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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风多雪多伦多

李重远

今天下午一点半要去电视台彩排,还有半天时间研究出行路线,可是,此时陈淦昌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走。原本指望儿子抽时间送他,可早晨儿子突然接到老板电话,说车间屋顶有一处被大雪压漏了,下面就是变压器,必须马上组织人抢修。儿子是主管,骂了一句鬼天气就出门开车走了,连早点都没吃。

大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天。起初,是平地刮起雪粒子小风,继而飘起雪花,天气开始降温。原本今冬是个难得的暖冬,眼见得这场大雪让“暖”字无影无踪。雪花小而细碎,没有纷纷扬扬的壮观,但时大时小的冷风在不知不觉间将门前的积雪码厚,已经接近一尺。

陈淦昌来自闽南漳州榜山农村,一句英语也不会。虽然上过高中,但在城市打工多年,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把那些单词、句法早就忘个精光,走在马路上看到到处都是英语单词,全都那么陌生,偶尔有一两个看着面熟,可也终究不敢认,他感觉到了加拿大这样的英语国家,自己简直就是文盲。妻子去世得早,陈淦昌一个人拼了老命把儿子供了出来,上了大学,又出了国。儿子出国并不是他的主意,是儿子在国内失恋,一赌气考了雅思,谁知成绩还不错,便找老爸要了一笔钱远远尥了。其实儿子的失恋,背后是藏着危机:对象是会计,帮老板将一次逃税成功地做成“合理避税”,得到一笔奖励,也得到勒令:和你的对象分手并让他滚得远远的。因为据说老板不光考察过儿子对象,也考察了儿子,了解儿子过去的一贯表现: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全是优等生,在大学还拿过全额奖学金。儿子问对象:“你什么态度?”对象说:“傻子才跟钱有仇。”儿子大病一场,在家躺了三个月。后来得知,其实对象早被老板纳入账下。国内有句俗语: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后来企业界也有了俗语:会计是老板的贴心小棉袄。

儿子在加拿大的企业专事羽绒服生产,忠心耿耿,得到器重。几年后儿子受老板委托回国来考察市场,顺便带来一个消息:他二次失恋了。这个女子也是来自国内的会计,初期感觉儿子实诚,外观也长得一表人才,便热乎了一阵子。但在最后要不要确定关系时,因见他没房没车,转而投奔了一个大十岁的啥都有的离婚男人。陈淦昌心里揪得疼啊。他卖掉了老家的半个院子加两间房,把多年打工的积蓄全部带上,让儿子帮忙办了“探亲旅游”签证,来加拿大先给儿子买了汽车,再给儿子买房。当然,他的这点钱只够交首付的。但这样儿子就有资格到银行贷款了。

来到多伦多以后陈淦昌发现,这里的住房以别墅为主,也有公寓楼,但相对要少一些。房间一般都不讲究朝向,朝哪边的都有,不像国内讲究“坐北朝南”。儿子一直租着多伦多市中心稍偏一点的一幢别墅的一个地下室的套间,一室一厅一厕一厨,加上汽车保险、油费和吃饭以及很少的社交,基本上是“月光族”。指望他存钱买房、找女朋友结婚,差不多是天方夜谭。陈淦昌来了以后,就住在客厅里。而且,他很快就发现,儿子经常很晚才睡,一次他悄悄推开儿子卧室的门,想侦查一下儿子在用什么“功”,却见儿子全神贯注对着计算机打游戏。陈淦昌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只觉得头晕目眩,半天缓不过劲来。他蹲在儿子门外冥思苦想,敢情儿子这些年除了打工糊口,就在玩游戏,对个人前途、未来全无设计和打算!过去他为之骄傲的那个“优等生”哪去了?儿子在自暴自弃吗?他猛地想起妻子35岁那年患癌症去世前的情景:她得知来日无多以后,离开医院不再治疗,在家拼了命为儿子织毛衣,按照儿子成长的年龄,从短到长阶梯式织了10套,她说,儿子可以两年换一套,直至儿子娶上媳妇再由媳妇继续织。那年儿子五岁。后来儿子出国,把10套毛衣全带出来了。为儿子,他们夫妻几乎费尽心思,倾其所有。唉!

想起妻子陈淦昌就眼泪汪汪。他来到外面,北风在吹,雪花在飘。他虽是闽南人,祖祖辈辈的正宗南方人,对多伦多这样典型的北方气候和风雪算不上习惯,但已经适应。因为,前些年他一直跟着老乡在北京郊区打工。那里在盖别墅区,他做库管员,管建筑材料兼小宗器材的购置,其间风霜雨雪全都经历过,因为工棚撒气漏风,他购置了和北方人一样的全套服装、被褥,已经完全适应了风雪交加的气候。那时,他一直把妻子的遗像带在身边,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要拿出来看几眼。儿子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他全力以赴打工挣钱,为儿子未来做铺垫。

