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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高加梅拉/阿贝拉会战(公元前 331 年)

从本质上讲,帝国主义是一个来自东方的概念,对于希腊世界而言属于舶来品。它既不属于贵族政治,也不属于民主政治,反而具有一种神学的意味。另外,帝国主义也不像希腊僭政那样属于纯粹的政治独裁,因为在东方人眼中,国王绝不仅仅是一位绝对君主(Absolute Monarch),而更是神祇的代理人或儿子,而他的大臣也就是神祇的祭祀。他之所以有资格统治自己的帝国,并不只是武力使然,更是天命所向。随着帝国征服越来越多的土地,一神思想作为统治的工具,很明显能让君主更方便地对不同民族建立相同的权力和威信。更进一步来说,当这种源于天命的扩张不断扩大,并最终囊括了整个已知世界之后,君王那种征服邻国其他神祇所属土地的权利,也会演变成一种建立全球性帝国并使其成为唯一神国的权利甚至义务。如前文所述,阿吞神可能就是这种发展的最早先例。

这种观念对腓力而言是完全陌生的,而他建立的科林斯同盟,事实上也与希腊先前所有的同盟组织一样,只是一个由他本人领导的城邦联盟而已。由此我们似乎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倘若腓力不曾遇刺,即使他可以代表希腊完成对波斯的复仇,但由于他从不曾将自己视为众神的代理人,而且也不会认可这种观念,因此他绝不会将这种世界统治者的概念融入自己的征服行动之中,更不会以此为基础建立起一个涵盖了当时整个已知世界的世界性帝国。

这种天命征服的至高概念被留给了腓力之子—亚历山大去创造。塔恩博士(Dr.Tarn)认为亚历山大从不曾试图成为世界统治者, 1 而他的观点可能也没有错。但下文将要叙述的事实却毫无疑问地证明了,神圣世界统治者的概念正是因亚历山大而诞生的,而从这种概念之中又进一步诞生了世界帝国的观念。亚历山大在神祇与人类之间建立了一种新的关系,其目的原本是要让不同民族和谐相处,铲除城邦与城邦、民族与民族之间的隔阂,将所有人民合并为一个单一的“城邦”,组成一个单一的民族。也正因为如此,德罗伊森(Droysen)才在其所作的亚历山大传记开篇写道:“亚历山大这个名字不仅是一个时代结束的象征,而且更是另一个时代开始的象征。”亚历山大最近的一位传记作者威尔肯(Wilcken)也同样写道:“不了解亚历山大的事业,就不可能理解此后的历史轨迹、政治、经济以及文化生活。” 2

作为一位世界征服者,亚历山大还创造了一种对后世影响极大的世界观,因此历史上也再无一人能在荣誉方面望其项背。在罗马,早期的皇帝们对他推崇有加;在犹太传说中,他被看作是救世主(Messiah)的先驱;巴达赫尚(Badakhshan)地区的统治者一度自称是他的后裔。由其功业改编而来的《亚历山大罗曼史》( The Romance of Alexander 3 从冰岛(Iceland)一路传播到了黄海(Yellow Sea)。在这些传说之中,他既是末代法老涅克塔涅波(Nectanebo)的儿子,又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后人,后来还成了穆斯林先知、基督教圣人甚至是全能的魔法师。尽管这些传说都只能用荒诞来形容,但它们却无一例外地包含着一个事实—亚历山大确实超乎常人。

亚历山大出生于公元前 356 年,时间可能是在 10 月。他的父亲腓力号称自己是赫拉克勒斯的后裔,并向他灌输了要对波斯复仇的观念。但最终让这一观念得以开花结果的热情,却是他从母亲奥林匹亚斯那里继承而来的。奥林匹亚斯是一位特殊的女性,狂野、迷信且控制欲极强。她是伊庇鲁斯国王涅普托勒密(Neoptolemus)的女儿,家系可追溯至阿喀琉斯。她曾在伊庇鲁斯的多多纳(Dodona)朝拜过最古老的宙斯神庙, 4 并在那里得知锡瓦(Siwa)绿洲之中有一座最神秘的阿蒙神庙。除赫拉克勒斯和阿喀琉斯以外,宙斯和底比斯国王卡德摩斯(Cadmus)之女塞墨勒(Semele)所生的儿子狄奥尼索斯(Dionysus),也是亚历山大的神话祖先之一,而马其顿每年也专门有一天是用来崇拜狄奥尼索斯的。 5 狄奥尼索斯是半人半神,据传说,他曾游历吕底亚、埃及和印度,沿路传播崇拜葡萄藤蔓的神秘宗教,并征服了自己所经过的所有土地。在奥林匹亚斯的时代,这些神话就是人们精神生活的全部内容,它们对于奥林匹亚斯和亚历山大均产生了深远影响。

除父母以外,对亚历山大影响最大之人是在他 13 岁时被腓力请来教育他的亚里士多德(Aristotle)。亚历山大在米埃札(Mieza)的一座小村子中接受了三年教育。在亚里士多德的影响之下,亚历山大变得热爱希腊文化,并对荷马敬重有加。据说在所有的战役中,亚历山大都会随身携带一套由亚里士多德批注的《荷马史诗》。另外毫无疑问的是,亚里士多德还向亚历山大灌输了对波斯的仇恨,因为波斯人曾经杀死了阿塔纽斯(Atarneus)的僭主赫梅亚斯(Hermeias),而此人也正是亚里士多德的朋友兼亲戚。

有这样的父母和导师,再加上自身的天才和无穷的精力,难怪亚历山大能以超人的精神投入到任何一件工作之中。亚历山大英勇过人,但同时又极为谨慎。他既是现实主义者又是理想主义者,既是行动家又是预言家,在行动和思想两方面都要远超自己的伙伴。他既神秘又实际,对所有与他有过接触之人都具有无限的吸引力。尽管他常会将想象力发挥到最大限度,但又很少让想象力脱离理智的控制。他那事无巨细的缜密,也能与其运筹帷幄的宏大胸怀相得益彰。阿里安(Arrian)在为亚历山大所作的颂文之中说,在他看来,像这样一位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英雄,在出生时绝不可能“没有神意的干涉”。 6

就我们所知,亚历山大身材中等,体型匀称。据普鲁塔克说他有将头部“稍稍向左肩倾斜”的习惯。虽然他跑步的速度极快,但却非常讨厌职业运动员。在作战的间隙,“他会将时间花费在狩猎、审理案件、安排军务或读书等事情上……为了消遣,他经常会狩猎狐狸和飞鸟……” 7 普鲁塔克进一步说道:“他沉迷于学习和阅读……当他进入亚细亚内陆,除《伊利亚特》以外再找不到什么书可读的时候,就命令哈帕鲁斯从希腊给他送些书来。哈帕鲁斯送来了菲利斯托斯(Philistus)的著作以及大批由欧里庇得斯(Euripides)、索福克莱斯(Sophocles)、埃斯库罗斯等人写作的悲剧。” 8

在亚历山大所有的品格之中,最能令他从同时代众人中脱颖而出的,还要数他的道德修养。在那个时代,具有同情心会被认为是缺乏男子气概的表现,但亚历山大却能对他人表现出同情,而且会怜悯那些不幸之人。他曾在以弗所制止当地居民屠杀寡头,因为他知道如果不阻止百姓的行为,暴民就会“趁着杀死有罪之人的机会,将那些自己憎恨的人也一起杀死,甚至可能会因为贪恋财物而滥杀无辜”。 9 在米利都围攻战中,有些守军逃到了一座小岛上避难,“亚历山大看到这些人准备战斗到死,便心生怜悯。他敬佩这些高贵而且忠诚的士兵们,与他们达成了协议,让他们加入自己的军队”。 10 在伊苏斯会战(Battle of Issus)之后,他对底比斯使者也表现出了同情之意,部分原因是他一直后悔自己摧毁了底比斯城。 11 在从印度回师的过程中,当马其顿军队穿过格德罗西亚(Gedrosia,即马卡兰)沙漠时,有些负责守卫粮仓的士兵因为饥饿,不得已偷吃了粮仓的粮食。亚历山大在“知晓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属无奈之后,便赦免了这些犯人”。 12

