欧律阿鲁斯,从而迂回对垒墙的右翼。这次进攻将在满月时进行。占领欧律阿鲁斯之后,雅典军队还将继续前进到阿克拉迪纳,向特罗吉鲁斯方向推进围攻墙的修建工作。
计划的第一部分获得了成功。雅典人奇袭并占领了欧律阿鲁斯,但在他们忙于拆毁对垒墙之时,叙拉古陆军赶来了。虽然叙拉古人一度被击退,但当他们再度发动进攻之后,双方的战线便纠缠在了一起,战场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这也是夜战中难以避免的情况。一部分雅典军队因为发生恐慌而向后逃跑,但却迎面遇上了从后方赶来的预备队,后者也被恐惧所传染,开始溃逃。到了此时,德摩斯梯尼的攻势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惨败。
事到如今,在德摩斯梯尼看来,唯一可行之事就是解除围攻返回希腊。虽然尼西亚斯也表示同意,但撤退一事还是耽搁了下来,因为他同时还建议德摩斯梯尼再等待一段时间,理由是他已经与“一些想要将城市出卖给雅典的叙拉古人取得了接触。这些人不断派使者前来,建议他不要解围”。 21
撤退就这样被耽搁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直到对方援军到达,雅典人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们秘密地制定计划,做好了撤退准备。可正当雅典人马上就要起航时,却发生了一次月圆之夜的月食(公元前 413 年 8 月 27 日)。士兵和水手都将此视为凶兆,拒绝上船,要求将军们选择一个吉日再出发。不幸的是,尼西亚斯“是一个过分虔诚之人”,他同意了士兵们的请求,决定“按照祭司们的建议,等待三个九天之后再出发”。 22
吉利普斯获悉这个如同自杀一样的决定之后,马上就抓住了机会。尽管吉利普斯只有 76 艘战舰,而敌人却拥有 86 艘战舰,但他还是立刻对雅典海军基地再次发动了进攻。指挥雅典舰队右翼的欧律墨冬试图迂回叙拉古左翼,但却与中央脱节,遭到包围,欧律墨冬也与自己的支队一同沉入海底。在此之后,雅典舰队的中央也被突破,导致整个舰队陷入混乱,沿着大港的海岸四处逃跑。所幸,雅典陆军击退了登岸抓捕水手的敌军,救出了不少舰队人员。雅典在战斗中损失了 18 艘战舰,而那些逃回到基地的幸存战舰也遭到叙拉古人的火船攻击,只不过对方的攻击并没有取得成功。
吉利普斯非常清楚,如今对方唯一的出路就是从大港突破到外海。为预防这种情况,他将三列桨战舰和商船列成一排,锚泊在海港入口,并用铁链将它们固定在一起。
雅典人现在既缺乏给养,又处在一片敌对的土地上,敌军骑兵也在四处袭扰。正如吉利普斯所料,雅典人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得出结论,从海上突围是他们唯一可行的道路。雅典人缩短了自己的陆上防线,让尽可能多的士兵登上三列桨战舰,决心“在海上一决雌雄,如果获得胜利就前往卡塔纳,如若不然就烧掉自己的船只……从陆路退却到距离最近的友军土地……” 23 尼西亚斯负责带领已被大批抽调走的地面驻防部队殿后,这也是他作为资深将领的荣誉职责。德摩斯梯尼、米南德(Menander)以及欧西德姆斯(Euthydemus)将领导海上的撤退行动。所有适于和不适于作战的战舰相加,雅典人总共拥有 110 艘战舰。
9 月 10 日,三位雅典将领开始了他们绝望的冒险。战舰升起风帆,径直向大港入口驶去,挡在他们面前的敌军舰队总计拥有 76 艘战舰。敌军组成了一个新月阵形,科林斯支队位于中央,叙拉古主力舰队则位于两翼。雅典人击退了科林斯支队,冲到了障碍船附近,但在他们拆毁障碍之前,叙拉古战舰就已经从各个方向冲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场混乱的近距离作战,修昔底德对其过程给出的信息很少,只有如下少数几句记载:“由于大批战舰都挤在这个最狭窄的水域(这也是在如此狭窄水域发生过的最大规模战斗,双方相加总计有接近 200 艘战舰),战舰很难用冲角来冲撞敌舰,各舰也几乎没有后退或突破战线的机会。战舰之间的撞击,几乎都是因为逃跑或进攻时发生的意外而造成的。” 24