从儿子想到了妻子,又从妻子想到了一个年龄和长相酷似当年的妻子的女人。他怎么能忘记,那是民工队请的做饭女厨师吴阿妹,同样来自南方的女人。她因为拖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儿子,生活非常拮据,她管做饭却每顿不吃菜,只用馒头蘸着锅底的菜汤吃,这样,每个月的菜钱便免交了。她的小儿子也每天跟着她这么吃。她还告诉旁人:“其实营养全在菜汤里。”陈淦昌看不下眼,每个月资助她三百块钱。而他的月薪也不过一千六。但没过几天,一次晚上陈淦昌检查库房的时候,发现吴阿妹在一棵树上拴了两根绳子,正要和儿子上吊。陈淦昌吓得够呛,一步抢过去,拉开了她们娘俩,解下了绳子:“有什么过不去的事,要走这一步?”吴阿妹只是抽泣,并不回答。那时正赶上北京闹“非典”,有一个星期工地封闭,不允许外出。解除封闭后,大家纷纷上街去买烟买酒,工棚里只剩下烟酒不沾的陈淦昌,他正在办公桌前核账,吴阿妹悄然进屋,反手插上了门,说:“昌哥,我看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今天这里没人,我给你吧,我知道男人需要这个。”说着话就解开外衣,褪下了乳罩。陈淦昌扭过戴着老花镜的脑袋,看到眼前白花花的一切,不觉一个激灵,仿佛看到了妻子,身体便立即有了响应,但他马上扭回脸,稳住砰砰乱跳的心脏,道:“小吴,这样不好。我不是那种人。”吴阿妹说:“你别叫我小吴,显得那么生性,叫阿妹行吗?好几个人都在勾搭我,我都不买账,你怎么——”

陈淦昌坚决地站起身走过去,气哼哼地给吴阿妹把衣服穿好了,系好了扣子。说:“如果弄这事,也应该明媒正娶,怎能偷偷摸摸?再说,我比你大十几岁,咱俩不般配。”吴阿妹十分不解:“我没感觉不般配,难道你看不上我?”陈淦昌一时无语,吴阿妹低垂下眼睛,捏住陈淦昌一根手指,柔声细语道:“你们男人有需要,我们女人也一样啊。”似乎把话完全讲明了。即使陈淦昌就范了,也不会承担任何责任。陈淦昌这个年龄的人岂有不明白的,但他还是涨红着脸,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了妻子的遗像,对着吴阿妹晃晃说:“目前我还放不下妻子,待我心里不再想她,再考虑咱俩的事,好吗?”吴阿妹跑过去猛地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身走到门口,留恋地回望他一眼,拉开门的插销,迅速跑掉了。

吴阿妹的心里一定藏着天大的事。陈淦昌开始在脑子里挂上号了,天天夜里和妻子遗像对话:我若娶了吴阿妹,你不会怪我吧?她太可怜了,我娶了她至少能名正言顺地帮她了。妻子不说话,只是眼睛直瞪瞪地看着他。是啊,现在妻子在天国,怎么会说话?带着陈淦昌来北京的同村的陈福根,比陈淦昌小七八岁,头脑灵活,是这个施工队二队的队长,人们叫他“二工头”,家里老婆孩子都有,但接连不断到工地周边“打野食”,一个星期至少干一次。一天,他找到陈淦昌,笑嘻嘻地递给他一根烟,道:“吴阿妹这囡终于被我拿下了。”陈淦昌一惊:“什么意思?”“天天板着脸,像谁欠她八百吊一样,一上身可好,像个小母兽,爽!”陈淦昌如五雷轰顶,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了。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眼时,陈福根已经走了。可能是冷落了他吧。长久以来,陈淦昌对陈福根抱着感恩的心态,毕竟是他带自己出来挣钱,比在村里种地收入多了很多。所以,他知道陈福根一直在外面“打野食”也装不知道。而且,他也信奉乡俗俚语讲的“劝赌不劝嫖”,相信陈福根终究会有厌烦的一天。但绝对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挖了自己的“墙角”。此时,陈淦昌确实已将吴阿妹纳入视线,做着长远打算了。

可是,如此一来,他完全改变了对吴阿妹原本还不错的看法,把她划入了“不正经”的女人范畴。见了她便不再理睬。每个月的三百块钱当然还给,但他是悄悄塞进吴阿妹孩子的兜兜里,跟吴阿妹不过话。吴阿妹总会对他道谢,他也装没听见。他一度下决心不再给她母子钱了,可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下心来。三年后,工地全部完工,他们转移到河南,吴阿妹没有跟随他们,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走回住处,已经深更半夜。儿子在门前站着抽烟,见他踏雪回来,气呼呼问:“这大半夜的,您去哪了?走丢了怎么办?”陈淦昌没好气道:“你晚上不睡觉在屋里打游戏,我看了来气!”“来什么气,我是换换脑子,您知道我每天多累吗?——您一出门,楼上的房东就给我打电话了,说你爸是个农民,夜晚外出会走丢的,还问我是不是你们父子俩干仗了?”陈淦昌跟随儿子进屋,问:“这个房东倒蛮负责的嘛。”“什么负责不负责的,如果咱们真的干仗,她就把我撵走。她说了,绝不收留父子干仗的租户。”“这么说,她心地挺善良哩。”“善良个屁!在房租上一分钱也要斤斤计较。”