几乎在所有的时代中,女人都被视为士兵的合法战利品,亚历山大在这方面表现出了远超同时代者的道德水准。他不仅以王室礼仪善待被俘的大流士三世的妻女,而且还对强暴行为深恶痛疾,而胜利者强暴失败者家属的行为在当时本被视为正常之事的。有一次,“当他听说帕尔梅尼奥手下有两名马其顿士兵侵犯了佣兵的妻子之后,他便写信给帕尔梅尼奥,要他审判二人,把他们当作泯灭人性的野兽处死”。 13 另外还有一次,米底总督阿特罗帕提斯(Atropates)给他送来了 100 名打扮成骑兵模样的少女,“亚历山大立刻将她们送出了军营,以免她们遭到任何马其顿或其他各族士兵的侵犯……” 14 在洗劫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时,亚历山大又出人意料地下令不准碰城中女性一根汗毛。不过,对女性的极大尊重,还不能算是他品格中最大的闪光点。阿里安在《亚历山大远征记》( The Anabasis )中评论亚历山大所犯的错误时曾写道:“但是就我所知,在从前所有的帝王之中,只有亚历山大一人能够凭借自身高贵的品性和理智,勇于改正自己的错误。” 15

有关亚历山大的将道的书籍已经汗牛充栋,但在这些著作当中,可能还要以阿里安的总结最为准确。因为《亚历山大远征记》的主要资料来自亚历山大手下部将托勒密(Ptolemy)的著作。托勒密在成为埃及国王之后曾写过一部亚历山大的传记,但该书如今已经失传。阿里安对亚历山大的将道作出了如下评价:

他极为精明勇敢,对荣誉和危险有着最大的狂热,而对待宗教则十分小心……即使在所有情况都模糊不清之时,他也能作出正确的行动决定。当一切谜团都解开之后,又总是他的判断最接近事实。他极为擅长组建、装备并训练一支军队,他善于鼓舞手下的士兵,为他们带来美好的希望,用他自己最高贵的大无畏精神扫清士兵心中对危险的一切恐惧。即使在一切情况都无法确定的情况下,他也能大胆地去将那些不得不做之事付诸实施。他最擅长迅速判断局势,在人们还来不及患得患失之时抓住敌人的弱点…… 16

亚历山大继位之后,发现自己在所有方面都受到了威胁,他立刻以最迅猛的速度做出应对。首先,他率军进入色萨利,迂回了驻扎在坦佩峡谷的色萨利守军,未流一滴鲜血便赢得了一场决定性胜利,并立刻被推选为色萨利同盟的首领。接着他又南下温泉关,被近邻同盟承认为腓力的继承人。雅典本已经做好了摆脱马其顿统治的准备,但亚历山大的前进速度实在太快,对方只好再次向他臣服,科林斯同盟会议也重新选举他接替其父,担任全希腊的统帅。这样一来,在腓力死后短短数周之内,亚历山大便已经在希腊境内站稳了脚跟。如今他可以腾出手脚,去征服那些正在向马其顿北部和西部边境涌来的野蛮部落。在多瑙河和伊利里亚,亚历山大仅用了两场令人炫目的战役便树立了权威。在那之后,他又以全速南下,去对付希腊境内正在酝酿的又一个危机。而这场危机的起因,则来源于波斯人的鼓动。

公元前 338 年,库纳克萨会战的胜利者阿尔塔薛西斯二世之子阿尔塔薛西斯三世遇刺身亡,其王位由他的一位远亲科多曼努斯(Codomannus)继承。后来新国王改名为大流士,即大流士三世(Darius Ⅲ)。他对马其顿的崛起感到十分害怕,因此当亚历山大正在北方作战的时候,他就抓住机会给雅典送去了 300 塔兰特的贿赂。虽然雅典人民拒绝接受这笔金钱,但德摩斯梯尼却以个人名义将其收了下来。与此同时,又有谣言说亚历山大和他手下的军队已经在伊利里亚荒野中全军覆没。底比斯人不等到消息得到证实,便开始围攻卡德米亚卫城(Cadmea)中的马其顿守军,而雅典人也派出了一支军队前去支援。可就在转瞬之间,底比斯人突然发现亚历山大不仅没有死掉,而且已经率军抵达距底比斯西北方向仅有 15 英里的昂齐斯塔斯(Onchestus)。亚历山大的前进速度之快,就好像是一道闪电劈在了底比斯人身上。第二天,亚历山大抵达底比斯城下。马其顿人的第一次突袭便占领了一座城门,6000 名底比斯人被杀。在此之后,亚历山大将整座城市夷为平地,土地则被分给了科林斯同盟中的其他城邦。在这一浩劫的震慑之下,雅典人立刻表示屈服,亚历山大也以最宽大的态度予以回应。之所以如此,不仅是因为亚历山大早已认清雅典是希腊的文化中心,而且他也不希望强大的雅典舰队倒向波斯。截至此时,亚历山大仅花费了不到 12 个月时间便确保了自己在欧洲的作战基地,此后他就可以对波斯发动进攻了。

亚历山大留下安提帕特(Antipater)率领 9000 名步兵和少量骑兵镇守希腊、监视斯巴达,自己则在斯特里蒙河下游的塞辛尼提斯湖(Lake Cercinitis)集中了160 艘三列桨战舰。公元前 335 年年末或第二年年初,亚历山大率军从佩拉出发前往塞斯托斯。在军队渡海到阿比杜斯的过程中,亚历山大自己乘船沿着赫勒斯滂海峡行驶,拜访了特洛伊的遗址。他为阿喀琉斯的坟墓献上了一个花环,以此来慰藉自己所有祖先中人性成分最多的这一位。他在阿比杜斯以东不远的阿里斯贝(Arisbe)与军队汇合,此时其军队拥有 30000 名步兵和 5000 名骑兵。 17 为了在进军波斯内陆之前扫清自己的左翼,亚历山大率军向格拉尼卡斯河(Granicus)前进,迎战由20000 名东方骑兵和 20000 名希腊佣兵(由罗德岛人门农指挥)组成的波斯军队。 18 公元前 334 年 5 月或 6 月,亚历山大在格拉尼卡斯河上赢得了他四场大会战中第一场会战的胜利。紧接着,整个赫勒斯滂—弗里吉亚地区都望风而降。此后他开始向南前进,萨迪斯首先投降,之后以弗所也选择臣服。米利都拒绝投降,因而遭到围攻,并于 7 月被亚历山大攻克。在这里,亚历山大做出了战役开始之后的第一个重大决定—从波斯手中夺取制海权。但由于他没有任何办法摧毁波斯舰队,所以他只能以占领东地中海沿岸所有港口和海军基地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目标。这个庞大的工作花费了亚历山大两年时间才告完成。

这些海军基地之中的第一个是哈利卡纳苏斯(Halicarnassus)。亚历山大发现自己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将其攻克,于是便留下了 3000 名步兵和 200 名骑兵,由托勒密指挥继续围困该城,而他本人则将全军分成两个纵队向戈尔迪乌姆(Gordium)前进。其中一个纵队由帕尔梅尼奥带领,经由吕底亚内陆前进,另一个纵队则由亚历山大亲自率领,沿吕底亚海岸进发。从戈尔迪乌姆出发经过安卡拉(Ancyra)和塔尔苏斯之后,亚历山大在公元前 333 年 10 月抵达了如今亚历山大里塔(Alexandretta)的所在位置。

在此期间,大流士三世也在阿玛努斯山脉(Amanus Mountains)以东的索恰(Sochoi)集结了一支大军。在听说亚历山大正沿着海岸线向南前进之后,大流士三世放弃了平原上的阵地,穿过阿玛努斯山脉进抵位于亚历山大里塔湾最北部的伊苏斯(Issus),切断了马其顿人的交通线和补给线。亚历山大立刻便获悉了此事,率军加急返回,并在皮纳鲁斯河(Pinarus)的河岸上打了他的第二场大会战,即伊苏斯会战。他再次击溃了波斯军队,大流士三世弃军而逃。

亚历山大坚持要首先完成占领波斯海军基地的目标。因此他没有向内陆前进去追击逃敌,而是继续沿叙利亚海岸南下。阿拉达斯(Aradus)、比布拉斯(Byblus)和西顿(Sidon)都向他打开了城门,若不是亚历山大要求进城向泰尔(Tyre)的梅尔卡斯(Melkarth),也就是希腊人口中那位泰尔的赫拉克勒斯献祭,泰尔城本可能也会自动投降。但亚历山大的要求遭到了拒绝,这座岛屿城市也因此遭到了围攻。公元前 332 年 1 月至 8 月,在经过了历史上最著名也最卓越的一场围攻战之后,亚历山大终于攻克了泰尔。这样一来,不仅是波斯所有的海军基地,就连腓尼基诸邦以及塞浦路斯的舰队也落入了亚历山大手中。二者相加,使亚历山大获得了东地中海的绝对制海权,马其顿也一跃拥有了当时世界最强大的海军力量。