海战最终以叙拉古人获得压倒性胜利而告终,雅典人损失了 50 艘战舰,而叙拉古人只损失了 26 艘战舰。
这场惨败并没有让雅典将军们气馁,他们看到自己手中仍有 60 艘战舰,多于敌人的 50 艘战舰,因而决定再次突围。但雅典士兵们却拒绝上船,要求从陆路撤退。而且他们也没有趁敌军正在庆祝胜利时立刻出发,反而耽误了 36 个小时才上路。之所以如此,则是因为赫摩克拉底散播了假消息,称雅典人的退却线已经被封锁了。而他散播这个消息的目的就是要拖延时间,等待叙拉古军队的欢庆结束。
最后,雅典人在将伤病人员留下之后,终于开始了撤退。士兵们排成了一个空心四方阵,“尼西亚斯率部领先,德摩斯梯尼殿后,重步兵位于外侧,行李纵列和大部分士兵居于中央”。 25 由于对方骑兵的持续攻击,雅典军队虽然跨过了阿纳普斯河,但第一天总共只前进了四英里,第二天又只前进了两英里,随后他们便发现退却线已经被强大的敌军封锁了。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雅典人试图击退叙拉古人,但却没能成功,最后只能沿着卡锡帕里斯河(Cacyparis,即今日的卡西比利河)去寻找另一条退却线。雅典人让营火继续烧着,军队则趁夜出发,进抵通往赫罗鲁姆(Helorum)的海岸道路。尼西亚斯的部队依然领先行动,但德摩斯梯尼的部队却因为发生恐慌而耽搁了时间,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到当天正午时分,二者之间的距离已经达到了五至六英里远。落后的德摩斯梯尼被敌军骑兵围困在一个有围墙的庄园,即所谓“波利泽鲁斯宅邸”(Homestead of Polyzelus)之中。叙拉古人提出,只要德摩斯梯尼带着手下士兵变节,他们就能获得自由。德摩斯梯尼拒绝这一提议之后继续战斗,直到局势已经彻底没有任何希望,对方也保证其手下 6000 名士兵不会有性命之忧之后,他才终于投降。
尼西亚斯所部的命运与此几乎完全相同。到达埃利纽斯河(Erineus)之后,他们发现道路已被敌军封锁,只好且战且行。尼西亚斯继续前进了大约三英里,进抵阿希纳鲁斯河(Assinarus)。雅典士兵们纷纷脱离行列去河边饮水解渴,这支军队也就在这里遭到了包围和屠杀。“尤其是那些站在水中的人,即使河水已经被双方踩得十分浑浊,甚至还被鲜血染红,他们也还是照喝不误,大部分人为喝到这种脏水,甚至不惜杀出血路冲到河边”。 26 当尼西亚斯向吉利普斯投降时,其手下的幸存者已经只剩 1000 人了。
在雅典派往叙拉古的 4.5 万~5 万名士兵和水手之中,只有这 7000 人幸存,他们被派到了采石场中,“在此处苟且偷生,尚不如战死沙场”。 27 另外,叙拉古人也不顾吉利普斯的反对,“杀死了尼西亚斯和德摩斯梯尼”。
修昔底德写道:“在我看来,这场会战是希腊人在这场战争中,甚至是在整个希腊历史中所取得过的最伟大成就。胜利者获得了无上的荣誉,被征服者则遭受了最惨痛的灾难。他们在所有的方面都一败涂地,承受了巨大的损失,最终全军覆没。舰队、陆军,一切都被毁灭了,只有少数人得以逃生回国。” 28
