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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屯垦团的正式编制是十二个连队,分散在布尔律辽阔的土地上,最年轻的士兵成为第一个死者。军垦战士的观念跟草原人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把墓地选在水草丰美的地方,这种地方不属于军垦范围,军垦的原则就是不与民争水争地,他们的地盘在荒漠,在没有人烟的处女地。他们跟内地的农民也不一样,内地农民讲究风水,墓地要在风水好的地方,埋人跟种庄稼一样,回归大地的死者会在冥冥中保估后代兴旺发达。军垦刚开始的时候就没有这种规划,领导们手忙脚乱,连夜开会,提着马灯在规划图上找啊找啊,总算找到了一片荒滩。我们都要躺在那里的。好多年以后团长政委参谋长们全都躺进去了。甘肃小伙子是第一个走进墓地的人,编号为十三连的地方,棺材里只有几件遗物,几块骨头。

男人们手忙脚乱的时候,女兵坐在旷野里发呆。河边打水的哈萨克女人发现了女兵,女兵那样子她们太熟悉了,女人失恋或者婚姻不幸就会发呆,就会疯疯癫癫。大家都知道女兵的不幸,大家围住女兵嗨嗨喊她,她痴呆呆的一声不吭,也不看大家,那样子太吓人了。来不及搭白帐篷,也来不及叫萨满,这种时候只能用歌声和舞蹈来消除女人的不幸。哈萨克女人蒙古女人全都过来了,她们是草原的鲜花,她们是草原的母亲,她们也是歌手,千百个歌手会撼动天地撼动鬼神的,她们架起女兵跳起来。

一个节拍四顿足,
跳它四百二十下;
一个节拍八顿足,
跳它八百四十下。
我跳的脚步不合拍,
也不会进场跳安代;
我唱的歌声不合拍,
甘愿唱歌在野外。
我跳的脚步合节拍,
走上场来跳安代;
你溜边不愿靠前,
高声歌唱也不许离开。
钢铁纵然坚硬,
投进炉里就熔化;
你的烦恼虽然深重,
进场歌舞宽心怀。
你患的“安代”这种病,
心里忧伤,坐着哪能行?
远远近近的姐妹们聚齐了。
顿足跳舞唱歌声。
空中无云天气晴,
哪里能够降甘霖?
亘古以来无爱情,
我们怎能唱歌声?
真挚爱情落了空,
悲观失望哪能行?
要以坚强的意志,
打起精神稳定心情。
山路漫长高又陡,
哪能止步不前不攀登?
因为没有遂心愿,
发愁忧伤哪能行?
如果云雾能消散,
天空就会变爽睛;
如果情真意又切,
迟早总会得相逢。

女兵的脸蛋红起来了,手脚软和起来了,眼睛亮起来了,汗珠子渗出来了。湖南辣妹子长长地呼吸,一呼一吸,可以跟她说话了,人家就指那些草原和群山给她看:看啊,那是我们女人的白帐篷,我们女人的梦就在白帐篷里。女兵是相信这些祝愿的,女兵可以自己走回去,她就一个人回去了。

女兵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悲痛,女兵在坟上培了一圈新土,女兵就离开了墓地。领导派人悄悄地跟着她,怕她自杀。悬崖峭壁河边都是严密监视的地方。连芨芨草丛都不放过。芨芨草太高了,跟灌木一样,女兵钻进去半天没动静。两个男兵就摸过去了,正好跟女兵打个照面,女兵系裤子呢。男兵尴尬万状,手忙脚乱。女兵很生气,她去找领导,领导支支吾吾:“安全啊,怕你出事。”

“为什么不怕别人出事?不都是战友吗?”

“你和他,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他死了,该放心了吧。”

沉默。

“说吧,要我嫁给谁?”

领导念文件。文件都能背下来,领导还是拉开抽屉,很庄重地念一遍。

“符合规定的男同志你都可以考虑。”

“好,我考虑考虑。”

还是有点不放心啊,谁能相信一个女人的话呢。监视更隐秘一些,是两个老侦察员。女兵很少到危险地方去。她坐在山坡上望着天空,阿尔泰的天空,一年四季都是那么晴朗,冰天雪地也是晴朗的,仅仅在暴风雪到来的时候眯那么一会儿眼睛,马上就泛滥出无比辽阔的蓝。女兵的眼瞳蓝幽幽的。她从天上看到地上,她看到的都是宽阔平缓的阿尔泰山谷,大地在山谷里显得空旷辽远。两个侦察兵看着看着忍不住解开领扣,让山风灌满胸膛。他们如实报告领导:她不会出事。

“你们这么肯定?”他们指指天空,指指那些谷地,领导看一会儿也放心了。

大家都放心了。更让大家兴奋的是女兵开始考虑个人问题啦。当然这个个人问题是极有限的,符合文件规定的同志刮脸理发收拾得干干净净。

女兵是在一个下午消失的。从她的宿舍看不出什么破绽,被子叠成方块,床铺平展展的,没带任何东西。河对岸阿吾勒的哈萨克人看见女兵从他们村庄走过去了,到深山里去了。马上派人到牧业班去找。牧业班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们知道甘肃小伙子爱去的地方。那些地方都是遍地的酥油草,小伙子是很敬业的,牧人对羊好不好,看着草场就知道了。他们到了小伙子出事的地方,确实是一个凶险的地方,林子很暗跟地洞一样,林中空地有泉水闪烁,很大的一片草地,小伙子就把羊赶到这里来了。杨树桦树一棵比一棵高大,那棵被熊啃倒的桦树还活着,它的一半根还连着大地,它的枝叶还在哗哗喧响,深山里这种躺着生长的树很多。

大家心里沉甸甸的。女兵八成是让熊吃了。这只好色的熊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墓坑都挖好了,棺材里放几件衣服。大家总觉得不大对劲。再找找吧,找到一丁点遗物也行啊。只好求助于当地老百姓了。阿吾勒里的哈萨克人一口咬定熊不会吃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除了熊还有狼啊,狼吃人是毫不含糊的。哈萨克人不管这些,他们只有一个很单纯的想法,女兵的恋人让熊吃了,她找熊去了。更让人担心的是阿尔泰的匪患还没有清除,都是些惯匪,流窜中蒙苏几个国家辽阔的草原与森林地带。一个赤手空拳的女兵绝无生还的可能。

女兵那种从容不迫的劲头让人吃惊。好多年以后,她的女儿也感到不可思议,一个女人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和胆量?女儿的婚姻屡次受挫,女儿对母亲的遭遇充满了强烈的兴趣,她知道的大家都知道,母亲不可能告诉她更多的东西,母亲甚至不愿提自己的名字,女儿也受到了影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公开自己的名字。女儿把这一切归结为母亲的遭遇,过于坎坷的生命是默默无声的。女儿真想对母亲大吼大叫,实际上常常是自己对自己大吼大叫,在远离故乡的城市里,在孤零零的房间里,她总是对自己歇斯底里一番,然后到书房,进入遐想,随便想什么都行。下边的故事是有根有据的,不是胡编乱造。 OJMLKcBmsbE6TdMQOfyBUmqaH/N5ud9DIb6SgKa69wPoNcXfp4p6tJOh+WlXmg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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