亚历山大穿过今天的巴勒斯坦地区,用一场持续了两个月的围攻战攻克了加沙,借此切断了从波斯内陆向埃及派遣援军的所有通道。此后他又将舰队派往佩卢西乌姆,自己则率领陆军向孟菲斯前进。根据《亚历山大罗曼史》的说法,亚历山大在进入历代法老的都城之后,被安排坐上了卜塔(Ptah)神庙中的王座,并被尊为埃及国王。从孟菲斯出发,他又沿着尼罗河顺流而下抵达了卡诺普斯(Canopus),在拉科提斯(Rhacotis)附近确定了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的城址,这里后来也成了所有以亚历山大之名命名的城市中最著名的一座。

公元前 331 年年初,亚历山大在沙漠中走了 220 英里路程,前去参拜锡瓦的阿蒙神庙。根据传说,他的祖先佩尔修斯(Perseus) 19 和赫拉克勒斯都曾征服过此处。虽然现代学者对此多有争议,但按照普鲁塔克的说法,当他到达这座位于绿洲之中的神庙时,有一位祭祀前来迎接他。这位祭祀为了给他一个友好的欢迎,准备用希腊语打招呼说“啊,我的孩子”。可由于祭祀是一个外国人,所以将这一句话说成了“宙斯的孩子”。 20 亚历山大对这个口误感到十分高兴,此事后来也导致人们认为是神本人将亚历山大称作“宙斯之子”。在受到欢迎之后,亚历山大和祭祀一起进入神庙。亚历山大在神庙中得到了什么启示无人知晓,他只在写给母亲的一封信中提到这个秘密过于重要,他不敢将其写在纸上。 21

无论启示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在亚历山大被称为“宙斯之子”之后所发生的那些事情,似乎并不只是巧合。普鲁塔克曾提及,当亚历山大还在埃及的时候,他参加了哲学家沙门(Psammon)的一场演讲,当沙门指出神是所有人类共同的国王时,亚历山大非常高兴,“因为沙门说,只有天命才能让人获得主宰、统治他人的权利。但亚历山大自己的观点却更具哲学意味,虽然他也认为神是全体人类的父亲,但他还认为自己应是人类之中最高贵、最优秀的一个”。 22

从这个事情中我们可以推测,无论祭祀或神对亚历山大说了什么,他从神殿之中肯定得到了一种观念—既然太阳神阿蒙照耀着无分善恶的每一个人,那么能让一个城邦内部获得和平的“和谐”(Homonoia)观念,就应该被普及开来,让整个世界中不同种族的人类组成一个神国。照塔恩博士看来,亚历山大对“和谐”的理解,远远超过了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伊索克拉底等人。 23 莱特教授(Professor Wright)也持同样观点,他说:“尽管亚历山大从亚里士多德那里学到了很多,但他却能青出于蓝。他摒弃了希腊人与野蛮人之间的区别,他勇敢地宣布四海之内皆兄弟。” 24 关于这个可能是世界历史上最为重要的问题,塔恩也写道:

埃拉托色尼(Eratosthenes)所说的话与此相同。亚里士多德对亚历山大说,要将希腊人当作朋友,将野蛮人当作野兽;可亚历山大却更进一步,他更愿意把人分为善恶两种,而不在意他们的种族,并以此为基础来实现亚里士多德的真正目标。亚历山大深信自己受于神命,肩负着让人类团结一致的使命。作为全世界的调解人,他将让不同风俗的人们融合起来,将善良之人当作自己的亲属,将罪恶之人当作陌生人。因为在他眼中,只有善良之人才是真正的希腊人,而恶人才是真正的野蛮人。

他继续写道:

显然,无论这些观点到底是从何而来,我们都站在了人类思想史的一次重大革命面前。简言之,人类生而为兄弟,只有恶人不包括在内。和谐的概念,不再仅限于希腊人与希腊人之间,同样也可以被用于希腊人和野蛮人之间。亚历山大的目标是用和平来代替战争,在他能力所及范围内(也就是其帝国境内)消除人类之间的所有敌意,让他们团结一心。既然人类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液,那么他们在心灵和精神上也应该得到统一。 25

色诺芬在其《居鲁士的教育》( Cyropaedia )一书中,以居鲁士为代言人,为亚历山大勾勒出了一位世界统治者的理想形象。柏拉图也曾在亚历山大的时代之前,写作过关于“哲学王”(Philosopher King)的话题。但诚如亨利·贝尔(Henri Berr)所指出的那样:“他(亚历山大)惯于跳出约定俗成的范围,沉浸在各种思想之中,因此他也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类应由单独一位君主来统治,就好像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一样。” 26 因此,当他在锡瓦受到了神秘的启示之后,“哲学王”便上升成了“神王”。正是通过亚历山大,西方才学到了东方式的神权帝国和君主崇拜思想。在罗马帝国及其继承者—基督教帝国那里,这一思想又被发扬光大,并最终形成了君权神授的概念。

对于“和谐”概念的扩大解释,这种“改变了世界面貌的最大变革” 27 ,在此后也成了亚历山大征服行动的最终目标,将他从锡瓦绿洲一路带到了当时的世界尽头。

亚历山大回到孟菲斯之后,发现从希腊来的援军已经在那里等待他了。他迅速组织起对埃及的控制体系,依照当地传统任命总督来统治各地,而总督们则需要从辖区内收集税金缴纳给亚历山大。 28 亚历山大在位期间从未改变过将民事与军事分离开来的统治方式。他将民事政府交由被征服民众推举的代表来管理,而驻防军则交给一位由他亲自任命的马其顿人指挥。

公元前 331 年,当亚历山大架桥跨过尼罗河返回泰尔之后,发现他的舰队也已经抵达了那里。他派出一支强大的支队前往伯罗奔尼撒去对付斯巴达的阴谋,自己则率领陆军从奥龙特斯(Orontes)河谷向安条克(Antioch)进发。 此后亚历山大率军转向东方,进抵幼发拉底河上的塔普萨卡斯(Thapsacus),并在其附近建立了尼塞弗里乌姆城(Nicephorium),以此作为交通线上的一座要塞和兵站。亚历山大本打算在尼尼微(Nineveh)附近,也就是今日摩苏尔(Mosul)所在地渡过底格里斯河。但在听说大流士三世正率领着一支大军等在该地区之后,他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在原亚述帝国首都尼尼微的西北方向渡河,沿着底格里斯河左岸向阿贝拉(Arbela)前进。

在西方世界所有决定性会战中,这一仗是最具划时代意义的。而注定要在此战之中获胜的这支马其顿军队,则是由亚历山大的父亲腓力一手打造而成的。作为军队的组织者,腓力的伟大之处在于他认清了对于一支军队而言,机动性实属最重要的战术要素。在他的改革之前,会战始终被视作耐力的竞赛,谁最后控制了战场并在战场上建起纪念碑,谁就算是获得了胜利。由于组织死板僵硬,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方阵都不能解散行列去追击逃敌,否则重步兵就会成为轻装部队或骑兵的猎物。而在腓力看来,战场上的搏斗只是实现目的的一个手段,而真正的目的则是在追击之中歼灭敌军。他以这个理念为基础改组军队,将不同兵种纳入到同一个战术体系之中。当他的步兵钳住敌人之后,骑兵就会迂回过去施以决定性打击—步兵相当于弓,骑兵则是射出的箭。

在腓力的时代之前,马其顿骑兵完全由贵族组成,被称为“伙伴”(Hetairoi)。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称呼,其来源可追溯到《伊利亚特》中效力于阿喀琉斯手下的 2500 名弥洱米顿人(Myrmidon)。到腓力时代,步兵也从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逐渐演变成了被称为“伙伴步兵”(Pezhetairoi)的正规部队。腓力将骑兵划分为团(Ilae),每团拥有 1500 人至 1800 人,其中一个团被指定为近卫骑兵(Agema)。伙伴骑兵配有短剑、头盔和胸甲,主要武器则是骑枪。由于此时尚未发明马镫,因此骑枪只能由骑手主动地做出突刺动作,而不能像中世纪时那样借助战马的冲击力去刺杀敌人。为取代老式的重步兵,腓力建立了一种介于希腊重步兵和轻装的轻盾兵(Peltast)之间的方阵步兵,装备长矛和轻盾(Pelta)。这种步兵最初由雅典将军伊菲克拉底(Iphicrates)于公元前 392 年创立。新式方阵步兵采用了 14 英尺长的萨里沙(Sarissa)长矛 29 ,右臂上还挂有一块轻型盾牌 ,另外,他们还配有胫甲和装有金属插板的皮制坎肩。 腓力将方阵步兵也分划成团(Taxeis),每团拥有 1536 人,其下再划分为营、连。最小的单位是由 16 人组成的“列”(File),不过在亚历山大时代,方阵中一列的纵深通常都会被减少到八人。

