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上将朱姆沃尔特的严重错误

玩弄传统往往会适得其反，给那些玩弄者带来的是耻辱而不是掌声。比如，原版《圣经》是最好的：“耶稣哭了”显然比“耶稣泪流满面”（《约翰福音》11:35）要好，而后者出自18世纪的一位译者。同理，传统的马提尼酒比巧克力味的马提尼酒存放时间更长，而在影评人眼中，原版电影优于翻拍的电影是不言而喻的。制服也是如此，特别是当它们被大众如此熟悉，以至于在某一特定环境中，它们似乎已经成了不可或缺的要素。

悲哀的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这一原则被违背了。年轻有为、精力充沛的美国海军作战部新任部长、海军上将埃尔莫·朱姆沃尔特注意到，受不得人心的越南战争的影响，海军的入伍人数和延长服役期限人数急剧下降。为此，他下令为所有水兵配发新的、他认为更具吸引力的制服。在美国，有权势的人想要改变水兵制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据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向痛恨英国的欧内斯特·J.金海军上将就想改变美国海军士兵的制服，因为该制服源于英国水兵制服，两者看起来也非常像。重回正题，就朱姆沃尔特海军上将而言，他希望水兵看起来更新潮，也更像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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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他下令彻底改变水兵制服，首先用新的带纽扣的白色礼服衬衫加黑色领带，取代深蓝色的长方领搭肩套头衫。新制服中还包括带拉链门襟的普通黑色裤子，以此取代极其怪异的带13颗纽扣的“宽襟裤”。多年来，这个宽大的门襟设计使得干净地小便成为一项复杂的程序，而掌握该技能一直都是水兵的骄傲。顺便说一句，这13颗纽扣也不像传说的那样“为纪念最早建立的13个殖民地”。这个数字纯属巧合。

水兵们上岸休假时必须穿带黄铜纽扣的深蓝色夹克，类似于大学生穿的运动夹克。除此之外，制服中还有一件藏青色的防风夹克，和人们在高尔夫球场穿的那种差不多。新的水兵帽为檐帽，类似于军官或军士长戴的帽子，取代的是我们所熟悉的白色圆帽，而它是有表达优势的：你可以把它戴在后脑勺上，以表示对他人的厌恶或藐视；而当军官或军士长在一旁的时候，你也可以把它方方正正地戴在头上。这种新军帽很快就赢得了“唐老鸭”的绰号，因为它看起来像极了唐老鸭戴的帽子。这些改变所期望达到的效果，就是让每一名水兵都产生这样的印象：他至少已经被提升到了军士长的级别，因为军士长的制服和普通水兵的制服，现在已经很难区分了。

出乎埃尔莫·朱姆沃尔特的意料，新制服从一开始就被彻底嫌弃。一名水兵评论说：“基本的理念是，如果我们的制服跟军士长和军官的制服相似，那么我们这些新入伍的人就会更有自尊心。我最初喜欢海军的原因之一是不用打领带（没错，我们是有领巾，但这不是一回事）。”作为一位思考者，这名水兵总结说，“依我个人浅见，传统的喇叭裤、套头衫和白色海军帽，是最时髦的制服”。这样的总结，无疑会让理性主义者和改革者感到吃惊。有些水兵出于不太体面的原因，希望保留旧式风格。这些原因在1973年上映的影片《最后的细节》中展露无遗。巧合的是，也正是在这一年，海军上将朱姆沃尔特想出了改变水兵制服的妙点子。军士长布达斯基（杰克·尼科尔森饰演）想讨好一个女孩，但在聊天过程中发现这个女孩对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于是便毫无顾忌地冒犯起她来：

布达斯基：我经历过很多事，但亲爱的，在这个时刻，我甚至都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女孩（明显的蔑视）：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想必是制服的缘故。

布达斯基：很迷人，不是吗？

女孩：哦，是吧。

布达斯基（低头看着自己的制服裤子）：你知道我喜欢它什么吗？这套制服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它可以让你的小弟弟看起来很有气势。

（依我个人浅见，编剧罗伯特·汤的这句台词很棒。）

新的海军制服仅仅服役了5年的时间。1978年，美国海军部长约翰·雷曼留意到水兵的反对意见——他们表示穿上制服的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水兵，随后下令恢复旧式的、传统的、深受水兵喜爱的风格。