陈淦昌不再说话了,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了。早上起床后,发现儿子已经上班走了,门前车位一个四四方方的空地没有雪,周边和远处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尺多高的雪,而天色灰暗,细密的雪花仍然在飘。多伦多的冬季多雪,所以家家都备有铲雪的塑料铣,竖向一尺宽,横向三尺长,手柄约摸两米。陈淦昌走出家门,拿起铲雪铣唰唰地铲起雪来。别墅前的空地和横向的便道全都铲得干干净净。一头热汗了,可身上还有力气,又把便道铲干净很长的距离。正在呼哧呼哧喘息的时候,一辆体量不大的清雪专用车开了过来,清雪车前面的铁铲宽度与便道宽度正相符合,所以,清雪车过后,便道清得干干净净。司机是个白人,年龄和陈淦昌差不多,见陈淦昌清雪清了很多,便停了车,走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陈淦昌听不懂英语,便只是摇头。正在此时,一个过路的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在身边经过,便简单做了翻译,陈淦昌便报了家门,告知了自己租住的房子门牌号。按照陈淦昌的脾性,他是不可能,也不屑于这么做的,干这么点事就表功,没意思。但他感觉儿子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也许这位白人司机会给他一点报酬呢,也算帮了儿子不是?

白人司机回到车里,继续清雪去了。陈淦昌走回住处,把塑料铣刮干净,立在门旁。感觉时间尚早,便向小区后面的空地花园走去。此时,风雪全停,天色灰白,四处十分寂静。前面已经来了一个人,用塑料铣清出了一条走道。此刻,这个人正在小声地清嗓子:“啊——啊——啊——”似乎不愿意惊扰四周的居民,其实,在陈淦昌看来,距离挺远的,即使大声叫喊,居民们也听不见。他在北京郊区那几年,受北方人影响,周日到河边喊嗓子,确实很舒服,那种舒服是一种全身心的舒泰,让人上瘾。而且,他还不是一般的干喊,而是唱几段现代京剧。最常唱的是表现家乡人们堵江抗旱的《龙江颂》。

很多人对他爱唱《龙江颂》不理解,说他脑子有病。殊不知,他唱的是自己的榜山老家。“谁不说咱家乡好”?是吧?1962年10月至1963年6月,整整8个月时间,闽南龙海九龙江流域没有下过透雨,成为百年不遇的特大旱灾,眼看粮食就要绝收。龙海县委为了确保抗旱夺丰收,向全县人民发出“九龙江有水不算旱”的动员,决定在九龙江西溪支流榜山公社洋西村河段堵江截流。而榜山正是陈淦昌家乡。当时他只有四五岁,是父亲和大伯亲自参加了堵江截流的施工。那时,九龙江西溪堵江工程指挥部进驻洋西工地,一万多名民工“三自带”(自带工具、口粮和生活用品),迅速集结堵江抗旱一线;全县机关干部“三共同”(与民工同吃、同住、同劳动),打响了堵江抗旱“大决战”。他们仅用7天7夜,便筑起了一条535米长的拦江大坝。堵江截流,榜山公社洋西大队以淹没本村1300亩田为代价,救了下游10万亩良田。大旱之年,刷新了双季稻亩产超千斤的纪录,创造了“旱天不旱地、旱灾不旱市”的奇迹。而陈淦昌的父亲在这次堵江抗旱中受伤致残,被评为劳动模范,受到表彰,事后还吃上民政局的补助。而大伯因过度劳累落下肺气肿,早早去世。这年6月,《人民日报》《文汇报》《福建日报》等多家媒体在头版对榜山堵江抗旱集中报导。著名诗人郭小川写的长篇通讯《旱天不旱地》和评论《“榜山风格”的光辉》在《人民日报》发表后,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陈淦昌的父亲一直保留着登载了郭小川文章的《福建日报》。也经常把他们当年抗旱的故事讲给他。以致后来出了现代京剧《龙江颂》,陈淦昌就格外喜欢,几乎能唱全本。一般农民有几个知道郭小川的?陈淦昌就知道,因为和他家乡有关。

此时,他就咳了一声,唱道:“为垦荒,咱流过多少血和汗?为垦荒,咱度过多少暑和寒?开拓出肥田沃土连年得高产,难道你,竟忍心,一朝被水淹?”他的声音并不算很大,但前面不远处的那位清雪者扔下塑料铣,走了过来。“大陆来的?”

陈淦昌听对方口音,感觉这个人也来自国内,但既不是台湾也不是香港,而是大陆北方。便回答:“是啊。”对方道:“地道的次高音,以前学过声乐?”“哪儿呀,我是来自闽南的农民工,除了小时候上学上过音乐课,一天正宗声乐也没学过。”“那你更不简单了,你属于天赋的好嗓子。为什么偏偏喜欢《龙江颂》?现在大陆早就没人唱了。”“那是讲我们家乡的故事,所以我特别爱唱。虽然一些内容我并不赞成,但就是喜欢里面的唱段。”“你还能唱什么?”“其他歌曲类的也会一些,像《爱拼才会赢》这种来自家乡的歌,当然,还是更喜欢唱现代京剧。”“我有个建议,你想不想听?”“想。”

