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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武帝以前与汉承秦制

公元前202年,刘邦在经历了七年的南征北战后,于定陶(今山东菏泽定陶)称帝。西汉王朝的历史帷幕,由此拉开。建汉初期,国家面临的是连年混战带来的民生凋敝和经济崩溃。《史记·平准书》《汉书·食货志》等,对此皆有记录,文曰:

汉兴,接秦之弊,丈夫从军旅,老弱转粮饷,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于是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钱,一黄金一斤,约法省禁。而不轨逐利之民,蓄积余业以稽市物,物踊腾粜,米至石万钱,马一匹则百金。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史记·平准书》)

汉兴,接秦之敝,诸侯并起,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高祖乃令民得卖子,就食蜀、汉。天下既定,民亡盖臧,自天子不能具醇驷,而将相或乘牛车。上于是约法省禁,轻田租,什五而税一,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而山川、园池、市肆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不领于天子之经费。漕转关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 (《汉书·食货志》)

首先,就“接秦之弊”来看。《史记》记载,壮年男子须从军入伍,老弱病残须运送粮饷。生产力极度低下,物资极度匮乏。天子御驾甚至不能够置备颜色统一的马匹,将军丞相只能乘坐牛车。始皇统一六国时所铸钱币太重而不便流通使用,汉朝廷就下令百姓重新铸钱,一金为黄金一斤,简化法令制度。那些不守法令、唯利是图的商人,囤积居奇、操纵物价,致使物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高祖即位后,对商人实施系列新规,令他们戒奢华、缴重税。《汉书》的文字更加惊心动魄,当时甚至还发生了卖儿鬻女、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

其次是“承秦之制”。所谓“秦制”之具体措施,《汉书·食货志》和《盐铁论·非鞅》皆有文字可作参考:

至秦则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卖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又颛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荒淫越制,逾侈以相高;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又加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或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五。故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汉兴,循而未改。 (《汉书·食货志》)

昔商君相秦也,内立法度,严刑罚,饬政教,奸伪无所容。外设百倍之利,收山泽之税,国富民强,器械完饰,蓄积有余。是以征敌伐国,攘地斥境,不赋百姓而师以赡。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尽西河而民不苦。盐铁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人。 (《盐铁论·非鞅》)

秦孝公嬴渠梁(公元前381年—公元前338年)任用商鞅实施变法,废除井田制,允许土地买卖,加大了贫富差距。国家管控着山川林泽资源,对盐铁行业实行垄断。县邑之中,有尊贵如皇帝者;市井之中,有富贵如公侯者。平民百姓的各种劳役从未间断,须戍边,须服役,旧的劳役刚刚结束,新的就又开始了,各种苛税杂赋是过去的二三十倍还要多。贫民租种富人之田,要缴纳一半的租税。民生之艰,不难想象。加之贪官污吏暴虐昏庸,老百姓为生计所迫,只能逃到山林中,做了强盗。犯案之多,犯人之众,数不胜数。这段文字是董仲舒(公元前179年—公元前104年)上书进谏景帝(公元前188年—公元前141年)所作,他认为,应当减免百姓赋税,将盐铁之利归还百姓。即所谓“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塞并兼之路。盐铁皆归于民。去奴婢,除专杀之威。薄赋敛,省徭役,以宽民力。然后可善治也” 。这恰可佐证,西汉开国初期,沿袭了秦代“颛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壹山泽” 的旧制。为了尽快恢复生产,汉王朝除了采取重农抑商政策之外,还下令“开关梁,弛山泽之禁” ,土地、山林、矿藏皆可由百姓自由开发而获利。

