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 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帷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霤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荏苒(rěn rǎn)句〕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叫做荏苒。冬春,代指四季。谢,去。这是说一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服丧的时间也满了。古礼,丈夫为妻子期服,即戴一年的孝。 〔流易〕变动。 〔之子句〕之子,那个人。这里指妻子杨氏。穷,尽头。穷泉,指地下,犹九泉。 〔重壤〕犹言厚地。 〔幽隔〕犹言永隔。幽,深。 〔私怀二句〕私怀,指个人不想离家的心情。这两句是两层意思。服丧期满了,得出去工作。不想走,谁人能做到呢?这是一层。即使做得到,妻子已经死了,留在家里,又有什么好处?这是二层。 〔
俛(mǐn miǎn)二句〕
俛,努力,即黾勉。恭朝命,恭敬地对待朝廷的命令。反初役,回到原来做官的任所。这是说由于要尊重皇帝的旨意,只好将思念亡妻的心思暂时收起,回到原地去工作。 〔历〕经过。 〔帷屏句〕帷,帐幕。屏,屏风。仿佛,这里指相似的形影。传说汉武帝的爱妾李夫人死后,方士曾经招致她的魂魄来到宫里,武帝在远处见到了她。这是说帷屏之间,连个仿佛的形影也没有。 〔翰墨〕犹笔墨,指杨氏留下的手迹。 〔流芳句〕(衾枕衣裳上)发散的香气还没有消失。
〔遗挂〕杨氏遗留下来的悬挂在墙壁上的东西,不详何物。 〔怅恍(chànɡ huǎnɡ)〕恍忽。 〔回惶〕惶恐不安。 〔忡(chōnɡ)〕忧愁。 〔惊惕〕心神不宁。 〔翰林〕鸟栖息的树林。 〔比目〕鱼名,两只眼睛长在一边。都长在右边的叫鲽,都长在左边的叫鲆。据说,这种鱼要一左一右比目而行,以喻夫妻经常生活在一起。 〔析〕分开。 〔隙〕指墙壁的缝。 〔霤(liù)〕屋檐流下来的水,通作溜。 〔庶几二句)庶几,或许,表示希望的词。缶(fǒu),瓦器,大肚小口,古人用来作为唱歌时伴奏的乐器。战国时,庄周的妻子死了,惠施去吊唁,看见庄周正在敲着瓦缶唱歌。惠施觉得他太过分了。庄周解释说:“我原来也感到难受,但后来想到,人的生死也不过是像四季循环,乃是自然之理。有生必有死,又何必悲伤呢?”见《庄子·至乐篇》。这是说自己由于悼亡心切,日夕难忘,所以希望能够达观一些,像庄周那样。
悼亡,在古汉语中,通常指丈夫悼念妻子。潘岳《悼亡诗》一共三篇,这是第一篇,写他在妻子周年祭以后,不得不离开家庭,返回任所的心情,其中“望庐”以下八句,写临行之时,徘徊空房,触景伤情,不忍离去,非常真挚动人,为后世所传诵。
潘岳,字安仁,中牟(今河南省中牟县)人,生于魏齐王曹芳正始八年(247),死于晋惠帝司马衷永康元年(300)。