“我是来自大陆音乐学院的的一位教师,人们都喊我郭教授——喊什么都无所谓。我退休后到加拿大投奔儿子来了,现在担任着多伦多电视台的音乐顾问,是今年‘海外春晚’的副导演,专门负责声乐这部分。我打算推荐你上‘海外春晚’,就唱《爱拼才会赢》。”“你还不知道我唱得怎样,怎么就选这首歌呢?”“你的嗓音条件在这儿呢,音准也很好,没问题的。”“那我给你唱一遍听听。”于是,陈淦昌以中等音量和闽南话唱完了这首歌。没有完全放开嗓子。郭教授频频点头,连声赞扬陈淦昌嗓子好,唱得也好。便交给陈淦昌一张名片,要走了陈淦昌儿子的手机号,说过几天要到电视台彩排,请陈淦昌的儿子把老爸送到台里。郭教授又压低声音喊了一阵嗓子,两个人就分手了。平心而论,陈淦昌毫无上台表演的欲望。他见过国内有的人为寻求这种机会而削尖了脑袋,甚至不惜代价,他们工头的女儿为了上电视,不是曾经陪了台长半年么。陈淦昌对此只是微微一笑而已。人各有志,是吧。

陈淦昌来到多伦多以后每天吃两顿饭,上午十点一顿,下午四点一顿。下午饭多做一点,把儿子那部分捎带做出来。举凡榜山的家常饭,譬如:拌面扁肉、锅边、芋粿、马耳、蛎饼、肉松榨菜配稀饭、油条蘸豆浆、荔枝蘸酱油配稀饭、以及龙眼配稀饭、酱油虾油调稀饭都给儿子做过,买这些食材也不难,华人超市里都有。现在儿子口味有所变化,喜欢吃面包片夹烤牛肉碎,他也尝试着做过。但烤牛肉碎他往往掌握不好火候,不是欠火就是过火。他使惯了国内的煤气灶,对多伦多的电炉灶不太适应。儿子见此就挖苦说:“您甭浪费牛肉了,还做您的‘锅边’、‘马耳’吧。”

陈淦昌正在为自己做“锅边”,楼上房东下楼在前门敲门,陈淦昌赶紧过去开门,请房东进屋说话。房东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白人中年妇女,高鼻梁深眼窝,肥胖的身躯,雪白细嫩的肌肤,但却是黑眼睛和黑头发。头发烫成了大波浪,身上一股子刺鼻的香水味。陈淦昌感觉她应该是“混血”。果然,这个女人以磕磕绊绊的华语自报家门说,她叫艾米丽·海曼斯,母亲是中国人,她对中国的人情世故比较了解,所以,租房就专门租给华人,算是照顾华人,因为她的租金不高。她现在找陈淦昌,是告知一件事,即这个周末小区活动中心邀请陈淦昌去吃披萨(事实是那个开清雪车的白人司机前来告知房东,说你家这个华人租户热心做公益,人品非常好。房东受到感染,却把这个茬“贪污”了。没有那个司机介绍,她才懒得理这个华人租户哩——有时租户在此住了半年,她都未必主动去说一句话)。顺便让陈淦昌观看小区居民的家庭编织。可能的话就买一些,也算是做公益了。陈淦昌当时就想,我现在正是罗锅子上山,前(钱)紧,有这心也没这力呀。便婉转回答:“我争取去。”

陈淦昌盼望艾米丽赶紧走,他现在饿着肚子要做饭吃饭,干了一早晨的活,又在小花园遛了半天,已经十分疲劳和饥饿。但偏偏艾米丽没有走的意思,腆着隆起的肚子说,她楼上热风道有问题,导致昨天夜里楼上冷得够呛,请他上楼去检修一下,过后她给报酬。艾米丽的房子结构陈淦昌已经十分清楚,他在北京郊区打工的时候,虽然只是库管员,但接触过很多种别墅的结构图纸,别墅的建成过程他也已经亲眼所见,来到儿子租住的这所别墅的地下室(实际是半地下),只在屋里走一趟,便把结构弄个一清二楚。他还没上楼,就猜想到是热风管道有破损漏气的地方。电锅炉就在地下室的一间屋里,需要从这里开始逐层检查,才能知道是几层楼的管道破损。他和艾米丽商量:容我做完饭、吃完饭再去,可行?

“闹闹闹,我现在已经冷得难以忍受了!”“可是我还没吃饭,饿着肚子啊!”“闹闹闹,请你理解我,求求你!”

没见过这么自我的人。但已经说到了“求”字,陈淦昌便不忍心再拂逆了。这座别墅连同地下室共三层。陈淦昌跟随艾米丽挨层走了一遍,在三楼的管道上找到了破损之处。二楼是艾米丽的卧室、客厅、书房、洗手间的所在,而三楼(阁楼)是储藏室。陈淦昌在二楼见识了艾米丽“闺房”的香艳——客厅和卧室都挂着她和丈夫做爱的大幅照片,这让陈淦昌非常惊讶和脸红。艾米丽却无所谓地告诉他,丈夫在前几年车祸去世了,这些照片是丈夫的最爱,所以她就一直保留着。做为陈淦昌这个年龄的男人,对这种照片不该再有特别的刺激,但因他多年不沾女人,这种刺激就是冲击性和毁灭性的。他在帮艾米丽修补热风管道过程中,身体一直膨胀着,每一处细枝末节都毫无隐匿的大幅照片,仿佛在对他进行着召唤,而他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压抑住内心跃跃欲试的那种躁动不安。

