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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几年，我们一行在柏林住了几个星期。那时正值仲夏，这座城市充满了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至少对于我们来说它的气氛非常诱人。每个阳台上都开满了鲜花，葡萄藤从窗户和门口以及许多意想不到的角落里爬出来，枝繁叶茂地装饰着自己。大大小小的公园都是大城市的欢乐所在，它们正处于最佳状态，绿油油的，色彩缤纷。当时我们把许多时间都花在了逛美术馆、博物馆，听音乐会，看歌剧，以及参观城市的老城区上。如今这些地方依然风景如画，充满了回忆。
我们中有两个人是音乐家，他们急切地想见到伟大的戏剧女高音莉莉·莱曼，她现在正静静地住在城市的郊区。一天，我们在非正常接待客人的时间意外被邀请前往。
我清楚地记得开车穿过柏林新住宅区的情景。很快，前面的小路就带着我们穿过乡村庄园，经过了美丽的庭院和果园。我们的目的地是格伦瓦尔德的小郊区，它本身就像一座大花园。别墅彼此靠在一起，通常都会远离安静、阴凉的街道。有些别墅沿着小路装有铁栅栏，人们可以透过铁栅栏看到鲜艳的花朵和花园小径，通常还有雕像和喷泉。其他的房子则通过高高的砖墙与街道隔开，砖墙顶部经常装饰着盛着鲜花和垂下藤蔓的瓮。
在这样一道风景如画的屏障后面，我们找到了莱曼夫人家的大门。我们按响了门铃，很快就有一位穿着整洁的女仆出来为我们开门。进入大门后，通往房间的那几级台阶不是正对着的，而是从侧面引导着我们。我们本想在这里逗留一会儿，欣赏美丽的灌木和开花的植物，但女仆在面前带路，我们也只好跟着走了。
宽敞的门厅通向两侧的房间。我们被领进了左边的一间沙龙并被告知在此等候夫人的到来。
在莱曼夫人进来前的几分钟里，我们有机会稍微参观了一下这位伟大艺术家的“圣殿”。这里装满了各种艺术品，简直难以相信，每一平方都被奇珍异宝占据着。环视四周，左边入口处是一座古老艺术家的精致半身像，用纯白色的大理石雕刻而成，安放在黑色大理石的基座上。然后是三扇长长的法国落地窗，通向一个绿色的花园。更远的窗户前有一架硕大的三角钢琴，摆满了乐谱。如果没记错的话，房间的另一端挂着一幅艺术家本人的巨幅肖像画。旁边摆放着一张写字台，上面摆满了纪念品。对面是一张铺着锦缎的沙发，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着更多的画作，其中一幅很大的风景画是由一位著名的德国画家所画。
还没等我们注意到更多细节，莱曼夫人已经站在门口热情地向我们表示欢迎。
在德国和美国，我经常看到莱曼夫人扮演的伟大角色，这些角色总是有着女王般的性格和气质。这可能是著名的莉莉·莱曼吗？这位朴素的家庭主妇穿着黑色裙子和白色衬衫，系着一条小围裙作为居家的标志。但她始终保持着优雅的举止，满头的银发也阻挡不了她的高贵气质。我永远记得她那威严的表情、经典的笑容、锐利的目光以及动人的嘴唇。
我们聊了一会儿，问了很多关于美国的问题，她在那里的经历如此愉快。这时我们的谈话被一场试音打断了，当然这是莱曼夫人事先知道的。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歌唱家都渴望他们的进步或成就得到大师的鉴定，所以莱曼夫人经常会对这些年轻歌唱家进行指导。当然费用也是相当可观的，但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保留过一分钱，所有收入都捐给了她最爱的慈善机构。今天到访的是一位年轻的美国姑娘，但看上去她学得不怎么样。
莱曼夫人坐在钢琴旁，要求她唱出所给的音阶发声练习。可这位年轻姑娘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训练不佳，没有给人留下很好的印象。她似乎连一个最基本的稳定的音调都唱不出来，更不用说唱音阶了。
带着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莱曼夫人听完了这个姑娘的演唱，我记得那是弗朗兹（Franz）的一首小歌。然后，她在凳子上转过身来，用德语对我们说：
“这个女孩不会唱歌——她的声音很小，或者说根本没有声音，她也没有受过正确的训练。”然后，她对那个年轻的女孩用英语和蔼地说道：
“我亲爱的小姐，你几乎要学习歌唱中的所有东西，因为你连一个正确的音调也唱不出，甚至不能正确地说话。首先，你必须加强身体锻炼，必须通过正确的呼吸练习来拓宽你的胸腔，你的胸腔太小了。如果你真的想要歌唱，就必须加强你的身体素质。其次，你必须学习发音和语言。这些都是歌者绝对要做的功课。最重要的是，你必须知道如何用你自己的语言发音和唱歌，现在很多人认为没有必要学习自己国家的语言，他们总觉得自己已经都会了；但是，要知道母语和其他语言一样需要学习。”
“美国女孩最大的问题就是她们总是那么匆忙。她们完全没有心思坐下来好好学习，直到想让自己有某种发展，才想到要去欧洲深造。她们认为只要去了欧洲，唱给当时最著名的歌唱家听过后，就可以回到美国发展自己的歌唱事业了。但这恰恰给她们造成了截然相反的结果。这位女孩就像白纸一张，因为她之前在美国根本就没怎么好好学习过。我经常对大家说，也是对你们说：回去好好学习；你们自己的国家有着很好的声乐老师和艺术指导。那么，当你能真正歌唱的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非常欢迎你到我这儿来。但在你没有准备好之前千万不要来。”
