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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氏 六篇

长歌行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葵〕菜名,即冬葵,又名冬寒菜。 〔朝(zhāo)露句〕朝,早晨。晞,干。葵叶上早晨的露水,等太阳出来就干了,暗示时光迅速。 〔阳春句〕布,分给。德泽,恩惠。这是说大自然分给植物以露水、阳光。 〔焜(kūn)〕枯黄貌。 〔华〕同花。 〔百川二句〕百川,很多河流。两句比喻光阴一去不复返。 〔徒〕空。

这篇诗是说按照自然规律,万物盛衰有时,人们应该及时努力。末两句因为集中地表现了中国人民的勤劳精神,已经变成了谚语,长远而广泛地在人民中间流传。“百川”两句,说的是人所共知,反习而不察的现象,一经提破,便觉惊心,下面转出正意,才更感到诗人的语重心长。

从《长歌行》到《悲歌》,都是汉代的乐府诗,大致均为入乐民歌。乐府诗的题目,有的和诗的内容不相关,只能从声调方面获得解释,而其声调又久已失传,所以本书在这些地方一概没有加以说明。对魏晋以下诗人用乐府古题写的作品,也是一样。

艳歌行

翩翩堂前燕,冬藏夏来见。

兄弟两三人,流宕在他县。

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

赖得贤主人,览取为吾䋎。

夫婿从门来,斜柯西北眄。

“语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见。”

石见何累累,远行不如归!

〔翩翩四句〕翩翩,轻快的样子。见,这里同现(下文“水清石自见”亦同)。宕,同荡。这是说人在异乡流荡,还不如燕子这种候鸟,冬南去,夏北来,定时出现。 〔谁当〕犹言谁给。 〔新衣句〕衣服裂了缝叫做绽(zhàn),将裂缝缝起也叫做绽。这里是用后一解释。新衣本不须绽,这句仅是用来陪衬上句的,本身没有意义。 〔赖得〕亏得,幸亏。 〔贤主人〕指女主人。下面的“夫婿”就是她的丈夫。 〔览〕与“揽”通,取。 〔䋎〕“绽”的古体字。 〔斜柯〕倾斜着(身体)。 〔眄(miǎn)〕斜视。 〔卿〕您。 〔水清句〕比喻心中本来无他,嫌疑总可明白。 〔石见二句〕何累(lěi)累,多么分明。何,即何其。累累,这里与“磊磊”通,石头堆积得很多的样子。这是比喻心迹虽然弄明白了,但在外面受这些闲气,还是不如回家的好。这是流宕他县的人心里的话。

这篇诗通过流浪异乡的旅客在生活中遇到的一件小小纠纷——女主人热心地为他缝补旧衣,却遭到了她丈夫的怀疑——反映了自己的委屈和怀念家乡的情绪。作者对出现在诗中的几个人物都着墨不多,却生动地写出了他们各自不同的性格以及基于性格冲突而出现的言谈动作。这,也就是鲁迅所说,画人要画眼睛。

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皑(ái)如二句〕霜雪的白叫做皑,月光的白叫做皎。本诗是用一个女子的口气写的,这两句是用来比喻她自己感情的纯洁。 〔两意〕即二心,和下面“一心”相对,指男子变了心。 〔今日二句〕斗,盛酒的器具。这是说准备今天聚会饮酒,明早沟边分手。 〔躞蹀(xiè dié)二句〕躞蹀,缓步。御沟,流经或环绕皇帝宫苑的水沟。凡属皇帝的事物,古代都加一“御”字,以示尊敬。这是女子设想分手之后,自己将一人在沟边徘徊,而两人的爱情则将如同沟水长流,一去不返了。东西是偏义复词,这里偏用东字或西字的意义。一说,沟水东西流是指两人的行踪,从此各奔东西,再无来往。清汪中《自序》:“蹀躞东西,终成沟水。”就是此意。但一条御沟之水,不能同时既向东流,又向西流,所以这只是诗人的比喻。 〔凄凄〕寒冷。这里指感情上的凄凉。 〔嫁娶三句〕嫁娶是偏义复词,这里偏用嫁字的意义。这是说女子嫁人,常要啼哭,其实也不必,只要能嫁到一个“一心人”,白头到老,别和我一样,那就好了。 〔竹竿二句〕竹竿,指钓鱼竿。袅(niǎo)袅,动摇貌。簁簁,“漇漇”的假借字,都念xī,流动,又可作湿润解。在民歌中,钓鱼、吃鱼等常常当作男女求偶的隐喻使用。 〔男儿二句〕意气,这里指情义。钱刀,战国时代有一种铸成刀形的钱,因此钱也称为钱刀。这是说堂堂男子,本应看重情义,干吗你把钱看得那么重呢?这两句暗示这对男女决绝的原因和金钱有关,也许男的嫌贫爱富,另外找了一个富家女子。