除方阵步兵以外,腓力还组建了三个轻装步兵营,即持盾兵(Hypaspist) ,每营 1000 人,其作用是将快速的骑兵和缓慢的方阵连接起来。这三个兵种结合之后,方阵便在左侧形成了一堵缓慢移动的墙,骑兵在右侧形成了一扇快速移动的门,而中间的持盾兵则是连接二者的合页。由持盾兵组成的这种弹性连接,在军队以斜形序列前进时必不可少,否则骑兵与方阵就肯定会脱节。而在所有古代的会战中,保持正面不发生脱节都是军队的重要战术目标。在持盾兵中,同样有一个营被指定为近卫步兵(Agema)。

除上述这些完全由马其顿人组成的部队以外,腓力还组建了相当多的同盟轻装骑兵部队,其兵源主要是色萨利人。除马其顿步兵以外,亚历山大手中还拥有大批希腊同盟步兵和一支佣兵。

在腓力之前,希腊本土的所谓围攻战只不过是靠饥饿来迫使守军投降而已。为了加速推进这个缓慢的过程,腓力从西西里引入了各种攻城武器,当地的希腊或迦太基工程师们在很久之前便已经使用过这些武器了。

我们对亚历山大手下的攻城武器和工程师几乎一无所知 30 ,对行李纵列和补给纵列则更是如此。我们只知道在炮兵之中,既有相当于加农炮的弩炮(Ballistae),也有相当于榴弹炮的投石机(Catapult),二者均可投掷石块和标枪。工程师掌握着用于建造攻城锤、攻城塔、坡道、桥梁和营地的必要工具和材料,所有这些武器和人员均由亚历山大亲自指挥。此外,国王手下还拥有一支组织有序的幕僚队伍,其中包括一位幕僚长、几位日志记录员(Keeper of the Diary)、参谋(Keeper of the King's Plans)、测绘人员、史官,以及大批专业技术和科学研究人员。与先前所有军队都不一样的是,亚历山大的远征军并不只是一支用于征服的军队,它还是一支占领军,其中拥有大量用于科学探索的成员,而不完全只是作战人员。

在伊苏斯战败之后,大流士三世组建了另一支军队。据我们所知,他让一部分士兵装备了刀剑和更长的长矛,以便更好地对付萨里沙长矛。显然,他也从上一次失败中学到了教训。大流士三世从巴比伦向北出发,渡河前进到底格里斯河左岸,并最终抵达了阿贝拉这座所谓的“四神之城”(City of the Four Gods)。他把行李纵列和家眷都留在了此处,之后便率军前进到了位于大扎卜河(Greater Zab)支流布莫多斯河(Bumodos)上的高加梅拉。此地位于今日的摩苏尔东北 18 英里、阿贝拉以西 35 英里之处。他之所以将这里选做战场,是因为此处拥有一片宽阔的平原,有利于他手中的大批骑兵发挥威力。

在大流士三世进行上述机动时,亚历山大也渡过了底格里斯河。9 月 20 日,当马其顿军队在河流东岸休整时,突然发生了一次月偏食,因此亚历山大也对塞勒涅(Selene)、赫利俄斯(Helios)和戈(Ge),即月神、日神和地神进行了献祭。 31

没过几天,侦察兵回来报告说波斯军队正在接近,亚历山大立刻便开始为会战进行准备。亚历山大亲自率领一支精锐骑兵全速向敌军前进,其余军队则受命以正常速度在后跟随。 32 从战俘口中,他听说波斯国王正率领着四万名骑兵、100 万名步兵 33 、200 辆卷镰战车 34 和少数战象 35 驻扎在高加梅拉。在此期间,大流士三世派人铲平了整个战场,将高加梅拉变成了一片宽广的阅兵场,之后便将军队列成了如下的战斗序列:

最左翼为巴克特里亚(Bactria)骑兵,达汉人(Dahan,一个西徐亚部落)和阿拉霍西亚人(Arachotian)也与他们在一起;接下来是波斯骑兵和步兵组成的混合部队,波斯人之后是苏萨人,苏萨人之后是卡都西亚人(Cadusian)。以上是波斯“方阵”从左翼直到中央的部署情况。位于最右翼的部队来自叙利亚低地和美索不达米亚,接下来是米底人、帕提亚人和沙塞西尼亚人(Sacesinian),这些部队紧邻中央方阵的右侧。大流士王本人位于全军中央,周围簇拥着国王的亲兵、长枪末端装有金苹果的波斯部队、印度人、被称为卡里亚“移民”的部队以及马底亚(Mardia)

大流士三世在阿贝拉会战中的战斗序列(公元前 331 年)

弓箭手。乌克西亚人(Uxian)、巴比伦尼亚人(Babylonian)、红海部落以及西塔塞尼亚人(Sitacenian)则位于他们后方。在左翼的前方,面对着亚历山大右翼的是西徐亚骑兵、几千名巴克特里亚人和 100 辆卷镰战车。战象被部署在大流士御林军的前方,与它们部署在一起的还有 50 辆战车。位于右翼前方的则是亚美尼亚和卡帕多西亚骑兵以及另外 50 辆战车。希腊佣兵紧挨在大流士和他手下的波斯部队两侧,正好与马其顿军的方阵相对,因为只有他们能与亚历山大的方阵对抗。 36

仅凭这段描述,读者根本无法解读出如此众多的部队具体是如何布置的。配图由道奇中校(Colonel Dodge) 37 依照他认为最接近实际的序列绘制而成。按照塔恩爵士的看法,波斯军队第一线完全由骑兵组成,“其后方则是由步兵组成的第二线”。 38 波斯右翼由马扎亚斯(Mazaeus)指挥,左翼指挥官则是贝苏斯(Bessus)。 39

确认敌军的部署之后,亚历山大给了士兵们四天的休整时间,并在这段时间里用木墙和壕沟加固了营地。在跨过底格里斯河之后第四天夜间大约二更时分,亚历山大拔营向大流士三世的方阵前进,并在“黎明时与敌军相遇”。 40 在前进到距离波斯军队大约 3.5 英里的位置之后,亚历山大停止前进并召集将军们开会。他的副将帕尔梅尼奥建议应先在原地宿营,侦察敌军和战场的情况,亚历山大对此也表示同意。在建造防御工事的同时,亚历山大“率领着轻步兵和伙伴骑兵四处巡视,勘察战场的情况”。 41

亚历山大回营之后又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他所看到的情况,并对将军们强调立即采取行动的重要性。

9 月 30 日会战前夜,大流士三世命令部队全副武装待命,而亚历山大则选择让士兵们休息。帕尔梅尼奥来到国王的营帐之中,建议他进行一次夜间攻击,但亚历山大拒绝考虑夜战。 42 他已经做好了计划,要在接下来的会战中给对手决定性的一击。而且他也知道,夜间行动一定会遭遇各种困难和意外。亚历山大的战线布置如下:

右翼包括伙伴骑兵、持盾兵,可能还有三个团的方阵步兵。照此安排,整个右翼最外侧就是克雷塔斯(Clitus)的近卫骑兵中队,稍微偏左一些依次是格劳西阿斯(Glaucias)、阿里斯托(Aristo)、索坡利斯(Sopolis)、赫拉克利德斯(Heraclides)、德米特里乌斯(Demetrius)、梅利埃格(Meleager)和赫格罗卡斯(Hegelochus)的伙伴骑兵中队。伙伴骑兵的总指挥官则是帕尔梅尼奥之子费罗塔斯(Philotas)。接下来是近卫步兵和尼卡诺尔(Nicanor)的持盾兵。方阵的序列如下:寇纳斯(Coenus)的方阵步兵团位于最右侧,之后依次是佩狄卡斯、另一位梅利埃格、波利伯孔(Polysperchon)、西米阿斯(Simmias)和克拉特鲁斯(Craterus)麾下各团,其中克拉特鲁斯照例为左翼步兵的总指挥官。方阵左侧是埃里吉乌斯(Erigyius)指挥的希腊骑兵,最后是腓力的色萨利骑兵。整个左翼由帕尔梅尼奥统一指挥,他本人则与色萨利骑兵中的法萨里亚(Pharsalia)中队在一起。 43

