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8日,经过三天的长途行军,中国登山队和科学考察队一行百余人来到了西藏定日县,住宿在定日兵站。当夜,在一间20多平方米的平房内,10多名科考队员挤在一排通铺上,正准备睡觉。突然,门外传来紧急集合的哨声。队员们正要外出集合,登山队队长许竞跑来说:“科考队员原地不动,现在有情况。”经打听,原来,定日县武装部传来情报,某处发现土匪活动,请登山队派人支援。
中国登山队第一分队由日喀则军分区某连队挑选的藏族战士组成,遇到这种情况,立刻就拉出去了。高登义第一次参加珠峰考察,还没有到珠峰山脚下,就遇到这种“敌情”,真有点不知所措。顿时,儿时在家乡听到的呼喊“土匪抢人”的情景立刻浮现在他眼前。那是在新中国成立前,每当农历除夕临近时,夜晚,常有枪声伴着“土匪抢人”的求救声划破夜空的宁静,高登义和弟妹们总被吓得打哆嗦。今夜,他似乎又回到那个场景,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打哆嗦。
过了近两个小时,已过了午夜,许竞队长才来宣布:“土匪逃跑了,紧急警报解除,大家安心睡觉。”
3月30日,高登义奉命离开珠峰北坡大本营绒布寺,乘车前往定日县气象站搜集地面和高空气象资料,为登山天气预报制作基本预告工具。几天后,工作完成,高登义一行五人准备乘车返回珠峰北坡大本营。
从定日县至大本营约60千米,汽车在海拔4500米左右的山道上曲折前进。由西藏日喀则军分区工兵连开辟出的一条便道,把定日县和珠峰北坡大本营连接了起来。尽管便道坎坷不平,但毕竟能通行汽车,运送队员及必要的物资和登山装备。司机是位“老西藏”,善言谈。他冲着这条便道说:“自1960年登完山后,很少有车进山。现在好了,可以通车了。”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小车在孤独地爬行。高登义突然想起了3月18日晚上被“袭击”的情景,不禁问司机:“现在还有土匪吗?”一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司机突然望向两侧:“难说啊!我们还是加把油吧!”汽车加足了马力,快速向大本营方向奔去。
在冲过一条水沟的过程中,汽车熄火了。司机多次尝试,马达就是发动不起来。高登义他们只好下车,好不容易把车推过小沟,但汽车却彻底“趴窝”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天色渐近黄昏,马达仍然无法发动。司机骂了一句后说:“看来要在这儿过夜了。”大家面面相觑,只好听天由命。正议论如何在这儿过夜时,一名当地青年骑马跑来,围着汽车转了一圈,一句话没说,又离开了。这下,大家马上又紧张起来了,很自然地又把这和那天遇见土匪的事联系起来。经过讨论,他们决定集中所有人的三支冲锋枪、两支手枪,今夜全副武装,轮流值班,明天一早再派人到大本营报信。他们的枪是队里发给队员自卫用的。
当晚夜很静,明月当空,满天繁星。这儿离绒布寺只有40千米,海拔有4500米左右。如此的明月夜,比北京的中秋月夜还要美丽,应该是赏月的最好时辰。然而,此时高登义他们却完全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值班的和不值班的都没有睡,都在警觉地监视着四周,都在猜想着这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青年人来此的目的……
凌晨1点,是高登义值班。他端着冲锋枪,不时地围着小车转,俨然像一名哨兵。虽然高登义受过民兵训练,会用常规枪支,但却从来没有真刀真枪动过手。一想到可能会遇到土匪袭击,他心中不觉一阵紧。高登义背靠汽车,巡视前方,这样,仿佛有了靠山,壮了胆。山谷中不时传来野狼的号叫,更增添了紧张的气氛。到底是怕狼还是怕土匪,真有些说不清。
当地时间5点,天刚有点发亮,大家凑在一起商议,由高登义和刘光达医生先去大本营报信,请求派大车来支援。
刘光达医生是一名转业军人,比高登义大几岁,一米八左右的个子,长得也壮实。两人各带一支冲锋枪上路了。山风拂面,寒气袭人,借着微弱的晨曦,他们沿着汽车的便道向大本营走去。
刚走出不远,刘医生提议:“我们鸣枪向大本营报警,如何?”
