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幸福对我来说远远不够，我还需要那种灵光乍现的兴奋感，这正是我与他人之间的不同。
——加尔文和霍布斯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大约刚刚6岁时，就特别想划船。其实在那天参加夏令营之前，我从来没有坐过划艇。一位辅导员带着我和另外两个露营小伙伴去了湖边。我们坐在船上时，她划船的样子就像在跳舞，她的手臂呈现出优美的弧形。水波荡漾，掌声不断，飘荡在水面上。划船看起来并不难。把其他孩子们的吵闹声、叽叽喳喳声、游泳时噼里啪啦的水溅声，还有那些丢在沙滩边的浴巾、丁字裤、鼻塞和花色泳帽远远地甩在身后，这种感觉我爱极了。距离海岸边只不过几十米，喧嚣的嬉闹声、杂乱的画面就渐渐消逝了，一切都很安全，令人心安。
可能就在晚餐吃金枪鱼砂锅面时，我做了个决定，要划一次船。直到那天深夜，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想划船。我一定要划船，我可以划船。为什么不呢？我已经看过那个辅导员怎么划了。两支桨轮番进入水中，一进、一出，非常容易。
我悄悄地掀开羊毛毯，套上短裤和衬衫。球鞋堆了一地，我找出自己的鞋穿上，推开小木屋那扇沾满臭虫的纱门，一口气跑下山，来到湖边。成功了！
船停在岸边，在夏末月光的薄雾中，看上去就像阴森森的悬崖。我只能找到一支桨，它半埋在草里，有它就够了。
那天下午，看到那两支桨轻松划入水中，感觉一点儿都不费劲儿，但我把这支桨拿在手中时，感觉比想象的要沉。我双手握着那支桨，走到船边，把桨扔进船里。就差最后一步了，把岸边的船推到水中，然后跳上去，一切按照那天辅导员的那波操作去做。
湖水一片寂静，呈现出深蓝色，略带点白色。偶尔能听到从水里传来的声音，是鱼。现在只有我和鱼醒着。
水很冷，没关系。我有一个任务：划到湖中央，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就像有双温暖的双臂拥抱着我。我用两只手用力推桨，把它当作杠杆，让船滑到湖中。
船动了！我漂在水面上：湖底的杂草和淤泥刮不到船了。我在慢慢地移动，就用那支桨，我开始不停地划，先划一边，再划另一边。
湖面上突然一片漆黑，比之前暗了很多，阴沉沉的。四周一片寂静，让人毛骨悚然，我的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周围全变了，而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都干了什么呀？我要回去。
我不停地划呀划，但因为只有一支桨，船在原地打转。我没法转身，没法让船掉头，船一动不动，那里有怪物，藏在很深很深的水底，伺机而动。我正对着湖的另一边，看不到岸。
湖水在船底下汹涌流动。星星在水面的倒影中斑驳闪烁。我试着把桨探到水里，看看水到底有多深。就算我已经跪着了，腰也贴在船边了，船桨还是探不到底，太深了。
怪物。我快要被淹死了。我会整晚待在这里，淹死了也没人知道。起初我试着叫了几声，呼救声在湖面上回荡。“救……命！”我大声喊着，声音大到湖水被惊动了，虽然呼救声传得很远，但就是没有人回应。慌乱中桨掉到水里了，我把它丢给了怪物。
现在唯有一个办法能救自己——我必须游到岸边。前一年夏天我刚刚学会游泳，要么游回去要么等死。我惊慌失措，几乎要窒息。我没脱衣服没脱鞋，纵身一跃跳进水里，感觉要与世分别了。胳膊很疼，水冷得刺骨，运动鞋灌满了水，越来越沉，我把鞋甩脱了，然后一直游。本以为要被淹死，但没有，我活了下来。
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我其实距离岸边比自己想象的要近得多。
我当时只有6岁，回去后被批了一顿，还得了重感冒，这是当时唯一受过的惩罚。但光阴流逝，为了追求刺激，我还是接二连三地遇到了各种小挫折：上来就去骑没有辅助轮的自行车？骑着没问题，但胳膊骨折了。整宿不睡觉就是为了要完成科学课的期末作业？简单，但还是没完成。租了一套超贵的公寓？当然——我必须要同时打四份工来支付房租……如此循环往复，这种生活模式似乎早在那次半夜游泳之前就开始了。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这种冲动和虚张声势的勇敢是不是什么其他事情的前兆，我家也没人知道。
