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信

哥德堡是个干净通风的城市，由于是荷兰人修建的，每条街都有运河。其中一些街道的两旁还有成行的树木，这原本可以让人感到非常愉快，可是人行道又实在太糟了。

这里有好几家富裕的商号，隶属苏格兰、法国或瑞典，但我相信苏格兰商号是最成功的。自从开战以来，和法国的贸易和委托生意一直非常有利可图。通过提高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商人们发了财，但是我担心这是以牺牲其他居民的利益为代价的。

既然所有重要人物——我是说最有钱的人——都是商人，那么他们的主要享受就成了在餐桌上暂别商业，放松自己，而那餐桌是在一两点钟之间就摆上了的。我认为，对于那些对杯中物（酒）表示了足够的尊敬后，还有信要写、有账要算的人来说，这个时间实在是太早了。然而，当众多圈子聚在一起，当文学和公共娱乐都不能为谈话提供话题时，一顿盛宴似乎就成了唯一可以凝聚众人的中心。另外一个原因是，丑闻尤其只能通过耳语传播。聚会越高级，丑闻就越是兴趣所在。至于政治，我很少在世界任何地方的乡村小镇发现它是一个可供持续讨论的话题。此地的政治规模较小，正适合此地人能力的大小。一般说来，观察的范围决定了思想的范围。

我对世界的了解越多，就越相信文明是一种祝福，未追踪其发展的人无法对其形成充分的估计。它不仅使我们的享受更加精致，还产生了一种多样性，能使我们保留感觉的那种原始的精致。没有想象力的帮助，一切感官享乐都会沦于粗俗，除非有层出不穷的新奇事物可以代替想象，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我猜，当所罗门宣称太阳底下无新事时，他所指的正是这种厌倦。也就是说，对感官所能激发的普通感觉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新奇之事了。然而，谁又能否认，自从所罗门的时代以来，想象力和理解力已经做出了大量发现，而它们似乎只是在预兆其他更高尚、更有益的发现即将到来？我从未在那些没有养成自省习惯的人中间遇到太多想象力。如果在这种社会形态下，判断力和品位不被召唤，没有得到科学和艺术的修习养成，那么感觉和思考的微妙就不能用“情操”一词来形容。缺乏科学追求也许是小镇人好客，是陌生人得到小镇人热情款待的原因。

我认为好客被旅行者们赞美得过头了，他们将好客当成了心善的证明。我则认为，不妨将不加区分的好客当成一个标准，以此对头脑的怠惰空洞形成大致判断。或者，换句话说，好客体现了人对社交的喜好。人在头脑得不到相应锻炼时，就只剩下了用酒招待别人了。

这些话同样适用于都柏林，都柏林是我所经历过的最好客的城市，但是我会尽量把观察范围限制在瑞典。

的确，我只是对瑞典的一小部分投下了一瞥。然而，即使我没去过它的首都，关于这个国家的风俗和成就，我想也都有了一个清楚的看法。事实上，相比首都，偏远之地更能体现一个国家的民族特征。

瑞典人以礼貌自居，然而瑞典人的礼貌远非有教养的头脑的优雅，而只是令人厌烦的形式和仪式。他们的礼貌无法立即进入你的性情，使你感觉轻松，就像有教养的法国人能做到的那样。相反，瑞典人礼貌过头，对你的所有行动持续进行限制。只有钱，没有教育，那么除了遵守毫无意义的形式外，钱所能达到的效果只会和它原本的目的背道而驰。这样一来，我会忍不住认为农民是瑞典最有礼貌的人，因为他们只想取悦你，而不想让你钦佩他们的所作所为。

瑞典人的饮食和其赞美一样，似乎也是法国人的反面。瑞典菜由各种混合物组成，结果只是破坏了食物的原汁原味，一点都不好吃。一切东西——甚至面包里——都放香料和糖。我唯一能解释的他们偏爱重口味的原因就是他们不断吃盐渍食品。由于生活所迫，他们不得不为冬天储备干鱼和咸肉，因此到了夏天，新鲜的肉和鱼吃起来就失去了味道。此外他们还常喝烈酒。每天在正餐和晚饭前，甚至饭菜上桌还在等着凉的时候，男女人等就已经走到了边桌旁，开始吃面包、黄油、奶酪、生鲑鱼或凤尾鱼了，而且还要再喝一杯白兰地，以刺激食欲。紧接着是咸鱼或肉，为的是进一步刺激胃。随着晚餐的进行——唉！原谅我花几分钟时间来描述一下这顿耽误了我两三个钟头的饭——我观察着，菜一盘盘地上，没完没了地轮换，以庄重的节奏在每一位客人间传递。但是，如果你碰巧不喜欢第一道菜——这通常是我的情况，那么，在别的菜还没上之前就要求上某道菜是非常失礼的做法。但是耐心点，关于吃，我还有很多要说呢。允许我回顾一下探访日的活动，而不忽略其中的插曲。

早午之间的便餐是序曲，之后是持续两小时的鱼、肉、禽。在此期间，甜点放在桌上，都被食物的热气浸透了，这真让我为草莓和奶油感到难过。咖啡紧随其后，端到会客厅，但也不排除潘趣酒、麦酒、茶和蛋糕、生鲑鱼等。晚饭殿后，几乎有和正餐一样的节奏，同时也别忘了之前序曲一样的早午餐。你以为有这么一天就够了，但是，明日复明日，日日如此。也许，当严冬皱着眉，面色冷峻地摇着他那灰白色的头，一个永无止境、总是才刚刚开始的盛宴是可以忍受的。但是在甜蜜得转瞬即逝的夏天，我善良的陌生人啊，还是让我有时间逃到你的冷杉林里，在你美丽的湖畔漫步，或者爬上你的岩石，以无尽的视角观赏其他岩石吧。岩石由巨人之手堆叠而成，矗立在空中，拦截着光线，或者接受着那挥之不去的一天的离别颜色。虽说此时天色还没有软化到黄昏，但是已经有微风吹起来了，让人感到神清气爽。明月也绽放着清辉，在蔚蓝的苍穹中庄严优雅地滑行。

母牛的铃铛不再叮当作响地召唤荒野上踱步的牛群休息。这难道不是夜晚的巫术时间吗？水声潺潺，倾泻而下，那声音不只是凡人的音乐。和平的精灵也都出动了，好让躁动的胸膛平静。永恒就处在这些时刻：世俗的烦恼融入了组成梦的那些虚幻物质里。温和迷人的幻想就像爱情最初的希望，或是对失去的快乐的回忆。它们将不幸之人带进未来，这些人在忙碌的生活中曾经徒劳地试图摆脱心中沉重的悲伤。晚安！先前苍穹中挂着一轮新月，吸引着我到野外漫步。它并非是对太阳的银色反射，而是闪耀着自己所有的金色光辉。谁还害怕露珠坠落？它只会让剪过的草闻起来更香。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