以上这些战斗序列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所有兵力的部署都比较普通,而且与格拉尼卡斯和伊苏斯两战中的序列十分相似。但这一次亚历山大所要面对的战术问题却与上述两战并不一样,反而与色诺芬笔下居鲁士在锡姆伯拉会战(Battle of Thymbra)中所面临的十分相似。 44 亚历山大可能对色诺芬那部《居鲁士的教育》十分熟悉,因此他也将那场半神话会战中的战术用到了眼前这场会战之中。在第一线背后,亚历山大布置了“一条第二线,其长度与方阵相当”。 45 按照阿里安的记载,这条预备线的指挥官们收到命令,“如果第一线的部队即将被波斯包围,他们就应该转向去迎击波斯人”。 46 这条后卫线或预备线由两个独立纵队组成,二者分别位于左右翼后方。两个纵队按照一定的角度布置,以便在敌军从两翼迂回攻击之时反过来攻击对方的侧翼。如果敌人没有尝试迂回行动,他们也可以向内旋转以增援前方的部队。

右翼的独立纵队拥有以下部队:阿塔拉斯指挥的半数阿格里亚人(Agrianian)、布里索(Briso)指挥的半数马其顿弓箭手和克林德(Cleander)指挥的老练雇佣步兵。在前两支部队的前方,还布置有阿里提斯(Aretes)的轻骑兵和阿里奥斯托(Ariosto)的佩奥尼亚(Paeonia)骑兵,在此二者前方又有米尼达斯(Menidas)的希腊雇佣骑兵。其余阿格里亚标枪兵以及巴拉克鲁斯(Balacrus)的弓箭手、标枪手则被布置在了伙伴骑兵前方,以应对波斯卷镰战车的冲锋。米尼达斯收到命令,倘若敌军迂回己方的右翼,他就要转过来攻击对方的侧翼。 47 左翼独立纵队的部署与右翼相似,也与正面成角度布置。首先是西塔西斯(Sitalces)的色雷斯部队,之后是柯拉纳斯(Coeranus)的希腊同盟骑兵、阿伽托(Agatho)的欧德利西亚(Odrysia)骑兵。这支部队的前方则是安德罗马科斯(Andromachus)的希腊佣兵。行李纵列的守卫则被交给了色雷斯步兵。亚历山大的军队总计拥有 7000 名骑兵和 40000 名步兵。

亚历山大在阿贝拉会战中的战斗序列(公元前 331 年)

关于亚历山大的这个大战术阵形,道奇中校写道:

亚历山大的阵形曾被称作是空心四方阵,但事实上却远不止如此,因为它具有空心四方阵远不能及的机动性,两翼的侧卫纵队可以随时面对任何方向,应对来自前后左右的进攻。在实战中,左侧卫也确实曾击败了来自内侧的进攻。寇蒂斯对此评价道:“总体而言,亚历山大将军队布置成了能够面对所有方向的阵形,如果对方尝试包围,他就可以从四面抵挡这些进攻,其正面并不比侧面稳固,侧面也同样不比背后稳固。” 48

阿贝拉会战(第一阶段)

以上就是亚历山大所排出的战斗序列,而我们也有必要将其牢记在心。因为在后文中可以看到,正是因为亚历山大预料到了敌军的意图,并做好了应对准备,他才能依照自己的观念制定相应战术。正是这种先见之明,使他赢得了胜利。

当马其顿军队开始向波斯战线前进时,亚历山大没有向正前方推进,而是采取斜形序列向对方左翼前进。 49 大流士三世看到马其顿人的行动之后,也开始平行移动战线,并催他的西徐亚骑兵趋前进攻。亚历山大仍然以斜形序列前进,即将走出之前被波斯人铲平的土地。 50 大流士三世担心战车失去效力,于是便命令左翼各部队前进去迂回亚历山大的右翼,试图强迫对方停下脚步。为应对波斯人的攻击,亚历山大命令米尼达斯的希腊雇佣骑兵趋前抵挡,但却被敌军击溃。接下来,亚历山大又命令阿里斯托的佩奥尼亚骑兵和克林德的雇佣步兵前进。作为回应,贝苏斯也派出了巴克特里亚和西徐亚的骑兵参与战斗。由于西徐亚战马“拥有更加完备的甲胄” 51 ,他们冲破了伙伴骑兵的战线,并给对方造成了沉重的损失。可尽管如此,马其顿人的纪律和勇敢也开始发挥作用,骑兵们一个中队接一个中队发动冲锋,击退了贝苏斯的攻击。大流士三世显然想要借着伙伴骑兵的混乱将其击溃,因而将战车也投入了战斗之中,试图冲散方阵。可是当战车刚刚接近马其顿人之后,立刻便立刻遭遇了伙伴骑兵前方的阿格里亚人和巴拉克鲁斯所部猛烈的标枪和弓箭攻击。以上就是马其顿右翼的第一阶段战斗。

亚历山大向阿里提斯下令,要他去攻击正在迂回马其顿右翼的敌军骑兵侧翼,第二阶段战斗随之拉开了序幕。紧接着,亚历山大身先士卒,亲自领导着伙伴骑兵回转过来,组成了一个楔形队形,在方阵右翼的四个团伴随下,对敌军战线上因骑兵趋前进攻而出现的空当展开冲锋。最后,他又亲自领兵向大流士三世本人,也就是会战的决定点冲去。在左侧方阵的密集长矛支持下,这次冲锋也让大流士三世惊恐至极,吓得他慌忙地逃出了战场。与此同时,位于亚历山大右翼的波斯骑兵发现自己的后方受到阿里提斯威胁,也选择了逃跑。马其顿人紧跟在后,大肆斩杀。当时的场面一定令人感到惊异不已,因为寇蒂斯(Curtius)和狄奥多拉斯都说:“大批逃兵掀起的尘土极为厚重,使人们无法看清任何东西,马其顿人也因此丢失了大流士三世的踪迹。追击者只能循着逃兵们的喊叫声和马鞭声进行追击。” 52

当亚历山大右翼的战斗还在进行之时,马其顿左翼也在进行另一场战斗。因为亚历山大的斜进,左翼被右翼落在了后方。而亚历山大本人的勇猛攻击更导致左翼与右翼之间发生脱节,在二者之间形成了一个空当。印度和波斯骑兵也就从这个空当之中穿了过去,冲向马其顿行李营地去拯救大流士三世的家眷。根据阿里安的说法,此处的战斗十分危急。“不过,第一线方阵背后的预备队指挥官们在获悉战况之后,灵活地将正面调转了过来,按照先前的命令对敌军背后发动攻击,杀死了大批波斯人……” 53 与此同时,大流士三世右翼的波斯骑兵已经迂回了马其顿人的左翼,对帕尔梅尼奥的侧翼展开了攻击。换句话说就是,帕尔梅尼奥已经被敌军包围了。

阿贝拉会战(第二阶段)

当此之时,帕尔梅尼奥派了一位传令兵前去将自己的危急情况告知亚历山大。后者在追击波斯左翼残兵的过程中收到这一消息之后,立刻便带领着伙伴骑兵掉头去攻击波斯右翼。此时已在撤退中的波斯骑兵发现退路受到了威胁,进行了顽强抵抗。双方爆发了一场混战,最后亚历山大还是击溃了对方。

为帕尔梅尼奥解围之后,亚历山大再次开始追击。追击一直持续到了午夜时分方才罢休,此时马其顿军队已经在强行军之下抵达了阿贝拉。亚历山大追击了将近35 英里,但却不过是白费功夫,因为大流士三世已经逃走了。

双方在这场会战之中的伤亡根本无从猜测。阿里安说波斯一方有 30 万人被杀,被俘者的数量更是远超于此。 54 而亚历山大一方则仅有 100 名士兵和 100 匹马阵亡。寇蒂斯说波斯有 40000 人被杀,而马其顿损失了 300 人。狄奥多拉斯则说双方分别损失了 90000 人和 500 人。 55