有些人将这种症状称为暴风雨前的荣耀。还有一些人称之为欣快感、激情或创造力的爆发，并祈祷永远保持这样的状态。为了写这本书，我采访过一个叫琳达的患者，她把躁狂症描述为“我的夏日浪漫曲，感觉如此神奇美妙，但持续几个月就没有了”。无论你使用什么形容词或用什么隐喻去描述，这些情绪和行为都被称为轻度躁狂——双相情感障碍II型唯一的一部“重头戏”。
轻度躁狂，即躁狂症的前期表现。对许多患有双相情感障碍II型的病人来说，这是他们经历的唯一一种躁狂症，然后过几个小时、几天，甚至几周，就会转为抑郁。对其他患者来说，躁狂症前必得轻度躁狂。我的轻度躁狂也是随着我的身体一点一点成熟而慢慢形成的。尽管几十年来，当年的那个湖现在变成了学校、朋友、工作和婚姻，但我自己无所不能的那种感觉一直都有。我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能量无限，可以通宵达旦做项目，除了咖啡什么都不喝。当太阳升起、鸟儿鸣唱，对大自然的那份静谧我依然感到记忆犹新。我真的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心脏、肺腑，还有我的肚子在热血沸腾：我活着，一切都很美好！
这种间歇性自信（我不想称之为自我膨胀）促使我能和一些风趣的男人约会，并吸引了一大帮朋友。每个人都想和我在一起，我很漂亮！我这快乐的生活情调，别人未曾拥有。我很特别（我不想称之为自我妄想）。
最终，不管我想不想，我已别无选择，我那些激情四射、豪情万丈的感觉就像融化的冰雪一样，消失殆尽。曾经的快乐要么变成了焦虑，要么荡然无存。我会连续数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思绪万千：我必须工作，截止日期快到了。“我必须工作了，但又不想动。”我会取消计划，待在家里陪我的狗狗、看电视，最后我变得越来越胖。自己没法出门了，更别说约会了。
我的情绪会变得特别沮丧，以至于精力枯竭，一切都戛然而止。曾经的无所不能，现在变得一无所能。
我的生活即将变成没有船桨却漂在湖上的那艘划艇，而这一次，我没有任何办法能上岸。
轻度躁狂有个问题，就是它不会持续太久。在发病期间，你会有无穷的动力和干劲完成一项惊人的壮举。如果参加聚会，可以狂欢到第二天早晨。但最终你会精神崩溃。如果你患上双相情感障碍II型，可能会变得更加躁狂（表现为焦虑），一件又一件的烦心事令你感觉脑袋快要炸了，它特别像一位久久不愿离开的不速之客，令你心烦。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在你精神崩溃的那个瞬间，心情特别沮丧，甚至你恨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顺便想反问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轻度躁狂有较长的潜伏期，看起来像是欣快症，而且通常是极度愉悦。双相情感障碍权威专家凯·雷德菲尔德·杰米森在她的《天才向左，疯子向右》一书中提到 [1] ，如果没有旺盛的精力，人将一事无成，但这与日常的快乐和精力旺盛不同。正如杰米森所说，轻度躁狂会在瞬间发作，它不仅会让人变得脆弱，还会对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焦虑来了，抑郁被压下去了。正如谚语所说：“存在就是一种美好。”轻度躁狂是美好的——但它很快就消失了。
当你激情澎湃时，你会站在潮头，乘风破浪，你会让梦想成真，你会激发变革。但是轻度躁狂没有那么强大，它只是一种错觉，没有远见卓识，不能引领大家去做一些事情。这两种精神状态就好比小镇派对和梅西百货的感恩节游行，完全不同。
与人们正常的快乐感不同，轻度躁狂发作结束后，开心快乐的回忆会荡然无存。没有任何余味也不留一丝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崩溃——羞耻、自我厌恶和悲伤，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破碎不堪。
不必说，有关轻度躁狂的争议颇多，这迫使许多临床医生不断地评估并研究轻度躁狂及其特征。朱尔斯·昂斯特教授是最知名的一位研究轻度躁狂的临床医生，他和他在苏黎世、巴黎、瑞典吕勒奥和伦敦的同事共同设计了一个自我评估量表，可以在门诊病人中准确地发现轻度躁狂患者。多语种的轻度躁狂检查表（HCL-32）已经在国际上进行了测试，研究人员已经可以确定两种不同类型的轻度躁狂：
