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初小四年是义务教育。大多数人家的孩童六岁时,就被家人送进了学校。可是父亲身体孱弱,到了上学的年龄,却力有不逮,家人更不放心。于是推迟一年入学,在1924年7岁时,才开始在范桥北巷北边巷尾附近的安定小学就读初小。注册时也由着学校想当然地用了当年大多数新生的出生年份,于是,登记年龄也跟着小了一年,并从此跟了父亲一生。可当时父亲哪顾及这些插曲,上了初小,只知道学校里热闹,小朋友多,还有没见过的玩意。于是,既上课也做游戏的学校让父亲十分喜爱。父亲还记得当时安定小学部分老师和同班同学的姓名,他曾在日记里写道:
忆往事:同学与老师
校长:姜佐周、石牛山(后)
初小:李家驹(级任)
同学:徐文宝、李元庆、韩良臣、沙旦、卢宏、陈建庚、冒铃、蒋俊基、纪汉涛、宗宋初、卢淑贞、刘家宜、刘宝山、沙恩齐、于家骧
如皋安定小学,原是在起源于清乾隆十二年(1747年)的城北露香池馆旧址开办的雉水书院,有很长的历史。书院远离街市,四面临河。南面河汊稍宽,被称为“洗砚池”,西北与霁峰园隔河相望,东北临河可眺望古树掩映、殿宇毗邻的伏海寺,只有东面有小桥过河,通向校外。道光元年(1821年),书院重修,加盖房舍,疏浚四周河道,沿河遍植桃柳。因如皋乃宋代大教育家胡瑗的故里,书院故改名为安定书院。
书院主要经济来源为地方士绅所捐赠农田的租米。租米折算作讲学者薪俸和习修者的灯油等办学经费。那时,公办和私立就有了不同,书院是民办的私学,有民间需求,有普及教育的作用;而儒学则是官立的学府,有官方要求,有教育之外的义务,血统就有了不同。
利用书院、寺庙创设学堂之说,原来是康有为首倡。戊戌变法虽然失败,但康梁维新派的学说已经传遍朝野,深入人心。此后,一些封疆大臣也先后上书,奏请朝廷废科举、设学堂。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8月,清廷诏令各省将书院改设为学堂,如皋地方名士沙元炳、张藩、马文忠等人在城内东南隅设立如皋小学堂。次年春,沙元炳等人又创办师范学堂。到了第三年的1903年,安定书院改办为安定学堂。三年三步走,推动教育维新。到了1905年,沙元炳等人又将安定学堂改办为安定两等小学堂,沙元炳兼任堂长。民国后的1913年,沙元炳再又辞任江苏省议会议长,继续奔走乡间,为教育出力。到了民国十二年的公元1923年,安定两等小学堂改名为如皋县立安定小学。
父亲1924年上初小,入读安定小学。其时正是安定两等小学堂改为安定小学的第二年,当时学校有师生近300人,规模可说不小。父亲回忆说:
安定小学原来是书院,有很长的历史。它坐北朝南,学校进门有一个很大的操场,靠右手边的东侧有一个砖石垒起的台子,校长和老师可以站在上面讲话。每天上课之前,同学们在这里做早操。课间,又有许多同学走出教室,在这里打闹、做游戏。操场西侧还有沙坑、石凳。操场北面有房舍,前排是教室和办公室,后排是老师们的宿舍和厨房,还有菜田和水井。为了怕同学出危险,水井还加了盖子,平时锁着个大锁。
记得校长平时非常严肃,让同学们感到他的威严。他常在校园里巡视,同学们都十分怕他。他希望每个同学都遵守学校纪律,努力学习,成为好学生。只有在早上同学们一批一批来到学校时,校长才会身着长衫面带微笑地站在校门口,迎接走进学校的同学。
初小时,同学们年纪尚小,坐在教室里上课,也是对定力的训练。几种课程里,除了体育课,同学们比较喜欢的另一门课程是大字课,因为即使在教室里上,约束却不那么大,同学们不用目光向前去看老师。而且,有需要时,还可以前后走动,去取水、倒水。除了写自己的字,偶尔去看看周围同学的笔法来取长补短,也是可以的。一堂课下来,战绩辉煌。除了写出的纸页和手上粘上的墨迹,有的同学还把墨汁涂到脸上、溅到身上,于是成了花脸,让大家互相逗笑,课堂气氛不由地更加轻松愉快。
教育一帮稚气未消的孩童,学校的气氛是活泼的。春末夏初,四邻河汊,荷藕满塘,鱼虾游弋,常有人驻足赏荷垂钓。隆冬天寒,冷风萧瑟,尤其是在阴湿天气,同学们课间只能待在教室里安静避寒,常把手交叉放到袖筒里取暖;等到太阳露脸时,同学们课间又常常贴着教室外的南墙,你挤我、我挤你地晒太阳热闹。冬去春来,一班同学一起长大,度过了几年纯真的初小时光,令人怀念。