亚历山大没有继续追击大流士三世,而是选择向巴比伦进军。由于其城墙早已被拆毁,所以波斯人也无法防守该城。亚历山大入城后下令重建马尔杜克神庙(Temple of Marduk)。之后他又进军苏萨,缴获了总计五万塔兰特的金条(相当于1200 万英镑)。接下来,他在帕萨加达(Pasargadae)又得到了 12 万塔兰特(相当于 2900 万英镑)。从帕萨加达出发,亚历山大前进到了波斯波利斯。作为一种报仇雪恨的仪式,亚历山大烧毁了薛西斯的宫殿。在波斯波利斯停留期间,安提帕特也派来了使者,告诉亚历山大说他已经在梅格洛玻利斯(Megalopolis)城下的大会战中击败了斯巴达人,斯巴达国王阿基斯在战斗中阵亡,伯罗奔尼撒同盟被解散,斯巴达也被迫加入了科林斯同盟。

亚历山大在公元前 330 年冬天离开波斯波利斯前往埃克巴塔纳(Ecbatana,即今天的哈马丹),并在那里缴获了 18 万塔兰特黄金(4378.5 万英镑),而大流士三世则又一次逃走了。亚历山大在七天之内追击了 390 英里,但当他最后追上大流士三世时,却发现这位波斯国王已被贝苏斯谋杀。随着大流士三世的死亡,亚历山大也达成了自己的政治目标,通过武力成为万王之王。为了让帝国服从自己的意志,亚历山大接下来还必须在东部各省树立权威。如果可能的话,还要为这些省份建立稳固的疆界。

他首先征服了里海地区,之后便向东进入了赫拉特(Herat),在那里建立了阿里亚的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 in Aria)。接下来,亚历山大向南前进到了赫尔曼德河(Helmand River),而此处也正是格德罗西亚的北部边界。亚历山大从该地出发向东北前进,又在加兹尼(Ghazni)建立了阿拉霍西亚的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 in Arachosia)。在喀布尔(Kabul)附近,他还建立了高加索的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 of the Caucasus)。公元前 329 年早春,亚历山大率军从喀布尔出发,从哈瓦克隘路(Khawak Pass)翻过了兴都库什(Hindu-Kush)山脉。进入巴克特里亚之后,亚历山大又渡过奥克苏斯河(Oxus)进入西徐亚,并在那里建立了一条要塞线用以防御北部边境,其中最重要者则是位于查可萨提(Jaxartes)河畔的极东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 Eschate)。

亚历山大与西徐亚人订立了一个盟约。为了让巴克特里亚归附,他在公元前327 年春季娶了当地首领欧克西亚提斯(Oxyartes)的女儿罗克珊娜(Roxana)。之后他便率领着大约 27000 人至 30000 人,沿传说中狄奥尼索斯和赫拉克勒斯走过的道路向印度进发。在喀布尔,亚历山大将军队分成了两部分,赫菲斯提安(Hephaestion)和佩狄卡斯率领一半兵力沿开伯尔(Khyber)山口前进,他本人则带着另一半军队穿过奇特拉尔(Chitral),沿路征服了大批山地部落,同时经由斯瓦特(Swat)和阿托克(Attock)进抵印度河,并在此处与赫菲斯提安会合。跨过印度河之后,亚历山大又推进到了海达斯佩河(Hydaspes),并于公元前 326 年在那里打了他四场大会战中的最后一场。从战术上讲,这也是他最出色的一场会战。在这场会战中,他击败了印度王公波鲁斯(Porus)。亚历山大敬佩波鲁斯的勇敢,将其重新立为当地的统治者。接下来他又征服了桑加拉(Sangala),并率领军队渡过了阿塞西尼斯河(Acesines),最终进抵海德劳提斯河(Hydraotis)。从此处出发,亚历山大又率军继续向希发西斯河(Hyphasis)进发。他本希望能够向恒河(Ganges)方向前进,一路前进到大海的边缘。因为在他看来,只有大海才是最稳固的东疆。 56 不过到了此时,他的军队已经行军了大约 17000 英里,夺取了波斯帝国的整个东部边境,并因此而拒绝继续前进。亚历山大极不情愿地停下了前进脚步,准备回国。在踏上西归之路前,“为感谢神祇并纪念自己的功业” 57 ,他在希发西斯河河岸上建造了12 座祭坛。修建祭坛期间,亚历山大身边有一位名叫桑德罗克图斯(Sandrocttus)的流亡印度王公。几年之后,此人效法亚历山大建立了伟大的孔雀帝国(Mauryan Empire),并定都于横河流域的巴利博塔(Palibotha)。

亚历山大很清楚,由于无法用大海作为自己的东疆,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印度河作为东疆。更重要的是,亚历山大认为自己有可能绕开波斯的沙漠和印度西部的群山,利用海路将印度河与幼发拉底河连接起来。

亚历山大踏上归途,并在杰赫勒姆(Jhelum)建造了一支舰队。公元前326 年 11 月,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在向祖先赫拉克勒斯、阿蒙以及其他神祇献上祭酒之后 58 ,亚历山大便率军出发了。在向南进发的过程中,他和马里人(Mallian)打了一仗,险些丢掉了自己的性命,但最终还是抵达了印度河三角洲。在探索了直到大海的整个河口地带之后,亚历山大在帕塔拉(Patala)建起了一个海军基地,并任命尼阿卡斯(Nearchus)为舰队司令,让他率领 100 至150 艘船只向西行驶去寻找波斯湾。陆军则被分成了两部分,克拉特鲁斯率领较大的一支经由博兰隘路(Bolan Pass)和坎大哈(Kandahar)返回波斯波利斯,同时亚历山大本人率领较小的一支(8000 至 10000 人),沿格德罗西亚沙漠的海岸地带返回,沿路在阿拉伯海(Arabian Sea)海岸建立食物补给站以供尼阿卡斯的舰队使用。亚历山大在沙漠中损失了大部分行李和大批非战斗人员,但战斗人员并没有太多损失。三支远征军最终都高兴地抵达目的地,通往印度的海上航路也就此打通了。

公元前 324 年春季,亚历山大回到了苏萨。为庆祝自己的伟大征服,他举办了一次规模巨大的盛宴。亚历山大与手下大批军官以及一万名士兵都迎娶了波斯女性。 59 在这个象征消除征服者与被征服者区别的仪式之后,亚历山大又开始着手消除一个自色诺芬时代以来便威胁着希腊的危险,即大批无家可归,完全靠打仗谋生的希腊佣兵。他命令科林斯同盟诸邦赦免被放逐的公民及其家人。由于这个命令超出了亚历山大作为同盟统帅的职权,塔恩认为亚历山大为改变这种局面,曾首先命令各城邦承认自己是一位神祇,这样他便能摆脱同盟的约束了。诸城邦接受了命令,流亡者也返回了家乡。

不久之后,亚历山大在俄庇斯(Opis)决定将所有超过服役期限的老兵送回希腊。可这个十分合乎逻辑的决定,却引来了马其顿人的激烈反对。他们认为亚历山大是出于对波斯人的宠爱,而且想要把政府从马其顿搬到东方,才决定赶走老兵。不久之后,这种不满就引发了全军的兵变,只有持盾兵中的近卫步兵没有参与其中。士兵们都要求回家,并且告诉亚历山大,让他和他的父亲阿蒙自己去继续打仗好了。 60 亚历山大逮捕了领头的士兵,让兵变者进退不得。之后他又解散了整支军队,并开始组建一支波斯陆军。这一大胆行动压垮了兵变的势头,士兵们也与亚历山大重归于好。亚历山大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邀请了多达 9000 名客人。这场宴会也象征着他意图在国内建立的和平。战争中的对手—马其顿人和波斯人并肩坐在国王的餐桌旁,帝国内的每一个民族都参加了宴会。阿里安告诉我们说,亚历山大“与他的战友们用同一个碗喝酒,在希腊祭司和波斯僧侣一同进行祭酒仪式的时候,亚历山大又和战友们一起洒出了祭酒”。 61 塔恩也说,亚历山大在宴会上“为和平祈祷,希望马其顿人、波斯人以及帝国中的所有民族都能像伙伴一样(而不只是臣民),只有这样,已知世界中的人们才能友善、团结地生活在一起,而这也正是千百年来大家都不曾做到的‘和谐’。他之前曾说所有人类都是同一位父亲的孩子,这一篇祷文也证明他深信自己肩负着团结世界的神圣使命。尽管当时无人能够预见到,但这篇祷文却正是他一生事业的顶点……” 62