在这段小插曲之后，我们又继续交谈了一会儿。但是，我们怕占用艺术家太多时间，就起身告辞了。她陪我们走到了门口，跟着我们沿着台阶进入花园，当我们最后离开的时候，艺术家为我们打开了大门。我们表示希望她能在不久的将来回到美国，在那里重现以前的辉煌。她那漂亮的脸庞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打开那扇小铁门时，对我们说了最后几句话，“我很想再去一次贵国，也许一两年后——谁知道呢——我可能会去。”
她站在那里，一个高贵、威严的身影，处在她花园的绿色框架中，她挥动着手帕，直到我们的车拐了一个弯，她便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几年后，准确地说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前一年，我们有幸再次见到了这位艺术家，这次，我们听到了她的歌声！
莫扎特音乐节每年在萨尔茨堡举行。众所周知，莱曼夫人在推广莫扎特音乐上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同时她也是莫扎特音乐最伟大的诠释者之一。她现在已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在莫扎特的故乡为其建造的一个专门的纪念中心上。这个纪念中心由一所大型音乐学校、一座音乐厅和一座歌剧院组成。莫扎特纪念中心虽然还没有完工，但每年都会在萨尔茨堡举办音乐节，以帮助这个项目进行。这些场合，莱曼夫人总是会出席，并引吭高歌。
我们安排好了在萨尔茨堡的时间，这样就可以参加这个像往常一样持续五天的音乐节了。音乐会在奥拉音乐厅（Aula Academica）举行，这是这个风景如画的老城区里的一间不错的礼堂。
在开幕音乐会上，莱曼夫人唱了一首难度非常大的莫扎特咏叹调。在她演唱之前，我们不禁想知道时间是如何对待这位伟大歌唱家的歌喉的，我们是否还能认出站在台上的是当时轰动整个美国音乐界的莱曼夫人。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莱曼夫人的嗓音不但没有消弱，反而愈加成熟。她用她众所周知的力量和热情，以及对莫扎特音乐的热爱演唱了这首音乐会咏叹调。演出结束后，整个大厅沸腾了，人们向她致敬。夫人穿着乳白色的礼服，礼服镶着古老的蕾丝花边，脖子、手腕和银白色的头发上都戴着珠宝，让她看上去就像女王一样。在舞台前放着三把扶手椅，其中一把是为这个音乐节的皇家赞助者欧根王子（Prince Eugen）准备的。当莱曼夫人结束演唱走下台的时候，王子立刻站了起来去迎接她。夫人优雅地行了屈膝礼并将手递给了他，王子把夫人带到了他旁边的扶手椅上，显然那把椅子是专门为莱曼夫人准备的。
音乐会结束后，我们和夫人进行了简短的交谈。第二天，她出席了上午的音乐会。这一次她穿着黑色的礼服，披着一件貂皮披肩。欧根王子像昨晚一样坐在她旁边的扶手椅上。夫人经过走道的时候，我们向她鞠躬致意。
我们相信，总有一天莱曼夫人为之付出努力的莫扎特纪念中心会完成它的崇高使命。
莉莉·莱曼，1903年
作为一名歌唱名师，莱曼夫人早已成为公认的权威，现在许多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优秀歌唱家几乎都曾师从于她。她的声乐著作《如何歌唱》（ How to Sing ）由理查德·奥尔德里奇（Richard Aldrich）用英语翻译出版。这本书为许多声乐学习者照亮了道路，为他们详细解释了那既神秘，又美妙，但看不见、摸不着的乐器——声音。莱曼夫人通过大量的图片努力地向年轻的学生讲述她如何开始和如何进行声乐学习。
关于呼吸这个重要问题，她说：“没有人能在没做好心理和身体准备的情况下歌唱。光唱得好是不够的，一个人必须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我进行了很多呼吸练习而不是有声练习。通过意志的努力和发声器官的使用，呼吸变成了声音。用最小的呼吸量来歌唱，声带是呼吸的调节器，这样才能使它从疲劳的状态中解脱。”
“在刚开始的时候，应该教一个年轻的学生从中声区开始，然后在两个方面练习，即高音区和低音区。绝对不能强迫声音。第一个练习：开始先唱轻声，然后唱一个很长的渐强，再回到轻声。第二个练习：用一到两个元音进行半音阶练习，建议在练习时站在镜子前，这样你就可以看到自己在做什么了。每天坚持练习一小时左右，这要比第一天练十个小时而第二天一个小时都不练好得多。最好的测试方法就是：每天早晨你是否感到休息够了，并且准备好了继续工作？如果不是的话，那你前一天一定练得太多了。”
关于音区，莱曼夫人有这样的说法：“在声音的形成过程中，不应存在或创建音区。只要这个词还在使用，音区就不会消失。”
尽管现在有许多关于歌唱的图片和模型能帮助歌者了解头部、喉咙等发声器官的运作，但莱曼夫人说道：
“歌手经常担心他们的生理问题，而我觉得他们需要——必须——少知道点。”
“歌者必须用到一些鼻腔共鸣，否则声音听上去会缺少色彩和表情。我们必须靠近鼻腔歌唱（但不是用鼻音来唱）。”
“对于声音和音色表现上的一些弊病，我经常使用长而慢的音阶练习来改善。这是一种万无一失的治疗方法。”
“嘴唇的使用十分有助于使音质多样化。通过嘴唇的良好控制，每个元音、每个词都会更有色彩，就像魔术一般。当你的嘴唇僵硬，没有任何反应时，发出的声音就会黯淡无光。嘴唇是最后的共鸣器官，声音必须通过它来传递，嘴唇的运动可以以各种可能的方式进行变化。”
莱曼夫人幽默地写道：“没有力量和速度的歌者就像没有尾巴的马。对于速度，可以用（5、6、7、8个音符的）多音音阶来练习。首先一定要慢，然后越来越快，最后上上下下，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