用了将近一个小时,陈淦昌终于将热风管道修好了。艾米丽笑盈盈地变戏法一般托着一个瓷盘站在面前,里面是三片面包,两个煎鸡蛋,一块二寸见方浇了辣油的烤牛肉,和一杯热牛奶。还“嗯”了一声,冲着他一耸肩膀。陈淦昌早已饿得不行,接过瓷盘,坐在茶几跟前就狼吞虎咽起来。都吃完了,才感觉刚刚垫了个底,似乎再有三份也照样可以全吃下去。但艾米丽没问他饱没饱,而是说地下室的车库那边,下水眼总是汪着水,你给看看行吗?我看你干这些活很在行的。陈淦昌眨了下眼睛,感觉自己吃人家嘴短,去吧。便跟随艾米丽来到地下室一侧的车库。见里面停着一辆白色奔驰,已经好久没动,没人擦拭,车身上覆着厚厚的尘土。

“你不会开车?”“嗯,”艾米丽又耸了一下肩膀,“摸一下都伤心,所以,两年多了,没来过车库。”陈淦昌找到了下水眼,果然看到围绕下水眼汪着腐臭的脏水。他从车库里竹扫帚上拆下一根最长的竹条,试了一下韧性,很好,便弯下腰伸手将下水眼上面的铁箅子抠下来,放在一旁。他在毫无顾忌地将手伸进臭水的时候,听到艾米丽站在身后“啊”的一声惊呼,似乎不下手而使用工具捞出铁箅子更合理。但陈淦昌干起活来是所向披靡的,顾不到这样的细节。他将竹条慢慢地试探着捅了下去,一边捅一边转,捅着捅着,突然涌上来一股臭水,几乎喷到陈淦昌脸上,艾米丽又惊呼了一声远远后退,陈淦昌却锲而不舍地继续转着捅,捅,捅,终于,臭水不再上漾,而是瞬间全部渗下去,还发出一声“咕”的响声。陈淦昌拿过身边的一个水盆,在墙边水龙头处接了半盆水,往下水眼处倒下去,结果非常顺畅地流走,滴水不剩,干干净净。“成功!”陈淦昌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艾米丽似乎十分感动,叫了一声“哎,莱克呦(我喜欢你)!”就递过来一把车钥匙和一条毛巾,干惯了零活的陈淦昌自然明白,这是让他擦车。便用水盆打了水,淘了毛巾,擦起车来。约摸半个小时,这辆车的里里外外已经擦拭得锃光瓦亮,纤尘不染。艾米丽灿烂地笑着,说:“请上楼洗澡。”“不不不,大白天的,洗什么澡啊,我上去洗洗手就行了。”“请吧,我还要请你喝咖啡。”艾米丽生拉硬拽地把陈淦昌弄上了二楼,将他推进了洗手间,说:“不洗澡不要出来。我丈夫擦完车都是要洗澡的。”

陈淦昌从来没在大白天洗过澡,非常不习惯,但还是神差鬼使地脱光衣服洗了澡,正在冲洗当中,艾米丽拉开门走进来,将一套干净的睡衣挂在墙壁上的衣帽钩上。陈淦昌涨红了脸,幸亏他是背对着门口的。刚一回头,发现艾米丽顺手将他的衣服全部拿走了。虽说口袋里没有加币,但他非常不习惯也不喜欢别人这么做。他的衣服就是他的隐私。他非常清楚,他的内裤间或会有他身体膨胀时流出的分泌物。那是“有气味的,”也是不可示人的。陈淦昌越想越别扭,加快了洗澡的速度,擦干净身体,穿了艾米丽送来的睡衣以后,急匆匆来到外面找艾米丽,却见艾米丽已经将他的外衣全部放进洗衣机,轰隆轰隆地转动涮洗起来,而她正在一个水盆里搓洗着他的裤衩。见陈淦昌来到身边,艾米丽说:“我很喜欢它的气味,但还是洗了它,我更喜欢你的身体。”她说得十分平静,一点不像要挑逗和撩拨他的意思。但此时陈淦昌已经发现,艾米丽脱得半裸,身上洁白细嫩的肌肤加上香水气味如同糖衣炮弹向他劈头轰来,让他五迷三道,神魂颠倒,突然有了要抱住艾米丽这个大胖子共度鸳梦的冲动。但他双手攥拳,在左右太阳穴上擂了一记,嘴里发出强力抑制的一声“嗨!”