公元前 323 年春季,亚历山大回到了自己选择的都城巴比伦。“利比亚的使者赶来觐见,祝贺他的胜利并为他戴上了一顶王冠,称他为波斯帝国之王。意大利的布鲁提亚人(Bruttian)、第勒尼亚人(Tyrrhenian,即伊特鲁里亚人)也同样派来了祝贺的使者”。 63 阿里安还记载了其他的使团,但塔恩认为阿里安对此多有夸张。 64

在巴比伦,亚历山大忙于准备各种远征。其中有一个探索赫卡尼亚海(Hyrcanian Sea,即里海)的计划,目的在于弄清楚它到底是一个大湖还是海湾。此外亚历山大还计划去探索波斯湾,并为此在巴比伦建造了一个巨型港口,船只既可以从这里起航前往波斯湾东岸殖民,也可以去探索从巴比伦通往埃及的航线。再加上尼阿卡斯先前发现的航路,埃及和印度便能够通过海路连接起来了。另外,从这里出发的舰队还可以环绕阿拉伯半岛,亚历山大也准备亲自领导这一远征行动。在等待舰队建造的过程中,他又改革了方阵的编制,将波斯的轻装部队与马其顿的重步兵结合在了一起。

这些计划无一结出果实—准备工作尚在进行之时,亚历山大却突然在 6月 2 日因疟疾而病倒。病情逐步恶化之后,他被抬进了尼布甲尼撒宫(Palace of Nebuchadrezzar)。6 月 12 日,老兵们排成一列,默默地从这位已经无法说话的国王面前走过,“尽管亚历山大已经很难活动身体,但他还是抬头向每一个人打招呼,并用眼神向他们致意”。 65 第二天(公元前 323 年 6 月 13 日)黄昏时分,亚历山大以 33 岁的年纪去世。他作为国王统治了 12 年零 8 个月,其遗体最终被安葬在了亚历山大里亚。

尽管亚历山大的继业者(Diadochi) 66 将他建立的帝国撕成了碎片,并建立起了四个伟大的王朝—埃及的托勒密王朝(Ptolomies)、塞琉古王朝(Seleucids)、马其顿的安提柯王朝(Antigonids)以及印度的孔雀王朝 67 —但他那海内皆兄弟的梦想却始终不曾熄灭。从印度回到苏萨之后,他为马其顿人和波斯人举办的集体婚礼,正是其种族融合政策的象征。而在他所建造的国际性城市之中,种族融合也成了人们习以为常之事。各种不同的种族互相融合在了一起,而从这种融合之中又诞生了各族共同的文化,即希腊化文明。

亚历山大去世之后不久,这些城市中最伟大的亚历山大里亚就成了这种新文化的动力源泉,“世界各方汇集于此”。按照赖纳赫(Reinach)的说法,永无止境的好奇心“驱使着人们对所有领域都提出了成倍的疑问,进而发现了成倍的知识。人们希望了解一切,解释一切。他们质疑古老的文献……他们游历一切有人居住的土地……他们将真正意义上的科学推向了新的高度,使其从哲学中分离了出来……这难道不正是科学精神的最根本原则吗”。 68 在亚历山大里亚,人们发现了蒸汽动力,数学得到了长足进步,机械飞速发展,新的信仰和宗教也层出不穷,向东西两个方向奔涌而去。

亚历山大所引入的财政体系也大大加速了这些融合。在踏上自己的伟大征程之前,亚历山大肯定已经认清了,其父亲的主要力量源泉便是色雷斯金矿。另外,在埃及的时候,他也毫无疑问曾发现黄金在那里是被当成圣物来看待的。坟墓中的法老们佩戴黄金面具,试图以此来让自己获得不朽之身。亚历山大夺取了波斯人囤积的大量黄金之后,将其铸成钱币重新投放到市场上。雅典奈乌斯(Athenaeus)写道,当亚历山大获得财富之后,“品达(Pindar)笔下那‘拥有无穷神力的财富’,便好像太阳一般变成了世间地位最高之物”。 69 亚历山大不仅发行了金币,而且还制定了规范的标准,建起了统一的金融系统。亚历山大死后,托勒密王朝垄断了埃及所有的银行,并通过“他们在亚历山大里亚设立的中央银行……利用货币与国外进行贸易”。 70 威尔肯进一步写道:

亚历山大的战争打破了先前横亘在东西方之间的障碍,在接下来的一代人中,成千上万的希腊商人、工匠进入了新世界,在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新希腊城市中寻找好运。通过这种方式,原先互不相干的两个圈子渐渐融合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单独的经济圈。当西地中海也被纳入东方这一伟大革命的轨道之后,便终于形成了一个世界性的贸易体系,其范围从西班牙直抵印度,甚至穿越了中亚远及中国,将整个已知世界全部囊括在内。虽然这一发展进程直到罗马帝国时期才告完成,但其基础却是由亚历山大征服小亚细亚所打下的。 71

在亚历山大死后诞生的诸国之中,不仅出现了一个以财富为基础的贵族阶层,而且神授王权也成了各国权力的基石。塔恩教授写道:“亚历山大尸骨未寒之际,种种传奇神话便从他的盛名之中诞生了……以他为中心,东方的梦想世界发展成形。所有关于天命世界征服者的故事,也都以他为主角重新书写了一遍……他将文明世界带入了一条全新的轨道。他开创了一个新的纪元,从此之后,一切事物都不可能再重回过去的状态了。” 72 从接下来的章节之中我们也能看到,亚历山大所带来的影响是何等广泛深远。在第一次布匿战争(Punic War)于公元前三世纪中叶刚刚结束之时,希腊文化便开始对罗马社会产生影响。而到了第二次布匿战争以及战后的时代,希腊文化更是在西庇阿家族(Scipios)的影响下逐渐流行开来。威尔肯说道:“第一个将亚历山大称为‘大帝’(Magnus)的也正是罗马人。希腊史学家们将汉尼拔(Hannibal)的征服者、罗马世界帝国的奠基人—伟大的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Scipio Africanus) 与亚历山大相提并论,称他是朱庇特(Jupiter)的儿子,将亚历山大的神话套用在他身上,说他是一条圣蛇的后代……” 73

在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之后,奥古斯都(Augustus)也是亚历山大的狂热崇拜者。他创立了将罗马皇帝视作神授世界统治者加以崇拜的制度,而他也将亚历山大的头像刻在了自己的皇帝印章之上。而亚历山大的梦想,也通过奥古斯都得到了部分实现。在罗马和平(Pax Romana)时代,西方世界第一次体会到了长期和平的幸福。亚历山大的神王概念,以及普鲁塔克借亚历山大之口所说的“神是所有人类的父亲,但神只将其中最优秀者视如己出”这一句话,距离基督教的建立和把罗马皇帝的世俗统治转变为中世纪教皇的精神统治只有一步之遥。倘若我们再深入挖掘便可发现,虽然看似奇怪,但若是阿拉伯文明不曾与埃及、叙利亚以及小亚细亚的希腊文明接触,则伊斯兰教也可能根本不会出现。

注解

1 . W.W.Tarn Alexander the Great ,第二卷,附录第 24 节。

2. Ulrich Wileken Alexander the Great ,1932 年版,第 265 页。

3. 据称,《亚历山大罗曼史》是由一位所谓的“伪卡利斯提尼斯”(Psuedo-Callisthenes)撰写的。事实上,该作品只是一部传说的合集。该书有很多不同的版本,其中最早的一个版本于公元 2 世纪在埃及出现。埃塞俄比亚的版本也已经由欧内斯特·布奇爵士(Sir Ernest W.Budge)于 1933 年翻译出版,书名为《埃塞俄比亚的亚历山大之书》。

4. 英雄时代是这一神谕影响力最大的时代。到了后来,其地位逐渐被德尔菲神谕取代。

5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伊利夫·罗伯森英文译本,1929 年版,第四卷,第 8 节。