对雅典人而言,此战虽然是一场毫无疑问的惨败,但导致其战败的原因却并非战略构想,而完全在于拙劣的战术执行。如果我们把战争的起因暂且放在一旁不论,那么这次远征在战略方面实际上已经非常出色了。雅典因为人力不足,无法在本土的陆地上击败敌人,远征西西里反而能够扬长避短,切断对方赖以维持人力优势的粮食、橄榄油来源和贸易通道。尽管斯巴达不像科林斯和雅典那样人口过多,但根据修昔底德的说法,“避免运往伯罗奔尼撒的粮食中断” 29 仍是他们参战的理由之一。我们可以认为,西西里这一粮食出口地对于斯巴达和科林斯而言,重要性绝不不亚于乌克兰之于雅典。墨西拿海峡对于前二者而言,也和赫勒斯滂海峡对于后者一样生死攸关。因此,当雅典人在公元前 415 年夏季决定占领叙拉古之后,成败的关键就转移到了战术方面,即能否尽快将其占领,并让参与行动的军队迅速回到阿提卡与斯巴达对抗。倘若雅典远征军采纳了拉马科斯的建议,叙拉古城无疑会在第一次攻击之下即被攻克,其他西西里城邦也会立刻臣服于获胜的一方。这一胜利将完全扼住伯罗奔尼撒的食物来源,等到雅典陆军凯旋之后,无论斯巴达还是科林斯,都将无法再维持足以在陆上击败雅典的野战军。这样一来,尽管雅典仍然在人力方面居于劣势,却可以不经一战便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这两个城邦。
一旦我们接受了这种观点,那么整个失败的源头,就都可以被追溯至亚西比德一人的身上了。他在战役刚刚开始时就反对拉马科斯,强迫尼西亚斯抛弃战术考量来支持他的政治战争。如今亚西比德又准备在雅典人即将遭受的另一次更惨重的灾难中扮演主要角色。此事发生的中心地带,则正是雅典帝国的脐带—赫勒斯滂海峡。其起因如下:
雅典海陆军在西西里的覆灭,无可避免地撼动了雅典帝国的核心,其影响之大足以导致雅典人丢失其在萨拉米斯和普拉蒂亚两战中所赢得的一切。优波亚岛、莱斯博斯岛(Lesbos)、开俄斯岛(Chios)先后发动叛乱,斯巴达也开始将目光转向海洋,建造了 100 艘战舰,甚至连波斯也行动了起来,试图夺回其对爱奥尼亚地区的控制权。
此时的波斯国王是大流士二世(Darius Ⅱ,公元前 424 年至公元前 404 年在位),他手下的萨迪斯总督提萨弗尼斯(Tissaphernes)和赫勒斯滂—弗里吉亚(Hellespontine Phtygia)总督法纳巴祖斯(Pharnabazus)出于个人利益考虑,分别向斯巴达派出了使者。提萨弗尼斯希望在开俄斯岛方向得到斯巴达舰队的支援,而法纳巴祖斯则希望在赫勒斯滂采取行动。亚西比德此时正在爱奥尼亚煽动针对雅典的叛乱。多半是由于他的阴谋,斯巴达人选择与提萨弗尼斯订立了同盟,承认大流士对爱奥尼亚地区所有希腊城市的宗主权。亚西比德之后又回到了斯巴达,但由于他先前曾与阿基斯的妻子有染,愤怒的国王也下达了处死他的命令。亚西比德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立刻逃到了提萨弗尼斯那里,劝说他放弃斯巴达,转而与雅典达成谅解。他希望此事一旦成功,心怀感激的雅典人就会将他召回祖国。
亚西比德建议说,如果雅典人将政体改为寡头制,波斯国王就会向雅典提供金钱,而这也正是唯一能说服雅典人修改政体的东西。虽然正在萨摩斯岛作战的雅典舰队仍然忠于民主,但由于舰队本身也愿意与波斯结盟,于是便接纳了亚西比德,赦免了他的死罪并选举他为将军。大约在同一时间,法纳巴祖斯也邀请伯罗奔尼撒舰队来到了赫勒斯滂。公元前 411 年,双方在西诺塞马海角(Cape Cynossema)进行了一场海战,雅典舰队获得胜利。盟友被雅典人击败使提萨弗尼斯感到十分恼怒,当亚西比德再次来访时,提萨弗尼斯就把他抓了起来。可这一次亚西比德又逃跑了。公元前 410 年,在塞拉米尼斯(Theramenes)和色拉西布洛斯(Thrasybulus)的配合之下,亚西比德在塞齐库斯(Cyzicus)城外的马尔马拉海击沉、俘虏了 60 艘斯巴达战舰,解除了敌军对该城的围困。
在这次惨败之后,斯巴达人也开始寻求和平,但雅典人却拒绝考虑此事。此时雅典人已在克里奥丰(Cleophon)领导下重建了民主政体,而此人又恰好是主战派的领导人,所以雅典舰队也继续在普洛庞提斯海(Propontis)行动。在亚西比德的出色领导下,雅典逐步收复失地,夺回了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控制权,重新打通了帝国的脐带。