艾米丽似乎觉察到了安分守己的陈淦昌的这种纠结,她转过身来,甩了甩手上的水,抱住陈淦昌把他推倒在沙发上。沙发上方正是她和丈夫做爱的大幅照片。艾米丽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印在陈淦昌的嘴唇上。陈淦昌一时间感觉天旋地转,乾坤颠倒,原本十分膈应的艾米丽的肥胖和赘肉,似乎都不存在了,怀中的只是白花花、沉甸甸却又让他冲动的一个香艳异性。但转瞬他就推开了艾米丽,发乎情止乎礼了。

“咱坐着说话,不要这样行吗?”“你不喜欢我吗?”“说不好。”“我哪点不好?”“咱商量点事行吗?”“请讲。”“你把我儿子的房租免了,行吗?”“不行,你是你,你儿子是你儿子。”艾米丽再次拥吻陈淦昌,他没有推辞,片刻过后,他问:“咱俩都好上了,你不能通融一下吗?”艾米丽连连摇头,“不要提无理要求。”“我如果娶了你呢,能免我儿子房租吗?”“我可以嫁你,但你儿子房租依然不能免。”

陈淦昌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他现在真有马上娶了艾米丽的想法。他是为了儿子。但倘若娶了她而仍然不能减轻儿子负担,那么娶她有何意义?单单为了下半身,他还没那么渴望。而艾米丽抚摸着陈淦昌结实梆硬的胸肌和虎头肌,十分喜爱,自顾自地讲起自己,她上无父母,下无儿女,丈夫也不在了,只有一个侄女,还远在美国。可以说,她是个既无依无靠,又无任何负担的寡妇,每月吃着丈夫留下的存款,虽说越吃越少,可她还有一部分房租收入;再过些年,她还能吃上政府给的退休金。多伦多的一般平民退休金不是很高,但若不奢侈的话,也足够一个人花的。他也突然明白了艾米丽对房租抠得很紧的原因。艾米丽也做一点编织,用毛线织一些围脖、帽子之类,陈淦昌看过她的手艺,与妻子相比,那只是小学生的水平。后来周末的时候,他跟随她去小区观看居民编织品展示,间或卖出几件,艾米丽织的围脖也被人买走一件。不过,艾米丽只赚到十几个加币,指望这点钱过日子根本不现实。陈淦昌感觉艾米丽的问题是“懒”。因为她从没想过其他赚钱的道儿。这在一个中国人的眼中,分明就是懒。

陈淦昌到郭教授处参加彩排,艾米丽非要跟着,他便只能带着他。她见他嗓音很好,歌声十分悦耳,便当着满屋子人抱住他就吻,于是引来哄堂大笑。陈淦昌和艾米丽虽然相差十岁,可艾米丽的亲昵表现和“郎才女貌”的外观,让所有人包括郭教授都相信他们会结为夫妻。“海外春晚”要对全球华人现场直播,所以,导演为了保证演出效果,与全体演职员签署了合同。

儿子发现了父亲的“不轨”之举,说:“爸,您娶谁也不能娶她!她完全是个铁公鸡,您除了给她当劳动力,什么都得不到!”“我看她很爱我,很需要我。”“爱什么爱?那是动物本性。说句不好听的,她那种大胖子,若让她满足,您得消耗好几倍的力气!”“你怎说话这么难听?还是我的儿子吗?我和你妈把一切都给了你,晚年不就这么一点点的幸福吗?”“您看看这个吧。”儿子从他的旅行箱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信札,甩给了陈淦昌。儿子跟闽南老家的爷爷一直保持着联系,这封信就是爷爷寄到儿子公司的。

陈淦昌坐在床边上,掏出信件看了起来。信里说,过去陈淦昌认识的那个吴阿妹一直在寻找陈淦昌的下落。她曾经被陈福根欺骗过,但也从陈福根嘴里了解到陈淦昌的家乡所在地。当她将儿子培养成人上了大学又出了国——也来到了加拿大,她就只身来到陈淦昌家乡,和陈淦昌的父母亲生活在一起了。这两位老人,生活自理已经十分吃力,勉强能做饭,不是摔了碟子、碗就是烫了自己的手。家里的十来亩地也无力耕种租了出去。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吴阿妹来到了身边。她伺候两位年迈的老人非常耐心,屋里屋外,筹洗浆做,粗活细活,脏活累活,全都不在话下。说是要报酬,也就是管吃、住,条件非常之低。老两口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陈淦昌在她想死的时候救过她,给了她活下去的信心。她向老两口坦言,她出身非常苦,生在大山深处,好不容易考上县里的中学,还被中学老师诱奸而有了孩子,老师骗她说会先离婚,然后娶她,带她走出大山。但她直到把孩子生下来,老师也没离婚。不仅如此,老师还带着老婆孩子出国到了加拿大一去不返。是陈淦昌每个月挤出三百块钱给她,还在她绝望上吊时救了她,让她看到人世间还有好人,而且,坚定了把儿子培养大也到加拿大去,可能的话,让儿子去羞辱那个男人。而她要将后半生献给拯救了她的人。既然陈淦昌也出国找儿子去了,那么,她就下决心在闽南家乡替陈淦昌尽孝道,为二老养老送终。

儿子说:“爸,您即使续弦,是不是也该娶吴阿妹呀?”这句话正问在裉儿上,如同一脚踢在裆上,让陈淦昌好生难受。儿子又说:“我算了一下,吴阿妹比您小十五岁,她不光可以为我爷爷奶奶养老送终,也可以为您养老送终,也为我分担了困难不是?”陈淦昌为儿子时刻惦着褪套儿的自私而生气,又感觉儿子的话不无道理。怎奈自己并不情愿吴阿妹做出这么大牺牲,将自己的后半生完全献给陈家。他当初救下吴阿妹绝不是贪图什么回报,只是事情赶到那了,顺势就做了。是他的本性使然。现在意外有了回报,而且是这种回报,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没法接受。于是,他便连夜给吴阿妹写了回信,讲明他的心思,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完全用不着这样回报我,否则让我良心上接受不了,我们曾经进行过堵江抗旱壮举的榜山人,不喜欢这样。