高登义略加思索后说:“不好。这儿离大本营还很远,报警不成,反会引来土匪。”
刘医生不说话了,两人集中精力悄悄地快速前进。
山路崎岖,山谷中异常寂静。就这样,他们默默地走了3个多小时,来到一处比较宽阔的河谷中。河谷无水,但仍可见到雨季时河水冲刷的痕迹。忽然,高登义看见在前进方向左侧山坡上有座房舍,炊烟袅袅,显然有人家。可以想象,这家人正在做早饭。想到早饭,高登义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了。从前一天午饭后到现在,已整整过了20个小时,他滴水未进,再加上一个晚上的紧张,他现在感到饥饿了。但两人并没有停留,他们担心队友们处在危险境地,加紧往前赶路。
高登义两人继续前进着,时而穿越山谷,时而翻过山脊,沿着简便的汽车道向前进。所经之处,大多在海拔4500米左右。高山缺氧,加上又饥又渴,他们的步伐越来越慢了。下午两点多,他们又到达另一条更宽阔的河谷,走得乏了,加上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原来紧张的心情似乎随着步入宽阔的河谷放松了。他们走走停停,还不时坐在河滩的大石头上休息。不知是心情稍轻松了一点,还是为了壮胆,高登义哼起了“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刘医生也打起了精神,一起哼唱起来。
下午3点多,在河谷的拐弯处,他们遇到了几位藏族同胞。这些藏族同胞正在河边烧火做饭,一见高登义两人,便热情地打招呼,邀请他们来喝酥油茶。原来,这些藏族同胞是刚送柴火到珠穆朗玛峰北坡大本营后返回的。他们见高登义身着登山服装,便格外亲热。香喷喷的酥油茶又解渴又解饿,高登义一连喝了两大碗。临走时,高登义不知该如何感谢藏族同胞,便从口袋里掏出唯一的一张面值五角的人民币,硬塞在一个小孩的手里。告别时,高登义不断地回头向藏族同胞挥手致谢,直到走到拐弯处相互看不见了才停止。
大本营越来越近。下午6时多,山谷中已逐渐转暗,高登义两人已经来到绒布河的下游拐弯处,离大本营只有4千米左右了。经过一阵紧张的赶路后,刘医生实在走不动了,他在河边坐下来说:“小高,你快点回大本营报告吧,我实在不行了。”高登义一想也有道理,带着冲锋枪加速向大本营走去。
一个人在黑暗中赶路,高登义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之前赶路虽然心里也不踏实,但总还有刘医生同行,有相互支撑的精神支柱。现在他才真正感到了孤独的滋味。路不平,天又黑,心又急,越想赶路,越走不爽快,跌跌撞撞,他头上急出了汗,心里觉着似乎有人在后面跟随,于是竟跑起来了。在海拔近5000米的山路上跑,哪能坚持多久?!不一会儿他就累了。累得跑不动了,高登义反而冷静下来:怕什么呢?前面是大本营,后面是刘医生,带着一支冲锋枪,又不是烧火棍!还当过民兵连长呢,怎么这样没有用?大不了一拼!
心里想开了,人就踏实多了,赶起路来也不跌跌撞撞了。到了大本营,已近晚上8点,队员们正在吃饺子。高登义赶到队部向许竞队长汇报了情况,请求派车去支援。许队长当即做了安排,留高登义在队部吃饺子,并交代说:“一天不吃饭了,先吃20来个,喝点汤,休息一会儿再吃。”这也许是经验吧。高登义本想大吃一顿,但也只好遵命了。
队部派出两组人,一组先去接刘医生,一组驱车去接在车边等候的队员。会合后,留守的队员讲,他们并没有遇到麻烦。看来,当时真是多疑了。
回到大本营,高登义在日记中写道:“昨天,我和登山队老刘步行约50千米到大本营。真苦呀!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又饿又渴又累又怕……为了留在小车上的三位同志,我们几乎以每小时4千米的速度在海拔4500米左右的山路上走着。最后4千米,我只身一人在黑暗的山谷中穿行,一步高来一步低地奔跑前进。说真的,我有些后怕。因为那是我一生的第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