在遭遇这一挫折之后,大流士二世对两位总督的无能和互相嫉妒失去了耐心,他任命自己的幼子居鲁士三世(Cyrus Ⅲ)来主导爱奥尼亚地区的事务。同时斯巴达也任命吕山德(Lysander)为舰队司令,由于此人有着刚正不阿的品格,所以居鲁士三世这位东方人对他也非常敬重。
在吕山德和居鲁士三世进行谈判的同时,亚西比德于公元前 407 年回到了雅典。他在那里受到了人民的狂热欢迎,被重新选举为将军,而战争的指挥权也被交给了他。可就在雅典人将亚西比德当成救世主并向他欢呼之后不久,驻扎在诺提翁(Notion)监视以弗所的雅典舰队就被吕山德击败,雅典人民随即又推举科农(Conon)换掉了亚西比德。亚西比德感到自己命悬一线,只好躲进了赫勒斯滂海峡的一个城堡中。亚西比德确实具有先见之明,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这个避难所。
在接下来的冬季中,伯罗奔尼撒舰队得到了极大增强。到吕山德的 12 个月任期结束之后,接替他的卡利克拉提达斯(Callicratidas)手中已经拥有了多达 140 艘三列桨战舰。卡利克拉提达斯带领着所有战舰出海,在米蒂利尼(Mytilene)外海迫使科农接受会战。卡利克拉提达斯击败了对手,击沉了对方 70 艘战舰中的 30 艘,并将剩余的 40 艘战舰封锁在了米蒂利尼港内。
这场失败让雅典变得岌岌可危,卫城神庙中的所有金银都被熔化铸成了钱币以建造一支新的舰队,所有自愿应征成为水手的奴隶也都获得了将来能得到自由的许诺。通过这些办法,雅典人重新集结起了 150 艘战舰,并将它们派去米蒂利尼解围。听说这支舰队接近之后,此时手中已经拥有 170 艘战舰的卡利克拉提达斯留下30 艘战舰继续封锁港口,之后便率领其余船只在莱斯博斯岛以南一座名为阿吉纽西(Arginusae)的小岛附近迎战雅典舰队。在随后的海战中(公元前 406 年),斯巴达舰队遭受了决定性的失败,卡利克拉提达斯本人阵亡,70 艘战舰被摧毁。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断了雅典人的追击,伯罗奔尼撒舰队本可能在此全军覆没。可话虽如此,风暴也阻碍了雅典舰队的其他行动。海战中有 25 艘雅典战舰被毁,海战结束后,幸存水手们虽然还攀在舰只的残骸之上,但舰队却因为风暴而无法对他们加以救援。
这场胜利使雅典重新赢得了爱琴海东部的制海权,斯巴达再次试图与雅典进行和谈。但由于克里奥丰的影响,雅典人又一次拒绝和谈。紧接着,雅典又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之事。由于舰队没能在阿吉纽西海战后救出落水的人员,雅典城内燃起了针对舰队指挥官们的巨大怒火。此事被提交到公民大会之后,居然有八名舰队指挥官被判处死刑,包括伯利克里之子在内的六人被杀,另外两人则明智地选择了逃亡。不久之后,就发生了民主政治中经常出现的情况—雅典人后悔了。他们通过了一道法令,要求把那些欺骗人民的人拘捕起来,之后再审判他们。五人因此被捕,但他们后来全都逃跑了。 30
由于雅典拒绝了和平提议,居鲁士三世也开始敦促斯巴达人重新任命吕山德来担任伯罗奔尼撒舰队的指挥官。由于斯巴达的法律禁止同一个人多次担任舰队司令,因此他们只好任命了一位名义上的指挥官,而由吕山德出任其名义上的副手。吕山德随即启程前往以弗所。由于居鲁士三世被召回国内探望自己垂死的父亲,他就把自己的辖区交给了吕山德来掌管,甚至还给了他征收税赋的全权。得到这些资源之后,吕山德很快便将自己的三列桨战舰数量增加了一倍。
公元前 405 年,吕山德从以弗所起航前往罗德岛,之后又往回行驶,沿着海岸向赫勒斯滂进发。他发现兰普萨卡斯(Lampsacus,即今日的拉普塞基)戒备松弛,于是便开始围攻此处,试图截断雅典通往本都的通商航线。
科农此时正在进攻开俄斯岛,听说兰普萨卡斯遭到围攻之后,他立刻率领 180艘战舰前去解围。可是在科农抵达塞斯托斯之前,兰普萨卡斯就被吕山德攻陷了。科农决心强迫吕山德接受会战,因而率舰队航行到了伊哥斯波塔米。此处位于塞斯托斯以北数英里处,与兰普萨卡斯隔海相望。抵达此处之后,科农的水手们便开始准备晚饭。