儿子看了他的信,说:“爸,您也不要这样,咱榜山人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堵江抗旱’那个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您再抱着过去的老想法会处处碰壁。那吴阿妹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这么做也许为了䞍受我爷爷的房子和庄院哩。”“嗨,你这小子怎么尽是坏心眼儿?她怎么会是那种人?再说了,如果我一直在这边跟着你不再回国,把你爷爷的家产给她作为养老送终的报酬,有何不可?”

儿子转了转眼珠,说:“爸,我还有个想法,我爷爷奶奶都是坐八望九的人了,估计也没有多少年了,不如这样:等他们都百年了,咱就把吴阿妹接到多伦多来。咱在闽南农村的家产也保住了。而且,只要您和吴阿妹结婚,把她办来也是能做到的。没接她以前,您和艾米丽就先来往着,只是别结婚。老外本来对婚姻也那么回事,不会逼着您娶她。”

陈淦昌感觉儿子的脑子里全是利益的权衡,丝毫没有对人性、人情、感情乃至道德、良心的考虑。而自己,也变为他手中利益天平的一个砝码,悲哀而无奈。儿子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是成长了、现实了还是堕落了,陈淦昌也一时间拿捏不准。事情没有定论,就暂时悬着,信也没回。艾米丽原本安分守己了两年多,眼下被陈淦昌感染,觉得自己第二春来了,便一扫以往邋里邋遢、得过且过的状态,每天起早描眉画眼,不惧天冷,衣服越来越露,身上香水越喷越多。从二楼窗里看到陈淦昌的儿子开车走了,她便拖着肥胖的身体橐橐地下楼,敲开陈淦昌地下室的门,拥住陈淦昌狂吻,还要动手动脚,陈淦昌往往使强力才能推开她,而她总是舔着嘴唇满眼的渴望。在这件事上,陈淦昌牢牢把持住了自己,每每将艾米丽往下伸的手圈定在脖颈上。接吻可以,其他别想。因为艾米丽总是嚼完了口香糖才找他接吻,这一点让他还算能够接受,否则,可能也杜绝掉了。即使如此,他也十分怨恨自己的开头第一次吻,那次开头使他失掉了第二次、第三次拒绝的可能。在老外眼里,可能接个吻算个屁事,那个“第一次”不值一提,而在陈淦昌眼里,却是自己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中了,如同“吃人家嘴短”一样。想不到艾米丽是个忍了两年多、身体健康、荷尔蒙旺盛的中年女子,如同重型坦克,启动以后会有惯性,是难以戛然而止的。可违背意志的滋味并不好受啊!他抱着艾米丽肥胖身体的时候,就强迫自己把心思移到妻子和吴阿妹身上。

艾米丽也是个十分敏感的女人,见陈淦昌心有旁骛,立即问:“你刚才在想什么?是不是厌烦我们的关系?”陈淦昌红了脸,道:“没,没有,我在想故去的妻子,我妻子虽然离开我很多年了,但咱俩相处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到她。”这个解释还行,艾米丽能够接受,但却做了升级:“你把我和妻子相提并论让我非常高兴。”“也不全是那个意思。”“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活好当下最重要。”“啊,啊,是啊。”“那为什么你不愿与我同枕共眠?”“我想在正式结婚以后。”“你们中国人总是想着天长地久,其实,怎么做得到?中国人还有一句话,叫做‘十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是吧?”“你怎懂这么多?”“我母亲是中国人,教过我很多中国话,包括乡俗俚语。比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厉害!”陈淦昌不觉唉声叹气,却还是死死攥住了艾米丽乱摸的胖手。这双肌肤细嫩的胖手显然没干过粗活,每个手指都光洁如玉,手面上的指根处还有四个明显的小“酒窝”。

转眼就到年根底下了,腊月三十这天,应该下午五点以前赶到电视台,参加“海外春晚”现场表演和录制以及对全球的直播。三点一过陈淦昌就把郭教授借给他的演出服装进双肩背的背包,在急切拥抱他的艾米丽额头轻吻一下就出门了。彩排的时候儿子不能开车送他,但给他写好了路线,况且艾米丽也跟在身边做向导。眼下,他将一个人乘坐339路公交车到地铁站,坐五站地铁到“海外春晚”的演播大厅。艾米丽讲好在家里收看电视直播,将用手机拍摄陈淦昌出场演唱的画面。儿子给了他两份硬币,一份三块五,是单程的钱数,往返整七块。多伦多的公交车和地铁是这样,花钱坐上公交车后,司机会给你一张纸票,你可以凭这张纸票在两小时之内随便乘坐公交车或地铁,不再收费。陈淦昌正在339公交站等车的当口,风雪再次悄然来袭。多伦多的风雪总是这样,说来就来,不动声色,无视和傲视所有赶路的人。好在多伦多的多数公交站都有个不大不小的“玻璃房子”,可以容纳六七个人在里面躲避风雪或雷雨。陈淦昌见等车的人们全都挤进了玻璃房子,他便不好意思再往里挤,否则肯定大家都不舒服。

