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台的互动节目中,有普通听众打进电话来说,尽管他们承认一般来说使用酷刑是不对的,但还是认为有时候对犯人的拷打仍是必要手段。有人甚至主张,我们为了更好的目标也许在不得已时可以使用邪恶的手段。总而言之,对于那些完全反对使用酷刑的人,他们持责备态度:那些人,他们说,简直不切实际,不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人。
马基雅维里说,作为统治者,如果你接受每一个行动都须通过道德细察,你不可能不栽在不受此道德法则约束的敌人手里。为了把握权力,你不仅要掌握欺诈和背信弃义的窍门,而且还要准备好在必要的时候使上这些招数。
必要性(necessità),是马基雅维里的基本原则。老的调调,前马基雅维里主义者的观点认为道德法则至高无上。倘若道德法则偶尔被破坏,那是相当令人遗憾的事情,但毕竟说到底统治者也是人嘛。而新的观点,马基雅维里主义者的立场是:必要时,违反道德法则是正当的。
于是,这就开辟了现代政治文化的二元论天地,这种二元论同时支持绝对与相对的价值标准。现代国家把道德、宗教和自然法则作为它存在的意识形态基础。同时,它又随时准备为了自身利益而违反其中任何一种准则或是所有的准则。
是的,我说,我正好是个职业作家,时常要赶在最后期限之前把稿子拿出来,鉴于这样的情况,我需要一个人来替我把手稿打出来,也许还要帮着做点编辑工作,一般来说就是让稿子看上去更整洁更有条理些。
她脸上一片茫然。
干净,整齐,看上去更顺眼些,我的意思就这些,我说。
你可以找文印社雇人,她说。这儿的国王街上有这样的文印社,艾伦的公司里遇上急活就会找他们做。
马基雅维里并不否认在我们身上建立道德是绝对有好处的, 但同时 ,他声称,代表国家利益的统治者“常常[ 不得不 ]背信弃义,不讲仁慈,悖乎人道,违反神道” 。
那些打进电台互动节目,声称审讯囚犯时动用酷刑为正当手段的人,其头脑中同时存在着双重标准:他们丝毫也不否认基督教道德的绝对原则(爱你的邻人如爱你自己),同样也是这些人,他们赞同当局可以放手去干——动用军队、秘密警察——以必要手段保护民众不受国家敌人的攻击。
自由知识分子的典型反应是抓住这里的矛盾之处:事情怎么可能既是错误的又是正确的,或者说,至少怎么可能同时既是不对的又是可行的呢?自由知识分子没能搞清楚的是,这种矛盾表达了马基雅维里主义的因而也是现代政治的精髓之义——某种已被大众所彻底吸取的精义:这个世界就是受必要性统治的,大众说,不是受某种抽象的道德法则统治的。我们不得不做我们只得去做的事情。
如果你想和大众唱反调,那也不可能把道德准则呼吁回来,更不可能要求人们不要用说一套做一套的矛盾方式过日子。平凡的日常生活里充满了矛盾,普通人习惯于包容这些矛盾。反过来,你必须攻击“必要性”这种形而上的超验的概念,并挑明这是具有欺诈性的。
我不想到文印社找人,我说。我需要这样一个人,能帮我整理陆续完成的手稿并及时回到我手上。这个人对我要做的事情还得有某种感觉,某种天生的直觉。不知你对这工作是否有兴趣,好歹我们是邻居,况且照你自己说的,眼下你正好有一个空当?我会付你工资的,我说,我对她说了按小时计酬的薪金数额,就算她曾服侍过俄国女沙皇也会对这个数目动心的。因为事情很急,我说。截稿日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