这篇诗写的是一个女子因为金钱关系被丈夫抛弃的悲剧,但更其主要的则是歌颂了她对于爱情的高尚态度。当她明白了丈夫只重“钱刀”,不重“意气”以后,就决心和他“决绝”,不肯委曲求全。据诗中“御沟”一词,可以知道这是西汉京城长安或东汉京城洛阳的民歌。前人或以为它是司马相如的妻子卓文君的作品,是出于附会。

怨歌行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新裂〕刚从织机上截断的。裂,这里指截断。 〔齐纨(wán)素〕齐,本周朝国名,在今山东省境。齐地所产纨素很著名。纨,细绢。素,生绢。 〔合欢扇〕合欢是男女和合欢好的意思。古代器用服饰上如有象征爱情的图案花纹的就称为合欢,如合欢扇、合欢襦等。 〔团团句〕古代的扇都是团扇,所以用月亮来形容它。折扇大概从10世纪以来才有,也称为聚头扇。 〔出入句〕古代衣服的袖子宽大,团扇可以放在里面。 〔飙(biāo)〕急风。 〔炎〕热气。 〔捐〕舍弃。 〔箧笥(qiè sì)〕箱子。 〔中道〕半路上。

这篇诗表面上是咏扇,实际用意是用扇子比喻女子。在古代男权社会中,许多女子的命运正像一把扇子一样,为男子需要的时候就“出入怀袖”,不为男子需要的时候就“弃捐箧笥”。诗人这个比喻很贴切。因此,秋扇在古典诗歌中,一直被用作弃妇的象征。此诗也曾被后人附会为汉成帝的妾班婕妤的作品。

饮马长城窟行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青青二句〕绵(mián)绵,延续不断貌。这是说看到了河边绵绵的青草,也绵绵地想念着在远道的人。 〔远道句〕是说路太远了,想也无用。 〔宿昔〕昨夜。昔与夕通。 〔之〕这里作他解,指在远道的人。 〔忽觉〕忽然醒过来。

〔异县〕犹言异地。 〔展转〕犹反复,指自己心思不定,反反复复地怀念远人。一说,不定貌,指远人的行踪无定。 〔枯桑四句〕媚,爱。言,问讯。这是说桑树虽已落叶,仍然可以感到风在吹;海水虽不结冰,仍然可以感到天很冷。那在远道的人,难道不知道我的思念吗?不过,许多从远方回家的人,进门以后,都只顾着爱自己的人,谁又肯带个信回来呢? 〔客从二句〕遗(wèi),赠送。双鲤鱼,指藏书信的函,以木板两块,刻成鲤鱼形,将书信夹在里面。一说,将书信结成鲤鱼形。这是说家里的人正把在远道的人没有音信归咎于别人不肯问讯,可巧从远方来的客人把书信给带来了。 〔烹(pēnɡ)鲤鱼〕指将信函拆开。烹,煮。 〔尺素〕古代以竹简写信,简长一尺,称为尺简。后来改用绢写,也就称为尺素。 〔长跪〕古人席地而坐,坐时两膝着地,臀部放在脚后跟上。跪时将腰伸直,上身就显得长些,所以称为长跪。长跪,这里是表示虔敬的姿态。 〔竟〕究竟,到底。 〔上言〕信的前面说。 〔加餐饭〕是当时表示关切安慰别人的习用语,犹现在说“祝你健康”。 〔下言〕信的后面说。

这是一篇写妻子怀念丈夫的诗。诗中从她做梦写到望信,反映了她的哀愁;从望信写到得信,反映了她的喜悦。可是信中除了几句泛泛的安慰话以外,竟完全没有提到回家的日期,又暗示了她失望的情绪。描写是极其细致的。全诗换韵数次,都和文情相应;又前后平叙,中间忽然宕开,插入“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一联,以妙喻见深情,都是此诗的艺术特色,值得仔细体会。