陈淦昌躲在玻璃房子挡风的一侧,一边等车一边酝酿情绪,想象着即将进行的人生一次巨大的挑战和升华。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喊“密斯陈!密斯陈!”一扭头,见艾米丽上身穿着羽绒服,下身一条大裤衩,光着雪白的大腿,脚上一双拖鞋,迎着风雪乍着两手完全失态踢里踏拉地跑过来。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子,热血直顶到脑门。暗想,今晚的舞台上不了了。果然,艾米丽扯住他的衣袖,气喘吁吁道:“快去看看吧,屋顶塌了一角,风雪在往屋里灌呐!”啊!陈淦昌此刻没有选择,拉起艾米丽就跑。一边骂着艾米丽当年的丈夫一定也是个懒人,对这座别墅的所有隐患从无检查和修缮。

身在多伦多的六十岁以上的人,可能多数不再羡慕和想往住别墅了,因为他们知道,打理别墅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如果是七老八十的耄耋老者,光是冬天门前扫雪和夏天门前除草,就会累得力不能支。更别说房子发生什么功能故障或损毁了。若请人修缮,多伦多的人工费是非常高的。而且不能保证及时。在眼下这样的风雪寒冬,若不能及时修缮,想一想都会让人不寒而栗。陈淦昌冒着风雪,从阁楼天窗钻出来,看清了屋角坍塌的具体情况,顿时就想出了对策:他和儿子的饭桌是新买的活拼的,拆开来,可以将桌面从下面顶上来托住坍塌的部分,再用立柱将桌面固定住。等到风雪全面停止后,再行翻修。翻修将是大工程,需要揭瓦,补充和加固屋顶,然后再将瓦块铺好。

艾米丽哭丧着脸,对陈淦昌的任何建议全都同意,似乎终于找到了主心骨,眼看着陈淦昌忙前忙后将计划一步步实施。天已经渐渐黑下来,风雪还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郭教授在演出现场苦等陈淦昌,却迟迟等不来,急得实在没招,便掏出手机给陈淦昌的儿子打电话,诉说眼前的情况。儿子原本也正忙得够呛,闻听此事,请了假就开车出来往住处急奔。其实,老板并没有同意他离岗,正在回答你不能走的时候,儿子已经不听了,转身就离去了。“救场如救火”的道理他是明白的,尤其父亲与人家导演签了合同,擅自违背合同后果堪忧!他甚至还想到了父亲如果在这次春晚唱出了名,会改变命运,能有更光明的前景——多伦多这地方打工没有严格的年龄限制,七十岁的人照样能找到活干,父亲不过刚刚六十,是吧。身后老板叫喊:“龟儿子,从今往后你不要来上班了,你被炒了!”

风雪扑面,汽车前风挡玻璃上的雨刮器来回扑打,甩掉迅疾而来的雪花。陈淦昌的儿子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在407高速路上疾驰。糊涂的老爸,不争气的老爸,只会唱“李志田”的老爸,让我说您什么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要我来安排您的后半生?

(李重远2020年2月8日,写于多伦多)

读者反馈

原化学研究所所长陈海:这又是您在多伦多完成的一篇杰作。陈淦昌父子俩、吴阿妹、房东……,都被您写活了!我在多伦多生活了十五、六年,您笔下的各色人物,就在我眼前……我祝贺您作品的成功!

原省水利厅专家李芳:你来加拿大时间不长就写出内容这么深刻的小说,才华不凡!陈淦昌有原型吧?

中学英语高级教师赵军:刚刚读完您的《多风多雪多伦多》,主人公应该是有人物原型吧,几个人的故事放一起了?儿子很现实,爸爸对两个女人的态度好像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理想,但是很真实,送儿子出国读书、工作、退休去找儿子、租房、买房、电视台、春晚、唱歌…感觉有您的影子,很多中国人的生活轨迹。我是按情感故事来想的,认为讲述的是现在一些中国人在国内退休后到国外与儿女一起生活的种种,您是通过故事主人公父子俩的生活引起读者的思考,他们生活得很真实很现实,确实是很多国人的生活和思想现状,而且故事的结尾没有“结尾”,留给读者进一步去思考,您在一个普通的故事讲述中注入了深刻的思想内涵,引发读者的思考,真是太佩服您了。我现在觉得自己不单单是享受了一个故事带来的快乐,而且会思考了,忽然觉得自己也深刻了许多,一下子高大上了起来,感谢您的故事。

作家张兵:看完了,感觉挺真实的,特别适合在杂志发表。

作家章玺:你好大哥。《多风多雪多伦多》读完。觉得此篇要比前两个好,情节精炼人物生动,就是我昨天提起的想让您写一个华人在加拿大的作品,看起来已经完成了。而且篇幅也挺好,不太长。建议您如果出集子的话,此篇可以放头条。 tc03qBFHyQPOVQdhdGJ9g2XgH2zJLPT4KCFMrWOg9fKF+fqXz1WiHvNq6QcapUJ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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