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时期,俄国人的武器技术一度大大落后于美国,如果展开核武器方面的奋力竞争,他们也许在未能实施任何报复行动之前就被灭了。在那一时期,确保相互毁灭理论中 相互 的说法实际上是一个幻想。
打破均势的原因,大概是美国人在遥测、导航技术和制导系统领域时时居于领先地位。俄国人也许掌握了大功率火箭发动机技术,也有大量的核弹头,但他们锁定目标的能力通常大大低于美国人。
作为一个单纯而简单的打字员,楼上的安雅有点让人失望。她每天来我这儿完成自己那份活儿,这没有问题,但我希望得到的那种默契,还有对我的作品内容的理解,却几乎没有。有好多次我凝视着她交给我的文本,心里不免沮丧。我看到那上面写道,据丹尼尔·笛福说,地道的英国人讨厌“纸张和纸张那类东西” 。勃列日涅夫的将军们待在“小便池 那儿”。
当我端着洗衣筐经过他身边时,我确保自己扭了扭屁股,我那诱人的屁股,紧紧裹在斜纹布裤子里。如果我是男人,眼珠子会粘在我身上掉不下来。艾伦说这世上有多少千差万别的脸蛋就有多少不同的屁股蛋子。镜子,墙上的镜子啊,我朝艾伦发问,谁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屁股?是你,我的公主,我的女王,毫无疑问是你。
尽管有这些差距,俄国人也不曾放言要起用不惜牺牲生命的志愿飞行员,驾驶携带核弹的飞机去撞毁在美国的目标。可能真的是有这样的志愿者准备执行这样的任务;但是,俄国人并没有表明他们要保留这份权利,或者说,他们的基本战略计划中并没有自杀式战术。
在后来的太空冒险中,双方尽力要实现的目标是让进入太空的宇航员返回地面,尽管肯定能够找到愿为国家荣誉牺牲自己生命的志愿者(双方对于运送老鼠、狗或是猴子去实施自杀式任务不存任何疑虑)。俄国人完全可以早在1969年以前就把宇航员送上月球,如果是让他们在那儿插上旗帜后慢慢死去。
我一边听录音一边打字,然后就交给拼写检查了,她这么跟我解释。也许拼写检查有时也会出错,但还是比瞎猜要好一些。
他写的东西全是政治——他,那位先生,不是艾伦。真是太让人扫兴了。搞得我直打哈欠。我想跟他说别这么干了,人们可都受够了政治。这儿并不缺少其他可写的东西。比方说,他可以写写板球——不妨就此发表自己的高见。我知道他看板球。我们夜里很晚回到公寓时,我和艾伦,总是见他佝偻着身子坐在电视机前,你从街上就能看见他,他从不拉上窗帘。
这种对于将人的生命作为牺牲品的态度让人颇感离奇。对于命令部队进入战场肯定会造成一定数量死亡这种事儿,军事指挥官们不会重作考虑。而且士兵们违背命令并拒绝作战也要受到惩处,甚至被处死。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军官们的社会教养却使他们不能命令士兵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比方说,不能命令他带着爆炸物冲入敌阵去做自杀性引爆。然而——更为悖谬的是——士兵们若有这种自发性行动却又被赞誉为英雄壮举。
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日本 神风突击队 的飞行员,西方人一直存有褒贬不一的矛盾态度。虽说他们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抑或从某种意义上说,自愿奉献自己的生命,但就心理背景而言,他们的行为符合轻忽生命个体这一军国主义的种群特质。自愿执行自杀式任务与其说出于某种道义的决心,是出于自发的、自然赋予的精神力量,毋宁说是一种文化的条件反射。 神风突击队 飞行员不啻出于本能而放弃生命保卫蜂巢的蜜蜂。
拼写检查不会自己动脑子,我说,如果你打算用拼写检查来过人生,你等于是在玩骰子。
我自己从不反对稍稍看会儿板球。瞧着那些小伙子的屁股裹在白色运动长裤里挺养眼的。我俩该多般配啊,安德鲁·弗林托夫 和我,在大街上一路溜达,一同扭着屁股。安德鲁·弗林托夫比我年轻,可他已经有老婆孩子了。他去外地比赛时,他老婆肯定会心神不安地做梦,梦见像我这样性感、火辣、异国情调的女人在勾引她老公。
相似的情形是,在越南,那些越南反抗者不惜作出巨大牺牲对他们的美国敌人进行正面强攻,这种行为不能归结于他们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而是一种东方人的宿命主义。至于他们的指挥官,下达这种强攻命令只能证明他们对人的生命价值抱有冷酷的漠视。
当最早的自杀式炸弹在以色列爆炸时,在西方人那儿还有些道德评价的摇摆不定。然而,这种褒贬不定的态度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现在的观点认为,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牺牲他们自己的生命乃为其邪恶的目的,他们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英雄。此外,因为他们并不真的珍惜自己的生命(他们相信自己瞬间就会升入天堂),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他们谈不上献身。
我们不必扯什么人生,她说,我们说的是打字。我们说的是拼写。如果这些文字都要译成德文,何必非得把英语单词都拼写正确呢?