□类型1：活跃/欣喜若狂轻度躁狂。你精力充沛，可以同时处理多项任务。情绪高涨，思维清晰。
□类型2：冒险/易怒轻度躁狂。你很容易生气，急躁且固执。但你想要冒各种险，总觉得自己有无穷的创造力。
将轻度躁狂分为这两类，有助于医生评估病人。如果能够准确识别轻度躁狂症表现出的不同症状，他们就可以更加准确地诊断双相情感障碍II型患者，而不会将其误诊为重度抑郁症（MDD），这是双相情感障碍II型治疗过程中常见的一种错误。（大多数双相情感障碍II型患者只有在他们抑郁的时候才去看医生。因此，医生通常将其诊断为抑郁症而不是双相情感障碍II型。 [2] ）
表2-1是2005年发表在《情感障碍杂志》上的轻度躁狂检查表HCL-32中的一部分。列表上的每一个问题，患者需要回答“是”或“不是”。这个检查表的其他部分主要是检查你目前的精神状态、家族病史、你处于这种状态时其他人的反应，以及轻度躁狂对你的生活产生的影响。 [3]
表2-1 轻度躁狂 / 躁狂症症状列表（HCL-32）
续表
摘自Angst J,Adolfsson R,Benazzi F,et al.The HCL-32:Towards a self-assessment tool for hypomanic symptoms in outpatients. J Afect Disord ,2005;88∶217-233。
轻度躁狂是双相情感障碍的一部分吗？是《与抑郁症和双相情感障碍共生》的作者、电子杂志《麦克曼抑郁和躁郁症周刊》 [4] 的出版人约翰·麦克马纳马所说的“躁狂精英”吗？是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临床助理精神病学家约翰·D.加特纳博士在他的著作《轻症躁狂的优势：在美国（小小的）疯狂与（巨大的）成功的联系》中提到的成就了我们伟大的国家领导人所具有的那种充满活力的气质吗？ [5] 是凯·雷德菲尔德·杰米森还未进行充分临床研究的那种亢奋吗？
许多患有双相情感障碍II型的患者认为轻度躁狂是他们的真性情，是没患双相情感障碍的自己。事实上，服用药物可能会让这些患者的症状缓解过头，导致他们变得抑郁而无法正常工作。无论是一种疾病，一次发作，还是一种优雅的状态，至少对我来说，轻度躁狂感觉真的不错，甚至我都没觉得自己是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只有当焦虑慢慢开始出现，绝望的情绪让你跌入低谷的时候，你才觉得需要帮助。
一直处于轻度躁狂状态的那些人可能不会看这本书。他们外出办事，非常高效而且生活很充实。但如果你的轻度躁狂状态像我接受正确治疗之前那样，不是持久的，而是像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一样短暂而美丽，那就请继续读这本书。在下一章中，你会看到轻度躁狂症是如何变成躁狂症的：这预示着你的精神要出问题了，最后的状态一定不会很好。
[1] Jamison KR. Exuberance: The Passion for Life. New York: Knopf;2004.
[2] McManamy J. Living Well with Depression and Bipolar: What Your Doctor Doesn't Tell You That You Need to Know. New York: Collins; 2006.
[3] Angst J, Adolfsson R, Benazzi F, et al. The HCL-32: Towards a self-assessment tool for hypomanic symptoms in outpatients. J Affect Dis ord. 2005;88∶217–233.
[4] McManamy J. Special Hypomania Issue. McMan's depression and bipolar weekly 2005;7（10）. http://www.mcmannweb.com. Published May 14,2005. Accessed May 15,2005.
[5] Gartner JD. The Hypomanic Edge: The Link Between（a Little）Crazi ness and（a Lot of）Success in America. 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