初小时期又大致是一个从看热闹到管自己的适应过程,到了晚年,走过大半个世纪后,给父亲留下的当年记忆大多已很粗泛。同班同学中,只有蒋俊基先生留下的印象较清晰些。父亲回忆说:
在安定小学上初小时,班里有二三十位同学。但现在,努力回忆也只能说出十几位的名字,其他就记不起来了。班级中,大部分是男同学,女生只有少数几位。因为那时封建,而且上学还要贴些钱。许多人家,尤其清贫人家,就不让女孩子去上学,让她们在家帮助做些家务,照顾弟弟、妹妹,然后就早早地出嫁了。班级中叫得出名的同学中,有几位还在如皋,这些年可能已经去世了。全班同学中,印象比较深的有蒋俊基,他是班级中一位好学上进的学生。
记得当时蒋俊基家住城东,来学校上学,比我要远。他在班级同学中,岁数是偏小的,圆圆的脸,个子不高,但是和同学们一样学习。特别是他的毛笔字写得很好,画画也出色。我虽然上学前,跟在哥哥们的后面,在祖父的督促下,也练习过大字,但只算起步,而蒋俊基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蒋俊基家里有好几个孩子,他下面还有弟弟。家里在城里开药店,条件不错,对孩子管得也严,从小就督促习字作画,不但蒋俊基字写得好,他的弟弟听说字也写得不错。
老师和家长都知道蒋俊基很早就习字作画,说他是个神童,夸奖他用心好学,希望同学们向他学习。不但在校内,他的故事在校外也有不少人知道。在当时的如皋城里,蒋俊基是出名的。上大字课时,不少同学还在调皮涂鸦,他却很老成地挥洒自如了。他的字写得好,人又岁数小,就更不简单了。后来听说,还有人请他写字,去挂起来。
初小毕业后,我们离开了安定小学,分别去了不同的学校就读高小,有几次还曾在街上遇见。后来,蒋俊基初中就读如皋中学。我也曾在如皋中学读过一年,但和蒋俊基不在一个班。高中时,听说他曾去上海学习美术。那时,我已离开家乡,以后几十年没有再见过面。
“文革”前,曾听家乡亲友告知,蒋俊基在福建的部队工作,详细情况却不了解,相信他在工作中也会展现他的才华。再得到确切些的消息是在“文革”后,得知他在抗战爆发后参加了新四军,长期在苏中地区工作,还曾担任家乡如皋的县委副书记。解放后,蒋俊基担任过南京军区和福州军区政治部文化部部长、江西省军区副政委,但在1982年就因病过早地去世了。他努力上进,也有才气,我还记得他。
民国早期的教育体制,延续了辛亥革命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蔡元培先生的教育思想,德、智、体、群、美五育并重。按照这一教育目标,学校不单要注意学生学习成绩,也要注意加强体育、美育等各个方面,提倡全面发展。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体育、美育得到重视。学校的体育课让父亲受益匪浅,不仅让父亲喜欢体育运动,也增强了同学互助友爱的集体观念,更对父亲孱弱的体质大有裨益。在体育课上,老师教导徒手操,小男生们还常被分成两组踢小皮球,父亲因此喜欢上足球。以后在高小、初中、高中,父亲不但仍喜欢足球,还曾代表学校参加过比赛,身体也因为跑动锻炼,得到改善。
可是比起体育课,美育的图画课情况却是大相径庭。父亲简陋的图画本是家人用针线和纸张自己缝制而成,不是图画老师指定的铺子所售,不符合老师的要求,因而被怒气冲冲的老师扔出窗外。这让年幼的父亲一路伤心回家,除了告诉家人,终于禁不住委屈还是放声大哭了一场。
如此不堪的经历,致使年幼的父亲对图画课感到格外沉重,虽然一直特别认真,但肯定谈不上喜爱。记得笔者小时候在家,父亲曾执手抚背,一路示范过大字;但却从没见过父亲检查图画,或执笔演示。平时,也从没有看到父亲信手勾个景、描个人、画棵树。倒是以后翻看父亲的野外地质工作笔记,上面的地质剖面演示图画得简洁精致,想必是父亲虽在图画课上经历了不愉快,心有抵触,但却不敢分心,加上日后练习,自然不会生疏了。点滴种种说来,大伯父、二伯父的读书经历也是充满坎坷和艰难,让父亲兄弟三人深知读书不易,而格外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