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两个惊喜

中大实校是中大教育系的实验学校，不但进行教育方法的实践，在内容上也有更多的内涵。在三年就读期间，父亲通过实校的课程和活动安排，得到两个额外收获，对于父亲就算作惊喜了。其一是从音乐课开始接近了音乐，其二是通过春游开阔了眼界。这些对于父亲，都是从来没有过的惊喜，也让父亲长久因此受益。

父亲因为从小患有耳疾，听力不好。早前在家乡读小学和初中时，学校虽也开设音乐课，但由于音乐课是副课，加上条件限制，常常流于形式，学生受益不多。虽然父亲很羡慕别人会唱歌、会操琴的演艺才能，但这些音乐课除了让父亲常常稀里糊涂跟着哼唱外，也让父亲因为枯燥，反而产生出些无奈和排斥，以致后来成为父亲在学校课业活动上的一个遗憾所在。

父亲来到中大实校，课程学习中得到以前没有过的全新感受。但影响最大之处，却或不在国文、算学、英语等主课，而是在陈郇磐老师的音乐课上。父亲回忆说：

陈郇磐老师热爱音乐，精通音乐教育。她弹得一手好钢琴，常常边弹、边唱，或弹一段、讲一段。同学们在课堂上，不仅学唱新歌，还要分组演唱。这样，既让每位同学都有机会练习，但又没有单独起立带来的紧张和窘迫，对于调动同学们学习音乐课的兴趣和积极性效果很好。

此外，陈郇磐老师还安排时间，组织我们合唱。她按照个子高低和声音特点，让我们分排站好。她讲解发声要领，反复示范演示。在陈郇磐老师的指挥下，我们情绪高昂、齐心协力，把歌唱得越来越好。不但陈郇磐老师很满意，我们也很开心。同学们不但喜欢这样的活动，更喜爱自己唱出的歌曲，也将自己和歌声连在了一起。在陈郇磐老师的引导下，音乐课像体育课一样吸引同学，让同学们不再感到枯燥无趣，合唱活动还成为同学们向往的集体活动的一部分。

经过陈郇磐老师的引导和鼓励，我也消除了以前对音乐课的消极心理，更改变了远离学校课外文艺活动的习惯。后来，我在中大实校同学们上街游行请愿中，随学校流亡到长沙时的街头歌咏中，以及后来在西南联大下乡兵役宣传等活动中，参加过演唱抗日歌曲和表演《放下你的鞭子》。这些集体活动对于以前的我，是不敢想象的。无疑都是和当初在中大实校得到陈郇磐老师的引导有关，是在她细心教育的影响下，逐步转变了我的态度，调动了我的积极性，让我有了更全面的发展。为此，我十分感激陈郇磐老师！

《放下你的鞭子》是在抗战中从南到北影响最广的一出街头抗日剧，和著名抗战歌曲《松花江上》一样，经历过抗战的国人没有不知道的。父亲在中大实校和后来的西南联大都参加过《放下你的鞭子》的演出活动。笔者曾好奇地问起父亲在《放下你的鞭子》里演了什么角色，父亲笑答“就是群众角色”，接着再感慨地搭上几句：

抗日战争，日本要让中国亡国，谁都要站出来为抗日出力。救亡活动都是利用业余时间，自发地走出去做抗日宣传、去慰问士兵和伤员，在为抗日出一份力。这是作为一个中国人都有的义愤，更是应有的责任。

陈郇磐老师一生从事音乐教育，她执教过的学生还远不止这些在校生。当年，陈郇磐老师还曾被国民党中央党部邀请，去为国民党中央委员们教唱被指定为中华民国国歌的国民党党歌——《三民主义歌》。那是1929年确定了国民党党歌《三民主义歌》暂代国歌后，因为好多场合要唱，为了尽快让中央委员们都能够熟练应对，就请来了陈郇磐老师教唱。

早年，才走上讲坛不久的陈郇磐老师，一边教书工作，一边照料带在身边的三个年幼弟妹。他们是三弟陈梦家 、四弟陈梦熊 和小妹陈智灯。以后，三弟陈梦家成为成就卓著的文学家和考古学家，四弟陈梦熊获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而陈梦熊先生和父亲还都是中大实校行素级学生。不同的是，陈梦熊先生就读于行素级初中，初中毕业后，离开实校，在金陵中学就读高中，而父亲是在陈梦熊先生离开实校后，才来到行素级就读高中。父亲和陈梦熊先生虽然中大实校同班不同窗，但是都曾在同一位班主任陈行素先生的教导下接受教育，班级中还有共同的同学。后来两人在昆明就读西南联大，更真正来到同一个班级，四年同窗，以后几十年，他们既是同学，也是好友。