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东南隅(yú)〕隅,方。东南是偏义复词,这里偏用东字的意义。 〔好女〕美女。 〔青丝二句〕笼,篮子。系,绳子。钩,篮子的提把。采桑的篮子以青色丝绳系在桂树枝做的把上。这与下四句都是为了陪衬罗敷的美貌。 〔倭(wō)堕髻〕汉代妇女的一种时髦发式。倭堕,即婑嫷,美好貌。 〔明月珠〕大而有光彩的珍珠,用作耳坠。 〔缃〕杏黄色。 〔绮(qǐ)〕花绫。 〔襦(rú)〕短袄。

〔捋(lǚ)〕摸弄。 〔髭〕口上须。 〔脱帽句〕帩(qiào),同绡。帩头,古代男子包头发的头巾。古人先以头巾束发,再戴帽。这是说少年被罗敷的美貌吸引住了的神态。 〔来归二句〕坐,因为。这是说男子们因贪看罗敷,耽误了工作,所以回来后互相埋怨。一说“相怨怒”是指男子们和他们的妻子,由于他们贪看罗敷,以致夫妻不和。

以上写罗敷的美貌,并点明她是一位善于蚕桑的妇女。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

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置辞:

“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使君〕东汉以来对州长官刺史或郡长官太守的称呼。 〔五马句〕古代诸侯驾车用五匹马,汉时太守也用五马。踟蹰(chí chú),要走不走的样子。 〔问是句〕姝(shū),美女。以下几句是使君的问话和吏的回复。 〔使君二句〕谢,问。共载,同车。这是吏向罗敷道:“使君叫我问你,可不可以和他同车走呢?”

〔置辞〕致辞。 〔一何〕多么。

以上写使君无耻地调戏罗敷,被她严词拒绝。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东方〕指罗敷的夫婿做官的所在。 〔骑〕骑马的人。 〔上头〕前列,地位高的人所在的地方。 〔何用二句〕用,以。骊(lí)驹,黑马。这是说用什么标记来认识我的丈夫呢?只要看骑着白马,后面有许多骑着黑马的人跟着的就是。 〔青丝二句〕马尾上系青色丝绳,马头上戴着黄金络头,表示富贵。 〔鹿卢剑〕鹿卢,同辘轳,汲井水用的滑车。古代将长剑的把子做成辘轳形,以便把握,所以叫鹿卢剑。 〔十五四句〕府小史,太守府中的小吏。朝大夫、侍中郎,较高的官。专城,一城之主,如刺史和太守。这是夸耀她的丈夫为人很有才能,所以升迁得快。 〔为人二句〕皙(xī)也是白。鬑(lián)鬑,须长貌。颇,略微。 〔盈盈二句〕盈盈、冉(rǎn)冉,都是优雅缓慢的样子。公府步、府中趋,指在官府中走路姿态优美,等于后来所谓踱官步。 〔殊〕特别,出众。

以上写罗敷急中生智,把自己丈夫的社会地位、才能、品貌大大地向使君夸耀了一番,使他有所顾虑,不敢胡来,从而保全了自己。罗敷,作为一个经常要采桑养蚕的普通妇女,当然是不会在劳动时穿那么珍贵的服饰,并且有一个官高爵显的丈夫的。前面写她的服饰,只是为了陪衬她的美貌;这里写她夸夫,只是为了刻画她机智、聪明的性格。古代诗歌中像这样的地方很多,读时不可“以辞害意”。

这篇诗通过罗敷这一美丽的形象,歌颂了人民不怕强梁,蔑视权贵,忠于爱情等崇高品质。同时,也就斥责了那些权豪势要的令人憎恨的卑鄙行为。在技巧上,值得注意的是对罗敷的外部描写,对衬托她容貌的衣饰乃至劳动工具都写得很具体,而对她的容貌则反而回避了正面的描绘,只从行者、少年、耕者、锄者一系列的行动和心理状态中反映出来。这就给了读者以丰富想象的余地。 I8hp0hfb3diTjfKJD3Om72OXDK1d1ni7HZJ8s7zNqplOWFW1l06/g9iXw7LMLu3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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