第二天,拥有大约 200 艘战舰的吕山德为会战做好了一切准备,但同时却命令水手们不要出海。雅典人同样也做好了会战的准备并将船划到了兰普萨卡斯。由于吕山德拒绝进行战斗,雅典人只好返回伊哥斯波塔米。斯巴达侦察船紧跟在雅典舰队背后,船长们奉吕山德之命,负责侦察雅典人在岸上的所作所为。
在接下来的四天里,科农不断挑战,吕山德则拒绝迎战。一贯知道吕山德是何等足智多谋的亚西比德也从邻近的城堡来到了雅典军中。他听说雅典舰队不仅要停泊在开阔的海滩上,就连补给也要从塞斯托斯运来,而斯巴达人却能够从兰普萨卡斯本地获得给养。于是他便对科农及其手下的指挥官们提出建议,说他们“停泊的地点不好”,劝说他们将驻地转移到既有港口又有城市的塞斯托斯,并说雅典舰队“可以在那里进退自如”。可将军们却让亚西比德赶紧滚开,“因为现在是由他们来指挥军队,而不是他”。 31
第五天,雅典人又从伊哥斯波塔米出海挑战。吕山德对侦察船下令,一旦发现雅典人返回塞斯托斯并上岸去寻找给养,就要立刻用盾牌反射太阳光来通知他。收到信号之后,吕山德立刻以最快速度出海。科农看到敌军接近,也立刻命令水手们上船,“但由于他的手下已经分散到了各处,有些战舰只能凑齐两列划桨手,有些战舰只有一列划桨手,还有些战舰上根本没有连一个人都没有。科农自己的旗舰和伴随着他的另外 7 艘战舰凑齐了全部人员,以密集队形驶出海去,另有一艘联络船‘帕拉鲁斯’号(Paralus)也跟随在它们后面。其余船只则全在岸上被吕山德俘获了。岸上的水手大部分都被吕山德抓获,只有一部分人躲进了临近的城堡中避难。科农带着 9 艘船逃跑之后,很快便认清了雅典舰队已经战败的事实,于是便驶入位于兰普萨卡斯海角的阿巴尼斯(Abarnis),在那里夺取了吕山德舰队的风帆。 32 之后他就带着 8 艘船逃到了塞浦路斯的欧阿戈拉斯(Euagoras)躲避,‘帕拉鲁斯’号则前往雅典去通报战事经过。” 33
在这场所谓的“伊哥斯波塔米海战”之中,双方根本没有进行战斗,雅典人损失的 170 艘战舰全都是在海岸上被俘获的。除战舰以外,吕山德还俘获了 3000 名到4000 名俘虏,这些人都被屠杀了—因为雅典人不仅已经犯下了太多暴行,而且他们还早早就做好了打算,一旦获得胜利,他们就要砍掉所有斯巴达俘虏的右手。 34 获得胜利之后,吕山德立刻起航前往拜占庭和查尔西顿,而这两座城市也都对他敞开了城门。吕山德将城内的守军和所有雅典移民、水手都安全地送回雅典城了,“因为他知道,雅典城和比雷埃夫斯的人口越多,给养就消耗得越快”。 35
“帕拉鲁斯”号将噩耗带回雅典之后,城内立刻便陷入了一片惊恐之中,当晚无一人能够安然入睡。 36 在第二天早上召开的公民大会上,人们决定封锁港口、修缮城墙,让城市进入围攻状态之中。尼西亚斯的兄弟欧克拉底(Eucrates)则被选为将军。
斯巴达的另一位国王保萨尼阿斯,动员起了除阿尔戈斯以外的所有伯罗奔尼撒部队,率领着他们与驻扎在德凯莱亚的阿基斯汇合。之后两位国王又从此处出发,从陆上包围了雅典城。不久后,吕山德也率领着 150 艘战舰赶来,从海上进行封锁。如今雅典已经被完全包围,其对手只需坐等饥荒来替他们攻克城市即可。
双方展开了谈判,雅典人提出只要能允许他们保留城墙和家园,他们就愿意加入斯巴达的同盟。斯巴达人拒绝了这个条件,提出必须要将长墙两侧各拆去2000 码才行。克里奥丰此前已经两次拒绝了获得和平的机会,此时他又一次拒绝了对方的条件。在此之后,塞拉米尼斯拜访了吕山德,名义上是去寻求更有利的条件,但实际上他只是希望争取时间,让人民冷静下来。他出城长达三个月,而在这段时间里,饥饿发挥了作用。雅典人民被克里奥丰的顽固所激怒,发动叛乱杀死了他。
在此期间,伯罗奔尼撒人及其盟友已经决定了雅典的命运。科林斯和底比斯主张将城市夷为平地,将人民全部卖为奴隶。斯巴达人拒绝了这种野蛮的提议,提出了下述的条款:拆除长墙和所有防御工事;所有海外领土一律归还,雅典的权力仅限于阿提卡和萨拉米斯范围之内;舰队全部裁撤;所有流亡者都要获准自由回国;最后,雅典还要加入斯巴达的联盟,并承认其主导地位。