《盐铁论·非鞅》全篇围绕着对商鞅的评价展开。文学贤良一方认为,商鞅导致了秦国灭亡。御史大夫认为,商鞅促成了秦国称霸。节选的这部分文字是说,御史大夫们认为,商鞅对内制定法令,严明刑罚,整顿教化,并采取了许多增加收入的措施,开发山川林泽,并征收赋税。当国家府库充裕时,征兵打仗,开拓疆域,不必向百姓征收赋税,百姓亦不觉得困扰。盐铁官营,实在是利国利民的良策,帮百姓所急,供军队所用,积蓄财物,以备不时。理论上讲,“汉承秦制”可获丰厚盐铁之利,国家府库亦当迅速充盈,百姓生活自然随即恢复。事实却并非如此。刘邦初登帝祚的分封诸王之策,成为影响西汉社会经济发展的“冰与火之歌”。

刘邦打天下时,为安稳计,分封了一批异姓诸侯王,分别为梁王彭越(生年不详—公元前196年)、楚王韩信(生年不详—公元前196年)、燕王臧荼(生年不详—公元前202年)、淮南王英布(生年不详—公元前195年)、赵王张耳(生年不详—公元前202年)、长沙王吴芮(生年不详—公元前202年)等。随着夺取天下的完成,刘邦践祚不久,陆续将异姓诸侯逐一剪除。随后,他又先后分封了九个刘姓子弟为王,包括齐王刘肥(生年不详—公元前189年)、楚王刘交(生年不详—公元前179年)、代王刘恒(公元前202年—公元前157年)、淮南王刘长(公元前198年—公元前174年)、梁王刘恢(生年不详—公元前181年)、赵王刘如意(生年不详—公元前194年)、淮阳王刘友(生年不详—公元前181年)、燕王刘建(生年不详—公元前181年),以及吴王刘濞。这些诸侯王的封国“跨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 (《汉书·诸侯王表》)。不仅如此,诸侯王们还掌握着封国内的征收赋税、任免官吏、铸造钱币等政治经济大权。“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 (《史记·平准书》)

分封同姓诸王,意味着刘邦将天下大权收回到刘姓宗亲手中,同时,也意味着皇帝本人只拥有直接所辖郡县的有限的山泽之利。以彼时疆域之辽阔、资源极度不均的自然条件来看,吴、齐、淮南等诸侯王们迅速崛起、富可敌国,最终尾大不掉、威胁中央,也在意料之中。景帝时爆发七王之乱,便是积弊所致。因此,汉初所谓的“汉承秦制”,国家所获盐铁之利并不理想。而分封的诸侯王那里,却积累了足以匹敌国家府库的巨大财富。

高祖之后,惠帝刘盈在位七年、前少帝刘恭(公元前192年—公元前184年)在位五年、后少帝刘弘(生年不详—公元前180年)在位五年,三位皇帝享国日浅,吕后成为幕后实际掌权者,国策基本延续高祖时代。紧接着,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文景之治。

文帝刘恒接受贾谊(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68年)、晁错的建议,轻徭薄赋,减轻百姓负担。同时,一改前朝“抑商”策略,鼓励经商。这便有了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所说的,“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弛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诸侯强族于京师” 。景帝刘启,励精图治,兴修水利,劝勉农桑,下令削藩,平定叛乱。文帝、景帝在位的近四十年间,整体上以黄老治国,休养生息,内抚诸侯,外和匈奴,国家安定清平,百姓日渐富足。

随着生产力的日渐恢复,一些新的社会问题逐渐滋生。《汉书·食货志》描述这段历史以及相关社会问题时,这样写道:

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间,国家亡事,非遇水旱,则民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牸牝者摈而不得会聚。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谊而黜愧辱焉。于是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并兼;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车服僭上亡限,物盛而衰,固其变也。 (《汉书·食货志》)

自高祖刘邦建汉(公元前202年),至武帝刘彻登基(公元前140年),中间经文、景休养生息,六十余年之间,除非旱涝荒年,百姓生活基本可以实现自给自足,国家粮仓府库日渐充实,商人所聚财富日渐丰盈。社会上开始出现土地兼并、竞攀豪奢的现象。 4pwIsVsLHOFSvre3uVOOzOdwK5v1WBGnHhosz6eTX0aKdRV86M0nC3QOG4kIrz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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