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母亲的改嫁唤醒了姜天正的隐衷。

他是遗腹子，没见过父亲。母亲守寡二十年，在儿子功成名就时矢志改嫁。姜天正半天才挣出一句话：“儿初入仕途如履薄冰，望母亲三思。”

母亲说：“我还能生养一个进士，他会超过你。”

“不孝儿何处冒犯了母亲？”

姜天正双膝跪地，扒下乌纱邦邦磕头，那声音很像昔日渭阳洞的木鱼声，母亲在这木鱼声中微微笑起来：“你进士及第不先探望母亲，却发兵杀人，绝了渭阳洞五百年香火。皇上授你八府巡按，陕甘八府百姓翘首以待，你却大开杀戒，孽子，你为官的第一天就血流成河，十五年寒窗苦读就为这一天。”

“母亲你忘了，儿五岁那年差点在骚和尚的刀下送命，何况这渭阳洞五百年来坏了多少良家妇女，儿只是顺乎民意罢了。”

“没有渭阳洞的青蛇缠身，你只能做个私塾先生。”

姜天正泪流满面：“母亲矢意改嫁，亡父在天之灵怎么办？”

“你无脸谈生父。”

母亲走出屋子，看这富丽的深宅大院，母亲说：“娘没有住它的命，哪里来回哪里去。这宅子是你所建，你自己用吧。”

轿子停在门外，母亲边走边说：“我不是渭阳洞人，二十年前我怀着你从山那边逃到这安身，你功成名就了，我也该回去了。”

轿子向山那边走，山脚分出一溜深沟，那里是李家沟袁家沟齐家沟。母亲的轿子在暮色中进入白杨萧萧的齐家沟。

李淳凤袁天罡的家就在山脚的李家沟袁家沟，母亲想让齐家沟也出一个人物，跟袁李一样显赫。姜天正的目光漫过苍茫古朴的土原，他看见了天地洪荒时的女娲娘娘，母亲要在齐家沟抔土造人，母亲无视他的存在。

二十年后，他离开武昌回北京复命时，便碰到了新科状元齐玉林。满朝文武无不目瞪口呆，齐状元与他如出一辙。他正愣着神，新科状元向前一拜，称他为兄．各位大人方知二人乃一母所生。

姜天正二十岁中头科进士，齐玉林十八岁状元及第。渭河北岸轰动了，母亲成了神话中的圣母娘娘。人们传说，当年姜进士嫌母脚大，母亲一气之下改嫁他乡，生养出一个状元。

兄弟俩独处时，姜天正轻声问：“兄弟，你小时可曾遇过青蛇盘身？”

“岂止遇过？我就是母亲梦见青蛇后所生。听母亲讲，我出生那天，浓云密布电闪雷鸣，电光蜿蜒如蛇，快要碰上屋檐了。”

“兄弟你是真蛇？”

“这有什么奇怪的，被青蛇盘过的人多了。”

“这些出类拔萃的人物都是前世神灵托生。”

“哈哈，大哥你真有意思，读书人哪能信这个，说说罢了。”

“兄弟你年轻有所不知，十年后你就明白了。”

后来，兄弟俩势如水火，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母亲的改嫁。

轿子把母亲抬入山坳，姜天正的脑袋开始抽风，母亲的青布小褂轻轻飘起来，母亲的声音轻轻响起来：“天正坐好，开读，……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报得三春晖……天正，开读……这回是他的声音，那童音在青槐黑柏红桃间脆如玻璃：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报得三春晖，游子身上衣……游入山坳的青青的影子正是那条小蛇。没有它来贯通七窍，他最多是个私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