雅典人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些条款。大约在公元前 404 年 4 月,吕山德驶入比雷埃夫斯,流亡者们也回到了雅典。接下来,“伯罗奔尼撒人就充满热情地开始拆毁雅典城墙,甚至还有吹着笛子的女孩为他们奏乐,他们都认为希腊从此获得了自由”。 37
欧洲范围内第一次建立帝国的尝试就此告终。这个依靠武力建立起来的帝国,最终并非被武力,而是被内部的腐化以及大众心理所摧毁了。在西西里的惨败之后,雅典人所能做到的,最多也仅是避免遭遇失败而已。因此只要出现和平的机会,他们就应立刻抓住。但雅典人民却不愿如此,他们不能正确地判断局势,也因此证明了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掌握住手中的帝国。雅典人不仅输掉了一个帝国,更具灾难性的是,随着雅典帝国的崩溃,希腊世界的文化中心和政治中心也被割裂了。
注解
1 . Thucydides , The 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 ,理查·克劳利英文译本,1874 年版,第六卷,第 15 节。
2. 同上,第六卷,第 18 节。
3. 同上,第六卷,第 25 节。
4. 同上,第六卷,第 29 节。
5. 同上,第六卷,第 43 节。
6.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第五卷,第 287 页。
7. Thucydides , The 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 ,第六卷,第 44 节。
8. 同上,第六卷,第 34 节。
9. 同上,第六卷,第 50 节。
10 . 同上,第六卷,第 62 节。
11 . 同上,第六卷,第 64 节。
12 . 同上,第六卷,第 68 节。
13 . 同上,第六卷,第 102 节。
14 . 同上,第七卷,第 7 节。
15 . 同上,第七卷,第 12 至 15 节。
16 . 同上,第七卷,第 20 节。
17 . 同上,第七卷,第 24 节。
18 . 同上,第七卷,第 25 节。
19 . 同上,第七卷,第 40 至 41 节。
20 . 一种用杠杆原理吊起铁块或石块,并用这些重物砸坏对方战舰的武器。在这场会战中,叙拉古有两艘三列桨战舰被这种武器摧毁。
21 . Thucydides , The 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 ,第七卷,第 49 节。
22 . 同上,第七卷,第 51 节。
23 . 同上,第七卷,第 61 节。
24 . 同上,第七卷,第 70 节。
25 . 同上,第七卷,第 79 节。
26 . 同上,第七卷,第 85 节。
27 . 同上,第七卷,第 87 节。
28 . 同上,第七卷,第 87 节。
29 . 同上,第三卷,第 86 节。
30 . Xenophon , Hellencia ,查尔顿·布朗森英文译本,1918 年版,第一卷,第七章,第 34 节。
31 . 同上,第二卷,第一章,第 25 至 26 节。
32 . 通常而言,希腊战舰在准备战斗时会将风帆卸下来存放在陆地上。
33 . Xenophon , Hellencia ,第二卷,第一章,第 28 至 29 节。
34 . 同上,第二卷,第一章,第 31 节。
35 . 同上,第二卷,第二章,第 1 节。
36 . 同上,第二卷,第二章,第 3 节。
37 . 同上,第二卷,第二章,第 23 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