那位先生的视力不佳,这是他自己说的。但是,当我穿着丝绸衣服在他面前显摆时,我能感觉到他两眼锁定在我身上了。这是他和我之间的游戏。我不介意。你的屁股还能用来干吗呢?不扭它两下就浪费了。
我不搬弄洗衣筐时就给他做秘书,segretaria ,算计时工吧。还有,捎带不时帮他收拾一下房间。起先我只想做他的秘书,成为他隐秘的心曲 ,让他慌神的仙女,实际上根本谈不上这些,我只是他的打字员,替他噼噼啪啪敲打键盘的人。他通过口述把自己伟大的思想录入机器,然后把录音带交给我,外加一份他用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涂写的手稿,其中一些难懂的单词专门用印刷体写出。我取来录音带,戴上耳机仔细听,再把听到的内容认认真真地打出来。遇到缺了一点什么意思的地方,我得前前后后修饰一下,增添一点吸引力,虽说他是大作家而我只是一个菲律宾小女人。
在往昔的战争中(如特洛伊战争,或是更近的盎格鲁—布尔人战争),那些英勇行为都让敌对一方认可、承认和铭记。看来历史上的这一章是永远终结了。在今天的战争中,再也没有那种接受与承认了,甚而摒除了敌人也有可能是英雄的原则。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冲突中,或是在被占领的伊拉克,那些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在西方人眼里根本就不如普通的游击队战士:因为游击队战士至少还被认为具有某种军事对抗能力,而自杀式炸弹袭击者的战斗手段——如果能够说他是在战斗——却是肮脏的。
我闭上嘴。批评意见显然把她惹恼了。别在意,我说,一切都会变得容易起来的。
如今,美国的国防承包商已经着手开辟帝国的未来战场,在那个战场上,美方不再需要真人上阵,在那个战场上,死亡和毁灭只会由机器人士兵降临到敌人(真人)头上,而机器人士兵是由技术人员操控的,他们待在一百英里开外的战舰上,或者干脆就在五角大楼的作战指挥室里。面对这种境况,那些人除了绝望而孤注一掷地放弃自己的生命,还能有什么方法来拯救自己的尊严呢?
她噘起了嘴。我本想看到更多的故事性,她说,可是题目老是变来变去,思路很难保持住。
Segretaria,听上去像是海地来的某种鸡尾酒:朗姆酒加菠萝汁,再加公牛血,加冰屑摇匀,上面插一对公鸡睾丸。
实情是,他并不需要什么秘书,也不是非得别人给他打字,他自己完全可以把他伟大的思想打下来,有一种专为他这样的人设计的尺寸超大的键盘。可是他不喜欢打字(用他的话来说,对此有着“不可抑制的厌恶”),他宁愿攥着钢笔,感觉着词语从另一端流淌出来。他说,没有什么比词语甩出来的感觉更好的了,那感觉足以让你发颤。我坐直了身子,撇了撇嘴。先生,你不该对一个好女孩说这种话,我说。我把背转向他,扭着屁股走了,他热切的目光盯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