恢复先前的制服，对海军上将朱姆沃尔特来说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同时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因为在任期间，他还是做了不少好事的。在担任海军作战部部长期间，他打破了海军长期以来只安排非裔美国人在厨房工作或在军官餐厅担任服务员的惯例。他放宽了请假和上岸休假的政策，允许在海岸区安装啤酒机。他放宽了一向严格的发型和仪容限制，不仅允许留长发，还可以像他一样留鬓角。他的办公室定期向水兵开放，以聆听他们的诉求，而在其他很多方面，他还废除了他所说的“贬损人格的、粗暴的规章制度”（对军官来说是“海军条例”，而对水兵来说则是“鸟屎般的清规戒律”）。当然，所有这些措施，都让保守人士感到恐惧，其中也包括大多数已退役的海军上将。各项改革很英明，但问题是，朱姆沃尔特从未真正理解正常生活中的非理性原则，他也从未真正理解水兵对他们的传统制服的钟爱。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时髦一些；相反，他们希望自己看起来更像“水兵杰克”——休闲食品品牌“饼干杰克”（Cracker Jack）包装盒上的一个人物形象，带着一只名为“宾果”的狗。

朱姆沃尔特的另一项行动同样产生了适得其反的严重后果。当然，提起它是很痛苦的。在越南战争中，正是他下令使用“橙剂”，而他的儿子（时为海军中尉）在执行任务时接触到了这种化学品，后死于癌症。他的孙子，无疑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被证明受到无可救治的脑损伤。更糟糕的是，海军上将朱姆沃尔特本人也死于类似的癌症。所以，综观他的一整套想法，当然也包括制服改革在内，拿他开涮可能并不合适。古希腊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或许比爱尔兰讽刺文学大师乔纳森·斯威夫特能更好地处理这种讽刺。

朱姆沃尔特的时代一结束，海军就如释重负地恢复了先前的风格，这一点从现行的制服条例中就可以看出来。海军新募女兵的着装规定，产生了很多喜剧性效果：

女兵穿白色制服时，内衣和胸罩必须是白色或肤色的。

海军中怀孕女兵的外套（雨衣、大衣、厚呢短大衣、双排扣厚呢短上衣和运动衫）不再适合系扣子时，可以不系。

女兵可以佩戴耳饰……所佩戴的耳饰必须是4~6毫米的球状耳饰［军官佩戴金耳饰，E-6（上士）及以下级别佩戴银耳饰］，拉丝、亚光或精磨光面，类型为螺丝耳夹型或螺柱型。穿晚礼服或常服时，可佩戴珍珠耳饰。

女兵戴贝雷帽时，帽子要前倾，前倾位置距离前额发际线约0.75英寸，并稍稍向右偏。

手提袋要挎在左肩或左前臂，以便腾出右臂和右手来行军礼……

就男兵而言，即便是头发分缝也难以逃脱具体的监管规定。“男兵可以留一条……自然的、细窄的、纵向的分缝。摒弃时尚元素，非自然角度的发型或分缝是不被允许的。”海军纪律人员仍忠诚于“记过界线”（Gig Line）概念。为避免被记过，海军学员或水兵在穿制服时，必须确保衬衫纽扣、腰带扣和裤子拉链之间呈一条连续的规则线。

海军内部并不缺讽刺者，比如构思出这句话的人：“现役人员不允许佩带短剑。”这虽然只是个笑话，却非常严肃地映照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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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服显然包含某些重要的东西，但对制服的过于尊崇，则源于一种危险的愚蠢。一个人盛装出席在公开场合举办的重大活动，可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如果一大群出席者穿着同样的衣服，则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滑稽，因为他们的样子拘谨而又做作。也许有人会说，这不人道，与哈克贝利·费恩的形象相去甚远。

当看到交响乐团的人无一例外都打着白色领结、穿着白色燕尾服时，又有谁不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好笑呢？也许，他们太像企鹅了。但是，与其贸然尝试未经检验的事物，还不如继续坚持略显荒谬但人所共知的法则。这是伦纳德·伯恩斯坦1958年吸取的教训。当时，他认为搭配白色领结的制服不适合纽约爱乐乐团——对一支经常演奏当代音乐的紧跟时代潮流的管弦乐团来说，这样的制服显得不协调。作为一种尝试，他要求每周四晚上都换掉晚礼服，取而代之的是蓝色裤子、蓝色衬衫以及无领的蓝色夹克，后者类似于20世纪30年代美国流行一时的“休闲夹克”。

制服上的这些改变自然引发众怒。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坚持之后，伯恩斯坦被迫恢复了先前的风格。他本人最后将整个事件称为“伯恩斯坦的愚蠢”。熟悉文艺复兴时期作品和民间传说的人也许会想起一个曾经流行一时的警句：“别当搅屎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