陈郇磐老师不仅工作、家务双肩挑，还热心参与推广教育的校外社会活动。早期，陈郇磐老师和陶行知先生，以及另一位上虞的陈鹤琴 先生等热心教育实践的人士，共同组织教育改革研究会。之后，陈郇磐女士还协助陶行知先生开办晓庄师范。这在当时，尤其对一位女老师，是难能可贵和不容易的，这是让父亲钦佩陈郇磐老师的另一个原因。

从中大实校的课业活动中，父亲得到的另一个额外收获是春游的安排。学校春游的目的是要给同学们有意义的校外活动机会，同时培养同学们的公共操守和团队精神，而对于初次走出小县城的父亲，这更是开阔眼界和增加同学了解的机会，也还是父亲第一次坐火车。父亲回忆说：

跟随学校外出参加集体活动，我有幸经历过几次。在家乡就读如皋师范初中时，我参加学校组织的童子军活动，并曾被推选和其他同学一起代表学校前往镇江，参加童子军大会的表演和比赛。但那次活动不仅时间紧凑，而且压力很大。我们很少有其他的机会和分心去做额外的考虑，只在大会活动结束后，才去了一下金山寺，就匆匆打道回府了。

后来，在中大实校组织的春游中，我曾和同学们先后去过杭州、普陀山和无锡。一次是1936年春，一次是1937年春。春游完全没有参加比赛的压力，是高兴上路、轻松出游。为了春游更有意义，也为了使同学们细心观察，学校会有所要求。记得1936年第一次春游，我们去杭州和普陀山。在上火车前，级任陈行素老师特地向整队待发的同学们说：“一路上，大家注意安全、不要掉队，要有心地玩、有所期待地玩，而不只是像小童般撒野或漫无目的地闲逛。既要玩，也要看，还要记住。回来后，希望每一位同学都能够写出自己的观感和收获。”

陈行素老师的提醒，无疑是非常及时和重要的，让我心里有了准备，有心地去玩，收获就大多了。虽然我那时还不太会欣赏自然景色和建筑风格，但已开始去注意风俗和文史方面的学习。一路上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是走过上海街头的所见，一是参观杭州岳庙的观感。

我们在上海中转时，曾在老师带领下前往市区观光，算是踏上了十里洋场。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高楼大厦，而是街头匆匆走过的路人百态。着西装的人，挺着胸，眼睛向上看，十足“目中无人”；着粗布衫的人，低着头，眼睛向下看，生怕踩到了谁。打扮不同，连带做派也完全不同，就是活生生不同的人。

在杭州，我们怀着敬畏的心情走进岳庙。在精忠报国石壁前，陈行素老师让大家站下，有的同学站得稍远，陈老师认真地示意大家靠拢。然后他为我们讲岳飞，从岳母刺字，到《满江红》诗篇，又到最后被害致死。讲到忠臣，讲到奸臣，讲到昏君，令人义愤，也令人深思，历史常常是不公平的，它需要忠臣，但缺的又不是忠臣。

后来在1937年，学校又组织过一次春游，我们在老师带领下去了无锡，那是另外一种体验。我们走过湖汊纵横的水道，一览绿油油的农田和缓缓驶过的木船，领略百姓劳作奔忙的景象。那是太湖之滨、鱼米之乡的生活情景。

虽然春游食宿简单，来去匆匆，但丰富了学校生活，同学们收获很多。尤其对于我，一个来自苏北小城的学生，这样的春游远足、火车旅行的集体活动，是让我了解生活的不同含义和不同角度的难得机会。

其实，到了南京，我对火车倒不再陌生。除了火车站月台上的正规大火车，南京城里还有穿城而过，跑动着的小火车。比起大火车，这个小火车的尺寸自然要小一圈，但同样车头拽、走铁轨、冒白烟，有模有样。小火车出现的年代比公共汽车要早得多，是光绪年间两江总督任上举办南洋劝业会的时候，请英国人来帮着建的。年代久了，有诸多缺点也不足为奇，但还是大大方便了沿途的百姓，有其他取代不了的作用，于是它也就安之若素地照跑不误。它代表了那个年代这个城市的热闹和活力。

后来，小火车没了。我到南京看到1路公共汽车却还在跑，它也是南京的老面孔。抗战前我在南京上学时就有了1路车，那时车少、车小，坐不下几个人。市民出门赶路有需要，大多是叫黄包车。黄包车不少，也方便。老师们下课后要急着赶路，都说去找黄包车。 oZBeKDHTlc9oRr45vkrx2WGFqI+nHIiFBeHh7INR+xmyoKCSXEVZyxOl2S22KB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