6. 同上,第七卷,第 30 节。

7. Plutarch's Lives ,“亚历山大传”,第 23 节。

8.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八卷。

9. 同上,第一卷,第 18 节。

10 . 同上,第二卷,第 15 节。

11 . 同上,第一卷,第 19 节。

12 . 同上,第六卷,第 23 节。

13 . Plutarch's Lives ,“亚历山大传”,第 22 节。

14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七卷,第 13 节。

15 . 同上,第七卷,第 29 节。

16 . 同上,第七卷,第 28 节。

17 . 同上,第一卷,第 11 节。

18 . 同上,第一卷,第 14 节。塔恩在《亚历山大大帝》(第一卷,第 16 页)中认为骑兵的数量肯定要少很多。

19 . 佩尔修斯是赫拉克勒斯之母阿利梅娜(Alemena)的祖父。

20 . Plutarch's Lives ,贝纳多特·佩林英文译本,1919 年版,“亚历山大传”,第 27 节。亚历山大从没有声称自己是宙斯之子,只是默许他人如此称呼他。不过,当亚历山大在埃及被拥立为法老之后,埃及的阿蒙神也自动变成了他神圣的父亲,地位与其生父腓力并列。

21 . 其内容很可能就是阿蒙神宣布亚历山大是自己的儿子,并授予他“拉的不朽、荷鲁斯的忠诚、对一切敌人的胜利以及世界的统治权”等。关于这一点,最重要的是,虽然亚历山大已经是埃及实际上的国王,但这也是埃及祭司们将亚历山大立为合法国王的唯一办法( J.P.Mahafy A History of Egypt under the Ptolemaic Dynas ty ,1899 年版,第 16 页)。

22 . Plutarch's Lives ,贝纳多特·佩林英文译本,1919 年版,“亚历山大传”,第 27 节。塔恩爵士在《亚历山大与人类大团结》1933 年版的第 25 页中也写道:“……他此时所想的,可能正是阿蒙神将自己认作儿子这件事。终其一生,他始终坚信阿蒙让他上升成了‘特殊的一个’。”

23 . Alexadner the Great and the Unity of Mankind ,第 4 页至第 5 页。

24 . F.A.Wright Alexander the Great ,1934 年版,第 2 页。

25 . Alexadner the Great and the Unity of Mankind ,第 7 页。

26 . Pierre Jouguet Macedonian Imperialism and the Hellenization of the East ,1928 年版,前言第 13 页至第 14 页。

27 . Alexadner the Great and the Unity of Mankind ,第 28 页。

28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三卷,第 5 节。

29 . 参见 Tarn Alexadner the Great ,第二卷,第 170 页至 171 页。

30 . 塔恩在《亚历山大大帝》(第二卷,第 39 页至 40 页)中给出了亚历山大司令部中的工程师的姓名。其中包括:围攻工程师色萨利的迪阿迭斯(Diades of Thessaly)、查里亚斯(Charias)、波塞多尼乌斯(Poseidonius);水利和地道工程师戈尔戈斯(Gorgos);城镇规划专家戴诺克拉特斯(Deinocrates);负责规划道路、营地,纪录地理信息的拜顿(Baeton)、狄奥格内托斯(Diognetos)、菲洛尼德斯(Philonides)。除了他们以外,军中还有尼阿卡斯和欧内西克里塔斯(Onesicritus)两位海事专家,以及秘书总管欧迈尼斯(Eumenes)。

31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三卷,第 7 节。亚历山大选择的这些神祇,似乎说明他懂得月食的原理。

32 . 同上,第三卷,第 8 节。

33 . 这一数字来自于阿里安,很明显有所夸大。波斯军队的实际规模已不可考。查士丁(Justin)给出的数字是40 万名步兵加 10 万名骑兵,寇蒂斯(Curtius)则说是 4.5 万名骑兵加 20 万名步兵,狄奥多拉斯和普鲁塔克只说波斯人的总数有 100 万人。

34 . 战车在这个时代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其情形可参见色诺芬在《希腊史》(第四卷,第一章,第 18 节)中的描述。卢克雷提乌斯在《万物本源》(第三章,第 660 节至 662 节)中对战车的运用方式做出过生动的描述:“战车不加分辨地进行杀戮,它们突然斩断四肢,当士兵看到自己的肢体在地上抽搐之时,甚至还没有感觉到疼痛。一个人的左臂连同盾牌一起被战马拉着的轮子和镰刀切断,另一个人则发现自己的右臂已经从身上掉了下去。第三个人被切断了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被切断的那条腿就在身旁抽搐着。”

35 . 这也是战象在印度以外作战的第一次纪录。

36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三卷,第 11 节。

37 . Theodore Ayrault Dodge Alexander ,1890 年版,第二卷,第 371 页。

38 . Alexander the Great ,第二卷,第 183 页。

39 . Quintus Curtius ,约翰·罗尔夫英文译本,1946 年版,第四、第九、第十五和第十六卷。

40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三卷,第 9 节。

41 . 同上,第三卷,第 9 节。

42 . 同上,第三卷,第 10 节。

43 . 同上,第三卷,第 11 节。

44 . Cyropaedia ,第七卷。

45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三卷,第 12 节。关于这种战术安排,还可参考阿里安的《战术》一书。

46 . 同上,第三卷,第 12 节。

47 . 同上,第三卷,第 12 节。

48 . Theodore Ayrault Dodge Alexander ,第二卷,第 372 页。

49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三卷,第 13 节。

50 . 同上,第三卷,第 13 节。

51 . 同上,第三卷,第 13 节。

52 . Diodorus ,第十七卷,第 5 节; Curtius ,第四卷,第 15 章,第 33 节。

53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二卷,第 14 节。

54 . 同上,第三卷,第 15 节。

55 . Curtius ,第四卷,第 16 章,第 26 节;Diodorus,第十七卷,第 61 节。

56 . 塔恩曾指出,直到公元前 4 世纪末,希腊人才通过麦加斯梯尼(Megasthenes)得知恒河的存在。但我们很难相信亚历山大对这条大河一无所知。恒河距离苏特莱杰河(Sutlej)仅有 150 英里,而且恒河在当时也和如今一样,是印度最神圣的河流。亚历山大可能确实大大低估了自己与“东海”(即今日的孟加拉湾)之间的距离,而且他可能也曾为鼓励部队继续前进而故意把这个距离说得更小。按照阿里安在《亚历山大远征记》(第五卷,第 26 节)和塔恩、西奥多·道奇等人在现代著作中的说法,亚历山大的战略目标是要建立一个不可能被外界袭击的帝国。据说亚历山大曾对士兵们说过:“如果你们现在退缩了,你们就将在希发西斯河对岸留下很多尚武的民族,从赫卡尼亚海到北风吹来之处也会有很多民族,而西徐亚也就位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因此,我们有理由感到害怕,如果我们现在撤军,我们手中这些尚未整合的领土,可能就会在那些尚未屈服的民族煽动下发起叛乱。到了那时,我们过去所付出的辛苦就将被白白浪费了。但如果我们现在继续努力,未来便不必再面对任何危险或苦劳了。”(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五卷,第 26 节)。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也正是亚历山大必须说的话。

57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五卷,第 29 节。

58 . 同上,第六卷,第 3 节。

59 . 同上,第七卷,第 4 节。

60 . 同上,第七卷,第 8 节。

61 . 同上,第七卷,第 11 节。 Plutarch Moralia ,弗兰克·科尔·巴比特英文译本,1926 年版,第四卷,“亚历山大的幸运与美德”,第 327 页至 330 页。

62 . Alexander the Great ,第一卷,第 116 页至 117 页。

63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七卷,第 15 节。

64 . Alexander the Great ,第二卷,附录 23。

65 . Arrian Anabasis Alexandri ,第七卷,第 26 节。

66 . 具体而言即为安提柯、托勒密、塞琉古以及利西马科斯等人。

67 . “……旃陀罗笈多(Chandragupta)看到亚历山大的功业,估量着在印度建立统一君权的可能性,自吠陀(Ve dic)时代以来,这一概念相传至今。也就是说,亚历山大间接地创造了阿育王的帝国并促进了佛教的传播。”( W.W.Tarn Alexander the Great ,第一卷,第 143 页。)

68 . A.J.Reinach L'Hellenisation du Monde Antique ,1914 年版,第 270 页。

69 . Athenaeus ,查尔斯·伯顿·久利克英文译本,1929 年版,第三卷,“智者之宴”,第六章,第 231 节。

70 . Ulrich Wilcken Alexander the Great ,第 292 页。

71 . 同上,第 284 页。

72 .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第四卷,第 435 页至 436 页。 W.W.Tarn Alexander the Great ,第一卷,第 145 页。

73 . Ulrich Wilcken Alexander the Great ,第 277 页。 qF7R/6xs2n+RJmNO071L+hOo+0pBc+MQtp21asQsPSwvrV+g6DkhMIrh9fp398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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